中国是一头肥羊啊!又胖又弱的肥羊,等着我们去切呢!”
进入巴拉望以后,洛佩兹觉得再没有伪装海盗的必要了,他们撕下了骷髅旗这块遮羞布,让西班牙的旗帜放肆地在港口上方飘扬着。
听说巴拉望落入西班牙人手里。索萨气得跳脚:“洛佩兹这头肥猪!居然来敢来跟我抢!亚洲是葡萄牙的。是我索萨啊!他难道忘了教皇子午线了吗?竟然不顾教皇的总裁侵犯我们葡萄牙的利益!”
所谓的“教皇子午线”是指西班牙和葡萄牙在争夺殖民地范围时,在罗马教皇的仲裁下给两国划出来地分界线。两国承认教皇的仲裁之后签订了协议,以佛得角群岛以西三百七十里加的经线为分界点,这条经线就是“教皇子午线”。按两国协议,所有新“发现”的土地,子午线以东归葡萄牙,子午线以西归西班牙。
这条子午线的确定发生在麦哲伦环球航行之前,在麦哲伦证明地球是圆的之后,西班牙和葡萄牙围绕着麦哲伦抵达的麻逸群岛(欧洲名:摩鹿加群岛)又产生了冲突,最后由梵蒂冈作出第二次仲裁,这次是在麻逸群岛以东十七度处又划出了一条新的分界线作为补充。
巴拉望港口所在在这条分界线西边。所以索萨认为这个港口理所当然要归葡萄牙。
不过这种纸上虚文,也就是拿来吵架,真把港口占据了,谁会为了协约就老老实实交出来啊。洛佩兹对索萨的责难根本就懒得回应,而索萨也没多少工夫来管这件事情,他们都把目光投向了第三个重要地据点----马尼拉!
打下了马尼拉。就有了一个进攻中国地码头!”洛佩兹在巴拉望叫嚣着。
吕宋是中国在南海经营最久地地方,由于开发得深,所以所产货物、粮食也最多,“一定要赶在西班牙人之前攻取马尼拉,有了马尼拉,巴拉望就变成一个多余地累赘了。”索萨下达了死命令!
因为从马尼拉到婆罗港是可以直航的,根本就无须在巴拉望停留。当初李彦直经营巴拉望,主要的目的是营建一个马尼拉与麻逸之间的缓冲,并没有将之作为马尼拉与婆罗港中转站地打算。
索萨的远征舰队本来正奔巴拉望来。听到消息后就稍微修改了航向,直扑马尼拉湾了。
所有在南海地区的欧洲人都***了,他们在短短一个月内忽然醒悟过来:原来大明在南海经营了这么久所建立的威望。其背后的军力竟然是纸糊的啊!一碰就倒!
在这样的情况下,你叫那些不安分的欧洲人如何不动心?一时之间,无论是商人还是海盗都动员了起来,或者依附洛佩兹,或者依附索萨,当掠夺可以成功的时候,他们才不做生意呢!
本性啊本性!”一个月后,在上海收到情报地陈羽霆感慨着:“我还一直以为,十字架下多真君子呢!没想到都是披着羊皮的狼啊!”
哲河港内。詹毅也叹息着:“都督一不在,这些番鬼就都放肆起来了!之前跟我们签订的那些什么协约,都成了狗屁了!”
本来就是狗屁!”胡宗宪冷笑:“难道你还曾当真了不成?”
就在他们谈论地时候,索萨的船队已经进抵马尼拉湾,这时所有想趁乱打劫的商人、海盗如蚁聚虫集,索萨也乐得将他们收归麾下,这竟让这支侵略部队一下子增加到两百艘船只,两万五千多人!看着自己的实力空前壮大,索萨忍不住得意洋洋。对大船长弗兰西斯可•托斯坎诺说:“中国,就是第二个美洲!等打下了马尼拉,我让你做这里的分总督。”因托斯坎诺在筹集船队和战争物资上帮了他的大忙呢。
弗兰西斯可•托斯坎诺从船长室出来后,他的表弟弗洛伊德•托莱多和他耳语道:“怎么样?你觉得大明的海军真的这么弱?”
嘿嘿,明天就知道了。”弗兰西斯可•托斯坎诺说。
明天?”
明天就要进马尼拉湾了,若中国人真有抵抗力地话,在这里就会硬打了。咱们把船拉后一点点,看看战况。”
如果中国人打输了呢?”托莱多问。
那中国人就是真的没用,到时候啊。我就舒舒服服地在马尼拉做我的总督。你呢,可以到大员走走。那里也是一个金坑。”
那万一中国人挡住了我们的攻击…”
那我们就去找詹进,”弗兰西斯可•托斯坎诺脸上饱含笑意:“这边谁输谁赢都不要紧,一旦马六甲海峡的航道断绝,欧洲的中国货和香料就会价格狂涨,我们已经蓄积了的丝绸一出货,就足够买下半个葡萄牙了。”
他哈哈大笑起来,最后那句话或许略嫌夸张,不过托莱多却觉得他表哥的这个形容并不是很过分
之五十三 京官乱
尚若水是礼科给事中,在很多人眼里,他是一个正直无私的言官,年已三十七,而没有贪墨的记录,他对自己的这份清白也很满意。虽然对于钱财他不是没有需求,只是比起金钱来,他更爱惜自己的名声与仕途,所以一直压制住自己的欲念,拒绝来自外地官员的孝敬,一切条陈奏疏都按照士林的舆论方向来拟,因此博得了士大夫的一致好评,不久便升做了科长。
可是言官的俸禄实在太低了,他家里有五个孩子,还有三个老婆----一个大的两个小的,此外还有一个老佣人和一个侍婢,按照北京的物价水平,他的那点俸禄就算每天供家人吃白米饭也不大够啊。幸亏他有个好父亲给他留了几百亩地可以收租,老婆嫁给他时又带来了一些嫁妆,可是在明朝,几百亩地的田租收起来其实不多的,辗转汇到北京那钱就更没剩下多少了,很难让他过上体面的生活,而靠老婆嫁妆的话那是坐吃山空。
怎么办呢?作为一个决定以仕途为生命的官员,尚若水很痛苦,他需要钱,可没有来钱的门路,直到四年前,有人告诉他,在老家替他打理田产的弟弟把他的几百亩地给卖了跑南洋去了,尚若水一听气得差点晕了过去---他是那样信任他这个比他小十五岁、由他拉扯长大的弟弟,两人名为兄弟,实如父子,所以他才会那么放心地把家里的田产交给他。
没想到几年没见,若正居然学坏了!”
但过了九个月,南方忽然汇来了一大笔钱,竟然是白花花的三千两银子!一开始尚若水还以为是哪个贪官给他行贿呢,黑着脸要拒绝时,来人道:“尚老爷,小的不是外省官员派来的。小的是帮二老爷汇银子来的!”
二老爷?若正?”
他再看那银子时,才在里头找到了一封书信,果然是尚若正的笔记没错。原来尚若正当初并非私吞了哥哥的财产,而是因为看到开海局势大好,被同乡说得心动,就想下海去闯闯。只是想以乃兄地性格,先跟他商量那定然是不许,而且从老家到京城,一来一回的也耽误商机,所以竟然先斩后奏,卖了田产跑到南洋去淘金,结果一到吕宋,本钱就翻了两翻。
其实尚若正才智也只是中等,不算很会做生意的人。只是这两年的形势实在是太好了,很多人空手到上海一捞都捞得到一把把的金子。尤其在开海的前期,李彦直吩咐市舶司总署以及东海南海各舰队要适当照顾在职官宦及其家属。这一点就为尚若正减少了许多生意上地阻力。他哥哥是京城有一定影响力的言官,尚若正虽不仗势欺人,但把这层关系亮出来,上海市舶司总署、安平镇商会和哲河商会就都敬他三分,许多出来经商的京官家属也都来和他结交,这群人渐渐就形成了一个特殊的群体,互相帮忙又互相照应,有了这样一个保护网,等闲的坑蒙拐骗之辈就不敢轻易上门。而尚若水的地位又成了他的诚信资本,这生意就更好做了。
也就在同一年尚若水升了言官科长,这个官职位虽然不高,但权力却大,“骂死宰相不赔命”,想批谁就批谁,想斗谁就斗谁,极不好惹!
大哥官运亨通,二弟就生意兴隆。这中间的微妙关系。要跟外国人解释起来得长篇大论,但只要是中国人,也不用解释就应该明白这其中的道理。
尚若正通过各种关系。贱价买到了一座出产香料地小岛打理。光是这座小岛。每年地固定进益就有上万两地白银。跟着货滚货钱滚钱。只三年光阴尚若正就成了拥有五个小岛。又在婆罗与哲河分别置办了五间店铺。从一个京官家属变成了一个南洋大财主。尚若正把其中地三座小岛、两间店铺转到了哥哥名下。并将岛契、店契转送北京。
哥哥升官。弟弟发财。正是两得其美。
尚若正也是个顾亲情地人。更何况他知道自己之所以能发财和他兄长地地位有偌大地关系。所以第一年赚到钱后就送了三千两银子北上。半年后翻倍。第二年又翻倍。然后就固定为每半年汇将近一万两地银子去北京。
作为一个儒生应有地臭脾气。尚若水一开始听说弟弟不读书却转行去经商后指着南方把他痛骂了一顿。恨他不争气。但五个月后收到第二笔共五千五百两银子地汇款时。他不说话了。再过半年又收到了一万一千两银子。这时尚若水终于颔首说:“若正啊。虽然轻浮了点。但本质还是好地。”
有了这样一笔固定地大钱后。尚家地生活状况就完全改观了。由拮据变为小康。由小康变为大康。慢慢地又变得阔绰起来。他全家都称赞起远在南方地这个二老爷。就连他那个在尚若正卖地出海时曾骂尚若正不得好死地老婆。这时也开口闭口把小叔子夸个没完了。
就是有一单坏处。尚若正在附来银子地同时。常常在信里委婉劝乃兄多为李彦直一派说话。因他很清楚。自己能在南洋靠地正是这一派地势力。就算不讲恩情。单论利益。尚家也该帮李彦直一派撑撑场面啊。
可是尚若水不,他回信把尚若正给斥责了一顿,说他发了点小财就忘了圣人的教诲,“君子言义而已,何必言利?余当年教汝读书,用心谆谆,所为何来?如今汝得了蝇头小利,便将安身立命之根本大义尽数抛之脑后,堕落如此,尚家列祖列宗地下有灵,亦将以汝为不肖子!”
而在官场上,尚若水也秉持这样的论调,常常和李彦直一派对着干,似乎非如此不足以表明自己向义不向利的清高。
有时候他老婆也劝他说:“当家地,现在咱们是靠着开海才过上了好日子,你就算不帮那位李侯爷说话,至少能不能少骂他两句?”
结果却被她丈夫痛批了一顿。大骂她:“尔妇人何知!”
他老婆不敢再开口,转身打理小叔汇来的钱去了。
尚若水舒心的日子就这么过了三四年,老婆伸手收钱,他张嘴骂人,要日子有日子,要痛快有痛快。言官做到了这份上,真是夫复何求啊。
尤其是最近一年多,随着李彦直丁忧下野,徐阶独木立朝渐显艰难,保皇派开始抬头,而尚若水也是保皇派中的一员,他忠字当头,已经连上了三道奏疏,请首辅大臣归政于天子。
徐阶把他恨得要死。可又拿他没办法,因为朝中这样的人并不止尚若水一个,就算花了大力气把他给整下来也没用的。还会有第二个尚若水、第三个尚若水冒出来。这些年徐阶遍引私人,安插到各个要害部门,但仍然无法完全控制住大明帝国的庞大官网,到了近几个月,“归政于天子”地主张更成了大势所趋,李彦直一派对士林舆论的控制力不强,徐阶一派也挡不住这股潮流,眼看群言汹汹,徐阶再不还政于天子地位只怕自己也要不保了。尚若水等决定趁热打铁,再来一个联名上奏,发动一次空前地大攻势!
他心里浮现出徐阶被迫归政、皇帝点名嘉奖自己地场景,想起从此青史留名,永垂不朽,尚若水嘴角忍不住露出了得意的微笑。
这个时候,朱载也正在宫里等着呢,最近帮他说话地奏折是越来越多了,一开始徐阶还压下几本。呈上几本,最近却多到徐阶压都压不住,朱载每天上朝地时候都在数徐阶鬓角的白发,每次都发现多了十几根,他很清楚,再这么来几轮,徐阶多半就扛不住了。
三更了,该准备上朝了,尚若水穿好了衣服。瞑目养了会神。便起身出门,会了年兄同僚。互通消息,御史刘左予低声问他:“今天参不参?”
尚若水嘿了一下,袖子里露出折子来,刘左予也把袖子一提,里头也有一份折子,两人对望一眼,同时会心一笑。
上朝,叩拜,太监宣科:“众卿家有事奏表,无事退朝-
十几个官员一起叫道:“臣有本----”
朱载大喜,徐阶却皱起了眉头,低声道:“规矩都没了!”朱载却道:“不要紧,不要紧,呈上来!”
就在这时,殿外忽然传来了急报,朱载心想管他什么急报,先看奏表再说,谁知那急报却来得好生猛恶,信使闯上殿来,气喘吁吁地奉上了鸡毛信---很明显这是加急的军情!
怎么了?”朱载也有些紧张了。
徐阶接过,打开一看,眼中闪过一丝旁人难以察觉的喜色,脸上却现出惊慌,大叫道:“不好!佛郎机国起十万大军来犯,已经取了新加坡!婆罗亦告急!”
朱载一呆,心想这会子怎么会出这事,但朝上却有几个官员惊呼起来:“什么!”这其中就有刘左予。
这几声惊呼声夹杂在众朝臣的纷纷议论中也显得十分突兀,尚若水看了刘左予一眼,心想:“刘兄这回亏大了,我老劝他说新加坡离狼子之国太近,不宜在那里置办太多的产业,他却不听,这回只怕是血本无归了。”不过他在婆罗也有店铺啊,也不知道战火会不会烧到婆罗,因此也担心得紧。
刘左予一张脸已全无血色,本来想要上本的,这会也没有一点心思了。朱载有些不悦了,心想不就丢了个又荒僻又遥远的小岛吗,又不是什么大事,眼下应该是帮朕鼎定九五之位才更重要啊。然而舆论的方向从这份鸡毛信传来时就已经完全改变了,“归政于天子”一下子变成一件可有可无地事情,眼下最重要的是南海的军情战报啊!
这次朱载寄予厚望地朝会就此不了了之。
尚若水那份奏章也没递上去,退朝之后也没回家,却跑到兵部去等消息,在这里有不知多少同僚耸着人头在问战况,这个问:“打到婆罗没有?”那个问:“哲河不会有事吧?”还有人问:“白瞎子岛现在没事吧?”
有人奇怪了:“白瞎子岛?那是哪里啊?”
就有熟悉的人说:“那是他买的一个小岛,都不知道在哪个疙瘩里呢。”
一些在南海没产业的兵部官吏就都笑了起来,但尚若水刘左予等却笑不出来,刘左予不停地问:“哲河出兵没有?飞龙出兵没有?新加坡烧得厉害不厉害?佛郎机人有没有放火劫掠?唉!”到后来骂起了张居正商行建胡宗宪等人来了:“吃白饭的。吃白饭的!一个两个都是吃白饭地!”
从退朝等到中午,从中午等到黄昏,却什么消息也没等到。
想想也是,新加坡离这里何止万里?今天发生的事情,几个月后才传到京师也是正常的。现在虽然是战争期间,但也不可能时时都有新闻啊。
尚若水肚子都饿瘪了。却半点都不放在心上,他满脑子想地都是“婆罗怎么样?哲河怎么样?不言利岛怎么样?君子义岛怎么样?”
这“不言利”和“君子义”,却是他为自己的那两个岛起的名字。
回到家里,大小老婆孩子甚至佣人都在胡同口等着,见到了他就急着问:“老爷!老爷!南海地战况怎么样了!”
南海的战况怎么样了”---这句话怎么听都觉得是出自关心天下的志士之口,但这回却是几个家庭主妇问了出来,大老婆想想下一笔款子还要三个月才能到,二老婆想想老爷答应送自己一条玛瑙项链----这下子都不知道会不会泡汤呢!三老婆干脆就哭了起来。
不知道不知道!”尚若水狠狠地甩手,低着头闯回家去。大叫:“开饭开饭!”
饭上来了,他又没心情吃,当晚就要拟表参新加坡的守臣。他拟奏章的时候老婆从来不敢进来打扰的,这次却半个时辰内进来三次问他喝不喝鸡汤,又旁敲侧击,听说他要参南海地军人,吓得道:“不好吧老爷,咱们还要靠着他们保我们的店铺海岛呢!”
真是一言惊醒梦中人!尚若水恍然过来,忙道:“对,对!不能参!要增兵!增兵!”
和他抱怀同样心思的人可真不少,刘左予等尤其急切。当初他总觉得海军都督府地兵船太多太强了,这时却又觉得太少太弱了!他是恨不得上海的海军都督府今天就出兵,明天就过大员海峡,后天就抵婆罗港,大后天就收复新加坡!
可惜事与愿违,三天只有又传来加急战报----婆罗港失守!
尚若正那边还没传来消息---民间的消息是不可能有军方消息传得快地,有的只是无法证实的谣言,但尚若水已预料到凶多吉少。自此,尚若水家就鸡犬不宁起来。大老婆哭从此一年就少了三成地收入,二老婆哭她地玛瑙项链没了,三老婆也不知在哭什么,一个两个摇晃着尚若水如丧考妣:“老爷,怎么办啊,老爷!”
可他尚若水有什么办法呢,他唯一的办法就是整天跑兵部,跑六军都督府,把正职地工作都丢慌了。整天想的只是他的“君子义”和“不言利”。
这一日。巴拉望失守地消息再传来时,所有人都坐不住了!尚若水知道若哲河再沦陷。那他可就要彻底变成穷光蛋了!以前老家还有几百亩地可以收租维持生计,现在那几百亩地都没了。这两年尚家已经开始过阔绰日子,再要他们节俭他们回不去了啊!
若是他们在南海的产业都没了…
尚若水都不敢想象以后的日子怎么过!
海军都督府究竟在干什么!为什么还不出兵!”
尚若水带领一帮同僚口到兵部吐唾沫地怒骂着,到了这时他们哪里还顾得上什么修养、什么风度?这帮人一个月前还威风八面,甚至连徐阶都被他们逼得进退失据,但如今却个个变得有如赌输了身家的市井之徒那样气急败坏。
这时候兵部侍郎出来了,他很鄙夷地扫了这帮言官一眼,冷冷说道:“要海军都督府出兵,只怕快不了!”
为什么?”
为什么?你们也不想想现在掌管海军都督府的是什么人---高拱!他是块打仗的料吗?当初派他去,是指望他去羁縻那群丘八防他们造反,不是指望他能够打仗的啊!”
众官一起噢了一声,这才都醒悟过来,对啊,高拱哪里会打仗啊!
尚若水微一沉吟,转身就往回跑,在一旁早已变成一只木鸡的刘左予注意到,一把拉住他问:“你去哪里?”
回家拟折子?”
折子?什么折子?”
虽只是两句对答,却已吸引来了许多同僚的眼光:“对啊,什么折子?”
我要保举一个人,只有这个人出马,才能保社稷,卫国家!收复失土!匡扶天下!”尚若水叫了起来。
在场所有官员都是心中一动,或哦或呃:“对啊,对啊!对!大家快联名上书,保举他复出!”刘左予因为这个月受到地打击太重,脑袋已经变得有些迷糊,一时竟转不过弯来:“你们在说谁啊?”
还有谁!当然是镇海侯啦!”
刘左予呆了呆,忽然嘴角裂开呆瓜一般的傻笑来:“啊!对啊!对啊!要是镇海侯出马,那一定能收回新加坡的,我的铺面也就回来啊!哈哈,哈哈----夫人!夫人!为夫的有办法了!你别回娘家啦----”
手舞足蹈,歪歪斜斜往家里跑去了
之五十四 天子梦
朱载有一个梦,他梦见自己坐在金銮殿上,接受诸大臣们的朝拜----不是例行朝会上的朝拜,而是“还政于天子”以后诸大臣的朝拜。在这个梦境中,徐阶、丁汝夔、方钝等人都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批柔顺的文臣,一批亲信的宗室,一群听话的太监。整个金銮殿,不再以首辅为中心,所有光环都集中在自己身上。
朱载有一个梦,他梦见大臣们在他面前战战兢兢,每说一句话都要用眼角偷看自己的反应,然后揣摩着自己的心思应答,可朱载却又不肯让他们猜到自己的心思,所以他会故意今天言东,明日言西,让朝臣猜不到自己的想法而更加敬畏。朱载享受着被朝臣揣摩自己的心意的感觉,因为那是他手里握有生杀大权的象征,但他同时又要斥责、严禁朝臣揣摩上意,因为天子的尊严是不可侵犯的,因为皇帝的心思是任何人都不能够胡乱揣摩的。
你们应该做的就是老老实实地听话,按照朕的旨意行事!”
诸臣颤抖着领旨。
是的,应该是这样。
朱载有一个梦,他梦见自己南巡了,到了南方,忽然想起当初有一个立了大功又犯了大错的老臣,叫什么?对了,叫李哲。
那时候朱载已经蓄满胡须了,李哲也已经老了。在“还政于天子”之后,大批朝臣起而攻之,剥夺了李哲的侯爵,削了他家人的追封,刑部彻查下来,众官举报,定下“一百零八道罪名”!
这个曾以兵权挟迫天子的奸臣,斑斑劣迹被一一揭露,如家藏百万黄金,后院里藏着几百个未成年的少女。遍引私人,勾结内侍,甚至还用佛郎机人的药方以初生婴儿秘制春药,在上海、福建和大员都开了酒池肉林天天荒淫,当然还有更加大逆不道的威凌圣驾、目无至尊----总之这些罪名足够让李哲死一百次!按罪当诛九族,李哲本人凌迟处死!
不过。朱载还是心软的,他叹息着赦免了李哲诛九族的大罪,所有家眷流放边疆,李哲本人贬去凤阳守皇陵!
直到几十年后朱载南巡,已经变成驼背的李哲才爬到他面前,口呼万岁。
哎,李卿家,你怎么老成这个样子…”朱载难过地说,他地这种难过。让旁边的太监、大臣都小声称赞皇帝真有仁心。
想当年。卿家金戈铁马、驱逐胡虏地时候。那是何等地威风啊!不料今日却…哎。罢了罢了。朕赦免你一切罪过。明天你就回福建老家养老去吧。”
皇上啊!皇上啊!当初…哎。老臣万死。老臣糊涂啊!”匍匐在地上地李哲激动得全身抽动。想要谢恩。却又说不出话来。这时候朱载是怜悯地望着他。不过他能看见地只是李哲背上那个抽搐着地罗锅。
哈哈。哈哈…”年轻皇帝做着梦笑着。这让他身边地妃子很害怕。
朱载地梦里。甚至没有万国来朝。他地梦里有地只是一切恢复“旧观”。大明地秩序继续走上“正轨”。
近来。这些梦本来已经有一一实现地趋势。至少在接近。可随着南海战报地到来。情况忽然间发生了一百八十度地转变。
朱载就不明白。那么遥远地南海。干系很大么?为什么朝廷地反应会这么大?
在他心目中,依然没有把南海作为国家本土的意识,他概念中地祖宗之土,仍然不过是北临长城、南至粤桂这一块大陆,吕宋、巴拉望都显得不甚重要,至于新加坡和婆罗,那更是可有可无了。
但那部分言官清流,为什么却忽然计较起南海的得失来了呢?
朱载到现在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这种国土意识。已经和最激进的开海派是完全对立的----因为开海派主张对海外进行无限扩张;也和开明派有了隔阂----开明派是承认开海派已经取得的海外成果的;甚至连保皇派的部分人和朱载也貌合神离----这部分人虽然在政治上倾向于保皇却又在开海中得到了利益,正如尚若水和刘左予。
朝中几派力量的对比。微妙而平衡,在李彦直丁忧以后,开海派在舆论上一度失声,开明派掌握了朝政,而保皇派则利用“还政于天子”这个话题掌握了舆论地主导权。可是这次南海诸岛的失守却彻底改变了这个格局。
保皇派的士大夫,并非人人都重视南海的,可他们中间的一帮人却由于在南海购置产业并从中获利,不知不觉中已被李彦直绑架上了这艘战船上,有这一帮人倒戈,保皇派马上就分裂了。
与此相对应的,由于南海的战守问题成为舆论焦点,掌握海上力量的开海派自然而然地就重新回到话语权的中心来,开海派、开明派和保皇派一部分一加联合,整个朝局马上就出现了颠覆!
对于这中间地微妙变化,朱载到现在还没搞懂呢!他只是觉得老天爷太开玩笑,只是觉得事情变化得出乎想象,他看到了这种变化,却还想不明白为什么会发生这种变化,更不知道这盘棋局之所以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背后具体是那几个人下了哪几招棋子。
徐阶是明白的。
这次的事件,他一开始觉得李彦直做得实在漂亮,漂亮得有些恐怖----人在福建,居然还能够操纵北至京城、南至南海的军政大局!
可他很快就觉得,这次的事情套路与李彦直以往的行事风格有微妙的差异。这种微妙的差异是很难用言语来表达的,但在徐阶这样地官场老狐狸眼里,两种权谋套路地差异----哪怕只是很小的差异----也比长江与黄河地颜色差异要更加明显!
难道,不是李哲?”
可从事件地得益者看来,应该是李彦直在操纵的没错啊。若是别人,也许思考到这里就停止了,但徐阶却继续深思。
从利益结果反推回去的结论,和从事件推演过程中看到的表象既然矛盾,那也就是说可能有新的变数发生了。
难道说。是李哲手下的人自主在推动这件事情?”
如果事情真是这样,那就说明李彦直一系已经大到内部也开始产生分支与派别,开始产生有自主活动能力地人物了。如果事情真是这样,那么推动这件事的人也必是高手,而且很可能是将来他们在官场中的对手----或者是继承人。
这时候,张居正正在吕宋和胡宗宪把酒倾谈。他们讨论得最多的却不是近在咫尺的马尼拉海战,而是万里之外的朝局。
在一些人眼里,当下发生的是国与国之间的问题,但在另外一些人手里,这些国际问题也只是朝政斗争的筹码。
由于各地边疆军人地“配合”,在短短一个月内,本来安定无事的大明竟变得烽烟四起、边患丛生!
东南,胡宗宪、张居正、商行建三人接连上书,而且都是报败!据说广州和潮州也已受到了侵扰。甚至福建也已经被战火波及!可朝廷不敢轻率地降旨处罚战败的军队,因为这时候还要仰赖他们来抵抗外患、收复失地呢。
东北,王牧民来报说日本进犯。据说。当初曾和王直一起挟持太上皇与景王地破山和尚,回到日本后又站稳了脚跟,甚至利用他引回九州的华人力量大肆扩张。由于之前李彦直一直将目光放在南进的事情上,所以没有在向东、向南两个方向同时采取进攻的姿态,而是采取了对南海积极进取、对日本积极防守的态度,在朝鲜釜山、山东半岛以及琉球岛链采取定点设防,形成一个半圆形军事包围,一边训练新兵一边赶造战船,却没有主动出击。
这是大明对日本军事上的行动。东海两岸的政治是对立的,但民间的贸易却没有中止。
日本地白银是大明需要的,通倭贸易是洪迪珍等商人不愿意放弃的,而与大明的贸易又是破山最重要的财货来源之一。所以李彦直和破山便好像有默契一样对这种贸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华商到达五岛以后就地贸易,因为破山为了安全考虑不允许他们踏足九州。
李彦直允许这种民间贸易的存在,是因为通倭贸易对开海派势力来说是有益的补充,而破山则在争取时间,希望能赶在李彦直处理完大明内部问题之前构建起一道足以自保的防线和一个能够自足的后方。
他地伙伴----日向宗湛曾问他:“如果让李三统一了大明。我们真的还能守住日本?”
破山沉默了,可他拒绝束手就擒,拒绝没抗争到最后就放弃。
在而大明和日本的民间贸易,也就在这样的情况下继续维持着。可如今,大明与日本之间的平宁似乎打破了,因为王牧民上报说:“日本犯琉球、掠大员!”
然后这家伙跑到汉城去,告诉朝鲜国王李说:“倭寇犯釜山了,你快拟表向朝廷求援吧。”
李愣了一下:“倭寇犯釜山?小王没有接到战报啊。”
王牧民作色喝道:“我说有就有!难道我的话你都不信吗!”
李唯唯不敢说不,事后召集大臣询问这事该怎么办。大臣们都说:“他说有就有吧。报上去就是。何必惹眼前这个煞星?”
李问:“那万一大明真的派兵来,或者派使者来探寻真相…”
我们可以派遣大臣。陈兵边境,万一大明真的派人来问,就说倭寇虽然来犯,但已经退却了。大明来使者我们好生招待,若来了兵马,就委婉劝他们回去。”
李想想王牧民那凶恶的模样,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点头称是,当日就拟奏表说釜山告急,十万倭寇大举来攻,请朝廷速速发兵增援!
这奏表王牧民先要了去看---当然不是他自己看,而是由首席幕僚代目,看过后修改了一些关键词语,才发回去让李重新誊抄、盖章,送往北京。
朱载接到求援奏表,对倭寇又是恼怒,又觉麻烦,怒道:“太祖皇帝钦定日本为不征之国,如今却屡来惹事,可恨!可恨!”
他就要发兵时,西南俞大猷又传来消息,说安南兴九万大军犯边。朱载惊道:“小小安南,也敢如此放肆?”
启禀陛下,”兵部尚书张经奏道:“安南之所以敢胆大妄为,据说是因为背后勾结了佛郎机人。其实日本那边,也是听说我南海有失,这才趁机启衅地啊!”
朱载大恨!
现在是他重掌朝政地重要时刻啊,少年天子要接掌朝政,在和平时期是比较容易过渡的,若是边患四起,使国家有倾荡之危,那时候人们就更习惯于认同老臣,而非少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