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远城这才看到,李恋脖子下方锁骨附近的浅色衣衫被鲜血染红了一大块,甚是渗人。

他担忧地拧眉,看着李恋被推进手术室。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

路远城坐在走廊的椅子上,面色冷寂。他想起多年前那短暂又快乐的两个月,那是他一直藏在心底不愿再回忆的时光。

他比她大那么多,他早应该知道她的示好,只是一时的冲动。可是那时候,他还是忍不住看她忧伤,不忍心看她一个女孩子倒追得那么辛苦,于是在觉得适当的时候,接受了她的告白。

可是,这样热情的心怀梦幻的女孩,能和他一起同甘,却未必能和他共苦。况且,在她的身侧,一直有一个更好的选择江漓。

所以当年,李恋选择离开,他虽心有怨恨与不甘,但是,他不怪她。

路远城抱着这样的想法,度过了最开始那辛苦的两年。他一直没有向她求证过分手的理由。可是,他想,那些都不重要了。

等了很久,手术室的门被打开。护士们把李恋推了出来。

路远城赶紧大步走过去,见到李恋已经换上了病号服,脸上也缠上了绷带。她正阖着眼休息,像感觉到他在身边一样,李恋忽然睁开眼睛,声音低弱地说:“路远城,不要走。”

说完以后,她又浅浅地闭上了眼。

路远城微叹一口气,跟着李恋进了病房。

、6|第006章

急诊科病房只有李恋一个病人。

她睡得很沉,睡颜静谧,呼吸平稳。双眼紧闭,睫毛轻盈,像两柄弯弯的小扇子。右脸的伤口处贴着沾了药的厚纱布,用医用胶粘在脸上。而脖子和锁骨处的伤就稍微严重一点,厚厚的纱布缠了很多圈,从她的领口处露出来。

护士给她扎了吊瓶,又细心地帮她盖好被子。

路远城看了李恋几眼,跟着一旁的医生去询问情况。医生说:“脸上的伤较轻,恢复起来应该会很快,但是锁骨那里刀口非常深,可能需要一些日子才能康复。其他的都是小伤,皮肤再生就能好。”

路远城默默听着,待医生说完之后,问:“会留疤么?”

医生答:“那是肯定的,脸上,锁骨上,都会留下印子。不过你放心,现在祛疤技术先进,等病人康复时,再来做个祛疤磨皮手术,应该没有问题。等她醒来,就可以出院了。”

“谢谢医生。”

送走医生后,路远城回到病房。他坐在李恋的床边,衬衫上还沾染着一片片不规则的血迹。

他静静地看着她熟睡的脸,回想着她面对绑匪时的勇气与胆量,还有让人无法忽视的口才与坚强。

她很美。

不光是上天给了她漂亮的外表,还有那颗善良的心。

可是路远城又觉得矛盾。这么纯真勇敢的女孩,当年为什么在他陷入事业谷底时选择离开?即使是移情别恋,未免也太快了一些。

他猜不透。

路远城就这么静静地坐着,房间里传来手机铃声。他担心这声音扰了她的睡眠,于是将手机拿出来走到门边去接听。

电话那头是杜晓琳,电话一接通她就问:“李恋,今天要加班吗?路远城这人要不要这样啊,才上班几天就让你加班。”

路远城沉下声线,尽量低声说:“你好,我是路远城。”

杜晓琳一惊,立即提高分贝说:“啊,李恋和你在一起吗?那没事了再见。”说完就迅速挂断了电话。

路远城哑然,走回去将手机塞回李恋的包里,又回到椅子上坐下来。

就这么坐了近两个小时,中途护士过来拔针,李恋也没醒。

又过了一会儿,李恋终于慢慢睁开眼睛。她好像忘记了自己受伤这件事,一睁眼看到路远城,疑惑地问:“这是哪儿?你怎么在这里?”

路远城起身,双手托住李恋的背,好让她坐起来。

在看到路远城衬衣上斑驳的血迹时,李恋终于想起两个多小时以前发生了什么。她惊恐地脱口而出:“那个小女孩有没有受伤?”

“没有。”路远城的脸很淡静,低垂的睫羽掩盖了他眼底的汹涌。

“那你呢?衣服上这么多血,是不是受伤了?”

路远城扶好李恋,又在她身边坐来下,语气轻缓地回答:“我没有受伤,只有你受伤了。”

李恋这才吁了一口气,眼里含着笑意去摸自己脸上的纱布。

她说:“我是不是毁容了?”

路远城问:“你疼吗?”

李恋显得很轻松,说:“不疼。”

哪里会不疼呢,只是因为曾经疼得以为自己会要死去,所以这一点儿痛感根本不算什么。

说完之后,她又有些懊恼自己的回答,赶紧佯装疼得皱眉,可怜兮兮地说:“好疼啊,真的好疼。路远城,这算不算工伤?你作为老板,是不是应该对我负责?”

她的眉眼里带着笑意,在不明确是否会留疤的情况下,还能如此镇定,这让路远城很意外。

他说:“医生说脸上的伤口不深,疤痕也能通过手术去掉。锁骨那里伤得很重,回去之后不要沾水。”

李恋抬起头,执着地问:“你对不对我负责?”

路远城看着她,声音平稳:“公司会对你负责的。”

李恋得意地笑,戏谑地偷换概念:“那就好。路远城,只要你对我负责,受伤也值了。”

路远城没有理会她的调侃,在收拾了一下病房之后,他说:“可以直接出院,刀伤回去养着就行,走吧。”

“可是,我这怎么走?”李恋指了指身上的病号服。而她自己原先那件沾了不少血,恐怕不能再穿了。

这倒是个问题,况且路远城自己身上也穿着带血的衣服。

他走到窗边去,打了个电话,又回到病床前坐下。李恋听到他是打给Bella,并吩咐她去某家服装店采购两套衣服过来。

结束通话后,两人再次面对面坐着。李恋本想和她再聊聊以前的旧事,路远城却先开口:“你怎么知道那个接小孩的男人是骗子?”

“嗯?”李恋双目轻抬,神色间露出明显的得意。“我教过两年小学,对于小孩子会有的表情掌握得一清二楚。如果悦悦认识那个男人,她要么开心有人来接她,要么垮脸表示不喜欢这个接自己的人。但是,这两种表情悦悦都没有。我当时隔得有点远,只能大致能看清悦悦脸上是疑惑,那她应该是在判断这个人是不是父母派来的。我问过门卫大爷,被告知有时候悦悦的父母会让她的叔叔伯伯们来接她,这就很明显,悦悦不认识那个男人。所以,他需要用小孩子都喜欢的糖果来诱惑她。”

路远城认真听着,在末尾处说:“你分析得有道理。”

李恋笑着说:“那是。我毕业这两年一直呆在大山里,整天和孩子在一起。我一眼就能从他们的表情里看出他们的心事。”

路远城微微低头,没有立即接话。

李恋又神采飞扬地说:“怎么样,是不是觉得我很厉害?”

在秋天清冷的晚上,李恋一身蓝色病号服,双目有神地盯着眼前的男人看。病房里很安静,暖色系的灯光照在她的笑脸上,显得宁静又美好。

路远城有一种错觉。

仿佛回到了那一年,他回到C市大学做大学生创业演讲,遇见一个年轻俏皮的组织部干事,正在绘声绘色地对旁人讲:“这个路远城师兄完全是我的STYLE啊,我得想办法把他追到手。”

结果那个女孩一回头,恰巧看见自己站在她身边。

可是她不仅没有尴尬与害羞,倒还落落大方地复述了一次她刚才的话。

周围还有几个人也在朝他看,鬼使神差地,他就答复她:“祝你好运。”

这四个字像一剂鼓舞良药一样,顿时让李恋欢欣雀跃。

他一直记得那一天,他在结束演讲回到学生会办公室时,李恋脸上倾城如光的微笑。

而那一抹笑容,犹如一朵芬芳绚丽的花,从他心底破土而生。

李恋看到路远城没有答话,又问:“不会已经为我倾倒了吧。你那时候对我不怎么上心,现在才发现我的好,不过也不迟,不迟。”

路远城听到她的话,心里一怔,抬头刚想问询,话到嘴边又变了。“那个男人把悦悦绑了之后,你也表现得很沉稳,口才绝佳。”

“是吧?”说起李恋的特长,她眉飞色舞起来,“自从当了小学老师,我这个与人交际的能力好像更好了呢。好多家长不让孩子读书,想让他们回去种地,都是靠我说服家长们的。”

Bella还没来,病房的时间漫长双短暂。

路远城十指交叉放在腿上,沉吟了一会儿,才低声开口问:“李恋,你过得好吗?”

曾经相恋过的人再相逢,总会有一人主动问对方过得好不好。

一句简单的对白,却有着撕裂人心的力量。

好像这句话一问出口,就逼得人承认,那些逝去的光阴与岁月,是真的无法再回来了。

李恋轻稍愣了一下,但很快生动地回答:“好啊,过得好极了。想必你也是吧。”

路远城双眼看着窗外树影摇曳的夜色,没有答话。

两人又坐了一会儿,Bella终于姗姗来迟。

她一进来,看到路远城的衬衫,还有李恋脸上的纱布,眼底闪过一丝担忧与好奇。但她什么也没有问,而是过来把衣服递给路远城,问:“需要我送你们回去吗?”

路远城接过衣服,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的车钥匙,答:“我车在幼儿园往前一点儿,你先开回去。”

“好。”Bella什么也没问,和路远城交换了车钥匙便离开了。

路远城拿着那套西装出去换衣服,顺便给李恋带上了门。

李恋这才放松下来,收敛了笑容,低着头去看自己颈子上的伤口。锁骨上缝过针,麻醉药的效力渐渐散去,从那里传来钻心的疼。

她打开服装袋,看到Bella带来的是一件宽松的高领毛衣和一件厚秋装大衣。拿过来换上之后,毛衣刚好能将脖颈处的伤口全部遮住。

过了一会儿,路远城来敲门。得到应允后,他迈步走进来。

他换上了一套三式件西装,衬衫换了一件新的,里面搭了一件深领马甲,外面是一件西服外套。被灯光一打,他领子上的两粒扣子像水晶一样,正熠熠发光。

时间让他变得更迷人。那张清逸的脸庞,完美的五官,优雅的气质,一如当年一样,让她怦然心动。

她想,如果当年她没有离开他,没有放开他的手,那现在是不是有不一样的结局?

路远城走过来,说:“走,带你去吃饭。”

李恋盯着他好看的薄唇,随即笑起来:“好。”

、7|第007章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医院急诊大楼。

李恋回头看了一眼,医院门口的灯光明亮又柔和。路远城颀长的身影从她眼前掠过,在那一方光亮之下,时间都似乎静了下来。

这场景,好像过了很久,又好像回到了从前。

再抬头看时,只见路远城平静的容颜。

Bella的车就停在急诊楼前的停车区域。路远城解开锁,径直走了过去。李恋赶紧跟上,打开车门坐上去。

路远城对这辆车显得很熟悉,应该是磨合过很多回,所以能够盲插钥匙。

李恋看到他如此就轻驾熟,心底忽然涌上一丝不好的直觉。但她还来不及细想,就听到路远城问:“想吃什么?”

“想吃什么都可以吗?”李恋问。

“对。”

“那我想吃C大外面那条美食街上的粥。”

两人都是C大毕业的学生,路远城比李恋高了六届。虽然离开校园已久,但对于母校外的美食,也能记得清清楚楚。

路远城没有回答,而是将车子调头,驶向C大的方向。

天已经全黑,夜色苍茫无尽。道路两旁的路灯全部亮着,像两条蜿蜒的河流,渐渐在车旁退去。

李恋坐在路远城身边,看着他被霓虹灯照得忽明忽暗的侧脸,忽然轻叹了一口气。

路远城听力极佳,立即捕捉到这道不易察觉的声音。他问:“伤口很疼?”

“不,”李恋摇头,复而望向前面斑驳的夜,“我就是觉得,我们认识得太早了。”

言下之意,她曾在错误的时间,遇上了对的人。

路远城不想和她讨论过去,故意转移话题道:“你现在住在杜晓琳家?”

李恋转过头,眼神明晃晃的,说:“你还记得杜晓琳啊?你俩面都没见过,还记得这么清楚,看来是对我难以忘怀嘛。”

路远城发现不管他说什么,她总有办法绕到自己不愿提及的话题。最后干脆专心开车,不说话了。

过了许久,李恋终于正儿八经地再开口:“路总,我受伤了,恐怕最近不能去上班。”

“休假吧,等康复了再去,你现在正好手头没有什么工作,也不用交接。”路远城回答。

“好。”

到达C大美食街以后,清香扑鼻的特色粥让李恋食欲大增。

折腾了这么久,他们都没有吃晚饭,这会儿都饿得饥肠辘辘,于是各自吃饭,不再说话。

饭后,路远城又十分绅士地将李恋送到了家。

李恋沿着小区往回走,心情万分复杂。

就在几个小时以前,她成功救下了一个被绑架的小女孩,而当时却忘记了自己也有可能遭遇不测。

一路的疼痛与恐惧,她都不停地借转移话题来缓解,到了回来的时候,才后知后觉感到害怕。

回到家以后,杜晓琳被吓了一跳。

她看着李恋脸上的纱布,惊恐地问:“发生了什么事?不是和路远城约会去了,难道你们打了起来?”

李恋简短地把过程讲给晓琳听,然后疲惫地回到房间去睡觉。

杜晓琳不知道李恋脖颈处还有伤,听闻李恋说并无大碍,于是替她关上房门又接着去看电视。

在家养了些日子,李恋的伤口逐渐恢复。最疼的时候已经过去,唯一难忍的是锁骨上结痂奇痒无比。

她忍着不去挠,只好给自己找点事情做。

江漓的演唱会还没有结束,李恋继续在网络上和徐一海这帮校友聊天。不过她没有说自己因为伤休假的事,也没告诉他们自己进了路远城的公司。

天气越来越冷,李恋换上了厚厚的毛衣。

在换衣服的时候,她不小心蹭到脸上那块纱布,胶已经失去粘性,只轻轻一抚,纱布就整块掉了下来。

李恋一直没看过自己的伤口,也早就在心里打算好,要去做祛疤手术。

可是纱布掉下来之后,在那一块被药物染黄的皮肤里,她并没有看见那道伤痕。她用热水把脸洗净,那张白皙的脸还和从前一样,容光焕发。

李恋去医院复查,医生也对她皮肤的强大再生能力惊叹不已。脸上的伤口已痊愈,医生给她的锁骨处重新贴了药。

李恋激动地给路远城打电话,说:“路总,我下周可以上班,脸上的伤全好了,没有留疤哦。”

路远城听了很宽慰,答:“那就好。”

刚打算挂电话,路远城又听到李恋问:“路总,你本周六有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