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两三袋烟的工夫,余小刺他们已经开始有些不耐烦了,但柳儿却始终坚持再等等:“会有格人来哉,莫急,不会耽搁阿拉这厢辰光。”柳儿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好像早就有这样的结果,从在场子上与篾匠交谈后就有。她觉得是自己从人的神情和行为看到了心里,这大概是《玄觉》对她潜能的某种发掘。

就在柳儿话刚说完的同时,一个瘦长的身影出现在进出山坳的路口,那是篾匠祝节高。

祝节高的装束很特别,腰里缠了一捆蔑条,手腕、小腿处是竹片做的护围。戴一顶没收边的斗笠,四周全是蔑条支棱着。后腰挂着一把乌钢腊木把的砍刀,这是用来砍竹剖竹的,胸前的衣服上有两个横着的布袋,里面插着一把细长的蔑刀和一把方形的刀片,这是用来剔篾片和刮毛刺的。做竹器活计一般都是坐着,工具放在胸前最趁手。

“在等我?”篾匠问。

“在等你!”柳儿说。

“知道我会来?”

“也许,但不知道你为什么来。”

“因为你们不是坏人。”

“你怎么知道我们不是坏人?”柳儿笑了。

“因为坏人早就来了。”篾匠也笑了。

这句话让一些人脸色陡变,心如雷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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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儿掏出个小的遁甲盘,这锡制的遁甲盘虽然小,却很灵敏准确,是水油爆在江郎山下买酒时,从旧货摊上顺手牵羊弄回来的。后来发现自个没啥用,柳儿又正好喜欢,便让柳儿给自己买了两瓶三江大曲,把这风水盘给了柳儿。

遁甲盘显示四分道中只有一条是正方向的,那条道也是柳儿确定的生道,方向是正东。

是往东的,往东就对了!如果此处藏的的确是火灵之继的水冥之宝,那么依据万流东汇之理,宝构应该在东面。

往东的街道很快到了尽头,再往前就是无路的山岭。这肯定不是要走的正途。街道靠尽头有条小巷,这倒是可以通到第三道房的街上去。

柳儿使“伏龙探根”,没瞧出小巷路面有什么蹊跷,又施展“链臂”技法,触试小巷两边墙壁,也未有异常。再用“循坡球”沿一边墙角滚入巷内,力道所及之处,“循坡球”便停住,没有暗滑和乱眼错步的设置。

什么坎面扣子都没有,这让柳儿反倒心生狐疑,抖擞精神,用十二分的小心走入巷内。

这小巷的路面是碎石块铺成的,棱愣角角,脚掌踩上去很不舒服。而且这路面铺的石头好像也不结实,有的踩上去会有些摇摆,有的会稍稍下陷,并且摇摆的方向各异,下陷的深浅不一。

鲁天柳猛然一愣,在巷子中间突然停住了脚步。但停顿是短暂的,随即便见她腰身一拧,翘臀高提,前后步成剑形,朝前两个飞纵冲出了巷口。

出巷口后,柳儿平息了一下喘息,袖口轻拭了一下额头冷汗。回头看看身后的小巷,满脸的疑惑和不解。

“迭步巷”坎面,是从鲁家祖先一个最简单的扣子演变而来的。那扣子只有一块会动的石头,俗名叫做“跌倒仙”。“迭步巷”却是有好多石块,在每块石块下设置不同的机栝,踩一弦动一石,每一块石头的动作都不相同,却都根据双脚步算计好。动一块石后,石头的变化迫使你踩到的下一步石头会有相应配合的动作,再迫使你无奈地踩下一块。如此类推,这会让人似跌又稳,似行还退,为了保持身体的平衡,不由自主地在七八步中前后左右来回地前进和倒退,重复着自己的步伐。

柳儿是走到巷子的中间时才发这是一条“迭步巷”,到了这种程度,往后退还不如往前冲。

“迭步巷”的坎儿不曾有丝毫的变化动作,但柳儿的疑惑和不解不止是因为它没动作,而且还奇怪自己刚才在巷口时的查探怎么没瞧出是什么坎面。

疑问虽然很多,答案却只有一个,而且答案很快便被柳儿找到了。这“迭步巷”的坎面儿是松着弦的,也就是说它是完全动作以后的状态。这样的现象只有一种解释,总弦被脱挂了。是高手解的,还是弦子老旧后自己断的?

设置这么细致巧妙的坎面,坎子家用的总弦材料会断?不大可能。肯定是在自己之前已经有高手闯进来过,解了这坎面。对,还有刚才那枚滚向自己的银元,是有高手暗中帮我?可这样隐秘的一处地界,百年来都不曾有外人闯入了,偏偏自己这些人在黄绫上的线索引导下来到这里的时候,会有其他高手也同时闯入,是不是太巧了些?

柳儿不能肯定,她也无法从心里感到一些轻松和欣喜。看来《玄觉》涉及的范围还是有限的,也或者是柳儿潜意识中能领悟到的《玄觉》内容是有限的。

第三道房的街面是一条笔直的街,也是一条下坡街。柳儿又与周围山岭做了下比对,可以看出来,沿着三道街往下,那是条出小镇的道路,但这里出镇的路不是回去的路,而是去往山谷的更深处,一个无从知晓的地方。

柳儿没有停止回头的意思,她只是心中在祈盼:但愿前面是自己想到的地方,有自己想要的东西。

与下面两道街不同的是,三道房街面的中间部分有几间店铺是开着门的。人却是依旧看不到,能看到的是这几家店铺前的街面上闪闪亮亮银光一片。

发出银光的有对折镰、燕型剪、雪花钹、圆尾锥、双边锯,柳儿无法判定那几家是五金店还是铁匠铺,却能判定那是一个“川流不息”对合子的坎面。江湖上坎子家有这样句话:“川流一过,不留寸息”,由此可见“川流不息”坎面儿霸道的杀伤力。

第四卷 踏浪挥霂 第二十七章 蒿没人

还有一点柳儿也能断定,那个毒辣的绝杀坎已经动了,所有的扣子都散了。因为柳儿清明的听觉听到一些细微物件的震颤,循着这别人听不到的声响,柳儿看到两边店铺门板、门柱上钉着无数幽蓝的钢针,这是“川流不息”对合子坎中最后一扣,带有剧毒的蜂王针。

没有人,也没有死尸,就是说踩坎的人逃过了对合子。世上恐怕没有这样身手的人,最大的可能是有坎子家的高手挑动弦索,等对合子的扣子都撒尽了,这才大摇大摆走过去的,就像柳儿现在这样。

柳儿虽然是大摇大摆走过坎面,却走得非常急促。眼前的情形在告诉她,前面的确有高手闯入了。但这高手到底是什么目的?要是像上次苏州那样,杀出个像鲁联一样别有用心的第三家,那么宝贝落在他们手里一样是糟糕事情。

“三断旋板桥”,从三道街出小镇的路口是这样一道坎。桥作三断,平时走人过车和一般的桥没什么两样。机栝弦索儿张开后,踩碰坎弦,那桥面桥板间的叉接便立马分开,断作三段,并且三段都以自己所立桥柱为中心快速旋转;而叉接打开后,桥板两端都是一尺多长的锋利快刃。踩坎之人不管是下落还是上纵,身体在半空中就会被击成碎肉。连掉入水中的机会都不多。更何况水中无路即为死路,肯定还有其他更厉害的绝杀坎侯着。

柳儿过去时,那桥板已经分开,却不再旋转。这是坎面散动后还没来得及收弦重扳机栝的状态。这样的话虽然是座断桥,但对于柳儿来说要过去还是容易的。用“飞絮帕”把桥板都拉到水平状态,然后三个纵身落脚点都在桥板中间立柱位,第四步便已经立身在对面桥头上了。

稳稳落在桥头上的柳儿突然一个回身,感觉中身后好像有什么怪异,让她汗毛一竖脑后筋猛跳。但回身后没看到任何怪异现象,清明的三觉也没有搜索到任何异动的信息。

于是缓缓回转为原来状态,看看前面要走的路。

前面是个狭窄的山峡子,道儿到里面便转了弯,根本看不到什么。不过她清明的听觉隐约间似乎能听到里面有群鸟扑翼飞翔追逐,潺潺流水珠滚带飘。身体的肌肤能明显感觉到峡子里涌出的浓浓湿气。只有嗅觉还依旧没有任何获取,也难怪,自己的体味未消,又沾上黏滑腥臭的人油,虽然在小水沟里稍稍清洗了下,也只能除去沾附在身上的黏滑物,气味却是很难消除的。这些都严重影响了他嗅觉的清明。

柳儿决定往里继续去,听觉和触觉搜获的信息已经足够了。就在她要迈步的瞬间,忽然想起自己在镇口卜的那个掌卦,顺出格相,顺出,这顺出包括前面峡子里吗?如果只是小镇,现在自己的确是顺出了。

柳儿又缓缓伸出手掌,此时她才发现,那霏霏的沐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了。

远处的山林间开始弥漫起淡淡雾气,天还是极阴沉的。这里山体雨后的水气怎么这么快就开始蒸腾了?

柳儿收回了手,心里在安慰自己:无卦便是一卦定,前面卜的掌卦包括了这里。

要进就要快,各种迹象都表明有人走在自己前面了。柳儿不再胡思乱想,快步走进峡子口,进去几步身影便一闪不见了。

“三断旋板桥”下的水面上现出几双眼睛,和四分路口屋脊上的一样,很大的眼球却只睁开一条缝,露出一团浑浊的黄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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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火灵桥开始走的话,本来要四五天才能到达嫁贞林,其中还要保证能够顺利地通过现在已经不知底细的海际井一带。但祝节高带大家走了另外一条路,一条普通人没法走的路。这路虽然艰难得多,但因为没人会走,相比之下却也安全得多。最重要的还有一点,从这里走,两天不到的时间就可以到达嫁贞林的位置。

祝篾匠本来倒也没想到走这条路,是余小刺在山道上推行很困难的铜船提醒了他。

“你们这船能逆闯急流吗?”

“这倒不是船的问题,要有划船的硬手,要有个好的‘瞄流花儿’(急流行船中需要配备的一种重要人员),还要有好桨子。”余小刺说的都是实情。

“桨子我做,其他的你自己解决。”篾匠也许不能全部理解余小刺所说的,但是桨子还是能听懂的。自己会扎竹条桨,那种桨子韧劲足,承力大,并且在遭遇太大力度后,竹条间会绽开缝隙疏流,保护桨把不被折断。至于其他事情,他感觉眼前这个硕壮得像山龟似的汉子应该能解决。

余小刺扫了大家一眼,说:“那试试吧。”

敢说试试吧,其实就是有很大把握了,要不然余小刺会断然拒绝的。走江湖不是耍把戏,来不得虚的。其实余小刺扫看大家一眼,就是在确定这里的人能不能凑够成对的桨把子和一个“瞄流花儿”。

结果是这样的,余小刺决定自己亲自做“瞄流花儿”。在激流中,“瞄流花儿”的作用很大,他必须在船头位置,通过对水流和漩子的观察,迅速做出判断,指挥各个浆把子所使的力道,调整船头方向,避免与激流浪头直撞,躲开水下暗石,并且利用水流的切隙和回流,减少船头阻力。

划船的好手正好有四个,余小刺的两个徒弟,他兄弟王大网,再加上一个善于使船且天生神力的五侯。他们商量好了,水流缓时便一对一对地把桨子,这样可以轮流休息,保持体力。遇到急流时四个人便一起上。

既然具备了这样的条件,他们便没有往火灵桥去,而是随着篾匠走另一条小道,来到一条山间小河前。

“这条河当地人叫它‘过天渠’,我们就从此处逆流而上。”

篾匠不但做了几把竹条桨,还扎了个不大不小的竹筏。竹筏的前端还安了个非常牢固的竹辘轳。

余小刺的铜船先逆流而上,并带上篾匠用竹丝编的绳头。等到了一定距离后,将绳头固定在一个地方,后面的人用竹辘轳收绞绳子的另一端,让竹筏前行,这样竹筏也就能逆流而上了。

“过天渠”的水流是急,却没有难住五侯这几个操船的好手。倒是在几处地方吓得他们眼晕心颤、一身冷汗。原来这“过天渠”流经的好几处地方一面是石壁,而另一边过渠沿往下就是万丈峭壁,这些地方的河水已经漫过渠沿,顺峭壁落下,形成大片的帘状瀑布,而他们的船就是在瀑布流落而下的边缘上划过。还有两处渠道根本就是在石坝顶上流过,两边都是峭壁,这些地方稍不留神,或者操船力道上有什么闪失,铜壳船随时都可能冲过低矮的渠沿摔下深渊。

难怪叫“过天渠”,这条水道真的就好像是在天上流过。这也就是为什么一定要逆流而上,而不能顺着河道边岸走过去的原因,因为沿河道走根本没有路,只能在水上漂过去。

还有他们也终于知道,为什么篾匠看中了他们这条铜船。这里逆流而上时,会不断随水流改变方向,这就无可避免地会与水下暗石和沿岸石壁发生碰撞。而且还有少许河段是回旋往下的,那铜船就更加难控制了,不时与石壁撞出串串火花。这要不是铜船,早就成碎片了。

篾匠应该对这河道很熟悉,逆流他会让铜船带绳头,回旋往下的河段,他会用另一根绳子系成自松扣固定在一个地方,然后同样用辘轳往下倒放,到位后松扣解绳。

冲上最后一道急流后,他们进入了一个比较宽大的水面。刚才全身心地对付急流还不觉得,此时这些人都感觉自己像散了架一样。特别是余小刺,他一直趴在船头瞄水流漩花,经历的所有危险都是他第一个看到,然后提醒其他人,所以心理上承受的刺激绝对是其他人无法比的。还有一双眼睛,长时间紧张地查探,这时候眼皮麻木得都合不上了。

此处的景致又是另一番天地,四面山岭团围住这里,那些山岭上的树木这片绿、那片红,裸露的山石这片黄、那片褐,十分的多彩斑斓。水面看着很平静,蓝洼洼一块像是凝结住了一般,而其实这水面的周围有不下百道溪流、泉眼不断有水注入,所以这里被叫做“聚流池”,也有当地人管这叫做“天酒盅”。但是这酒盅的口子却不是规则的,在它的南面有个柔和的弯子。为什么说是柔和的,因为那弯子的岸上长满了密密的蒿草,清风吹过,就像一捧柔软的头发。

“正确的说,那更像是眉毛。你们是没有站在那边的山上看,这里的水面和那蒿草真的像是眼睛和眉毛,所以那个弯子叫‘眉子弯’。”到了这里,篾匠显得轻松了许多,话也多起来。

“这滩水要是像眼睛,那也是个流泪的眼睛。”水油爆这一路没说话,大概是被周围凶险的景象吓住了,这时兴许是缓过来了,马上就接上话茬。

“也对也对!”篾匠回头看看背后“过天渠”的流口,连连点头。

柳儿心里一愣,水油爆的话让她感觉有点不祥。她转头看了周天师一眼,看到了他蹙起了瞬间便又松掉的眉头。

他们是从“眉子弯”上的岸,上岸后才发现,这些眉毛比远处看到的要密得多也高得多,进到蒿草里,一步之外便看不到别人。

这里怎么会有路?有路也没法子走呀!

路肯定是会有的,因为在眉子的后面还有头发。

就像一个人一样,额前往往会有一缕头发会挂搭在眉毛上。“眉子弯”背后也一样,那是一条长着更密更高蒿草的峡道,蜿蜒着,真的很像一缕柔顺的发梢。“挂发峡”,从篾匠告诉给大家的名字就能知道,这峡道不但蒿草密生,而且还有一定的长度。

可这样的路该怎么走?且不说有没有危险,连个方向途径都看不清楚。要它只是个直直的峡道埋头直走,多花些功夫也有可能走出去,偏偏又是个蜿蜒带曲儿的。

“我在前面砍开条路。”五侯疏松着因为划船而酸胀不已的胳膊说。

“这里是‘套管子蒿’,往峡子里去是‘外骨杆’和‘八层皮’两种蒿草,都是韧性和硬度极好的品种。不说你累不累吧,就你这把刀,砍废了都走不出百步。南宋岳飞黄天荡大败金兵,就是把金兵引入这种蒿草地里的。”

篾匠嘴里说着,手中却没闲着,在山脚下砍了一根枯死的细竹,然后蔑刀、刮刀并用,没几下便出来个轻巧的连十字方架。然后又摘来一个很大的叶子,像这么大的叶子一般都是热带植物才会有的,而这里偏偏也有。篾匠告诉给大家知道,这植物在他们这里俗名叫:“赛织麻”,青绿时坚韧如布,不用刀剪很难弄破。但是枯萎之后,小风一吹便散作碎片。篾匠用蔑刀小心地把“赛织麻”的大叶子剖下一层来,然后用竹丝穿扎在竹架上,做成了一个碧绿颜色的叶形风筝。

大家都静心地看着篾匠忙碌着。鲁承宗和柳儿从篾匠开始扎竹架就看出他是要做风筝,因为这竹架的结构和鲁家祖传木鹞的构架有许多相同路数。

篾匠又从自己带的那捆绳子上撤下一束,捻成根细绳。

“祝老弟,你是要放风筝呀。这小风筝可驮不了我们过滩子。要不让鲁爷给我们做些木鸟儿,不是说鲁家祖先做的木鸟儿能驮着人飞吗?我们坐木鸟儿直接飞过去得了。”水油爆躺在旁边的草堆里,晃荡着一只已经空了的酒瓶对篾匠说。

“木鹞能飞是真的,驮人却未必,因为它本身重量挺大,机栝的动力却有限。而且木鹞飞出是人定的方向,它自己不会找方向。”篾匠说话时仍旧低头捻着绳子。

柳儿和鲁承宗对视了一眼,他们相互间的意思很明白,这篾匠对鲁家的事情很了解。可篾匠为什么就是不承认自己是鲁家的传人或者后辈,是其中有什么隐情还是他祖辈中代代口传的家世秘密断链了。

“呵呵!你说话倒也好笑,鲁爷他们家做的木鸟,哦不对,是叫什么木鹞对吧?它不会找方向,你这树叶子做的风筝就会找方向?那你上面还要按双清蒸鱼眼才对。呵呵!”水油爆话里带刺,大概是在祝节高村口那顿饭没招待他酒喝。

“它不用按眼睛,只要我们有眼睛盯住它就行了。”篾匠语气还是平平淡淡的,这人对人虽说不热情,不过也不容易生气。大概在山明水秀的山坳坳里待时间长了,倒真有几分世外之人的味道。

“好了,整百竹节(以大段竹节为长度单位,每竹节大概为一尺不到点。)的绳长,可以走了。”篾匠抬起头说。

但是大家没有走,因为天色已经晚了,整个下午又逆流行船,也该好好休整下,他们便就地休息,生火烧水吃干粮。

“今天确实把大家给累惨了,我这把老骨头也吃不怎么消了。不知道前面还有没有这样的逆流河道要走。”周天师盘腿打坐在河边,却怎么都入不了定,不知道是太疲劳了还是有什么心思。

“没了,你老放心,下面的路都得靠自己的脚走。当然,这要我们都会走路,也要那路肯让我们走。”篾匠在旁边回应老天师的话很有些玄机。奇怪的是竟然没有一个人继续追问,似乎都能明白篾匠话里的意思。

风筝是在第二天的大清早上天的。这风筝虽然不认识路,但它绝对是会顺着风飞的。而峡道里的穿堂风也绝对是沿着峡道的方向吹,不管这峡道是曲折蜿蜒的还是笔直通畅的。

风筝飞在空中谁都看得见,大家都跟着风筝走,估摸好与风筝间的落地距离。风筝转向,他们只要走足这距离的步数后也随着转向。这样既可以顺利走出,也不用担心相互间走散,因为空中一个共同的目标在。

但是眼睛要盯着风筝,脚下就无法看仔细走稳当。再说还有密密的茅草根,连磕带挂的,这就无法保证每个人的步伐和速度都一致。虽说都是跟着风筝在走,但人群却渐渐地散开了,相互间的距离越拉越大。

柳儿原来是和鲁承宗并排走的,他们的前面就是祝篾匠,后面跟着五侯。虽然相互间只隔着两三步,却无法看到人,只能听到声音。后来渐渐连走动的声音都听不清了,一则是因为自己钻过和分开蒿草的声音太嘈杂,混淆了听觉,而且他们无意中已经把相互间的距离拉开了。

但柳儿却始终确定他们都离自己不远,因为她清明的听觉虽然被混淆了,可她的嗅觉却可以辨别出草味和人味的不同。

有几个人倒是始终在一块儿,那是因为他们是牵在一起的。那就是余小刺和他的两个徒弟。他们一个推船,两个拉船,虽然走得比别人要艰难,但还是可以跟得上队伍的,只是稍稍滞后一些。而余小刺的拜把子兄弟王大网,却不跟他们在一起,那是因为余小刺吩咐他去看好水油爆,千万不要把那个老小子给弄丢了,他知道的事情太多嘴又太快。

到了“挂发峡”蒿草滩的尽头,柳儿竟然是第一个从蒿草丛里钻出来的。连她自己都没想到,自己竟然会走到祝篾匠的前面。她抬头看看天上的风筝,自己和它之间的距离变化应该不大呀。

跟在她后面出来的也不是五侯了,而是周天师的徒弟。而旁边应该是鲁承宗的位置出来的是周天师。

乱了,人都走乱了!但只要不丢就好。祝篾匠牵着风筝绳出来了,他后面跟着鲁承宗和五侯。他们三个大概在身高步伐上比较一致,所以始终在一起。

再后面是周天师的一个童儿出来了,接着便是余小刺师徒三个推着船出来了。

当余小刺的铜船出来后,蒿草堆中恢复了平静。

“这么慢?好像没声响了?人还没齐呢!”五侯瓮声瓮响地说了一句。其实周天师、鲁天柳他们都比他要更早发现不对劲了,脸上早就显出了焦急的神情。

“不会出什么事吧?”鲁承宗说。

没人回答,没人知道该怎么回答。

鲁天柳走到离别人比较远的地方,然后静心凝神,用清明的三觉在密如浓发般的蒿草中搜寻。过了有好长的一段时间,三觉的搜寻始终是空白的。

“出事了!我回去找找。”余小刺说完抽出分水刺带着两个徒弟就要再往蒿草中钻。

“不要去!先听我说。”篾匠开口了,“你们现在再进去,要是真的有什么危险的话,他们应付不了,你们就一定有把握应付?如果没什么危险只是走失了,我把风筝挂在这里,他们迟早都能摸出来的。”

“你说得轻松,又没你的兄弟在里面。”余小刺一脸的愤慨。“有危险我们兄弟死一块儿都是应该的!”

“不,余把子,祝老弟说得有理。我也有个童儿没出来,我也很心焦。但事情却是要考虑清楚后才能做的,你这样反而会坏事的。”周天师说这话时语气中很明显能听出是强作的平静,他的两个童儿都是他从小带大的,就跟自己亲生的孩子一样。

“静声!”柳儿突然喊了一句。

大家一下子静下来,回头往峡子里看。大片的蒿草被风吹拂得如同起伏的波浪,但这波浪上却没有一丝涟漪。蒿草没有变化,不可能有人走过。可是柳儿却像是听到了什么似的,要是真的听到什么,那这声音是来自何处的?

有人打了个冷战,有人握紧自己的武器。周天师的徒儿甚至连符咒都掏出来了。

“这里!跟我来。”柳儿说着话往峡子的一边石壁跑去。

五侯几个大步抢在了她的前面:“你说,在哪里,我去。”

余小刺也跟了过来,于是还没等其他人继续做出反应,他们三个已经没入了绿浪般的蒿草堆里。

如同波浪般的蒿草堆中突然飞出个黑影,带着一声沙哑难听的怪叫冲上天空。这突兀的情形把人们都吓得够呛,大颗的冷汗顺着额角、脊梁不知觉中就淌流了下来。

第四卷 踏浪挥霂 第二十八章 坎渐识

雨晴雾起若仙行,

双潭连环凝团碧,

白练一挂飞雁翎。

淋如唤,早入奉宝境。

——中吕·阳春曲

等大家都定下神看清那是送信的红眼八哥,这扁毛畜生已经飞出峡口,赶到前面去了。真是怪哉,这鸟儿从打篾匠他们村口出发后就再没见到过,这时候怎么会在这蒿草丛里飞出来的。真不愧是天师掌教的仙鸟儿,神出鬼没的。

也就在此时,柳儿他们三个背着如同死狗般的水油爆从草丛中出来。这老头眼睛闭得紧紧的,脸色刷白,手中还兀自握住酒瓶不放手。

“怎么回事?!”“咋会这样的?!”“还有两个呢?”大家都哄围上来。

周天师掏出一个小瓶子,倒出两颗药丸要往水油爆嘴里塞。但是他的牙关咬得死死的,恐怕是连刀凿都撬不开。

“不用,让我来。”祝篾匠随手从地上拔起根小草,抖落草根上的泥土,露出雪白嫩滑的根须。然后他让周老天师走开,自己蹲在水油爆身前,把草根塞到水油爆的鼻孔里搅动了几下。水油爆猛然打个喷嚏,“呕!”的一声醒了过来。

“什么玩意儿?有小葱的味道,还有点茴香的味儿,可以用来炝冬笋。”水油爆一醒过来就是佐料呀烧菜呀,不过也弄不清他是真会烧菜还是白瞎料,这冬笋还能用炝的?

“这是‘通全草’,可以清神醒脑去涩。你要是做菜吃,还能通肠道,比巴豆都灵。”篾匠一本正经地回答着水油爆的问题。

“诶!老水,你瞧见我兄弟了吗?我让他看着你的。”余小刺见水油爆刚醒来就把草根的味道分辨得很清楚,知道他意识已经完全恢复了,便着急地问道。

“你问我?我还问你们呢?我怎么到这儿了。刚才我还觉得自己在做挂炉小烤硝水肉,熏得我满鼻子满脸的烟火味和硝味。这不,自己还没来得及尝一口味道怎么样,就到这儿了。”

“你那是在做梦!”周天师剩下来的那个童儿在旁边说。

“是做梦吗?我闻到味道时好像自己在走着的。我是先烤肉再睡着的,还是先睡着在烤肉的?哎!我怎么糊涂了。”水油爆感觉此时比刚才没醒时还要意识不清。

“算了,不要追问了,他也说不出什么来。烟火味加硝味?我估计他大概闻的味道有点误差,可能不是硝味,而是很相似的硫磺味。用曼陀罗木叶粉熏硫磺,也就是江湖上下三门中的‘迷魂熏香’。这草峡中除了我们应该还有其他什么人,他们几个大概离我们比较远,落了单才被人下招儿。不过我们事先没有走漏什么消息呀,就是走的路线也是临时决定的,怎么会遇伏呢?”周天师到底是龙虎山“辨微堂”的,见多识广,从水油爆前言不搭后语的几句话中就把事情分析得很清楚。

“要有问题的话,就是出在昨天晚上。一夜的时间足够任何一个人豁缝子(走漏消息,放出风声的意思。)的。要是昨晚就过峡子,可能就不会出这些事情了。”篾匠说。

“你这话的意思是说我们这些人中有暗钉?你说谁看着像,我带的人我用命担保!”余小刺胸脯拍得啪啪响。

“其实昨晚天一黑就看不到风筝,一样是走不了的。”鲁天柳说的是实情,但同时心中在暗暗后悔。自己身上带着白蛇眼,把这东西挂在风筝上兴许昨晚就能连夜过了“挂发峡”。

“就是呀,这条路径还是你带我们走的,我们都不清楚这里的……”周天师的徒弟在一旁也插了句话,但话没说完就被周天师严厉的目光制止了。

话虽没说完,道理却是明摆着的。于是大家心里反而都把疑点转移到祝篾匠身上了。

“还有那只鸟呢?水老头你和那鸟是搭伴儿,用它豁缝子最方便了。你昏了吧唧的到底是真的假的?别做样给我们看呀。”余小刺的徒弟也插话了,自己师叔不见了,他们都很着急。

“你是说我不是玩意儿?你翻肠子水灌多了,用手走路屎尿冲了头,炸鸡屁股的红油迸了眼……”水油爆一听话头对着自己,马上不糊涂了,翻样儿的骂语滚滚而来。要不是余小刺拦着,他徒弟都要上去抽老水了。

“我们都不要相互猜疑了,还是先赶快离开这里。我瞧着这里的地势很是险恶,别再让对家起兜子了。”鲁承宗虽然也觉得事情蹊跷,但眼下这些人可千万不能起内讧。别事情还没摸到边,就让对家一个小招式便全都抖落散了。

对于草峡里还没出来的王大网和龙虎山的一个童儿,大家都觉得他们凶多吉少。但眼下不是感情用事的时候,大家虽然各怀心思,却都在鲁承宗的建议下迅速离开了峡子口。而陷在蒿草丛里两个人可能存在的一点微弱希望,就全寄托在篾匠系在矮树上的那只风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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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天柳根本没有想到那个看起来凶险莫测的峡口竟然很短很短,短得就好像是个砌了玄关的门堂,进去才几步一个弯儿就过了峡口。

进来后看到的景象更是柳儿没想到的。她便如同进入了一个仙境一般,一眼望去到处是奇花异草,虬松翠柏,眼前是石柱林立、有鸟雀扑鸣,远处有水声潺潺、山石嶙峋。周围的山体起伏有致,烟雾缭绕,就像是圈巨大的花墙,围出个别有洞天的妙境。

从那些石柱的空隙中,柳儿隐约看到里面有水花飞溅。莫非那就是雁翎瀑?

心中一阵难以抑制的欣喜,让柳儿朝前疾走几步。但只是几步而已,随即便停了下来。因为这仙境般的地方看不到现成的路,也许仙人们进入都是乘雾驾云,所以不需要路径。

没有现成的路并不意味着不好走。挡在她面前的只是片石柱林,而不是石墙。众多的石柱之间必定有许多的间隙,而且都是足够走过一个人的宽大间隙,像柳儿这样的身材同时走过去两个都没问题。问题是该从哪个间隙中走入,进入其中后又该如何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