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絮帕”的链条死死缠住了女活尸的右腿,这是鲁天柳剩下的左手“飞絮帕”,鲁天柳的力气不大,所以现在她是左右手一起拉住“飞絮帕”的链条软把。

女活尸动作虽然怪异却很快,身体虽然肥胖却能高纵。但做所有这些她的脚都是快速滑动或者一同跃起,她不能快速移动躲避单独一只脚。鲁天柳决定从她的一只脚下手,将女活尸引到左楼梯口,然后扯住她的一只脚将她扔下楼梯。

和她估计的一样,轻易就扯住了女活尸的右脚,于是她迅速双手运力,将链条猛然一拉,手臂举起侧身往楼梯下一扬。和她估计的不一样,她虽然将女活尸拉起,却没有能将她扬下楼梯。大力地挥扬突然遇到巨大的阻力,让她胸口一阵发闷。但她也没有马上松手,而是紧紧拉住细钢链,将女活尸的身体尽量拉过来。

鲁天柳遇到的阻力不知道来自哪里,女活尸的背后像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将她牢牢栓住。鲁天柳挥扬起的手臂虽然将女活尸身体扯得双脚都离了地,但她现在只相当于拔河比赛中用得线垂,挂在两股大力的中间。

线垂是不受力的,而女活尸却是受力的,她那已经开始腐败的肉体在这两股力量的作用下随手都可能撕碎。所以女活尸必须摆脱,必须攻击,必须杀人。

琵琶的琴弦被拨动了,琵琶的琴音又响起了。女活尸身体悬在那里竟然还能有条不紊地弹奏起一曲平湖派的曲子《女儿悲》。这乐曲鲁天柳依然听不懂,但她知道曲调是越来越慢,弦音却是越来越响。最后渐渐地变成了慢慢在拉扯琴弦,声音是极其的刺耳难听。

鲁天柳赶忙将心神一凝,把口中化秽丸藏在舌底,上下两排玉齿轻轻咬住舌尖。她这是害怕琴音中有什么摄魂乱神的手段混浊了她三觉的清明,刺耳的琴音响了几节,鲁天柳依旧能非常清晰地辨别出每个音调,她的一双手没有松,只是稍微放低了一些。手臂一低,力量就大了,鲁天柳感觉到链条陷入女活尸浮胖的脚踝。

琴音更慢了,变成连贯不起来的单调响动。鲁天柳在这响动中听辨出了“咦”的一声。这一声绝对是人的声音。

鲁天柳对自己的三觉是相当自信的。这楼上有活人,这是听觉给她的肯定答案,因为刚才那一声绝对是人发出的声音。这楼上没有活人,这是她的嗅觉给她的肯定答案,因为每个人都有自己独特的味道,而鲁天柳没有闻到。到底是她的听觉欺骗了还是她的嗅觉欺骗了她?

第二卷 撕风裂冰 第十五章 琵琶射

琵琶琴弦发出的琴音已经变成许久才响一次,这样的声调已经没有任何弹奏的意义,它响起的原因似乎只是为了拉扯些什么,松动些什么。到底是要松动什么呢?是琵琶的琴弦?山口?弦轴?亦或根本就不是琵琶上什么部件,而是手上什么东西?

琵琶又称“批把”,为北方胡人所创。汉代刘熙《释名·释乐器》:“批把本出于胡中,马上所鼓也。推手前曰批,引手却曰把,象其鼓时,因以为名也。”

由此段文字可以知道,这琵琶原是骑在马上演奏的乐器,它是从马上使用的器物所悟而创出的。那这器物是什么?对,弓!批把二字代表的意思就是推手和引手,而最早的推手和引手却是使用弓箭的术语。并且,弓最初发明的目的是作为武器还是作为乐器来使用,至今也没有人能弄清楚。但是有好多古籍都提到胡人会弹拨弓弦引吭而歌的事情却是无需置疑的。

既然弓可以演变为琵琶,那琵琶也一样可以起到弓的作用。鲁天柳还在思考纳闷儿的时候,她的耳中听到了一声不同一般的弦音。她听出这弦音里有杀气,这弦音里有死亡。她的鼻子中也同时闻到一股腥臭污秽的气息夹杂在这死亡的弦音之中。弦音拖长的尖锐尾声是奔她的那张粉脸而来,尖锐的尾声其实是四只黑色箭头般的物件撕破空气的声音。

箭头,没有箭杆的箭头,由琵琶作弓发出的箭头。这琵琶比弓厉害多了,弓只有一根弦,只能射一根箭。而这把六相二十五品的琵琶有四根琴弦,所以它发出的是四只箭头。箭头是锐利的,就像是女活尸锐利的指尖。不是像,那四只箭头就是女活尸的四只手指甲,四只黑色的浸渍了尸毒和枯血的指甲。

指甲离着柳儿的脸还有这么一点距离,柳儿的鼻子就已经告诉她必须躲,一点边儿都不能给这四个小玩意给碰上,这小玩意儿太脏了,也太毒了。

于是鲁天柳松开了手中的“飞絮帕”,一直死拉住女活尸是没办法躲避的。松开“飞絮帕”的链条把后,柳儿的身子如风中的摆柳,轻轻往右一摇一转,躲过了那四只“箭头”。女活尸掉落在地上,却没有摔倒,一双脚竟然前后跨度很大地站住,然后往身后滑出去有五六步远。

柳儿瞅准女活尸退开五六步让开的空档,一个健步就冲出了楼梯口的那个角落。

“咔——嗡——”,随着这声巨大的响声,二层的楼面腾起一片尘雾。这是郑五侯“弦拉刀射”的巨大力量震起了长木条楼板间隙中的灰尘,这陈年灰尘的霉晦味道让二层楼弥漫着的石灰粉气味和尸臭变得淡了一些,变得有人味了一些。

已经冲到最后一排窄椅那里的鲁天柳突然又退了回去,而且是在地面上一个纵身翻滚退回去的,那动作比她冲出来还要快捷许多。

这样的迅疾动作是因为她的眼角瞄到了五侯“如意三分刃”发出的刃芒。虽然只有钻透楼层木板缝隙很少的一小片,但她清楚地看见了,这雪亮的一小片刀刃就在女活尸身后一步左右的地方钻出来,就像是一小片镜子的碎片竖在那里。明亮的镜子很容易看清,明亮的镜子衬托出的东西也很容易看清。鲁天柳的一双明眸看到刀刃前有几根细细的丝线,几根颜色与桌椅、地板没什么区别的细丝线。

她做出这样迅疾的动作是因为她闻到了陈年灰尘的霉晦味道,这味道虽然不重,但多少掩盖了一点石灰和尸臭混合的气味。这一点点突然出现的掩盖却让她的思维有了个很大的觉悟:灰尘的味道可以掩盖石灰和尸臭的味道,那石灰和尸臭的味道不是也有可能是用来掩盖其他一些东西的吗?所以她想到刚才的人声,这戏堂里还暗藏有其他埋伏,所以她觉得相比之下楼梯口才是最安全的。

她做出这样的迅疾动作还因为她要抢到缠在女活尸脚踝上的“飞絮帕”。松开手的链条必须重新拿到手上,那是自己的武器,是自己必须重新掌握的武器。只有这武器可以拉住女活尸,只有这武器可以将女活尸牵制到那一小片刀刃的前面,只有这武器可以利用那小片刀刃解决掉女活尸。她必须摆脱掉这样的纠缠,她清楚自己必须找机会赶紧去帮五侯一下。因为五侯肯定处在极度危险的境地,要不然他的刀不会脱手,更不会漫无目的地脱手。

鲁天柳果然重新抓到了自己“飞絮帕”的链条把儿,鲁天柳也果然重新回到楼梯口不大的角落。“咦——”这次的人声比刚才更长更清晰,这次柳儿不但听到了人的声音,还闻到了人的气息。大概是由于那人发出的声息太长了,大概是由于灰尘的味道压制了石灰味和尸臭,也大概是由于鲁天柳已经注意到人的存在,有很大一部分注意力放在这上面。

虽然鲁天柳此时闻到了人气,但没有发现到阳气,只是人气。死人也一样有人气,刚刚死去的人就有。死人要死过一段时间后才人气尽消变作尸气。鲁天柳又纳闷了。自己听到和闻到的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她来不及想出答案,女活尸已经扑来上来……

女活尸扑了上来,马上又退了回去。柳儿的办法很简单,你过来,我就拉你下去。谁都不愿意被切割得支离破碎,死尸也一样。所以女活尸又退了回去。

鲁天柳这次没有和她较劲,她只是牵住手中的链条,没有挥臂将她往下甩。女活尸也没有像刚才那样逼得很紧,她站立的位置不再对柳儿形成完全的围逼,她让出了一个通道,鲁天柳可以从这里避让到戏台那边。

可是谁又能肯定这通道就不是另一个围逼的途径?就不是另一个陷阱?虽然刚才鲁天柳已经到过戏台跟前,不曾有坎面扣子困她,也许刚才觉得对付柳儿不需要动那些设置。可保不齐现在的情形让有些人觉得戏台那里的设置该派派用场了。

还有,那个老男人的枯尸一直都没动,是动不了还是在等待什么?

这些都是鲁天柳应该考虑到的,但眼下的情况让她没时间考虑太多,因为她要集中精力对付女活尸,她虽然不知道这法子行不行得通,但肯定是要试试看的。

于是她扬起手臂,拉动女活尸,脚下却一个滑步冲向戏台。

女活尸看她再次扬臂,马上脚下用力相抗,前后跨步撑住地面。可是突然间鲁天柳向戏台那边滑步,手臂没有向楼梯下面挥舞用力,而是随着她的滑步向戏台那边侧向拉动。

拉动的力量很大,而且是侧向的,女活尸脚下前后方向的力量抵挡不住这样方向的拉力,不由得也侧向滑动起来。但两步之后情况不对了,鲁天柳觉得吃住劲了,拉不动了。这情况让柳儿心中一喜,“嗨!”她轻喝一声吐气发力。

女活尸颓然跪倒在地,暗青色的身影猛然跃起在空中,鲁天柳再次松开手中“飞絮帕”,如同受惊的脱兔一般往一旁闪躲开去……

鲁承宗手中拿的是那卷腊线。这是定基时拉基点、判吉相所要用。这腊线在手,鲁承宗马上就想到“定基”时拉过的团龙、盘蟒之形,那样的盘旋之形可以定出基点,为什么这洞道之中就探不出活缺?

腊线的头子栓在一个太湖石突出的石环上,把这石环当拉线的桩位,然后他边放腊线边往黑暗的洞道里走去。

鲁承宗的步法有些跌撞磕碰,这样黑暗的洞道不是他这样的手艺人能适应的,虽然他有照明的物件在木提箱里,却不敢拿出来使用。黑暗中自己已经成了别人猎杀的目标,要是再给自己挂个亮盏子,那跟把自己脖子往对家刀口上送没什么两样。

鲁承宗在想,这时要是有鲁联在身边就好啦,他会在黑暗中抛石辨路,一块石头丢出去,根据那石头的声音,可以辨别出路径的宽窄、长短和颠簸程度。要是柳儿那丫头在就更好了,她有超常的触觉,只要将手伸在前面,障碍物离得其实挺远的,她就能感觉到不同的变化,据她自己说是气流有了变化,拂动了她的手。可是为什么偏偏是将自己困在这样的地方。

贴着洞壁走出去五步后,鲁承宗将腊线系了个单环扣。又走出去五步,鲁承宗将腊线系了个单提酒壶扣,并且将绳扣拴在一块突出的石条上。再走几步,鲁承宗又将腊线系了个拴马结……鲁承宗会的绳扣有不下百种,他是个严谨的人,这是好工匠必备的条件,所以他曾经将这些绳扣按用途和系绳方法排过顺序编过号。已经系了十三个绳扣了,这表明鲁承宗走出去有六十多步。这时他摸到了自己系绳头的桩位,他知道自己在这洞道里走了一圈。

于是他又迈动步子往前走去,每走两步打一个绳扣,这样的话,他每走十步,打的绳扣就和前面一轮的绳扣重合,在他系到第二十个绳扣的时候,他系到一个重合绳扣。再往前走了两步,他准备系扣时却又摸到了一只绳扣。连续两个重合的绳扣,鲁承宗又迈出两步,又是一个重合绳扣,鲁承宗知道自己走的路线和刚才那一圈不一样了,自己走进了一个小回旋,在第二个圈里绕起来了。

他定了一下神,开始在这个小圈里一步一个绳扣的走动起来。很快,也就十几步的样子,他就又连续系到重合绳扣了。他知道快了,自己马上就要找到实圈了,说不定自己现在已经在实圈里了。

旋道里远远传来一声轻轻的“吱呀”声,应该是门枢转动的声音。鲁承宗没有看到发出声音的方向有一丝丝亮光出现,那么这门肯定不是旋道的门,那会是什么门呢?莫非这黑暗之中开启了一扇地狱之门?

这门只是和旋道相连暗室的门,但这门也和那地狱之门相差无几。门发出声音代表暗室里有了人,谁?不知道,但只要是对家之人,将鼓风之物稍加操作,那么鲁承宗就会再一次坠入到人间炼狱,陷入生不如死的境地。

不知道鲁承宗有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但他的动作倒是变快了。迅速走完这个小圈以后,他摸到的始终是同样的绳扣,他知道自己到了实圈,这种坎面中只要找到实圈,就意味着到了坎面的起点或者终点。但到了起点或是终点才是第一步,第二步需要找到坎面的脱口或者活缺。这是需要很长时间的,特别是在这样黑暗的环境里。

暗室里迟迟没有鼓起风来,没有风,那布置得精巧绝伦的“玲珑百窍”就不会发声,也就是说“炸鬼嚎”扣子不会动作。这给了鲁承宗很多时间,也给了他脱出的机会。

鲁承宗从木提箱中拿出一把小木锤,这是个空心的木锤叫“回音锤”,是“定基”一工中用来判断地层结构和土石硬度的工具。他要用这锤子找出暗藏的坎门或者活缺。

鲁承宗敲击查找的声音有些像庙里和尚敲木鱼,漆黑静谧的旋道里回荡起这般如同驱魔梵音的声响,显得有些森森然。

“回音锤”的敲击声响了许久,鲁承宗始终没有找到坎门和活缺,他对自己的能力很是失望,他的心中开始焦躁起来,额头上也沁出粒粒汗珠。

突然,旋道里一声木板碎裂的巨响传来,让他心头猛然一震,血往脑门直涌,心脏狂跳不已,蹲在地面的他差点儿就被震得昏厥过去。幸亏这样的声响持续的时间不长,也无法持续得长,这样的旋道里,要发出这样直接的声响,必须是直接在紧靠鼓风暗室处的旋道内,但这样的话那发声的人自己也会在劫难逃,除非那人是个没感觉的死人或者鬼魂。

等鲁承宗从震荡、惶恐、惊吓中好不容易恢复过来的时候,一个黑色的身影已经站在了他的面前,直直的、硬硬的,看不见脸,那隐约的身形让人觉得像是地府里勾魂的无常。

那身影在鲁承宗面前站立了好久,鲁承宗也蹲在地上好久,他们都没有动。终于,鲁承宗再也忍受不住这样的对峙,他对面前这黑影失去了耐心,他猛然站起身来。

黑影还是没有动一动。鲁承宗掏出一只“夜行火绒”,手中一扬,变做一朵小小火苗。跳动着的小火苗没有多少光亮,但已经足够照亮那张惨白的脸和无神的眼睛。

一个人,一个被“炸鬼嚎”摄取魂魄的人,一个失去所有思想的人,一个感觉如同木头的活死人。他会对鲁承宗构成威胁吗?

“啊!是你!?”鲁承宗的声音里不仅仅有惊讶和诧异,他还似乎明白了一些什么。

鲁联的步法迅捷而有力,如同山林里的豹子,而且是个受了伤也受了惊的豹子。

池塘与过廊的距离并不远,也就是三四十步的距离。可是就在这么短的路程里,老江湖的鲁联迷路了,他看得到那过廊,却走不到过廊,他看得清小楼,却走不近小楼。因为他的面前总有花圃、树丛、荆棘墙等物什挡道。这些障碍其实算不了什么,不管从它们的高度还是宽度,鲁联都可以一跃而过。但是在这里,这是万万不能的事情,哪怕面前就是两只花盆挡道,也只能绕不能跨。无路就是死路,这是所有布坎门派共认的原则。

绕走了好多个来回,鲁联感觉如同走了十多里的路,可是他依旧是远远地看着过廊和小楼,没有能往前接近一点点。而且最让他摸不清门路的是周围的那些布置都好像在动,在不断变化,就那么几样东西却让他有了好多不同的视觉效果。他知道对家有一坎面叫“咫尺千里路”,和鲁家的“大石龙形绕”有异曲同工之妙,都是用北斗七星连头尾二担星,再暗合斗转星移之法布置的,这样的布置只需用简单的几件物什就可以让人无法脱出。

莫非这就是“咫尺千里路”?两处树丛,两花圃,一块太湖石,一个荷叶缸,一道荆棘墙,正合北斗七星位。可是那头尾两处二担星的六颗星位又在哪里呢?找不到这六处星位也就意味着自己在这坎面的正中打转,连个坎边也没有摸到。

鲁联知道自己要是慢慢地找弦解坎或是寻缺儿脱出,没有一两天的功夫是成不了事的。而现在需要的是抓紧时间,快速破出,找到这园子里的东西。老被困在这里肯定不是回事,于是他在考虑采取另一个险招,那就是冒险砸空儿,强破一把,死拼出去。

第二卷 撕风裂冰 第十六章 荷叶转

咫尺千里路。眼望穿、两步不渡。

荷叶转,唯有开杀场。

待轿厅堂上火熊熊,四水归一天井中。

签竹立。历历数、宝在那处。

——天门谣

下这样的决定是危险的,找空儿虽然比缺儿、弦儿容易,可是坎面中的空儿并不等同与缺儿和弦儿,它们是在含义上完全相反的概念。空儿其实是坎面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是坎面扣子的出扣点,也是坎面运转的调整处。说白了那就是坎面扣子伤害力较小的那部分。砸空儿是坎子家被困后实在没法子才使的招儿,是脱出坎面最低下的手法。

可是不是所有坎面的空儿都是那么好找的,特别是在没有扣子和没有撒出扣子的坎面儿中。而这“咫尺千里路”的坎面如果和鲁家的“大石龙形绕”一样的话,那就更没法找到空儿了,因为这样的坎面是困坎,困坎是没有扣子的,也可以说坎就是扣、扣就是坎。鲁联知道有一处空档,但这空儿不是面前这“咫尺千里路”的空儿,而是河边那个“无影三重杀”的空儿。可是要从“咫尺千里路”这样的动坎中重新跑回已经脱出的碎坎中去,那除非将面前这个动坎也给碎了,亦或者对家将坎面中的扣子撒出来,再收一下,让你看清空儿的所在。

但只要是招儿,就肯定有漏洞,只要是人儿,就肯定有弱点,只要是坎儿,就必定有不足。这是鲁联信奉的真理,所以他再次加快脚下的步伐,他要多绕几个来回找到这坎面的不足。

急促奔走的鲁联突然发现了一些什么,但与欣喜一同而来的是一阵难以抑制的眩晕。他脚步不由地踉跄而行,身体止不住地摇晃起来。他连忙用左手的刀撑在地上,试图稳住身体。但是这已经起不了什么作用了。

鲁联重重地摔倒在地上,身体像一根被砍倒的木桩往前滚去。砍刀深深插在地上,乌青色的光滑刀身颤悠悠地晃动着,像一泓秋水起伏波动。他被洞穿的肩膀血流得一直没有停过,现在又被困在这样一个坎面儿里,疾走和寻找才刚刚让他见到一点脱出的希望,多种复杂的心情瞬间交织在一起,让他一口气没回顺,痰顿时堵了心窍。这样的情形是人都难支持得住,所以鲁联一头栽倒晕了过去也不是什么奇怪事情。

小楼前挑出水面的石头平台上出现了一个女人,一个戴着银白色狸子面具的女人。厚厚的彩锦帛衣包裹了整个身体。她像一个幽灵一般飘然而至,站在石台之上就如同一尊雕塑,一动不动。

她就是因为在二层看不到在坎面儿里转来转去的鲁联,她才暗藏之处走了出来下到平台上面。可是等她站在平台上面,她发现不管是二层的高处还是靠近坎面的平台都看不到鲁联。这是因为鲁联晕倒的地方真的太好了,简直就和他置身其中的奇巧坎面儿一样好。

荆棘墙,太湖石,荷叶缸,这三样东西正好从三面将他的身形挡住,唯一的一面虽然只是矮矮的一片花圃,但是要想看到鲁联,这主儿就必须站在往过廊去的花阴小道上。这样的位置虽然和坎中被困之人隔着一个不算小的花圃,但如果坎中的高手拼却性命不顾死活之路硬是扑杀而来,至少也是个同归于尽的局面。

鲁联晕倒之后一直没有起来,戴银色狸子面具的女人虽然看不到鲁联也一直没有动弹。园子里死寂一片,只有小北风拨动树上枯叶发出一点声响,只有小北风推动池水荡起一点涟漪。

好久好久,这好久的时间其实应该是人的心理时间,因为如此沉寂的环境里会让一个人感觉到空间与时间的飞速变化。女人缓缓地抬起了她的左手,这个举动是个命令,不容置疑的命令。

一个修长的黑色身影像风一样快速轻盈地飘向花阴小道,这黑影是从过廊端头的花圃石栏下钻出来的。黑影没有停在花阴小道上,而是一个转折绕过一个树丛,再斜跨十几大步到了荷叶缸的另一侧。

这个注满水的荷叶缸不单是大,而且高度也挺高的。来到荷叶缸旁边的黑影,踮起脚尖往荷叶缸的这一面看了看,但他只能看到满缸的枯死荷叶和鲁联的一双脚而已。于是他回头看了看石头平台上的那个女人,女人肯定地点了点头。

荷叶缸开始转动起来,无声而缓慢,就像池塘水面上轻轻滑过的树叶。

“慢!要不得!”这是一个女人的高声呵斥,尖利的嗓音中稍带些甜腻。声音是从池塘的另一侧传来的。

这声“慢!”已经的确慢了一步,虽然平台上的那个女人急忙做手势让停下来,虽然那修长的黑影也的确停了下来,但这一切真的是慢了。

黑影虽然停止转动荷叶缸,并这并不代表荷叶缸就能停下,它依旧在继续顽强地转动着。起先转动那缸的黑影变成死死抓住缸沿试图阻止荷叶缸的转动,事实证明这样的努力是徒劳的。

不是机括失灵了,是因为荷叶缸的另一面有个更加强大的力量在推动荷叶缸转动。

一只左手,一只刀客的左手。这样的手虽然平常不持刀,但它作为刀的辅助,对敌人的打击是更加直接的。这就要求它有超过对手肉体的硬度,也要求它具备的力量是对手难以承受的,必要时它还要有为了保全生命而舍弃自己的勇气。

但要只是这样一只左手,它转动荷叶缸的力量是无法和对面那个黑影一双手的力量抗衡的。原因是这荷叶缸属于“单廻迷目扣”,它的每一个变化都是固定的、有顺序的,因为必须这样,如果可以双向转动,变化过程就容易出现前后差错,那样就连自家人都会被迷陷其中。为了满足坎面可靠运转的要求,它的变化过程就只能朝着一个方向转动。所以朝着可转动的方向可以轻松让它动起来,而已经转动起来的缸要让他再停下,就需要几倍的力量,除非它转到下一个坎相。一双手的力量超过一只左手,一只左手的力量加上机括的运转力量却远远超过一双手。

那黑影的一双手死死地抓住缸沿,可是脚下却是不由自主地跟着朝前滑动。他知道自己这时是止不住那转动的,这样只是做个尽力的样子给那两个女人看而已。但他心中却是知道什么时候可以止住转动。那就是在下一个坎面局相处的卡窍处给他定住,并且要撑住,不能让它在其他力量的作用下再继续往前过下一个卡窍。

荷叶缸没有到下一个坎相就停住了,这是那个黑影没有想到的。他不清楚这是为什么,他更不清楚这样有什么后果。

但他最终还是搞清楚这一切是怎么回事,那是在别人提醒以后。别人是用刀提醒他的。当他怔怔地看着自己胸口前多出的一小段刀身和刀把时,他彻底明白了,自己不应该不顾一切死命抓住缸沿,这样让自己胸口处空门大开。自己更不应该脑子中只想着那个发出呵斥的女人有什么感受,自己更应该注意周围会不会有什么东西给自己带来痛苦感受。而他只要拥有了如此痛苦的感受后,那个给他带来痛苦的人要怎么转这荷叶缸都可以。

鲁联在“咫尺千里路”中的奔走和寻查并没有让他找到空儿和缺儿,但他发现了一个不足,一个可利用的严重不足。

唐天象名家袁天罡所著《天宿星说》有记载:北斗七星,第一天枢,第二璇,第三玑,第四权,第五玉衡,第六开阳,第七瑶光。七星成形斗柄,斗柄可变。

宋卢代显《天地象合道论》有:七星斗柄东,天下春;斗柄南,天下夏;斗柄西,天下秋;斗柄北,天下冬。袁公言变,为向变而非柄斗形变。

这些古人的理论中言七星斗柄之变只在方向上,可是将其合入坎面中就绝不会那么简单,在这里可以将所有不可能变成可能,只有这样才能出人意料之外,困断坎面之中。

“咫尺千里路”就是如此,它的其中有两处可以进行调节的扣子结。天玑位的荷叶缸和玉衡位的太湖石。这是个很明显的设置,一般的坎行中人都看得出来,鲁联也能看出来。因为这坎面中花圃、树丛、荆棘墙都是种植,是无法动作运转的,只有荷叶缸和太湖石是摆置的,可以作为坎面的弦子机括来动作运转。但是这两处如何动作变化,如何使坎面运转无出路的,如何才可以找到它的运转规律,他却一点都不懂。

但他还是发现坎面中有一个地方是对家视线的破面儿,而且这个破面儿的位置正好是在可运转的天玑荷叶缸和玉衡太湖石以及天权荆棘墙的合围之处。这是因为这三处的布置太高了一些,躲在这里的下角落可以让对家看不到自己。

于是鲁联眩晕了,跌倒了,摔到了荷叶缸和荆棘墙间的下角落。他并没有把握保证对家的耐心比不过自己的耐心,但是他清楚自己唯一的办法就是必须这么做,他的做法和耐心已经没有关系了。

那个修长黑影走出来了,并按着坎面的路径走到荷叶缸的地方。这一切他都看得清清楚楚,是因为有他倒下时插在地面上的砍刀,那乌青雪亮的刀刃就像一面镜子。

从那身影走的路径他知道了二担星中的弟担星,小楼和船舫模样的过廊是两只棉花担,那身影钻出的花圃正是弟担星。

鲁联知道了弟担星的位置,只要再有一个可以走到那个担子的窍口就可以了。这样一个窍口总是隐藏在不显眼的地方,而且随时会随着坎面的变化而变化。

就在鲁联考虑如何找到窍眼的时候,矫健身影竟然跑过来转动起荷叶缸。鲁联再回头看了看没有动作的太湖石,他明白了,彻底明白了,恍然大悟的鲁联眨眼的功夫就已经将下一步的计划全部安排好了……

鲁联首先知道自己没有必要再去找那个二担星的哥担星了。因为没有哥担星,哥担星就是弟担星,弟担星就是哥担星。这是个重叠变化,其中的坎点就在荷叶缸和太湖石上。如果不是对家要人为推动荷叶缸改变坎相,这荷叶缸和太湖石应该是同时动作的。这叫“天玑、玉衡调位,斗柄互换倒挂。”这北斗七星斗可以变柄,柄可以变斗,然后在一头连重叠二担星。随着斗柄的变化,二担星也可以哥哥弟弟互换,石头担、棉花担则在不可觉察中瞬间予以调整。

对手想知道自己的情况,对手想看到自己为什么会倒在地上。这是好奇心的驱使,更是没有江湖实际经验的表现,这是对家所犯的第一个错误。

转动荷叶缸就给鲁联开出了个窍口,只要这缸子能到下一个坎相,对家过来查看自己的那个人就可以来到自己身边,那么自己也同样可以走到过廊那里,这就如同是开笼放虎,这是对家所犯的第二个错误。

其实如果那个修长的黑影不要与鲁联对抗,而是顺着他继续推动荷叶缸让它快速滑入第二个坎相或直接进入第三个坎相,那么就会变成鲁联来制止大缸的转动了。而前面的太湖石却没有任何动作,只要滑入第三个坎相,这样搞乱的坎面儿局相鲁联更没有机会出来,不但他出不来,就连对家要想进去也是相当费周折的。可是女人尖利的呵斥让那个黑影乱了手脚和思维,他只是呆滞地死死抓住缸沿,只是想着那个女主子对自己的表现会有如何的看法。而且用力时脸面向天,身体后仰,胸门大开,这是技击术中的大忌,这个爷们儿真的是个从未在江湖行走的木瓜。这是对家没有实际经验导致的第三个错误。

江湖之中,一个小小的错误就可能演变成永远的失败,更何况一连出现了三个极为重要的错误。

荷叶缸只要再转动个三十度角就进入第二个坎相了,徒劳用力的修长黑影也出现在了坎面的窍口上。刀,乌青色的厚背砍刀依旧扎在地面上晃悠,鲁联的左脚很轻巧地在刀的护挡上一挑,森寒的光芒从地上跃起,角度和方向很好,是直奔鲁联的左手而去的。对手真的是太大意了,这样一道满含杀气的寒光从自己面前飞过都没能发觉到。鲁联松开抓住缸沿的那只左手,刀如同自己跳入他的掌中。

刀是锋利的,刀尖刺入身体是轻松的,刺的人感觉轻松,被刺的人也轻松。一瞬间,就快失去生命的人一瞬间悟到了自己所有的失误。于是,在那刀又轻松地从他身体里滑出后,他凝视了一会儿胸前涌出无数血红泡沫的口子,就轻松地关闭了眼皮。

“封破,绝趟,灭闪!”这是个有些疯狂的声音说出的话。声音远远的,但这园子里的每个人都听得很清楚。鲁联能听出来,是后来的那个女人,她疯狂的声音里始终有些甜腻的尾音。可是话是什么意思鲁联却听不出来,因为这是对家自己的切口暗语。

鲁联虽然没有听出来话是什么意思,可听懂的人却不下六七个。封破,将坎面的漏洞迅速恢复。绝趟:把路断了,决不能让他继续前行。灭闪:要了他的命。听懂话的人马上动作起来,他们都知道这样的命令必须拼命去完成,要不然自己会付出比失去生命更高的代价。

鲁联的一只左手很轻松地将荷叶缸转到第二个坎相的卡口。他左手持刀从倒在窍口上的死尸身上跨过。可是刚刚跨过,他就发现面前十步左右站了两个人,他都不知道这两个人是从什么地方钻出来的。两个人的动作很怪异,身体站得斜斜的,两只手臂一只斜指朝上,另一只往斜下方倒拖。两个人手中都没有武器,只是一身厚厚的黑衣将身体裹得紧紧的。

鲁联知道他们不需要武器,因为他们本身就是武器,闯过无数血腥战场的铁血刀客在他们身上不止感觉出杀气,还感觉出锋利的刃气。

没有摆任何的起势,也没有任何征兆,鲁联就挥刀直杀过去。

是因为他发现背后有人在转动太湖石,这意味着有人要从坎面的另一端过来夹击自己。所以他必须抓紧时间速战速决,先解决掉挡路的或者冲过去。

还有就是因为鲁联的攻击是根本不需要起势和准备的,那些是花架式,他自从当了铁血刀客,就完全放弃了这样的花架式,他的攻击是没有征兆的,他的杀法是最直接的。

这样没有任何征兆的攻击让对手很是吃惊。

让他们更为吃惊的是鲁联距离他们还有好几步就已经挥刀斜劈,这样的斜劈只能劈中空气,是没有任何意义的。

而让他们其中一人吃惊另一个人已经不能再吃惊的是,鲁联斜劈的刀竟然砍开了其中一人的半边脖子,喷洒出的鲜血像一个张开的巨大折扇,在扑捉残冬里的无数落叶。

第二卷 撕风裂冰 第十七章 邪雨下

鲁联的刀劈了出去,而且是脱离了手的掌握,飞劈出去。

这一招不是什么技击绝招,而是鲁家“六合”之工中的招式,“固梁”中有一手飞斧的技艺不但学这一工的人要学,学习其他工法的人也都可以学,因为鲁家杀敌制胜的招法太少,这一招多少可以算是个攻杀招式。

传说有一年在鲁班(公输般)家乡滕州城,般门弟子承建文庙大成殿,这属于皇家工程,竣工验收时,总监工发现殿的东北角有根檐椽长出来半寸。要知道,尽管这是小小的差错,可有着杀头的危险呢!就在大家没法子的时候,从人群中走出一位长者,大家一看,是个不认识的白胡子老头,只见他手提板斧,抡起右臂,“嗖”的一声将斧子扔了上去,不偏不斜,正中檐边,刚好把那多余的半寸檐头削了下来。人们都被老人的举动惊呆了,总监工也怔住了,等回过神再找那老者,却早已无影无踪了。般门弟子猜想有此神功,必是祖师爷显灵,来帮后代消灾去祸,也是向后代传授技艺。于是,这手飞斧绝活便归在了“固梁”一工。

鲁联其实对“六合”之力中的工法兴趣不大,这也难怪,要一个半辈子挥刀弄棒的人重新学习工匠手艺,一个是兴趣淡了,再则接受能力也退了。所以他对“固梁”一工的工法学得也较含糊。唯独这飞斧一技,他觉得应该算是技击杀法,很下了点苦工。而且还把飞斧技法发展到刀上,到后来,他飞刀砍削的技法更胜过了飞斧。

说老实话,鲁联挥刀打斗中突然将刀飞砍而出,这和他绳扣锁阳根的技法一样,都带些市井无赖味道,是正宗武林人物不齿的。但他虽然武功高强,却只是个侍卫、兵卒,他不算是真正的武林人。所以在他的意识里,所练的技击方法只要是能杀敌保命就是真正的高招。

这园子中有真正的武林人物,而且不止一个,比方说对面这两个浑身上下都透出杀气和刃气的黑衣人,他们不止是武林人物,而且还应该算是武林高手。但高手没见过这样的高招,可能连想都没想过有这样的高招。所以其中一个永远不能再对面前发生的一切表示出惊愕和诧异了。

一般吃惊这样一个概念包含有几种成分,恐惧,意外,无知,畏缩,那里还剩一个摆好怪异姿势的黑衣人,他还能表现出吃惊的模样,他的吃惊也确实包含那些成分。但他吃惊过后是不可以像平常人那样,做出避让逃遁的举动出来。所以他能做的是如同黑色闪电一扑而上,整个身体如同一把锋利的刀,对鲁联快速砍杀过去。他用的招法是急速快攻。这说明这黑衣人是聪明的,他不知道鲁联还有没有其他出人意料的怪异招式,所以他是要让手中已经无刀的鲁联没有一点出手攻击的机会。

秦先生喘着气,如同飞蛾,扑向那燃烧的灯火,女人如同添柴的厨妇,小心地将秦先生填到炉火之中。飞蛾的翅膀着了,入炉的薪柴也着了。但是烧着翅膀的飞蛾却重新扑出了灯火,燃着的柴薪也掉出了火炉。于是飞蛾引燃了灯笼,柴薪烫伤了厨妇。

秦先生从藤条箱中拔出的手湿漉漉的,有鲜血,更有易燃的黄泉,特别是他棉袄的袖子,吸足了黄泉。这女人是后来替代的傀儡,所以她没有看到秦先生用黄泉放火烧厅。要不然她是决不会让这样一只手搭在自己的手臂上的。于是,吸足的黄泉也浸湿女人的宽大袍袖。

秦先生喘得很厉害,这样病恹恹的模样和他的左手绝对不相配。他在将自己投身到火墙之中时,是那么迫切地将整个身体往前跃出,女人的手不能再死死抓住秦先生手腕处了,这样会将她一起带入火焰之中。

女人的手稍稍松了一点,秦先生的手腕在女人手中移动了一点,就这么一点就让女人发现不对劲了,她感觉自己松开的手掌瞬间没了知觉。

秦先生左手的拇指不知什么时候翘起着,一个小小移动让拇指的指尖划过了女人的脉门。女人的手没了知觉,女人的手彻底放松了。可是她放开了手,秦先生却不愿意放开,左手柔弱的五指瞬间变得如同钢条,紧紧勾住女人的手指头,就像情人间山盟海誓地拉钩。

女人的手掌虽然没了知觉,手臂却是依旧有力的,她脚下一撑,手臂一拖,拖得很紧很死,就像拖住要出远门的情人一般。这一拖女人止住了秦先生继续扑进火墙的势头,不是她愿意这样,是她不得不这样。要不然她自己也会被带到火墙之中。

秦先生的身体虽然扑不进火墙,可是他的右手却已经够到了火焰。秦先生伸出他的右手,从火焰中引来了一朵碗大的火花,随手递给了温柔的女人。

温柔的女人有柔软的腰,仰上身躲过了这朵热烈艳丽的火焰。她不止是要仰起上身,她同时还后滑脚步,秦先生的热情让她承受不了,那只仿佛柔弱的手竟然能带来这般强烈的刺激。

女人所做的一切快捷、准确,可是有一样,她的右手依旧和秦先生的左手紧紧相牵。所以她的后滑步将秦先生一起带动滑出,远离了那熊熊的火墙。女人的右手失去知觉只是在瞬间,很快,她就意识到必须解脱开秦先生右手的勾拉,和一个陌生男人之间拉拉扯扯对于女人来说是危险的事情。女人的动作和她的思维和反应几乎是在同时进行。当她刚刚有需要解脱的想法,右手手指依旧变得柔如水,滑如油。这世上再有力的手指都是无法将水勾住、将油抓起的,秦先生也一样,于是女人的溜出了秦先生的掌握。

对于女人,秦先生是永不言弃的,所以女人手掌虽然溜出,却还是稍稍慢了一点点,女人看到自己解脱出的手掌无奈地接受并托住了秦先生奉献上的礼物。

从女人将秦先生扶起的那一刻起,两人的姿势就像是一段舞蹈,而且是中西结合的优美舞蹈,但这优美舞蹈只持续了这么一会儿,女人就高调地退场了。

献上的火花虽然只有碗口大小,可是这火花一到女人的右手中就繁殖了、发育了、膨胀了。女人不知是太激动还是其他原因,反正她真的很高调,那是一种和见到鬼一样高的声调。在这高亢刺耳的声调中,温柔的女人变成了一朵热烈的花,带着光明和灿烂,冲出了轿厅的里门,飞驰而去。

秦先生的手掌中始终托着那么一朵火花把玩,他能如此平静地面对这样热烈的花朵,是因为他在藤条箱里将手掌和衣袖浸足黄泉之前,他还做了一件事,他的手掌和衣袖上粘附了“玉矾粉”。

“玉矾粉”是天师法中火指透冰魂、火掌驱阴寒所必须使用的物什,它有隔热阻燃的神奇功效,先将其粘附在肌肤或其他物件之上,然后再裹浸上易燃的火油、磷粉之类物品并点燃,虽然火势烈烈,却不会烧伤肌肤和物件。《百代奇说》里有个传奇故事叫“焚棺现阴书”,那阴书就是因为裹附了“玉矾粉”才没被烧坏。

秦先生甩手灭了掌中的火焰,这一刻他忽然有了些感慨,自己忠厚老实一辈子,今天才知道为什么屑小难止,原来以诈制人竟是这般轻松。

看看轿厅往里的宽大天井,看看正厅堂所有紧闭的雕花格栅门,秦先生忽然变得无比自信起来,他告诉自己,闯得进去,肯定闯得进去,这好人要学坏学奸还不容易,我这一趟要让里面的那些人知道,只要需要,我能比他们更奸更诈,尔等能为,我更能为之。

江南宅子的天井一般都是高深面小的四水归一结构,这是为了尽量利用有限的土地多建房屋,同时因为这里的房屋不像北方,不要求太多光照,它需要的是尽量架高,以便通风防潮。所以这院子中看天,如在井中,这也许就是为什么管这院子叫天井的原因。

秦先生却觉得这所宅子的天井颇有些北方风格,因为它大,很大,面积倒有一般人家园子天井的几倍。但它依旧给人高深的感觉,那是因为不仅仅轿厅和两层的楼厅很高,两面的围墙也非常的高。最重要的是轿厅、正堂楼厅以及两面围墙都有很长很长的檐额飞挑而出,并且四面檐额交搁在一起,将面积很大的天井遮掩去好大一部分。

秦先生是摔进天井的,并且摔倒后还连滚两滚。这样的滚动并不是因为摔出的力量太大,而是这两滚才可以滚到檐额遮掩下的阴影边缘。天井中没有被阴影遮盖的部分是一个平行的四边形,这是因为冬天白昼短,现在是下午,虽然还不算晚,但那光线就已经斜斜照下。

秦先生趴倒在地上没有能起来,而是重重干咳几下,然后狠狠地吐出一口带血浓痰。吐得倒也巧,正好在对面平行边的“六分秤点”上面。然后他又继续咳出三口血痰,每一口也都各吐在另三条边的“六分秤点”上面。

“六分秤点”也就相当于我们现在所说的黄金分割点。秦先生的这种举动是有他道理的,他这是在寻找这天井里的“风水眼”。

这种说法是秦先生的习惯,他认为的“风水眼”在坎子行中就是缺儿。秦先生虽然到鲁家之后学了“布吉”一工,但他从没认为自己的本事不行,所以他不是将自己的风水术用于“布吉”一工,而是将“布吉”一工的优点和特点补充到自己的风水术中。

其实秦先生所会的风水术是唐代杨筠松所创的峦头派,也有叫江西派或赣派的,这门派还有众多分支,如形势派、形法派、切金断玉派。它在元代以前是风水门派里的领袖。由于元代时风水学的败落,峦头派也几乎消声灭迹。到了明清时候,风水重又兴起,但峦头派始终没有再像元代以前那么辉煌。因为它的风水理论与其他诸多风水门派相比显得非常高深,不易为世人所理解,还有明清开始出现了好多无真才实学单以巧舌诡辩欺骗世人的风水派别,这就让只有枯燥理论的峦头派更无立足之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