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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老夫人冲知州摆摆手说:“陈大人,辛苦你了,你且去忙吧。”
濠州知州如获大释,连忙行礼告退。等他一走,沈老夫人沉下脸说:“柔真,今时不同往日,咱们在他人屋檐之下,且低调一点。”
“母亲。什么叫在他人屋檐之下?大周朝还在,我还是大周宗室女儿。她不过一个小小的平民之女,我召见不得吗?分明是这些人见咱们遭难了。一个一个便变了嘴脸。不来迎接不说,连见个人都推三阻四。”
沈婳低声说:“娘,到底这回是她助咱们脱险的。咱们受了她的恩惠。”
柔真郡主脸色缓和,说:“婳儿。咱们没受她恩惠,她恨死咱们一大家子,又怎么会真心实意想救咱们?只不过是怕落个见死不救的罪名,所以才帮我们。若不是我算准她这一点,你只怕还在那帮蛮夷手里。再说,咱们还没有脱险呢,北戎兵雄马壮。濠州城只怕守不了多久,得叫人送咱们出去,这帮人只有她使唤得动。”
想到可能再度落入北戎人手里,大家都变了脸色。特别是沈婳,浑身颤抖。
沈老夫人按着突突跳动的太阳穴,站起来说:“我乏了。”
侍立在她身后的老嬷嬷赶紧扶着她进里屋躺下,低声说:“老夫人,那桩事要早做决断。依我之见,不为老太爷的心愿,便是为了姑娘。也应该认。”
沈老夫人疲倦地闭上眼睛,一会儿,叹口气说:“那就麻烦你跑一趟。”
老嬷嬷点点头,退出去。叫沈家下人套车直奔都总管府,递上沈老夫人的名贴,求见都总管夫人。双方见面,少不了一番寒喧,而后老嬷嬷说:“于夫人,今日有桩重要的事情,想托夫人做个中人。”
冬雪说:“嬷嬷不必客气,有事尽管直说。”
“我家老太爷临终之前,一直嘱咐老夫人要让阮五姑娘认祖归宗,只因为从前闹得不太愉快,双方都不好拉下脸面。听说夫人是阮五姑娘的姊妹,所以我家老夫人想托夫人递个话给阮五姑娘。我家老太爷尚在头七,若 现在认,时机也十分合适。”
冬雪和郑嬷嬷面面相觑,片刻说:“带个话儿倒是易如反掌,只是从前那么多纠纷,一时半会儿怕是理不出个结果。”
老嬷嬷叹口气说:“求仁得仁即可,只希望夫人跟五姑娘说一声,老太爷临去之前,翻来覆去念叨这桩事。再说,有个正儿八经的出身对五姑娘也有好处,当初太后娘娘下旨赐婚只说是沈大姑娘…”
最后一句意谓深长,冬雪与郑嬷嬷又相视一眼,没有吱声。
等沈家老嬷嬷走后,郑嬷嬷到杏花巷,把事情原委详细说了一遍,未了补充一句:“或许真是良心发现了,觉得亏待了姑娘。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阮碧不屑地哼了一声。以沈密之精明,即使一时不察,事后怎么可能想不明白呢?只是知道得罪不起太后,将错就错而已,临死前这番惺惺作态,不过是求个心安理得。“嬷嬷,你告诉她,我不识沈字如何写。”
话很快传回沈老夫人那里,她生气地说:“罢了,罢了,原是一番好意,倒给她机会踩我们一脚。”
安宁的日子只过一天。
十月二十二日,北戎汗王蓟奴里亲自指挥六万北路军再度攻打濠州城,动用抛石车两千五百多辆,强弩三千多床,攻城车三十辆。日夜无休,不停炮轰。起初,濠州城以火雷还击,双方相持不下,死伤相当。第三日,濠州城内火雷用尽,开始使用石弹还击,但是相比于北戎狂风暴雨般打击,仅拥有五百辆抛石车的濠州城的还击显得十分疲软,好在城墙上密密麻麻的射击孔阻挡了北戎推进速度。第五日,护城壕已经被石弹填平,濠州城守兵伤亡过多,人手不足,不得不组织城中成年女性负责工程作业和运输战材。第六日,气温陡降,一直飘着细雪。石弹垒到半个城墙高,密密麻麻的射击孔被堵住了大半。北戎的攻城部队在盾车掩护之下,和攻城车越过了护城壕…
但凡长着眼睛的人都知道,濠州城气数将尽,回天无力。
“五姑娘,我方才查看过,南城门外的北戎军以步兵为主,人数不少,却不足为惧。我已经跟顾少爷说好了,等一下由他带着一千骑兵护送你冲出去。”余庆已经数天没有合眼,眼圈黑黑,一脸胡渣。
“我走了。你们呢?”城中兵力锐减,带走一千,就所剩无几了。
余庆毫不犹豫地说:“自然是与濠州城共存亡。”
阮碧淡淡地问:“既然你们能与濠州城共存亡。我就不能吗?”
余庆又吃惊又感动地看她一眼,正想说话,听外面侍卫朗声说:“报。西侧角楼塌倒,城墙裂开一缝。”
“姑娘。余庆无能,守不住濠州城,还望姑娘速速离开,不要让我有负王爷所托。”说罢,冲阮碧一抱拳,急冲冲地走出指挥室,到西边角楼查看城墙裂缝。
阮碧依然站在指挥室窗前。看着外面,漫天箭雨,守城士兵的尸体或趴在垛墙上,或横在城墙中间,生命着实脆弱,看得她眼睛发涩。一会儿,感觉到有人进来,转头一看,原来是柔真郡主和沈婳。“你们来做什么?”
“快叫人送我们走。”
“连守城的人都不够,哪里还能派出人送你们走。再说又能往哪里走?没看蓟奴里把城围得水泄不通。”
“你骗谁?刚才我听到余庆的话了。凭什么送你就有一千人,凭什么送我们就没有人,我女儿才是晋王的未婚妻。”柔真郡主歇斯底里地叫嚷着。
阮碧厌恶地看她一眼,转头继续看着城下。才一会儿功夫,攻城车都已经排好阵形了。以濠州城的部署,大概还能坚持到天黑,蓟奴里说七天之内破城,还真是没有估错。
想到逃生无望,想到再度落到北戎人手里的悲惨下场,想到卢旺那张满是刀疤的老脸,柔真郡主又怕又恨,咬牙切齿地说:“好,你不怕死,我先送你去死。”说罢,冲上去用力一推。
猝不及防之下,阮碧被推个正着,身子后仰,一个倒葱栽也窗外。从城楼的屋檐上滚了上去,好在衣角被飞檐勾住,整人在半空荡来荡去。城楼高耸,近处攻城的先锋部队看不到,紧随其后的指挥车上的敦律贺、蓟奴里等一干将领却看得一清二楚。敦律贺迅速地拔出箭,搭弓瞄准,等蓟奴里想喝止,箭已经离弦而出。
蓟奴里勃然大怒,瞪着他问:“敦律将军,我不是交待过你,要活捉阮五吗?”
敦律贺说:“汗王,细作都说过震天雷埋在土里是此女想出来的,余庆不在濠州时,也是此女指挥城防。可见此女在濠州将士心目里地位非同一般,所谓擒贼先擒王,此女一死,濠州城指定士气消散。咱们不必再多费力气,就可夺取此城,何乐而不为?难道在汗王的心目里,这个异族女子的一条性命比咱们几百几千将士的性命还重要?”
蓟奴里气得嘴唇都发颤,说:“你在说什么!”
敦律贺直视着他说:“汗王,我们摩那部听命于真正的雄鹰。”
言下之意,就是你不是真正的雄鹰。
“好好好。”蓟奴里怒极反笑,“敦律贺,我希望有天,你不要为这句话后悔。”说罢,再不看他一眼,转头看着濠州城。
敦律贺那箭力道十足,去势汹汹,眼看就要射中阮碧,却见打横里飞出一箭,正好将它撞飞。跟着一个人翻出窗子,三下两下落到阮碧身边。
“顾小白!”梅达惊讶地说,“他也在濠州城里?”
敦律贺一听是顾小白,顿时红了眼睛,又拉开弓,又是嗖嗖几箭。
屋檐上不好站立,极容易成为箭靶子,顾小白知道不能久留,撕开阮碧缠在屋檐上的裙角,抱着她就往下跳。但还是迟了,躲开了敦律贺的第一箭第二箭,却没有躲开第三支,箭穿过阮碧的肩膀射中顾小白胸口,两人一起跌落到城墙上…
柔真郡主这会儿稍微清醒了一些,知道自己闯了祸,拉着沈婳冲出指挥室。沈婳担心顾小白,频频回首。
柔真郡主攥她一把说:“别傻了,这小子眼里只有那个小贱人,为了她是命也不顾了。这城守不住了,咱们快去寻身衣服换上,等一下混在难民里,城破里就跟着冲…”话还没有说完,忽然圆睁双眼,不敢相信地低头看着自己的胸口,只见一支箭穿过胸口,鲜血滴滴。她“啊”了一声,缓缓软倒。
沈婳骇然失色,抱住她,拼命地叫喊着:“娘,娘…来人呀,救救我娘…”
可是这个时侯,谁还顾得上谁呢?
她叫得嗓子都哑了,也没有人过来看一眼,而柔真郡主的身体却开始渐渐变冷了。她只能紧紧抱住她,把脑袋埋在她脖颈间,不停地流泪。雪越下越大,落了她一身,眼前白茫茫的一片,她的心也渐渐凝结成冰。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响起雷鸣般的欢呼。
她被惊醒,茫然地环顾四周,发现士兵们纷纷抛了武器,抱在一起又哭又笑。而城头上不知道何时竖起一面织着青龙的旗帜,上面绣着斗大的“晋”字,迎风招展,猎猎有声。
第38章 恩怨情仇
嘉平七年十月二十二日开始的濠州围城之役,持续六日六夜,战况之惨烈,非言词能形容。北戎由汗王蓟奴里亲自指挥,六万人马并诸多攻城利器,日夜无休地对濠州城进攻狂风骤雨般的打击。濠州城仅有五千守兵,但人人奋勇,前仆后续,拼死守卫。
双方俱都伤亡惨重,北戎死了近两万士兵,包括先锋敦律成雄、参将卢旺。濠州城军民死伤近半,副都总管李定国、参将石钟战死,还有柔真郡主在为将士递送战材时为北戎流矢所伤,不幸过世。
好在,生死存亡之际,晋王率领轻骑一万冒雪赶来,从后方突袭北戎,激战二个时辰,前后受敌的北戎军力渐不支,阵型溃散,无奈之下,蓟奴里率余部退守宿州,濠州城之围遂解。
晋王率领的兴平军轻骑在濠州城休整一日,补充粮草后,出乎所有人预料,既没有东渡运河去解扬州城之危,也没有北上夺取汴水第一关口——泗州,而是冒雪西行,从后方突袭围攻昌颖城的北戎中路军,打它一个措手不及,不待它反扑迅速撤退,进入北戎未曾占领的亳州城,并以此为大本营,整编军队,等待远征交趾的大军——因为大军携带着粮草、衣被、攻城车、抛石车等等的辎重,没有其中的攻城武器,根本不能夺回被占的城池。
阮碧从昏迷中醒过来时,晋王已经离开濠州城两天了。
她只看到他留下的一封信,信上说,她买的粮食他全部征用了,心里很有点不爽。不过听冬雪和郑嬷嬷说,他在濠州城里一日一宿没有合眼,不是召开下属沙盘演兵。就是查看濠州城防,指挥军民整饬加固。行程如此匆忙,还是来看过她三回。一回还在在她床前坐了一刻钟。
阮碧所受箭伤在肩膀要害,失血颇多,又因为守城期间压力巨大。几日没有合眼,着实累坏了。所以才会昏睡三日。倒是顾小白虽然伤在胸口,伤口却比较浅,又因为他身强体壮,恢复的很快。
十一月初,远征交趾的大军分别在宁江、润州、和州一带陆续登陆,后分三路,西路直奔昌颖。与北戎中路军周旋。中路到亳州与晋王会合,既牵制宿州蓟奴里与敦律贺率领的北路军,又监视围攻昌颖的北戎中路军。东路直扑泰州,与泰州军汇合,攻打围攻扬州的蓟乞达部队。
淮河沿岸除了濠州城,其他州县都是兵火连天。
十一月十二日,在升州的太后派专人送来两封嘉谕。一封称赞阮五姑娘在濠州城被围困期间,不畏生死,与将士共守城池,又捐献稻谷一万石为军粮。帼国不让须眉,当为世之表率,故赏赐珍珠一斛,绢布三百匹。另一封则称赞柔真郡主不愧为宗室女儿。慷慨赴义,为国捐躯,大勇大德,流芳百世。念其女痛失慈母,故封为县主,赐号安福。
冬雪很替阮碧不平,说:“姑娘殚精竭虑,守城一个月,又捐献一万石粮食,才得珍珠一斛,绢布三百匹。还不如人家死个母亲,即刻就成县主,每年享用食邑。再说,珍珠一斛、绢布三百匹在哪里?堂堂一国太后竟然打起白条,真真可笑。”
阮碧笑了笑说:“她匆忙逃离京城,哪里来得及携带金银珠宝,反正她承诺了,你还怕她跑了不成?”
冬雪努努嘴说:“她要真是没钱,怎么倒赏了沈姑娘黄金一百两?”
“那是柔真郡主的殡葬费用。”
“难道沈家没钱?”冬雪不悦地说,“姑娘怎么净替外人说话?”
“我倒不是替外人说话,只是做这些事又不是冲着她的赏赐而去的,她给也罢,不给也罢,又有什么所谓?再说,她既然下了懿旨,就亏不了我。要是不给我珍珠和绢布,我就拿着懿旨一直追讨。”
冬雪扑哧笑出声来,说:“姑娘又逗我玩。”
十三日,蓟乞达退守泗州,扬州之围遂解。
十四日凌晨,余庆押送从周边州县收集的粮草、衣被、武器等辎重前往亳州,伤口愈合的顾小白决定入军中效力,因此随行北上。阮碧、刘适之、冬雪等人冒着大雪到北城门送行,一直送到驿站,看着长长的队伍消失在茫茫风雪里,才折返濠州。
快到城门口时,忽听马蹄声由远及近,跟着便见一骑飞驰而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攥着阮碧的马缰就跑。冬雪惊呼一声,正想叫人阻拦,刘适之一把拦住她:“嫂子,那是顾少爷。”
冬雪怔了怔,忙吞回到嘴边的“救命”两字,看着顾小白拉着阮碧的马,飞快地跑远。刘适之见她满脸担忧,说:“嫂子别担心,顾少爷有分寸的,雪太大了,咱们先回去吧。”
冬雪点点头,返回濠州城里。
阮碧刚开始也有点惊慌失措,及待看清楚是顾小白,便定下心,任他拉着自己的马乱跑。风不算大,雪却很大,虽有风兜遮住头和脸,却还是灌了她一脖子的雪。漫无目的地狂奔一刻钟,仍然兜回方才离开的地方,顾小白勒住马,喘着粗气,转眸看着她。双颊微微泛红,眼睛象是白雪洗过的墨玉,晶亮晶亮的。
阮碧按着肚子,埋怨地说:“我肠子都快颠出来了。”
顾小白皱眉,说:“真笨,都说过了要人随马动。”
“你好端端又跑回来作什么?”
“以前不是答应过教你骑马吗?方才走到半路,忽然想起,于是跑回来。”
阮碧诧异地问:“方才你在教我骑马?”。
顾小白反问:“不然呢?”
阮碧眨巴眼睛,莞尔一笑。
顾小白也微笑,露出雪白的牙齿。
“我得走了,否则赶不上了。”
“嗯,一路平安。”
顾小白点点头,深深看她一眼。双腿夹马,飒露紫轻嘶一声,往前一纵。逐着风雪而去,片刻,便变成一个小黑点。没入片片雪花之中。阮碧看着纷纷扬扬飞舞的雪花,忍不住又摇头失笑。
一会儿。重新戴好风兜,准备进城。忽然感觉到城头有道视线一直盯着自己,抬头一看,果然站着一人,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他戴着风兜,看不清楚容貌,表情阴恻恻。披风上一层厚厚的积雪,显然已站良久。
阮碧拍马进城,问卫兵:“谁在城楼上了?”
话音刚落,听到一个清脆声音响起:“是我。”跟着沈婳从楼梯拐弯走了下来,到第三级台阶站定,面色阴沉地盯着阮碧。
阮碧微微皱眉,脑海里闪过一年多前延平侯府的赏荷会,当时,她身着碧白相间的八破织绵裙曳地而过,那是何得的从容明丽。何等的风采致致。恰如一颗上好的明珠散发着淡淡的光晕。而现在,容颜依旧,从容犹在,明丽被阴沉取代。那种淡淡的光晕也荡然无存。
沈婳也想起一年多前延平侯府初见,她坐在最不尊贵的末席,衣着虽然体面却不华贵。当时谢明珠指着她说:“沈姑娘,其他人你可以不用认识,但这个人你一定要认识。”她当时面上带着微笑,心里却在想,这世间有谁是自己一定要认识的?
“听说没有,谢明珠嫁给了康王,还被册封为皇后。”沈婳轻启薄唇,口气嘲讽地说,“你猜,她这个短命皇后能当多久?”
“时势所逼,只怕她并不是心甘情愿的。”
“你几时变得如此宽宏大量了?”
“你我从前并无深交,你又知道我什么性情?”
“没错,我们是没有深交,但是,我们注定要纠缠一生。”
这话从沈婳嘴里说出,让阮碧生出一种怪异的感觉。“沈姑娘,你姓沈,我姓阮,大路朝天,各走一半,何来纠缠一说?”
“我原本也是这么想的,一直都是这么想的。我还想过要成全你和晋王,就算…顾小白喜欢你,我也没有怨恨你。但是…”沈婳盯着阮碧,眼睛里充满仇恨,“你杀了我娘。”
阮碧睁圆眼睛看着她,犹如看着一个疯子。
“那只箭,那只射死我母亲的箭,不是北戎的箭。”沈婳咬牙切齿地说,“是我们大周的箭。”
这是阮碧不知道的,微微吃惊。柔真郡主在城头中箭,若是流矢,只能是北戎的,不可能是大周的。如果是大周的箭,多半有人当时看不过眼,有心杀了她。
“你不相信?去问晋王,我娘的尸体是他收的,那只箭也是他拔走的。”
阮碧略作思索,说:“沈姑娘,太后娘娘已经下过懿旨嘉奖,说柔真郡主身先士卒,不幸被北戎流矢射中,为国捐躯,大智大勇,流芳百世,世人当以她为表率。”
沈婳尖声说:“这不是事实。”
“这就是事实,如同我姓阮。”
“这不是事实,我不会认的,我不会认的…”沈婳拼命地摇着头,风兜上的积雪簌簌落了下来。
“那随便你。”阮碧说完,拍马欲走。
沈婳三步并作两步跳下台阶,拦在她面前,双眸尽赤,说:“只要我活着,这就不是事实,总有一天,我会替我娘报仇的。”
“随便。”阮碧冷淡地说,拨转马头绕过她。
十一月下旬,晋王和大周东路军分两路诈攻泗州,实攻宿州。蓟奴里令敦律贺带四万骑兵出宿州驰援泗州,敦律贺心怀两意,不肯前往泗州,也不肯退回宿州,而在丁里镇驻扎。晋王当机立断,发骑兵三万,分三路包抄丁里镇,趁着夜色引火烧营。敦律贺仓促应战,双方骑兵在淮北平原丁里镇发生激烈野战,整整一宿,尸横遍野,流血漂橹。
晋王考虑到敦律贺与蓟奴里素有嫌隙,如果敦律贺战死,蓟奴里可以顺利成章地整顿摩那部,于是黎明时,有意在西边留下缺口,敦律贺带着三万人马突出重围,往西而去,迳直返回摩那部。
蓟奴里得知战况,气得吐血一口,说:“敦律贺,这个祸国殃民的小人。”
十二月初,晋王攻破泗州城,北戎大将蓟乞达率余部退到宿州城,与蓟奴里汇合,凭借宿州城的坚固,扼守淮河汴水以及京畿地带。晋王几次发兵攻打,但都无功而退。十二月下旬,阮碧派人送去五千颗四处采购来的震天雷。晋王采用她的计谋,寻来千名矿工,从十向里外开始挖地道到城墙附近,而后埋下二千颗震天雷,牵出长长的引线,远程引爆。一时间天摇地动,城墙轰然坍塌,百年坚城宿州遂破,蓟奴里带着仅存的六万多人马退守孟州。
一月初,太后带着众位嫔妃返回京城,重掌监国大印。晋王则率领大军三十万,兵分两路,一路攻打盘踞渭南前线的北戎西路军,一路攻打孟州蓟奴里亲自率领的中路军。
半个月后,渭南的北戎西路军败退,撤至潞州。被困在渭南的皇帝返回京城,诏告天下,征讨逆贼柴珏。韩王无路可退,坐海船逃往琉璃群岛。皇帝大兴诏狱,凡是与韩王来往过密的,革职的革职,抄家的抄家,砍头的砍头。一时间京城里人心惶惶。
蓟奴里凭借孟州一带天险,与晋王率领的大军数次会战,刚开始双方各有胜负。但是北戎军孤军深入,粮草供应不足,将士思乡日重,士气低迷,无心恋战,渐渐地胜少负多。
嘉平八年四月,回到摩那部的敦律贺自立为王,率二万轻骑袭击葛力部,烧杀放火,抢走马匹牛羊三万多头。消息传到孟州前线,葛力部将士悲愤不已,纷纷要求返回家乡报仇。
后院失火,蓟奴里十分无奈,派使臣向大周求和,愿意纳贡称臣。
战争就这么结束了。
第39章 最初最后(大结局)
自从一月四姑娘回到京城后,隔三岔五便来一封信,催阮碧回京。二月份,从扬州回到京城的老 与阮兰也写信催她。到三月,冬雪与郑嬷嬷也开始催她回去,且铮铮有词:“姑娘你还想赖在濠州不成?反正是逃不过的,何必呢。”
阮碧确实想赖在濠州。这个小城市里没有那么多的家法规矩,没有那么森严的等级制度,也没有那么多的勾心斗角。在杏花巷宅子里,她就是老大。但她也知道,她逃不出这个世间,就别想逃脱这个身份,也别想逃脱自己的命运。
到五月,皇帝和太后都几次问四姑娘,怎么阮五还不回京?四姑娘写信过来时,几乎是带着哀求的口气,请她从速回京。
五月初九,阮碧带着寒星怅然若失地离开杏花巷,刘适之和四名随从护卫。在马车上,她把这段时间收到的信重新看了一遍,梳理了一下京城当前的朝堂情况——简单地说,就是韩王杀死皇帝的一批死忠,而后皇帝回到京城后杀死他的追随者。因为死的人太多了,所以大量的少壮派晋位了,其中以护着太后逃离京城的阮弛为首。他从正六品的内殿都知升为正五品的副都指挥使,一下子成为京城炙手可热的人物。
老夫人催着她回京,其中一个原因便是实在吃不消这个庶子了。另一个原因是担心大老爷入诏狱,他算得上是与韩王往来密切,但是他胆小,韩王篡权期间曾想授官给他,他以夫人离世无心仕途为由婉言谢绝了。不知道为何,皇帝抓了很多人,却一直没有动他。
因为并不着急赶回京城。所以马车并不快。天气也没有大热,沿途风景留着初夏的余味,大片大片的野蔷薇爬满竹篱笆和矮矮的土墙。或是粉色,或是白色,或是大红。风过去,花枝摇曳。美不胜收。只是经过的村庄十之八九都是空的,沿途的田地大部分荒芜,只有小部分种着庄稼。
第一晚宿在淮河渡口,梦里一夜水声澹澹。
第二天傍晚,到了宿州辖下的卢岭镇。许是因为战火未曾波及,这个镇倒是难得的热闹,鸿福客栈已经住满人。刘适之扔下一锭五两的银子。掌柜即刻直了眼睛,屁颠屁颠地跑去调换房间。
一会儿,二楼便有争执声传来。
掌柜说:“不是我见钱眼开,否则你们母女房租都拖了半个月,我怎么每日还会好茶好饭地招待着?不就是看你们母女两人,身边连个男人也没有,又大着肚子,着实可怜嘛?只是今日来了一位贵客,暂且委屈两位去柴房将就一宿。等明日贵客走了,仍让你们搬回来。如何?”
“掌柜,不是我们不交房租,是你们卢岭镇的当铺不识货。”
阮碧心里一动,这个声音沙沙哑哑。从前是没有听过的,但为何有种奇怪的熟悉感?偏头看向二楼,只见一个佝偻着背的老妇人背对着自己站着和掌柜说话。
“嫌我们卢岭镇当铺不识货,叫你去宿州当,你又不愿意,要不你就拿出宝贝,让咱们店里的客人看看,指不定有识货的,愿意出个好价钱。”
阮碧一使眼色,刘适之扬声说:“什么宝物,拿出来让我瞧瞧,若真是宝物,我便收了。”
老妇人往这边张望一眼,目光触及大堂里站着的阮碧,身子一僵,跟掌柜说:“算了,我们这就搬。”推门进屋里,片刻,屋里有说话声传来,她女儿似乎极不情愿,口气有点烦躁。这回,阮碧百分百肯定,她女儿的声音自己也是听过的。
招手叫来掌柜问:“她女儿大着肚子?”
掌柜点头哈腰地说:“没错,都六七个月了。”
“那就别让她们搬来搬去了,另外给我们寻个房间吧,还有她们的房租我出。”
没想到还有这种好事,掌柜眉开眼笑,说:“阿弥陀佛,姑娘可真是活菩萨,我这就帮你去说说。”好说歹说,贴补了二两银子,终于有四个男客人愿意搬到大堂里拼凳子睡一宿。
说来也巧,这两间房也在二楼,就在老妇人房间的隔壁,正对着大堂。
阮碧进房间,刚安顿好。一个留着短须身着青色锦衣的大汉,声如洪钟地说:“他奶奶的,总算有个地方落脚了。丁里镇几时成了鬼镇?人影都没有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