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反应,这速度,她忍不住在心里感叹道,简直是个绝世好爸啊!

“姑爷不仅仗打得好,还换得一手好尿布。”银月笑嘻嘻地打趣,在几个家仆中她与沈绍隽相识最早,倒也不怕他平日那副严峻不可亲近的模样,这几日不要说她,家中的下人们个个对他这“孝女”忍俊不禁。

他也丝毫不以为忤,只是小心翼翼地将破涕为笑的女儿抱起来,一副有女万事足的模样。

“姑父这次倒是大方,竟然准了你这么久的假。”刚刚出了月子的乔霏,抱着女儿和丈夫在花园里散步。可是恋父情结严重的沈静才在她怀里呆了一会儿就开始挣扎扁嘴,眼见小家伙马上要哭了,她连忙把孩子抱给沈绍隽,说也奇怪,一到了父亲的怀里,这孩子立马安分下来,笑眯眯地换了一副安逸的神情就要昏昏睡去。

“这孩子真是怪了,”她啧啧称奇,“你要是去了前线,她非得在我这儿闹翻天不可。”

“我们家静儿和爸爸就是亲。对不对?”他高兴地将孩子举起来亲了一口,“这一段时间战事并不焦灼,还处在僵持拉锯的阶段。正好新伟这个月结婚了,还能赶得及参加他的婚礼。”

“二哥的婚礼啊…”她若有所思地望着远方,陆行严捎过信给她,乔新耀身边的那个女人的确是倭国的女特务,手段十分高超。已经发觉了他们注意到她的身份了,特务处的人几次下手都让她给逃了,在她的挑拨下,乔新耀对联合政府愈加不满,写了好几篇文章都是影射戴国瑛的专制武断和失策,这件事已经让戴国瑛颇为震怒了。

考虑到这件事再隐瞒下去不仅对戴国瑛的安全会造成威胁。还会给乔家带来无可挽回的损失,她不得不让陆行严将乔新耀身边已被倭人安插了女特务的消息向戴国瑛禀报。

如今戴国瑛没未针对这件事发布任何命令,估计是想将那女子诱至重庆杀之。但无论如何倭人原先盘算的潜入重庆暗杀联合政府高层的计划已然失败了,考虑到这一点那女子未必肯再来重庆,甚至有可能挟持乔新耀,或是直接对他下手。

她一直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事情已经越发的不受控制。乔新耀和方大凯不同,他鲁莽固执。将他强行带到重庆来还会引起他激烈的反弹,可是不带他回来他又有可能有生命危险。

看着乔霏的眉头又皱了起来,沈绍隽也跟着叹气,“你这个人就是想得太多,路大夫说过你要放宽心,忧思过重很伤身的,你怀着静儿的时候就是成日胡思乱想,才会把自己折腾得那么难受,现在刚出月子,又开始了…”

她笑了笑,“恰巧想到一件难事而已,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对了,你上回和我说那些枪支的事,后来怎么样了?”

“我本以为狙击枪好用,便给一个团装备了这种狙击枪,发现效果并不好。”沈绍隽叹了口气,“所以想想还是算了,这种战术看来不宜大规模推广。”

“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倭军和我们打仗,总是能以极小的代价重创我们?除去战略战术的原因。”乔霏一直以来也在思考着这个问题,直到几个月前认识了一个从德国归来华人军械制造师,才从和他的谈话中得到了些许启发。

“倭军训练有素,有不怕死的精神,而我们这里老兵油子太多了,说句公道话,倭军在战场上的表现还真的像个军人,就从单兵来说,射击姿势都比我们的士兵标准,命中率自然高。”

“还有一个原因,我认为是枪械。”

“枪械?我认为我们的枪械水平未必会逊于倭军,倭军的步枪虽然命中率高,但是杀伤力却不大,在杀伤力上我们远胜过他们。”

“他们的步枪杀伤力不大是因为采用的是小口径子弹,所以只会给人造成贯通伤,很容易医治,这固然是缺陷,但是优点却在于小口径子弹重量轻,我们的士兵装备一百颗子弹,他们却能够装备一百二十颗,经过训练的士兵只要瞄准要害射击,一样能够造成致命的打击。最重要的是他们的步枪比我们的射程远了两百米,我们的士兵还没有看清他们,就被他们击中…”

“你什么时候对枪械这么有研究了?”沈绍隽对她刮目相看,她在军事上向来一知半解,虽然常能说出一些有建设性的意见,但他还是很清楚她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门外汉,能够一下子说出这么专业的意见,的确让他很惊讶。

“哈哈哈,”她大笑起来,“果然瞒不过你,自然不是我的想法,是一个枪械专家说的,他仔细研究过倭军的武器和我们的武器,才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哪个专家?我倒是想向他讨教一番。”沈绍隽一脸激动。

“他写过一份报告,下次给你看看,我觉得很有道理,便将他推荐给姑父,现在他已经去兵工厂主持枪械的研发了,所以你暂时是见不着他了。”乔霏也不无遗憾。

“霏霏,”乔梅笑眯眯喊道,见到乔霏身后的沈绍隽才大大方方地行了个礼,“沈将军。”

见到他怀中的沈静,乔梅的眼睛就亮了,上前逗了小丫头好一会儿才依依不舍地退开。

沈绍隽点点头,知道两人定有话说,便抱着沈静上楼去了。

“可算是找着你了。”乔梅挽着她的手,亲亲热热地活。

“什么叫可算找着我了?我不是天天在乔公馆吗?你哪里不知道?明明前几日还和姑姑一起来看过我的。”乔霏嗔道。

“怎么刚生完孩子就这么快瘦回去了?太瘦了对孩子可不好。”乔梅抿嘴笑了笑。

“孩子都生出来了,怎么还不能瘦了?”她好笑地问道。

“奶水啊,你这么瘦奶水足不足?”乔梅一副过来人的模样,而实际上她根本没有自己的孩子,对乔霏格外羡慕,每次见到沈静的时候,总是按捺不住母性。

“的确是有些不够吃,还好有奶妈。”乔霏也有些无奈,生完孩子身体特别虚,吃再多也胖不起来。

“做了妈妈真是脱胎换骨了。”乔梅打趣道,眼中却是伤痛和艳羡,想到自己无缘的孩子,就一阵阵心如刀割。

“梅姐,你就没想过再嫁吗?”乔霏压低声音问道,乔梅长得不赖,又是乔星诃的机要秘书,也算是名媛,身边追求者也不少。

乔梅愣了一下,“我这样残花败柳之身,还谈什么再嫁?”

“你这样一个新女性竟然说出这样的话?这个女权会还有意义吗?”乔霏不理解思想新派的她怎么会说出这么迂腐的话。

“我是怕害了人家,”乔梅有些黯然,“也许我都不会有自己的孩子了,又何必去祸害别人。”

她当年被前夫打落了孩子,之后又没有好好休养坐月子,给自己落下了病根。

“有的男人未必在乎这个。”乔霏也难过,但还是劝道。

“我在乎,我不想让自己背上愧疚的包袱,现在的我很快乐,再嫁一个男人也未必会比现在的我自在。”乔梅笑了笑,似乎是看开了,“对了,你和我去见一个人,一定能给你惊喜。”

“谁?”她还未反应过来,就被乔梅拖上了车。

“你说还会有谁能让我把夫人那里的事儿推给银月,不顾一切地跑出来找你?”乔梅抿着嘴不住地笑着。

“八姐!”乔霏激动地看着眼前的人,冲上去给了她一个热烈的拥抱。

“好久不见了。”胡素月拍了拍她的肩膀,“听说你刚刚生下一个小宝贝,我让乔梅别去吵你,结果她非要去。”

“还是梅姐了解我,如果你来了还瞒着我,我一定生气。”乔霏细细看着眼前的胡素月,和多年前的变化不可谓不大,虽然身形依旧苗条,可是脸上却写满了沧桑,鬓边也生出了华发,虽然在笑,却掩不住眼角眉梢的苦意。

第二百五十二章 旧爱新欢

“来,思言,叫阿姨。”胡素月将自己身边的小男孩拉了过来。

“阿姨好。”看上去才四五岁的小男孩怯怯地唤了一声,随即靠在胡素月身边,也不多言语,虽然身上的衣着整洁,但是缀着好几个补丁,看上去他们母子的生活得并不好。

“真是个乖孩子,下回阿姨带你去吃冰激凌。”乔霏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她出来的匆忙,哪里会随身带着给孩子的见面礼。

思言一听眼睛便亮了,在这个时代冰激凌可是不折不扣的稀罕物奢侈品,他长这么大只吃过一次冰激凌,还是舅舅请他吃的,那滋味让他一辈子都忘不了,虽然还是不说话,可黑色的瞳仁中盈满了期待。

“时间过得真快,当年你还是个爱吃冰激凌的孩子,如今都做妈了。”胡素月抿嘴笑道,乔霏家中常常会做西餐,冰激凌更是夏日必备的甜点,“改日我定要上门见见你那个小宝贝,必定是粉雕玉琢,可爱得很。”

想起自家那可爱的宝贝儿,她的笑愈加柔和。

“八姐既然来了,咱们就来日方长,”乔霏拉着她坐下,“我可盼了你许久,可你架子大,无论我和胡杰怎么三催四请的,你都不给我们面子。”

“我知道你们是一腔好意,可到底放不下北平的那帮学生,前一段时间卢夫人邀请我将女学迁往重庆,我权衡再三这才下定决心过来,这么一大帮人,着实不容易。”

“这次过来了多少人?”

“学校里本来有老师二十三人,学生三百多人,但是北平沦陷前后,有十名老师离职了,学生退学的也有百来号人。这次迁离过来有十三名老师,学生呢,大都不肯背井离乡,肯来的也就是孤儿,一共是六十七人。”胡素月叹道,“若不是倭人查封了学校,也许我们还不至于迁校。”

“封校?为什么?”北平虽然很早便沦陷了,但听说生活秩序一向不错,应该不会对学校医院这样的机构动手。

“他们逼迫我们取消国文课,开设倭文课。我执意不肯,险些被抓紧牢里去,幸好有几位联合政府潜伏在北平的义士帮了我。才逃过一劫,这次迁出北平也多赖他们的帮助。”胡素月感叹道,“说起来到底是我的判断失误,当初你也劝过我许多次,让我早些迁校。北平许多学校、机构都纷纷迁走了,只有我还一厢情愿地认为就算在沦陷区也能一样地生活,没想到…”

“八姐不必太过伤怀,最要紧的是如何再把女学办起来,因为逃难的缘故,重庆有许多孤儿、穷苦人家。加上这里是西南山区,过去的经济文化便不甚发达,许多穷苦人家的孩子都受不起教育。想必很快就能再招一大批学生,女学早一日开课,这些孩子就早一日受益。”

“你说得对,好在卢夫人已经帮忙我们找到了这里,虽然地方不大。比不上北平的条件,但只要再稍加休整几日便能开学了。”胡素月笑道。

“如果有缺什么你尽管开口。你们风尘仆仆过来,手头必定拮据,千万不要硬撑。”

“我明白,但是如今这个形势,到处都困难,就算是你们也不似过去了,听说你们沈宅也只是个逼仄的小院落而已。女学固然要资金支持,可是我们的宗旨是自力更生,而不是伸手要钱,如果连这一点基本的都做不到,事事伸手要钱,我们又有什么资格去教导那些女孩子们?”胡素月是个有志气的人,越是在逆境之中越不会放弃,“我们学校中有这么一大块空地,可以平整一番种上蔬菜番薯,再散养几只鸡,多少能补贴一点儿伙食,女孩子们每天接些手工来做,也能填补一些,总之开源节流,共度难关,苦日子总有一天会到头的。”

“胡思言,你又偷吃糖!”看着方才在屋外玩耍的小男孩向着自己跑来,胡素月突然严厉地对自己的儿子喝道。

小男孩儿有些惊慌,可怜兮兮地看了乔梅一眼。

“是我给的糖,素月姐就别责骂他了。”乔梅笑道,“这个孩子孝顺得很,我给了他一把糖,他只吃了一个,剩下的非要拿进来给你尝尝。”

看着小男孩儿伸出的手和泫然欲泣的眼睛,胡素月的神色缓了下来,带着歉意摸了摸胡思言的脑袋,“糖先寄放在妈妈这儿,今后你表现好了,妈妈再给你吃。”

小男孩儿懂事地点点头,小声说,“妈妈吃糖,这糖很甜,比爸爸给的还要好吃。”

“好。”胡素月勉强地咧了咧嘴,“你先跟乔梅阿姨出去玩儿吧。”

“我终于和他爸爸离婚了,就在迁校之前。”胡素月的眼睛黏在儿子的背影身上,语气中有着挥之不去的萧瑟,“拖了这么多年,也终于有了个了断,成全了他们,也成全了我们母子,所以思言跟着我姓。”

“八姐你恨他吗?”

“当年有多爱,现在就有多恨,”胡素月惨然一笑,“之前的他什么甜言蜜语没有说过,那些山盟海誓的书信我还给你看过呢,现在想想真是笑话。”

“其实我觉得他当年对你也是真心的,就像现在他对那个女子一样,女人认为爱情就是一生一世一双人,可是男人未必是这么认为的。”

“你说得很对,”胡素月点点头,“我也仔细想过,我们两个人为什么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也许结婚前我在他眼中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可是婚后我不可能再做那样的人,我有我的事业,还要操持家务,柴米油盐酱醋茶,哪一样不需要操心?事事精打细算,而这副市侩的模样恰恰是他不喜欢的,他总认为两个人在一块儿就应该共赏清风明月,或是红袖添香夜读书,但我忙得分身乏术,哪里来的精力陪他风花雪月?他在我的身上再也得不到他想要的激情和甜蜜。这个时候他年轻美貌的女学生出现了,她同样才貌双全,最可贵的是她不庸俗,不市侩,不计较,她能陪他赏遍人间美景,能够给予他创作的激情和美的源泉,和她在一起,他永远不需要为生计烦恼,他是快乐的自由的,所以他义无反顾地奔向她的怀抱,恨不得一脚踹开我。”

胡素月一口气说了许多,要强的她从未向旁人如此痛快淋漓地倾诉过,到了最后半是了悟,半是愤懑,更多的是无奈和悲哀,自己前半生所爱非人,为爱不顾家中反对,付出了一切,到头来只是一场笑话。

“你能想象吗?他先是可怜兮兮地哭着告诉我他爱上了别人,求我放他走,我不同意之后,他就立刻翻脸,成日在家中摔东西骂人给我脸色看,到了后来便不再回家了,那个时候思言才刚刚出生,”胡素月疲惫地说,“我给他取名为思言,就是希望他能记住当年的誓言,可是有什么用呢?他真的是丝毫不放在心上,没想到他还有如此心狠的一面。”

“没关系,你还有乖巧懂事的思言,还有女学里这么多的孩子,他们会永远陪在你身边的。”

“你说的对,如果不是有他们,我恐怕还无法下定决心和他离婚,这么多年,固然有拖着他的意思,可又何尝没有想挽回的意思呢?虽然他的心已经不在了,可我还总想着能让这个家和和美美地继续下去。我有一个女友,她的处境和我相似,但我却无法像她那样,当她的丈夫和女学生闹别扭的时候,她竟然上门苦苦哀求女学生回到她丈夫身边,她愿意无条件退让,后来那女生被她感动,便放弃了这段感情远走国外,我自认做不到她那样卑微。”胡素月一脸苍凉,“我们都是受过高等教育的女子,结果还是落得如此下场,有的时候我自己都对自己失去信心了,这样的我们怎么去教导那些女孩子要自强自立自爱?”

乔霏默然,她不是什么爱情专家,对于感情的事她并没有什么发言权,“感情的事情谁都料不到,我们教女孩子独立,也正是希望她们无论在遇到什么挫折的时候,都能独立自强,不必委曲求全地依附男人,至少也能多给她们一条路选择。”

“就像我一样,虽然没有男人,可还是能够很好地活下去。”胡素月释然地笑了,“不管怎么说,还是你好福气,当初也有不少文人公子追求你,幸好你没选他们,别看文人浪漫,但真是不可靠!”

乔霏也笑,“你看看胡杰,又何尝可靠了?”

“哎哟,别提他,”胡素月一脸头疼,“他要不是我亲哥,我真不想搭理他,他竟然来劝我让我忍了气,让那个女学生进门和我平起平坐,还从中说和,把我气坏了不说,那两人也不领情啊,还平白的把我看低了。”

“他上次和我说了这事儿,我也把他骂了一顿,他说是一个风流公子,但实际上只懂得把女人当做他的附庸。”乔霏频频摇头。

第二百五十三章 大醉

“听说最近他又纳了几房姨太太,什么女学生,交际花,电影明星,三教九流什么都有,也亏得他太太能忍下来。”胡素月撇撇嘴,对胡杰很不屑,“虽然我来了重庆,可真不想上门看他,平白地污了自己的眼睛,说不定还会带坏我们家思言。其实他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沾花惹草这点像我父亲。现在都什么时代了,联合政府倡导一夫一妻制这么多年,怎么他还和老古董似的成天纳妾玩弄女性?他这个人就是不知道‘尊重’两个字怎么写?”

“其实也怪不得他,”乔霏眼中有着歉意,“他过得着实不如意,年纪轻轻的,却英雄无用武之地,成天除了寻欢作乐之外他还能做些什么?”

戴国瑛本来就对胡杰十分忌惮,保卫上海的大战之后,他更是彻底失去了利用价值,还帮戴国瑛背了个战败的黑锅,他便彻底地被打入冷宫,虽然在联合政府挂了个虚职,但是没有任何实权,在重庆城里完全就是个闲人。

这对于少年得志,心高气傲的他来说是个严重的打击,只能用花天酒地来派遣心中的悲愤和寂寥,乔霏对他并不是不愧疚的,可是能做到的也只是帮他打点一些关系,让他不至于落到被人为难的地步。

“我知道,这不怪你,”胡素月了然地拍了拍她的手,“当时我也劝过他,联合政府统一华夏已成定局,他擅自发起大战,无非就是损了自己的名声,还平白害得自己的将士去送死。可是我也能理解,在他那个位子上,做出这个决定也是情非得已,说到底。谁都没有错,只怪这世道错了…”

就在乔新伟大婚的前一天,乔新耀一身酒气地被抬回了乔公馆,那蓬头垢面的潦倒模样让众人都大吃一惊。

乔绍曾本想好好问问他,可他却连眼都没睁,如一滩烂泥般呼呼睡去,仿佛根本不知道这里是哪儿,在外远游多日的儿子竟然会以这样的方式被抬回家,让乔绍曾心里又惊又怒。

“请问这几位小哥尊姓大名?”乔绍曾有礼地询问那几个把乔新耀抬回来的人,试图从他们嘴里问出一些线索。

“我们是特务处的。”几个看上去并不起眼的年轻人面无表情地说。瞬间让乔绍曾僵住了。

“小儿犯了什么事?竟劳烦诸位将他抬回来?”乔绍曾并不知道乔霏和特务处的关系,只是本能地对这个如东厂西厂一般的机构充满了厌恶,话里自然带了几分不客气。

那几人看出了他的轻视。眼底也流露出几分轻蔑,“乔三少爷在上海醉仙楼喝得烂醉如泥,并且身无分文,险些被赶到街头,倭人特务准备对他下毒手。我们奉处座的命令保护乔三少爷,便用飞机连夜将他送往重庆,我们的任务已经达成,乔部长,告辞!”

说完之后,几人也不顾乔绍曾的连连追问。直接拱手告辞。

“什么玩意儿!”乔绍曾不满地啐道,不知道是对着那几个特务还是对着倒在沙发上鼾声震天的乔新耀,“真是家门不幸。明天你二哥就要结婚了,你竟然是这副模样,真是丢尽了我的老脸!”

乔绍曾教育子女一向温柔,若不是气极了,绝不会有这样的恶言恶语。

不过他再怎么骂。美梦正酣的乔新耀也听不见。

“绍曾,算了。这孩子在外头吃了不少苦头,好不容易回来,就别再骂他了!”到底还是姚碧云心疼儿子,指挥几个健仆将乔新耀扛上楼去。

因为国难当头,乔新伟的婚礼并没有像乔霏当年那样大肆操办,准备在教堂举行简单的仪式之后就两家人聚在一起吃个饭。

乔霏正在挑选着送给乔新伟夫妇的新婚礼物,她的这位二嫂虽然相貌平常,但胜在才学惊人,也是位国外留学归来的大家小姐,长袖善舞,是位极会做人的名媛,这样的人其实是最适合嫁入大家族之中的。

乔新伟虽然和乔新耀感情好,但是兄弟两人的感情观截然不同,乔新耀是感情至上,其他一切免谈,乔新伟却将男人的事业看得更重,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单身,虽然阅遍群芳,可却没有谁能特别吸引他的目光,最后选择的妻子吕碧青,并不是因为相爱有多深,而是刚好合适而已。

“小姐,方才陆处长派人过来说,已经把三少爷送到乔公馆了。”洪梅进来在乔霏耳边小声说道。

“三哥回来了?”乔霏先是一喜,随即皱眉,“一个人么?”

“都在信函里。”洪梅将陆行严的密函递给她。

乔霏展开一看,随即叹了口气,那倭人女特务能主动离开固然是件好事,可乔新耀这个死心眼要是又闹出什么乱七八糟的事儿来可就不好办了,尤其他现在在重庆,动辄就有可能得罪戴国瑛,而乔新伟的婚礼就在明日了。

“就送这一对田黄龙凤印章吧。”她也无心多选,便匆匆和沈绍隽打了个招呼,“我将礼物送到乔公馆去。”

沈绍隽正抱着女儿逗她玩儿,一副有女万事足的模样,毫不在意地点了点头。

虽然没有大操大办,但乔公馆内部还是张灯结彩,一派喜气洋洋的景象,结婚之前的乔新伟正忙着不可开交,自然不会在家,倒是乔新杰特意请了假回来帮忙。

“小五回来了,正好来看看妈这身旗袍还有什么要改的地方没有?”一见到乔霏,姚碧云就笑眯眯地招呼道。

“这可是出自张师傅之手,你也改了好几次了,哪里还需要再改?”乔霏笑道,“我结婚的时候,也没见妈妈这么紧张,果然嫁女儿和娶媳妇就是不同。”

“你这孩子真是没良心,你出嫁那会儿妈恨不得把自己都给你陪嫁过去,还说不紧张?”姚碧云点了点她的额头嗔道。

“听说三哥回来了?”乔霏张望道。

“今天一大早就被人抬回来了,喝得醉醺醺的,”姚碧云连连摇头,“把你爸爸给气坏了,现在在楼上睡呢,他在外面必定吃了不少苦,真是可怜…”

“有什么可怜的?我们乔家没有这样不出息不长进的男子。”乔新杰严厉地说。

“大哥——”

“新杰,别这么说你弟弟。”姚碧云不赞同地说。

“我没有说错,流连酒楼,把自己弄成那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和那些纨绔子弟有什么分别,他难道忘记了父亲是怎么教育我们的?”

“新耀必定是有苦衷的,他以前不是这样的人。”姚碧云还是为儿子辩解道。

“他怎么不是这样的人?云清去世后,他便闹了那么一回,成日将自己灌得醉醺醺的砸东西发脾气,我们忍了,才过了几年他又发作了,我敢说这次八成又是和女人有关!”乔新杰冷笑道,对于这个弟弟他已经是失望透顶了。

“小五,你大哥说得有道理,新耀从小便十分听话,三番四次和家里闹脾气都是因为女子,这次会不会也和女人有关系?”姚碧云紧张地拉着乔霏的手。

“三哥还真是个情种,”乔霏叹道,“我也是道听途说,据说三哥在外头迷上了个烟花女子,后来那女子和其他人走了,三哥便萎靡不振。”

“我的上帝!烟花女子!”姚碧云晃了几晃,几乎要晕倒,她已经不算是老古董了,对子女的婚姻一向秉持放任自由的态度,可是世上有哪个做母亲的愿意接受一个出身勾栏的女人做自己的儿媳妇?何况是乔家这样的大户人家,这打击自然不是一般的大。

她甚至宁愿乔新耀和老大乔新杰一样始终不肯结婚,也不能容忍他娶一个烟花女子。

“他到底是在什么地方认识这样的女人!”纵然爱子心切,可姚碧云还是忍不住大怒。

“那还用问,自然是在烟花之地,”乔新杰冷笑,“以他的性子,成日去拈花惹草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儿。”

“混账!真是混账!这要让你们爸爸知道还不剥了他一层皮?”姚碧云抚着胸口,“自你们爷爷开始就一直教导乔家的男子们,不准抽鸦片,不准赌博,不准去烟花之地,你们自幼学的,竟然都忘得一干二净了么?”

“其实也不过是道听途说,做不得准的。”见母亲的反应这样激烈,乔霏连忙宽慰道,若她知道那烟花女子还是一名倭国女特务,目的是要来重庆暗杀他们的,还不得当场气晕过去?

“我看是八九不离十,无风不起浪,以新耀的脾气做出这样的事儿也不奇怪。妈妈,这一次绝不能再姑息纵容他了。”乔新杰是家中的大哥,虽然对弟妹们很好,但同样也要求严格,对待错的毫不留情面,就像当初愿意帮父母送走年仅十岁的乔霏,在他眼中错了就是错了,就必须接受惩罚,乔新耀错了一次又一次,让他对这个弟弟完全失去耐性,下定决心非要给他一些教训不可。

第二百五十四章 无计

“现下最重要的是新伟的婚礼,”姚碧云立刻冷静下来,“以新耀那性子,一旦醒了,非要大闹一场不可,若是平常也就算了,新伟的婚礼就在眼前了,若是明天这么一闹,我们和吕家的脸往哪里搁?我们怎么对得起碧青?”

手心手背都是肉,相比不省心的乔新耀,她还是更看重懂事听话的乔新伟一些。

“所以一定要看住他,最好明天不要让他呆在家里,”乔新杰说道,“得找一个妥帖的地方送他过去。”

“以他的性子,若是被关住了,恐怕会闹得更厉害。”姚碧云叹了口气,当年因为云清的死,乔新耀没少和她闹过,直到现在她还心有余悸。

“还顾得了这么多了?以后他爱闹就闹,先过了明天再说吧,两家人的面子不能被他丢了,何况明天姑父和姑姑都会来。”

“那这个地方可不好找,得找个能看得住的,又要嘴巴牢的,不能让他们把这种事传出去。”姚碧云犹豫了一下,“要不等你们爸爸回来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