峰回路转情相依
峰回路转情相依
翌日,萧宁醒来,可谓满面春风,心中甜得似被蜜糖浇灌。但她当随手一摸,并未感觉到该有的温暖时,她蓦然一惊,急急地睁开了眼来。
这一睁眼,萧宁愣住了,随即是一慌。
眼前再也不是子衿的竹屋,而是她的主帐里,周遭一切都是如此的熟悉,若非是身下隐隐有酸痛,她定会以为昨夜不过是凡尘一梦。
萧宁骇然之极,子衿又要像五年前那样一夜春风后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么?
她匆匆下榻,此时方发现自己换了身军中常服,想来也是子衿所换的,她万思不得其解,子衿究竟是何意?难不成他当真不愿和她相守到老么?
这时,莺儿忽然进来了,见着萧宁,她笑嘻嘻地走了过去,细细打量了萧宁一眼,“啧啧,看来昨夜莺儿离开是非常正确的选择,陛下您面色红润,定是得到了我家公子的滋润了。”
萧宁执住莺儿的手腕,“你家公子呢?”
莺儿眨眨眼,“我家公子呀,他云游去了…”
萧宁心中一片惨淡。子衿…果真不要她了…
莺儿又道:“我家公子还说夫人最多三个月便会回到公子身边了,所以他要去寻一处世外桃源给夫人居住。公子说,夫人在外玩了这么久,该也是厌了。”
萧宁闻言,眸中澄澈,顿时明白了子衿的意思。
三月为期,他和天下,只能择其一。
萧宁颇为苦恼,她思索了一番,方对莺儿说道:“你对你家公子说,我明白了。”顿了下,她又道:“你将这个给他。”萧宁递给了莺儿一块羊脂白玉佩。
莺儿颔首,离开了营帐。
之后,萧宁便带着数千轻兵离开了株洲城。
而此时,山上的一方凉亭上却是有一白衣公子负手而立,眺望着渐行渐远的萧宁,这白衣公子正是云子衿。
他身后站着一个男子,面容清秀,看起来倒是十分眼熟,正是消失了甚久的云翳。
云翳问道:“公子,要是陛下不选择你,那该怎么办?”
云子衿淡淡地说:“宁儿会选择我。”
云翳一愣,嘀咕了一声,“上次陛下不也是纳了柳涵风么?”
云子衿武功深几许,云翳的嘀咕自然是一字不落地听了进去,他瞅了云翳一眼,似笑非笑,“在位者,寂然也。宁儿是受不住寂寞的,她定会选择我。”
云翳此时又嘀咕了一声,“若是陛下在半路遇上了一个比公子更好的男子…”
云子衿冷眼一扫,云翳乖乖地闭嘴了。他这回在心里嘀咕道:公子就是听不得人说陛下的不是,以后陛下回来了,定是个妻奴。
云子衿此时又说道:“以后莫要叫她陛下了,叫夫人。”
云翳“哦”了一声。
正巧此时,莺儿爬上了山来,见到自家公子迎风而立,脸上立即漫上了笑意,她笑吟吟地蹦了过来,塞给了云子衿一个凉凉的玉佩。
云子衿低头一见,眼里的柔意顿现。
“莺儿,做得很好。”
莺儿却是扫了云翳一眼,很是得意地道:“夫人定会回来的。”
云翳又是嘀咕一声,“我也没说夫人不回来呀…”
云子衿温和地笑着,“走罢,我们去寻处适合桃花开的地方。”
“公子不是喜欢绿竹么?”云翳不解。
莺儿横了云翳一眼,“你笨呀,夫人喜欢桃花。”
…
.
萧宁快马加鞭往洛阳赶回,心中乱得一团糟。她本以为子衿愿意和她一道回宫的,但却未曾想过子衿竟要她在天下和他之间,择其一。
这着实是个难题呀。
天下和子衿,她都想要。
这可怎么办呢?
思及此,萧宁心中难免烦躁,更近洛阳时,萧宁竟开始埋怨起柳涵风来。若无柳涵风,子衿又怎会出走?若不会出走,如今她又怎会如此烦躁?总而言之,都是柳涵风惹的祸。回去后,定要好好寻个借口,将柳涵风赶出宫去,当逍遥王也罢什么都罢,只要不卡在她和子衿中间,什么都由他。
殊不知,柳涵风要当的却大大超乎了萧宁的预料。
他不要当逍遥王,也不要当后宫侍郎,他要…
逼宫。
萧宁快马加鞭至洛阳,谁知不过刚到城门口,就被人给拦住了。
只听这人十分客气地说道:“陛下请留步,若想进城,请交出玉玺和兵符。”
萧宁是万万没有想过她辛辛苦苦打了南国回来,到头来竟然被自己人逼迫交权。她扫了眼拦住她的人,北国守门的城卫是有统一的服饰的,只不过如今眼前的这城卫穿的却是海国的服饰,萧宁瞬间就明白了。
这柳家姊弟没有一个是不费心的。
萧宁道:“若是朕不交,那又如何?”
那城卫阴险一笑,“陛下如今不过几千轻骑尔,而洛阳城内却是有十万重骑和您的母亲哥哥,陛下认为您当下可以敌得过风王殿下?”
“风王殿下?朕的侍郎何时称王了?”萧宁心中虽是骇然,但也仍旧从容不迫。愈是危急,便愈要镇定。萧宁的脑里迅速想着救兵何在。
城卫哼了哼,“陛下可是想要拖延时间?如今陛下大部分兵马散落在南国,离洛阳最近的北军即便日夜不停赶来,也至少需一个月。”
萧宁淡道:“风侍郎倒是算得精细。”
“废话少说,陛下是要束手就擒还是要先垂死挣扎一番?”城卫脸色瞬变,可谓凶神恶煞。
萧宁瞅了他一眼,“不急,朕束手就擒便是了,只不过这之前,朕要交待一些事。朕征战一年,路上遇着了一美貌少年郎,本想胜仗以后便迎他入宫,却未曾想到竟生了如此变故,实在可惜。那少年好歹也将身子交给了朕,朕也不愿占了他便宜。是以,朕在临死前,欲将值钱的饰物交给那少年郎,好教他下半生无忧。”
城卫眼神鄙夷,心中只道这皇帝荒淫无道,虽是得了战功,临死前却是惦记着少年郎。皇帝就该是风王殿下那般忍辱偷生的。如此一想,城卫也不阻止萧宁了。
“快点。”
萧宁笑笑,“如此,多谢了。”
说罢,萧宁便转身与身后的近卫低头说了几句,而后将身上值钱的饰物一一交给了近卫。先是一对明珠耳坠子,再是一对黄金手钏,而后又从怀里掏出一枚红宝石戒指,紧接着又给了一根白玉所做的凤头簪。
那城卫见萧宁果真如此,更是哼了哼,满脸不屑。
萧宁转回身子,对城卫说道:“走吧,朕跟你去见风侍郎。”
城卫见萧宁如此爽快,倒是有些迟疑了,“玉玺和虎符呢?”
萧宁道:“莫不是风侍郎以为朕会随身携带如此贵重的东西?”
城卫的脸青了青,此时却又不好说些什么,只好狠狠地剜了萧宁一眼,方转身命人大开城门,和萧宁一道进了去。
进了城后,萧宁很快就发现了洛阳城内步兵重重,不复往日繁华,心中不由有些怨恨留守都城的将领,竟是如此无用,竟教一个外人将兵权给夺去了,留下这样难堪的场面让她收拾,待收拾完柳涵风,她定要好好惩罚他们。
不多时,萧宁便进了皇宫里。
洛阳里的宫城依然美轮美奂,不过倒是起了些变化,壁上本该刻画着精雕细琢的紫鸾,此时却是换了赫赫生威的麒麟。萧宁暗道:看来这柳涵风称帝的心是急了些。
柳涵风在平日里萧宁上朝的大殿里,他一改平日着装,穿了身青色麒麟袍,头上带了冠冕,宝蓝色的眼睛里再也无了初见时的清澈无双,如今正是深沉阴森,看得人浑身不舒服。
柳涵风见着了萧宁,轻笑了一声,“陛下灭了南国,可喜可贺。”
萧宁摆摆手,却是说道:“可如今这北国快是你的了。”
柳涵风从玉阶上走了下来,“陛下倒是有自知之明。”
萧宁抬眼看着他,“朕素来都是很有自知之明的。”
柳涵风嗤笑一声,“这倒也是。”
萧宁忽而扑哧一笑,一双眼眸明净澈亮。她说:“风侍郎如此穿着,倒是让朕想起那晚红盖头下的你。想来风侍郎当了男儿二十多载,恐怕也是首次被人如此对待。”
想起那夜,柳涵风只觉羞耻万分。堂堂男儿身,竟盖上了那一方红盖头,实在是他此生最大的耻辱。柳涵风恼羞成怒,眼里的怒火似要活生生吞掉了萧宁一样。
“你找死!”
萧宁眼睫一挑,神色犀利,“为帝王者,当须不怒于色。朕不过区区数语,竟教你暴跳如雷。泱泱我国,又岂能落在你手中。”
柳涵风直逼而上,眉目含怒,“你死期将近,休要再耍嘴皮子。”
萧宁淡淡一笑,纤纤玉手中不知何时多了枚银针,唰唰两声,竟是精准无比得插中了柳涵风的穴道,柳涵风一时间动弹不得。
他一惊,方想说话,萧宁已是毫不费力地以指按住了他的天灵盖,只需轻轻一扭,柳涵风便可立即归西。
周围的侍卫匆匆围住了萧宁和柳涵风,见柳涵风受人挟持,都不敢上前救驾。
柳涵风面色铁青,他冷声说道:“你挟持我,却挟持不了十万重骑。”
萧宁却道:“朕的母亲和哥哥在哪?”
柳涵风抿唇不答。
萧宁冷眼望向离柳涵风最近的一个内侍身上,那内侍也忒无用,萧宁的眼神不过狠戾了些,他竟吓得跪了下来,“回…回陛下,在静安堂。”
柳涵风此时又道:“萧宁,你杀了我,也休想逃得出去。”
萧宁静默了一会,就在柳涵风以为萧宁心生怯意时,萧宁的耳尖忽然动了动,她笑了,是前所未有的灿烂,她凑在柳涵风耳边,说了句:“比起你的阿姊,你还是有很大的差距。”
这话一出,柳涵风面色煞白。
他从小就欲和阿姊一较高低,他是太子,海国本该是他的,却因为阿姊的优秀而让父皇再三犹豫。他恨他妒他怨,若不是阿姊,海国又岂会沦落到如此地步。但…如今不同了,只要最后胜利的是他,那他就是最大的赢家。
萧宁似笑非笑,“其实你是喜欢你的阿姊吧。只不过可惜,你的阿姊如今正在密室受着惨无人道的摧残,是朕的杰作呢。”
柳涵风怒目切齿,若是此时萧宁未曾点住他的穴道,恐怕已是扑了上来。
“你放心,你是朕的人,朕对自己人素来很好。”顿了顿,萧宁笑出声来,目光如箭,“朕的皇位,又岂是你一个黄口小儿可以拿下的?你听,外面是什么声音?”
厮杀声,马蹄声,刀剑碰撞声…
之后是一大群仍旧穿着普通百姓衣裳的人匆匆入殿。
只见这一群人齐齐跪下,一带头穿着深蓝短打的人抬头朗声道:“属下救驾来迟,还望陛下恕罪。”
萧宁微笑,“护衣卫救驾有功,朕定当重重有赏。太后和朕的哥哥在静安堂,你速速带人前去。”
说罢,萧宁又对柳涵风轻声道:“当皇帝又怎会不留一手呢?柳涵风,做人千万莫要太过自傲。”语末,萧宁喝道:“来人,将风侍郎押进地牢,等候发落。”
逼宫一事,至此结束。
之后,萧宁便开始忙得天翻地覆,南国纳入北国版图,许多事儿都需仔细确认,还需派武官和文官驻守南国各个州城,以防南国余党复辟。
每当夜至时,萧宁独自枕在宽大的床榻上时,总会想起那一夜与子衿的缠绵。
子衿与天下…温暖与孤独…
萧宁这一忙,三个月的时间也悄然逝去。期间,莺儿曾造访过皇宫一次,见萧宁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愿时,气得直跺脚。
“哎呀,陛下,你再不离开,公子就要离开了。”
萧宁神色微变,但终究还是说道:“莺儿,你跟你家公子说,再等我三个月。”
莺儿气煞,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又三月,萧宁此时已是稳固了政权,已纳入北国版图的南国经休养生息,已是得到极快的恢复。此时,莺儿再度前来,萧宁叹息:“莺儿,我还需扶植新帝…你与子衿说,再三月…”
莺儿已是气得再也说不出话来,气嘟嘟地走了。
这三月里,萧宁十分任性地拉出了在宗庙里的萧和。那一日,她看见皇兄的眼里仍旧是有着对权力的渴望。皇兄是个适合当皇帝的人,若无她后来的插入,北国在皇兄的统领下,一样可以繁荣昌盛。
萧宁并未曾看错人,短短数月内,萧和极快地上手,朝臣们倒也无反对的意愿,鸾镜的制度已被萧宁废除,而萧宁身子愈发虚弱,此时又并无子嗣,萧和着实是最好的人选。
三月末时,已是初春。
莺儿再来,眼睛却是肿如核桃,她啜泣地道:“夫人,桃花已经开了,你再不来,桃花就会谢了。”
萧宁问道:“子衿如今在何处?”
莺儿答:“公子说,要夫人自己去寻。”
萧宁眼里流露出笑意,“好。”
莺儿一愣,这才反应过来夫人要回到公子身边了…她喜极而泣,这回总算是欢喜离开。
临走前,萧宁去了静安堂里。太后已是年过五旬,两鬓发白,穿着极素的禅衣,眉目间十分安详宁静。萧宁此番一看,不由心生酸楚,未语泪先流。
“母后…”
太后淡然笑道:“人终究逃不过一老。”
萧宁深深地看了太后许久,她摘下指上的红宝石戒指,放在了太后掌心处。“如今这枚戒指交还给母后。以后…母后若是有危险,想来也能用上。”当初让绿萝带来战场,只不过是以防万一,却是未曾料到最后竟是用在了柳涵风身上。
太后微微一笑,她并未拒绝,反而是握住了萧宁的手,“无论皇儿做的是什么决定,母后都不会责怪你。这几年来,辛苦你了。”
萧宁双眼微湿,千言万语化为紧紧一抱,她呢喃道:“母后,是孩儿不孝。”
太后轻轻地拍着萧宁的背,眼里一派慈祥。
后来,萧宁又去了罗律的墓冢前,绿萝和青儿也在,见着了萧宁,面上也无惊讶之色,只是笑着问道:“陛下,您要走了?”
萧宁点点头,对着墓碑深深一揖,她低声道:“罗律,我会记着你的。”
绿萝轻声道:“罗律心里一直希望陛下可以活得轻松些…”
萧宁抬起头,看了眼绿萝和青儿,微笑道:“嗯。”
绿萝绽开了笑容,“嗯,陛下,愿您早日寻到皇夫殿下。”
萧宁颔首。
子衿要她去寻他,但以子衿的性格,也定然不会刁难她。萧宁离开皇宫后,便去了云府。云府早已没落,朱红大门上的封条完好如初,萧宁翻墙而入。
云府里有片桃花林,是子衿当年自己栽下的。如今正值初春,朵朵桃花依次开放,还未走近,花香四溢,群蝶飞舞。
子衿站在一棵桃花树下,仍旧一袭锦衣白袍,头束白玉冠,手中执着把玉扇,眉眼间一如当初的温文儒雅,见着了萧宁,俊目里漫上了笑意,三千桃花失色。
“宁儿,你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