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咳嗽终于止了,男人微喘着继续:“我此次出去,本就是为了要处死池轻…”

“为什么?”郁墨夜骤然一声痛苦嘶吼,也第一次在地上转过头,看向被自己揍得不成样子的男人。

“你为什么要处死她?她有什么错?如果你觉得她跟我在一起,是背叛了你,所以要杀她,那也应该杀我,而不是她,自始至终,都是我在骗她,她一直以为我就是你,她没有背叛,她从来爱的人都只是你,她以为是我杀了你,从而顶替了你,她为了替你报仇,甚至不惜赔上六六的幸福和自己的性命,这样一个一心为你的女人,你怎么就下得了手?”

郁墨夜声音破碎又颤抖,双目赤红,痛苦的神色纠结在眸子里。

他一瞬不瞬看着不远处那个同他一样倒在地上起不来的被自己称为哥哥的男人。

男人弯了弯唇。

从来爱的人都只是他?一心为他吗?

弟弟,聪明睿智如你,为何看不透她爱的人到底是谁?

如果她从来爱的人都只是我,为何至死也没有道出你不是真正的帝王?

然而,你却坚信这一点,全然没有一丝自信,只能说明,情爱是这世上最让人智损的东西。

它蒙蔽了你的眼睛,降低了你的聪智,掌控了你的情绪,让你愚笨、让你不自信、让你患得患失、让你从一个滴水不漏的人变成一个浑身软肋的人。

这样的人怎能不除?

当然,这些他是不会跟他说。

启动肿痛得厉害的唇瓣,他道:“既然你知道她爱的人是我,不是你,你又何必在意我如何处置于她?”

“这是两码事!”郁墨夜再次低吼,“她爱你是她的事,我爱她是我的事,就算她爱的人不是我,我

也绝对不容许任何人伤害我爱的她!”

“可我已经伤害了,已经杀了她,手足异处、灰飞烟灭,她死了,她已经死了。”

郁临渊的声音明显带着一丝挑衅。

樊篱担忧地看向郁墨夜,果然,就看到他嗷了一声,试图从地上爬起来,可是,努力了几次,却都没能如愿站起来,他喘息,双目红得吓人,苍白如纸的一张脸也是冷得如同腊月飞霜。

樊篱本打算去扶他一把,但是感觉到他浑身倾散出来的那一股腾腾杀气,便没有上前。

这些年,他了解这个男人,他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试了几次未果后,郁墨夜一拳重重砸在地上,颓败地跌坐在那里。

郁临渊笑。

看着他愤怒至极、无处发泄的模样,又看看他已经砸出血来的拳头,郁临渊无一丝惧意地躺在那里,轻嗤:“想要杀了我吗?”

郁墨夜没有做声,薄唇紧紧抿成一条冰冷的直线。

郁临渊敛了脸上笑意,咬牙道:“看看你自己的样子!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大丈夫何患无妻?为了一个女人,你就这样要死要活!你不是问我为何要处死池轻吗?这便是我处死她的原因,我不想她毁了你,一个帝王,是不能有情爱的,成大事者,岂能女儿情长?”

“我不是帝王!”郁墨夜愤然将他的话打断,“我也不是成大事者,帝王是你,想成大事的人是你,她也从未毁过我,也毁不了我,因为她,我才觉得自己活得像个人,但是,你毁了这一切,你亲手毁了这一切!”

郁墨夜痛苦大吼,如同一只受伤的困兽。

吼完以后,又张嘴喘息得厉害,他却并未歇息,而是忽然朝郁临渊爬过去。

对,没有力气站,没有力气走,他就用爬的,也不喊边上的樊篱帮忙。

一步一步爬向倒在地上的郁临渊,边爬,边冷笑咬牙。

“你不要再说什么为了我好,不要说得那么冠冕堂皇,你就是为了一己私心,否则,怎会如此残忍?想杀一个人的方式那么多,你用了最狠毒的那个,你就是报复,报复她跟我的这一年多,报复她为我生了六六!”

见他爬了过来,郁临渊也撑着身子想要坐起来。

樊篱以为他是自卫,以为他是怕这个已然疯狂的弟弟过来对自己不利。

谁知,他竟是伸手攥了郁墨夜的衣袍,借力让自己起来,与此同时,手臂蓦地一扬。

“啪”的一声清脆,郁墨夜的脸上就不偏不倚地挨了一巴掌。

郁墨夜被扇得脸一偏,好一会儿还保持着那个姿势,樊篱惊住了。

郁临渊喘息着松了郁墨夜的衣袍,又虚弱地倒在地上,声音却沉沉出来。

“我为了一己私心?你看看我现在这个样子,我还能有什么一己之私?我就算报复了她又怎样?我还能多活些时日吗?而且,我不爱她,从来都未曾爱过她,当初跟她在一起,不过是无意间发现她是老五的人,我将计就计罢了。”

郁临渊仰面躺在地上,望着头顶的房梁,微微眯了眸子。

末了,又缓缓转过身,看向跪坐在自己面前的郁墨夜。

“那我就告诉你,我为何要对她用如此残酷又迂回的刑罚,因为我想引出郁临旋。这一年多,朝堂势力你已基本肃清,现在最大的、最隐蔽的、也是最危险的,便是郁临旋,我想逼他动,用池轻的死逼他动起来,所以,我判了池轻腰斩,三日后执行,我得给他一些举事的时间。”

三日?

樊篱一怔,不是没有三日吗?

郁临渊声音继续:“但是,我发现自己的身体可能根本坚持不了三日,这是其一,其二,三日内你就会醒,会妨碍到我,最重要的,是太后已经派人去调查池轻了,恐她查出池轻不是郁墨夜,而你才是,就麻烦了,另外,不是也要给岳国一个交代吗?正好趁岳七王爷在,让他监刑,堵住他的嘴,所以,就干脆将行刑提前了。若郁临旋能动最好,便可以谋逆之罪一网打尽,若不动,就下次吧,下次你再想办法对付他,反正,你不是说,他的免死金牌已经没了吗?”

郁墨夜缓缓抬起头,他记得他说,郁临旋的免死金牌没有了,是那夜坐在水晶棺边跟他说的。

<

p>所以,所以,那个时候,他就已经醒了吗?

他当时是背靠着水晶棺而坐的,也未觉察到这些,原来,他早就醒了,早就在听他说。

那如果那夜,他说那个女人少一点,他是不是就不会起杀心?

或许会,或许不会,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那个时候,他还没有饮酒。

既然他已经醒了,既然他一直在听,既然他知道他不能饮酒,既然他知道他饮酒便会发病,他为何没有相拦?

是因为他需要他饮酒吗?

因为饮酒,他发病了,才没了抵御能力,他才可以轻易将他击晕,才可以用银针封住他的脉搏,是吗?

樊篱一直说他狠,今日他才发现,跟这个哥哥比起来,他远远不及,不管是不是出于好心,此人都未曾顾及过一丝伤害。---题外话---第一更,第二更要十一点之后了,孩纸们莫等,明天看哈,另外,孩纸们要适应男主叫【郁墨夜】,哈哈哈~~谢谢【772662167】亲的璀钻~~谢谢【772662167】、【13898126326】、【738002】、【MissJing.梅占】亲的花花~~谢谢【Wangally】、【772662167】、【13898126326】、【彩虹那端的幸福】、【小白乖乖1211】、【cl0988】、【738002】亲的月票~~爱你们,群么么~~

第三百零七章 而是连恨都不得【更新毕,求月票】

“大哥…”

他忽然出声,郁临渊跟樊篱皆是一怔。

为他突然的一句大哥,也为他似乎一下子被抽走了所有生气的颓然屋。

刚刚还一副要死要活、要找郁临渊算账的模样,怎会忽然…莫不是被一巴掌给扇醒了添?

“你知道什么话让人最无力又最无奈吗?”郁墨夜垂目看着躺在面前,被自己打得鼻青脸肿的男人。

郁临渊也看着他。

郁墨夜眉心一抹褶皱,眸色痛苦,哑声道:“就是‘为了你好’,似乎只要是为了对方好,似是只要一句为了你好,不管做了什么,不管是对是错,不管是好是坏,对方都得被迫接受。可是,说这句话的人,做这件事的人,又可曾真正了解过对方,知道对方真正想要的是什么,真正在意的是什么,就自以为是地去决定对方的人生,对方接受,是应该的,对方不接受,那是不懂苦心,那是忘恩负义。大哥,你现在就是这样的人。”

郁临渊眼帘一颤。

郁墨夜微微低了头。

“当然,我原本就没有属于自己的人生…”

“打记事起,我就戴着头具,我已经忘了那头具长得什么样子,因为我自己看不到,我也不敢照镜子,不敢去看自己怪物一般的模样,我只记得好重,那青铜头具真的好重,那时我还小,承受不起,我哭着让母妃给我卸下来,母妃说,你去躺着吧,躺着就不重了,可是我不能日日夜夜都躺着,而且,躺着也特别难受,特别是夏天,冷宫里热,头具除了五官的小洞之外,密不透风,我热得晕过不知多少次,母妃都不替我打开。”

“后来我实在受不了了,就偷偷地想要用铁丝、针头能将头具上的锁打开,结果,不仅没能如愿,还被母妃发现了,那是母妃第一次打我,用的是冷宫院子里的一棵柳树折下的柳条,抽我,狠狠地抽我,我痛得在地上打滚,那也是母妃第一次当着我的面哭,她边哭边打我。”

“她说,你知不知道若让别人看到你的脸,会是什么后果?会给远在大齐的孪生哥哥带来危险,致命的危险,所以,为了你的哥哥,为了你哥哥能平安地活着,不能让任何人看到你的脸,知道吗?”

“当时我太小,不是很明白,只知道,我有个哥哥,长得跟我一模一样,在我们的母国大齐,是皇子,是皇后的儿子,将来是要当皇帝的,我们要保护好这个哥哥,不能告诉别人,不能认他,不能让任何人看到我的脸。”

“当时,我好羡慕哥哥,也很自豪,每每受委屈,被岳国的人欺负的时候,我就告诉自己,我的哥哥以后是皇帝,我吃点苦不算什么,日后,让哥哥跟这些混蛋一点一点讨回来。”

“大哥你知道吗?就是大哥你,支撑着我度过了那个灰暗的童年。”

郁临渊没有做声,微微抿了唇。

郁墨夜声音继续:“十岁那年,母妃病重去世,弥留之际,她打开了我的头具,想要毁了我的脸,匕首已经划上了我的眉心,见我不哭不闹闭上眼仰着脸让她划,她又哭了,终是不忍心丢了匕首。所以,我到现在眉心正中还有一点疤痕,虽然不仔细看看不出来。这也是这张脸,唯一跟你不一样的地方。

“毁容不成,母妃又将头具替我戴上,将钥匙交给了我,让我发誓,在岳国剩下的十年里,不得打开头具,回朝的时候,可以改成人皮面具,但是,绝对不能以真面目示人,回朝后,一切以你马首是瞻,要绝对听命于你、绝对效忠于你、必要时牺牲自己,也一定要保全你。我发誓了,母妃说,我若违背誓言,天诛地灭。”

说到这里的时候,郁墨夜苦涩地弯了弯唇,“我在想,我现在落得这样,是不是因为我违背了誓言,在后来的十年里,练功习武,经常偷溜出冷宫,没有戴头具,这一年来,更是不仅以真面具示人了,还用着你的身份…”

“不要再说了!”

郁临渊哑声将他的话打断。

“你说这么多,就是想怪我是吗?”

“是!”郁墨夜也不否认,“我是怪你,我可以成为你人生的附属,但是,你也不应该杀了她。你知道我此刻心里的那种痛和无力吗?想保护的人保护不了,想怪的人又怪不了。”

郁临渊却不以为然:“我又没有一点私心,都是为了你好,我时日不多,以后便是你来接管大齐的江山,我只是替你拔掉了,做为一个帝王,你身上的软肋而已。”

tang郁墨夜低低笑,轻轻摇头,苍凉又无奈。

“又来了,又是为我好,又是没有一点私心,就是因为这个没有私心,我就得背负道德的枷锁。大哥,你知不知道,这世上最让人痛的,不是恨,而是连恨都不得。”

郁临渊竟一时无言以对。

他的意思,他懂,他恨他,却又恨不得。

罢了,恨便恨吧,他做这件事之前,就想到了会是这样的结果。

在江山帝位面前,这些根本不值一提。

一个女人而已,就算现在再痛,也只是现在,时间久了,便会忘了。

会忘了吧?

他竟然第一次在心里微微不确定起来。

“樊篱。”

樊篱一怔,第一次听郁临渊喊他。

樊篱起身。

“扶我去水晶棺里吧。”郁临渊撑着身子,再度想爬起来。

樊篱转眸瞥了瞥郁墨夜,见他没有做声,也未有不同意的举措,便走上前去,弯腰将郁临渊从地上扶了起来,送到冰棺里面,让其躺坐在药水里。

郁临渊看向樊篱:“送他回宫吧,大刑刚结束,皇帝就不见了,难免让人猜疑。”

樊篱还未做出回应,某人的声音就已先响了起来:“我何去何从,就不必你操心了。”

樊篱回头,看到郁墨夜扶着边上的凳子,借力让自己站了起来,然后,艰难地挪动着步子,往外走。

樊篱连忙上前,将他扶住,却在下一瞬,又被他大手拂开。

樊篱怔了怔。

男人自己往外走。

看着他困难又倔强的背影,樊篱知道,他定然还是在怪他,怪他在东门的时候,没有将他带上刑台。

樊篱低低叹,不知该不该执意上前?

另外还有一个问题,且不说,他这个样子如何回宫?就算回宫了,他这样一副大病未愈、大创未好的模样,更会让人猜疑吧?

蓦地想起什么,他折身来到床榻边,自枕头底下掏出一个小瓷瓶,拧开盖子,倒出里面唯一的一粒药丸,快步追上已走到门边的男人。

“这是回春丸,可以短时间内恢复真气和内力的,虽然治标不治本,但是,至少可以管三个时辰,这个时候,你应该用得上。”

樊篱以为男人又不要,谁知,对方顿了脚步,伸手将药丸接了过去,送入口中。

虽一句话没说,但是,樊篱还是心中一喜,连忙返身来到桌案边,提壶倒了一杯水,刚准备送给来给男人,却见男人已经拉门而出。

待他将杯盏放下,追至门口,外面风雪依旧,一片白白皑皑中,哪里还有男人的身影?

******

郁墨夜先去了东门。

早上挤得水泄不通的民众早已经散去,刑场之内一个人影都没有。

他落在高高的刑台之上,因为风雪暴急,上面已经覆上了厚厚的积雪,将早上落在这上面的,脚印、砧板印、血印、焚烧印,都一一掩匿了干净。

一切就像是什么都未曾发生过一般。

他在早上她行刑的位置缓缓蹲下,大手刨着厚厚的积雪。

他刨了很久,指甲都刨断了,双手刨得通红一片,他也浑然不觉。

直到看到有焚烧后留下的黑色灰烬,他才罢了手。

是她的骨灰吗?

从袖中掏出一方锦帕,展开,平铺在雪地上,又将那黑色的灰烬,一点一点捉起,放在锦帕上。

一颗心痛到颤抖。

******

郁墨夜出现在四王府的时候,青莲跟顾词初都特别意外,差点都忘了行礼。

“六六呢?”

郁墨夜进门就问。

“刚刚吃完奶睡了。”青莲细细观察着男人的表情。

这几日发生的事,她自是知道,还有今日的行刑

,她也知道。不过,她相信,这一切肯定都是金蝉脱壳,是面前的这个男人为了那个女人脱身而用的计谋。

毕竟太后寿宴那日,众目睽睽,暴露了女儿身,堂堂一皇室四王爷,却是个女人,这是何等骇人听闻的大事,总归要彻底给个交代,这件事才能了。

所以,这几日她就呆在府中,什么都没做,就连今日东门行刑,她们也没有去看,既然是戏,就没什么好看的。

“睡在哪个房里?”男人问她,举步朝里面走。

“奶娘的房中。”

青莲跟顾词初跟在后面。

一行三人顺着走廊朝前。

青莲咬了咬唇,本想问那个女人几时回来,后想了想,还是没有问。

就算是计谋,这些也是秘密,男人不说,她就不能问,想必该回来的时候,能回来的时候,自然就会回来。

走到厢房门口的时候,男人忽然顿住脚步,回头。

“你不是有空白圣旨吗?为何没有用它来救四王爷一命?”

青莲和顾词初一怔,甚是意外他突然问这样的问题。

意识到是问自己,顾词初脸色白了白,静默了片刻道:“妾身想,皇上定然会想办法让王爷脱困,所以,也不敢轻举妄动。”

男人轻笑了一声,目光深深浅浅打在顾词初的脸上,什么都未说,转身入了厢房。

青莲跟顾词初都被那一声轻笑瘆到。明明是笑,却…

两人互相看了看,没太明白男人的意思。见男人进了里面,便也随着一起走了进去。

摇篮里,小家伙睡得正香,见帝王进来,奶娘起身行礼,被男人扬袖止了。

“都出去吧,朕要单独跟六六待一会儿。”

三人告退。

出门之后,青莲回身将房门带上,看到男人将睡着的六六从摇篮里面抱起来,紧紧抱在怀中。

王德找过来的时候,青莲正在院子里用铁锹清理着积雪。

王德说,帝王在东门观刑结束后就不见了,大家都在找。

他觉得可能会来四王府,便过来找找看。

青莲带着王德去厢房,厢房的门只是被她出来的时候带着掩上,里面门栓没有栓,大概是被风吹开了,是半掩的状态。

两人一走到门口,便通过半开的门,看到站在里面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