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要对世子无礼!”呼尔淳怒吼一声,拔出长刀对准了当前的禁卫。禁卫冷笑道:“连他父亲的爵位都没有了,他还算什么世子?!不过是个罪犯罢了!”说罢,众人齐齐拔出利剑,阳光下,三尺剑锋泛出青寒,耀在凤羽眼眸间,犹如点点寒芒。

他抬起手,按下了呼尔淳的刀身。“不必做徒劳的事。”凤羽低声说着。

“还是识趣点为好!”禁卫首领扬起马鞭,用力一卷,便将呼尔淳手中的钢刀卷去甩落。此时朔方将领策马回转,向耶律臻道:“还请太子将此人交予我们处理!”

耶律臻拱了拱手,道:“因萧凤羽其父犯下重罪,我还要对他进行审问,待到本朝之事都处理完,我定会给朔方一个交代。”

“太子不会想将他带走偷偷放了吧?!”朔方将领瞥着耶律臻,一脸不悦。

耶律臻倨傲道:“我身为北辽太子,又岂能做这样的事?况且北胤王府已不复往日荣耀,我何必要保全萧凤羽性命?你若是不信,只管向你们国君禀告,看看他如何答复!”

他这言辞让朔方将领无法当面驳斥,趁着对方愣神之际,北辽士兵已将凤羽与呼尔淳押向山前。那将领大声道:“好,就容你先行审问,但我这大军就停在狼轩城外,如果你们北辽再失信,狼轩城就会变成一片火海!”

耶律臻侧过脸睥睨道:“不出三天,我自会将萧凤羽交给朔方。”

隔山而驻的营地很快搭起,呼尔淳被人押送而走,不知到了哪里,凤羽自从被带到此地之后,身边便只有一群禁卫紧紧盯着。雪亮的刀刃始终在他身边纵横交错,凤羽只是漠然坐着,好似看不到周围人冷冽的眼神。

耶律臻负手站在营帐中,透过半开的帐门望着外面,身后的禁卫上前道:“殿下为何不将萧凤羽就交给朔方人?反正他们现在要的也只是个面子,萧凤羽对我们又没什么用,不如做个人情……”

“谁说对我们没用?”耶律臻回头道,“要不是那群无能之辈至今未曾抓到北胤王,我还会留着萧凤羽?”

禁卫恍然道:“您是想用他来引出藏匿起来的北胤王?”

耶律臻没有做声,回到案几边缓缓坐下:“虽说北胤王现在已是伤了爪子的老虎,但他一日没现身,我便一日不安。再说现在朝野内外都知道北胤王谋反,若是我们连他都抓不到,岂不是让人嘲笑?”

“难怪殿下说要先审问萧凤羽,再将他交出去。”禁卫想了想,道,“那到时候是否真的要向朔方赔礼?”

耶律臻冷笑道:“区区朔方也配来向我北辽叫嚣?我现在只是虚与委蛇,待等平定北胤王叛乱之后,再去收拾朔方也不迟!不然仅仅为了一个狼轩城,我何必要带出如此多的兵马?”

“殿下果然深谋远虑。”禁卫佩服不已。耶律臻随即站起身来,走到帐门前挑起缝隙往外看了看,道:“去将萧凤羽用铁链捆绑起来,免得事出意外。”

禁卫应声而去,找来沉沉铁链后,大步踏至凤羽身前。两旁的看守将凤羽双臂反扣至背后,很快将他紧紧绑住,一丝空隙都不留。

他们下手极重,凤羽的肩臂与双腿几乎要被拗断,可他硬是咬着牙,不发出一点声音。

禁卫回到营帐内,向耶律臻抱拳道:“殿下,已经万无一失,他本来就没法走路,现在更是连爬都爬不了。”

耶律臻颔首,握着腰间刀柄,道:“现在只等着北胤王自投罗网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

极木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8-11 22:28:25

sadako1999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8-11 21:36:07

第八十八章末路怆然

当天夜晚耶律臻的手下做好了严密的布防,但直至天光再次放亮都没发现任何异动。次日依旧如此,到第三日,朔方将领已很不耐烦,派人来催促要求尽快将萧凤羽交予他们处置。耶律臻强行将时间拖延,说到待等天亮之后,便会依照先前承诺行事。营中将士们这几日来一直绷紧了心弦,熬到夜幕降临,已是疲惫至极。

耶律臻在营中来回巡视,看到有人懈怠便严厉斥责,士兵们只得强打起精神。看守凤羽的禁卫心知都是因这少年而不得安生,对他格外憎恶,等耶律臻一走,便对着凤羽腰间猛踹了几脚,骂道:“害我们日夜不能睡觉,要救就快来救,省得把人都耗死在这儿!”

凤羽侧卧于地上,双手被反绑在背后,对方那几脚踢得极重,他也无法避让,只能抿紧了唇硬是忍着。那禁卫还待要打,边上的人拉住了他:“小心被殿下看到,到时候又是一顿责罚。这萧凤羽像个死人一样,就让他躺在这儿好了,我们只管守着便是。”

那人冷哼一声,走到一边去了。凤羽躺着的地方位于陡坡之下,上方有岩石横斜,抬头只能望到夜空一角。不远处的营地内点燃了篝火,士兵们还在不停的巡逻,脚步声此起彼伏,在寂静的夜里传得格外远。

北国二月末的夜晚仍显清寒,月上中天,万物如覆了薄霜,白泠泠的河水从山前流过,浮动着星星点点的银光。更声三响,军营中的篝火由盛转微,营帐中的人影也暗淡下去,只有那巡逻的士兵还在走动。

自凤羽所躺的方位朝斜前方望去,远处是莽莽苍苍的草木,一阵微风吹过,细长的草叶随之摇曳,发出沙沙的声音。这原是极为正常的情景,但不知为何,在凤羽心中却浮起了一丝异样之感。他凝神朝草丛望了许久,这才明白为何他会觉得与先前有所不同了。

他在这儿已经躺了两天,周围的一切在他眼中都已如印记般深刻在心,包括一草一木的色泽、长短、疏密。而现在,这些随风摇曳的草叶,要比周围草木高出了几分。

他装作没有在意,闭上眼睛休息了片刻,再过了一会儿睁开眼,果然那些稍高的草木已悄无声息地换了方位。

——有人在身上遮盖了草木作为隐蔽,正在悄悄地朝着这边挪动。

凤羽侧目望了望近旁的守卫,那几人虽是手持长矛,但视线始终朝着军营前门,正提防着那边有人冲来,似乎没有发现这边已有了异动。尽管如此,他不知道那些看似已经安静的营帐中,有多少士兵是真的睡去,又有多少士兵正在埋伏。

耶律臻既然将他困在营中,必定是有所企图,断不会就这样罢休。而自己现在对于他的最大作用,只怕就是作为诱饵,来使北胤王或者其他人上钩了。

想到此,他奋力侧过身子,以肩膀抵着坚硬的泥地,盯住了那片草丛。那几处微微高起的草叶果然又开始缓缓移动,虽幅度极小,但还是尽落在凤羽眼中。此时忽听一声震天怪响,将所有人都惊得不轻,紧接着嘶鸣声惊天动地,夜幕下,竟有无数燃着火光的烈马自远处奔涌而来,如同天降猛兽,直冲向营地。

“放箭!”巡逻的校尉首先做出反应,营门前的士兵迅速开弓放箭,一支支利箭直射向前方。岂料箭尖一触及马身便折断落地,原来骏马身上皆披戴铁甲,只露出一双眼睛,马镫边斜扎着许多燃着的火把,被烈火一惊,便愈加横冲直撞起来。

耶律臻从营帐中快步走出,但听一声令下,营地前的泥土中陡然挑出层层密网,将入营道路全数封闭。烈马身上虽绑着火把,一旦冲入密网,便被绊住了前行的脚步,而密网沾染火苗后迅速烧起,一时间马嘶不已,竟成了团团火球。

这惨叫声传到营后空地,看守凤羽的禁卫听得心惊,其中两人不由往前走去。正在此时,草丛中的伏兵猛然跃出,当先数人如离弦之箭般纵过沟壑,凤羽身边的守卫出声惊呼,反被人从后面包抄结果了性命。另两名守卫急忙持剑扑回,一名身材高大之人挥刀迎战,刀光如雪,将那两人生生逼退。

另有数人冲到凤羽身边,迅疾将他绳索解开,一人背起他,另两人护卫在侧,便要往营后山间奔去。凤羽抓住那人肩膀,道:“呼尔淳可曾救出?”

“有人过去了。”那人沉声说罢,朝着还在迎战的人道,“将军快走!”

那持刀应战之人正是萧灼炎,此时已将两名守卫砍翻在地,见凤羽已被救出,便飞身赶来,与其他人一同往山后而去。夜风呼啸间,身后军营浓烟滚滚,燃着火焰的战马还在不断冲撞,整个山谷犹如地狱一般。

他们一路飞奔,赶到河畔后,有两人从暗处闪出,牵来数匹骏马。众人正待上马,却听后方又响起急促的马蹄声,萧灼炎回头一看,但见火把晃动,一列将士在耶律臻的带领下从营地方向朝这边飞驰追赶,已经越来越近。

“你们先走,我去阻拦一阵。”他说罢,便想孤身去挡住追兵,凤羽却一把将他抓住,“对方人数众多,你只怕应付不了。”

“能救出世子便好,他们也杀不了我!”萧灼炎说着,紧握了单刀翻身上马,朝着那列追兵便冲了过去。其他人随即将凤羽送上马,伴着他沿着河流方向继续飞驰。凤羽将自己双腿束在马镫,身子伏在马背上,控着缰绳勉强能坐稳。此时后方已传来沉闷的兵刃撞击声,以及一声声厮杀叫喊,但他只能强迫着自己不回头去看,耳听着那声音伴着流水喧嚣不止,最终远去湮没。

河流越来越汹涌,道路却越来越崎岖,前方只有一道圆木横过河面,旁边则是黑黢黢的山石。马队在此稍作停留,不多时,便又有数人策马赶来。离着不远,便听其中一人叫道:“世子!”

凤羽听出是呼尔淳的声音,果见他跟着另几人赶到近前,却不见之前离去的萧灼炎。他不禁道:“你们从营地方向过来?可见到萧灼炎了?”

那几人明显顿滞了一下,没有人开口说话。凤羽见此情形,心中便是一沉。此时近旁一名黑衣人道:“先带世子过河再说。”

呼尔淳等人翻身下马,立即过来想要将凤羽背下,凤羽忽道:“我父亲呢?”

黑衣人道:“王爷身上有伤不能前来,就在这河流对岸的山谷中。正是他命我们跟随萧将军来救世子。”

凤羽又道:“呼尔淳,你过来的路上没再遇到追兵?”

呼尔淳一怔,随即道:“遇到了,但我们闯出包围,循着小路赶到了这里。世子怎么了?”

“耶律臻派出重兵防范了三天三夜,不可能就这样轻易被你们攻破。”凤羽望着滔滔的河流,双眉紧蹙,“快离开这里,不然定会被他们寻踪至此。”

众人一惊,黑衣人却道:“但王爷就在对面了,他早就等着要见世子,我们若是再绕路,只怕会延误时间……”

“引了追兵过去,岂不是更加不利?”凤羽说罢,便要掉转方向,黑衣人拦住他道,“小人愿替世子引开追兵,以免耽误世子与王爷见面的时间。”

凤羽一怔,才想反对,那人已脱下自己的外衣,旁边一人亦朝着凤羽说了声“得罪”便将他的白袍脱下。这时始终远观来路的呼尔淳忽然低声道:“有马蹄声了。”

风中果然传来了低微的马蹄声,虽不算迅疾,但整齐不二,正朝着这边慢慢迫近。“你们两个跟我走!”那人迅速披上凤羽的白袍,朝着身边两个士兵说了一声,策马便向山林奔去。凤羽见状亦不能再犹豫,飞快地解开自己双腿的绑带,向呼尔淳道:“扶我下来,将马都往前赶。再到河岸下躲避,等他们过了之后再过河。”

呼尔淳背着凤羽纵身跃下河岸,其余等人将马赶向前方之后也随之跃下,这河岸高耸,两侧尽是怪石突出,形成了天然的屏蔽。他们紧贴着山石隐藏其下,脚边便是汹涌的河水,耳听得远处的马蹄声越来越近,到了正上方,有人低声道:“太子,前面有马蹄声,想来是沿着河流逃窜了。”

“你派人追过去,其他人再去周围搜,萧凤羽不能长时间骑行,说不定就躲在附近。”耶律臻策马来到队伍最前,眺望密密丛丛的山林,目光又转移到那条暗沉沉的河流上。

一列士兵沿着河流方向追了过去,而他已来到河岸近旁。细小的土屑随之而落,纷纷扬扬,正落在躲在山岩下的凤羽等人面前。禁卫首领见这河水湍急,不由道:“萧凤羽双腿残疾,只怕是过不了河。”

“那不是有独木桥吗?”耶律臻扬鞭一指河上圆木,“跟我过河去看看。”

“殿下,黑夜过河,只怕太危险。”首领生怕他出事,极力劝阻,但耶律臻似乎打定了主意,掉转马头便往独木桥而去。首领正在着急,忽听有人喊道:“殿下,山道间有人骑马逃往远处了!”

耶律臻闻声回头,众人高举火把,但见山林间果有数人骑马奔逃,借着火光隐约可见其中一人正穿着白衣。耶律臻望了河流一眼,转而带着手下朝山道驰去。

待得听到这些人都进入了山林,凤羽即刻道:“你们可会水性?”

呼尔淳等人纷纷点头,凤羽道:“那现在就游到对面去,我在这等着。”

“世子不跟我们一起过去?我可以背你过桥。”呼尔淳惊讶道。

“那独木桥很是狭窄,你若是背着我太过危险,也很容易被他们发现。”凤羽望着黑沉沉的河面,又解下腰间长长素白缎带,“我将这一端系在腰间,你们过河之后,再将我拖过去便可。”

呼尔淳看着缎带,急道:“万一被水冲断了怎么办?”

“还算牢固。”凤羽用力扯了扯缎带,将一端抛给了呼尔淳,“河面不算太宽,应该够得着。”

呼尔淳心中甚是不安,但事已至此也不能再有别的办法,当即道:“那我与您一起过河,不能让您单独留在这儿。”说罢,便将缎带一端交予了另一个水性较好的士兵,随后,其他几人悄然入水,顶着浪花游到了对岸。

凤羽在呼尔淳的帮助下潜入水中,冰冷的河水一下子包裹了他的全身,虽然在幼时也曾学会泅水,但毕竟双腿无力,他只能依靠双臂之力奋力前行。身子在湍急的河流中犹如飘叶,竟万般不能自主。幸得呼尔淳在旁全力拖着,腰间缎带又被对岸的士兵紧紧拉住,他才未被河水冲走。

也不知过了多久,迷蒙中终于临近对岸,岸上的士兵急忙将他与呼尔淳拽住。此时的凤羽已经是耗尽了全身力气,但上岸之时还不忘回头朝山林方向望去。黑暗中火光闪动,耶律臻的兵马犹在山林中搜寻,也不知道那几个替他引开追兵的人是否已被发现踪迹。

呼尔淳喘着气将凤羽扶上一名士兵的背,道:“快走吧。”

“等会儿。”凤羽拭去脸上水痕,吃力道,“背我去那独木桥边一下。”

呼尔淳大为不解,但还是陪同他去了河边。凤羽向边上的士兵交代了几句,士兵依计行事,蹲在岸边做了些手脚,此后众人才匆忙离开,奋力奔进了幽暗山林。

这河流对岸显然是常年无人到来,非但地上满是落叶杂草,荆棘更是横斜百折,不时便挂住了众人的衣衫。凤羽一边提醒他们不要留下痕迹,一边观察着四周情形。此地位于群山怀抱之间,除了一面临着河流之外,另三面皆是高耸陡峭的山岩,密林幽深,也不知再往里去会是什么场景。

背着他的士兵一路疾行,穿过布满碎石的林畔,又攀着山岩爬过一道山坡,历尽艰险之后,才在一座陡峭若刀背的山下停了下来。近旁一人从地上捡起石块相互敲击了三下,不知何处亦传来同样的回音,在空旷之地听来格外清晰。士兵背着凤羽继续往前,前方有巨石横斜在一个山洞口,看似无法进入,但走到侧面便可见窄窄缝隙。

士兵低声道:“世子,这洞口只能容一人进入,小人先将你放下,稍后接你进去。”

凤羽默默点头,士兵便让他坐在了巨石之畔,自己则先侧身挤了进去。过了片刻,洞内有光亮渐渐临近此处,又有两名士兵从洞中快步而来,扶着凤羽跨过巨石,终于进到了洞内。

两名士兵手举火把,呼尔淳进洞之后背起了凤羽,跟着他们朝前走去。这山洞缝隙间长满荒草,入洞之处甚是狭窄,越往里走越显开阔,但阴寒之气也越加浓郁。凤羽周身湿透,在这洞内更觉双腿酸痛难忍,放眼望去只能看到影子在洞壁晃动,脚步的回声则来回震荡。正出神之际,忽听前方有人道:“王爷,他们回来了。”

凤羽闻声一怔,不由自主地抬头望去。

转过一个弯,前面便是空旷之处。十多名脸色晦暗的士兵腰挎短刀站在两侧,中间一人身披战袍坐在洞壁前,满脸的胡须虬结杂乱,脸颊消瘦凹陷,只剩一双利目还残存着往日的威严。

凤羽看着这个人,竟不知应该如何面对。

作者有话要说:坚持看到现在的朋友们你们还好吗?

缺少感情戏份的文看的人真的是很少啊!

不过我会认真写完的~~~~(>_<)~~~~ 为什么我喜欢的总是冷题材呢,还是被我一写都成了冷文,深深检讨中……

第八十九章 形如困兽

北胤王望着伏在士兵背后的凤羽,见他穿着明显不合身的黑衫,衣摆上还在滴着水,发缕也散落在额前,不仅攥紧了腰刀,哑声道:“怎弄得这般狼狈?”

呼尔淳见到北胤王,不禁悲伤道:“王爷!末将无能,与世子一同被耶律臻所抓,关在军营整整三天,幸得萧将军带人来救,否则只怕是见不到王爷了!”

“灼炎呢?”北胤王见士兵们将凤羽扶坐在地,皱眉道。

呼尔淳怔了怔,又望向其他人,凤羽见别人都不敢开口,便低声道:“他为了替我挡住追兵,到现在也没回来。”

北胤王放在腰畔的手明显地收缩了一下,眉心的皱纹也越来越深,他望着脸色苍白的凤羽,沉声道:“你为何要让他一人留下?”

“当时呼尔淳还没赶到,其他人忙着扶我上马……”凤羽垂下视线,说到这里,觉得自己的解释很是无力。

北胤王重重呼吸了几下,用力撑着身后岩石,忽然站了起来。他此次站起,身形竟有所摇晃,身边的士兵急忙要扶,却被他一把推开。他迈着沉重的脚步走到凤羽身前,道:“萧灼炎多年来与你兄长一同行军打仗,屡次立下战功,后来跟随于我,处处尽心尽力。先前我被人伏击,是他奋勇杀敌,才护着我冲出重围……这样一员忠心之将,你竟将他单独留下应对耶律臻,自己却逃了回来!我要再见到你又有何用?”

凤羽心情一分分沉落,他本就难以忘记萧灼炎回身迎向追兵的那一幕,一路之上只是强忍着悲伤才赶到这里。如今被北胤王一顿斥责,更觉抱愧难当,但又不知自己当时到底应该如何做才好。

“王爷,当时事出突然,除了萧将军也没别人能挡住追兵……”一名士兵斗胆说了一句,被北胤王严厉的目光扫过,顿时不敢再言语。北胤王站了片刻,见凤羽不曾说话,又问道:“去的时候不止这些人,还有的人呢?难道都折损在营地中了?”

呼尔淳怕凤羽为难,抢先道:“有两人在救末将时被伏兵杀了,后来太子带人追来,世子怕我们的行踪暴露而害了王爷,便想往其他地方去,一名穿黑衣的兄弟不想让世子再耽搁时间,主动与世子换了衣服,带着几人往对面山里去引开追兵……”

他话还未说罢,北胤王已抬起手,吃力道:“不必再说了。”

呼尔淳怔住了,北胤王摇摇晃晃走到洞壁前,转身背对着他们,过了许久,才沙哑着声音,道:“这些人跟着我从边关回到上京,又在上京城外被人围剿,一路逃到此地。历尽坎坷活到今天,最终还是我没能让他们保全性命……”

他语声渐渐低沉,两旁的士兵皆垂下头去。

凤羽心中酸苦沉重,涩声道:“你不该让他们来救我。”

北胤王没有转回身,压低了声音道:“我叫他们来救你,是不想眼看着你被太子当做囚徒一样关着。如果不是他们,你有没有想过明天一早你就会被交给朔方处置?!”

“想过。”凤羽木然道。

“那你为什么要应承皇上接下了出使的任务?我本以为你胸有成竹,谁料你竟将事情弄得这样一败涂地!”北胤王咬紧牙关,额上渗出了颗颗冷汗,“你不是一直与朔方交好吗?就不能隐忍下去?!为什么要杀了靖王?!”

凤羽缓缓抬起头,望着脸色发青的父亲,觉得他似乎已经站立不稳,但就在这样的情形之下,北胤王还是对他怒目以对。他本想说些什么,但是看到他现在的样子,便闭上了嘴。

北胤王喘着粗气,撑着洞壁的手已在发抖。

“若不是因为要救你,我也不必千里迢迢赶到这里,早在半路就可杀个回马枪……”他说着,不禁用手重重捶打着坚硬的岩石。

“可是王爷!是靖王害得世子终生残疾,直至最后一刻还想要世子的性命,世子忍了那么久,难道还要在他手底任由宰割吗?!”呼尔淳终于忍耐不住,朝着北胤王高声道。

北胤王陡然一惊,身形僵硬了片刻,才回头盯着他,道:“你说什么?”

呼尔淳已管不了那么多,拄着刀鞘站起来,难掩悲愤道:“靖王要杀世子的时候末将就在边上,亲耳听他承认是他暗中怂恿别人去将世子的腿打断,他们还将世子绑在马后拖着跑!”

凤羽坐在地上,双眼直直地望着地面,胸口抑制不住地起伏。

北胤王踉跄走到凤羽身前,吃力地俯身抓住他的衣襟,晃了又晃,哑声道:“他说的可是真的?你为什么不早说?你到底在想些什么?!”

凤羽眸中浮起寒霜,他麻木地看着前方,过了许久,终于道:“说了又怎样?十年前我在朔方盼着有人来救我的时候,你们在前方不断开战,却始终没人想到我还在朔方当质子。”他的视线逐渐转到了北胤王脸上,眼神却空洞,好似不能不看眼前这人,却又不得不注视于他。

“我不愿意再看到永无停歇的战乱了,我也曾将靖王看做是唯一的朋友,所以我来了青芒江畔……可是是我无能,我非但没办法阻止这一场战争,甚至还使局势越加紧急!你刚才问我有没有想到自己的下场,我怎会没有想过?太子将我关押也好,处死也好,我都不会再有什么反抗!我只是不希望再有其他人为我而死!可是萧灼炎还是死了,替我引开追兵的人也回不来了,你现在问我怎么想,我却不知道自己究竟还能做什么?!”

他原本清冷如水的眼眸变得通红,声音越来越沙哑,吼到最后,眼里覆着的寒霜猛地破碎,竟涌出大颗的泪。只是他一再隐忍,那泪水只蓄积在眼角,如堆积多年的雪珠初化,冷到彻骨,还凝聚于此,不会落下。

北胤王不由往后退了一步,看着凤羽苍白的脸庞,颓然跌坐在他身前。

夜色愈加浓郁了,士兵们多数去了洞口守卫,北胤王独自坐在石壁前。身边的蜡烛将灭未灭,火苗摇晃得如同风中枯草。一名护卫取出药瓶,放在北胤王身边,低声道:“王爷,该换药了。”

他却摇了摇头,道:“凤羽睡了吗?”

士兵犹豫了一下,道:“世子刚才换掉了湿衣,但也不出声,不知是否睡着。”

北胤王挥手让他退去,又坐了许久,才将战袍掀起,露出了重重包扎的腰间。白布早已被血染红,留下暗沉的斑痕,逃亡途中只能如此简单收拾,能留着伤药便已是万幸。他皱着眉,才想要解开包扎,听得脚步声响,便又将衣衫放下。

呼尔淳从另一侧走来,见到他,便低着头想要避开。北胤王叫住了他,尽量放缓了语气,道:“之前我听说凤盈莫名失踪,你可知究竟是怎么回事?”

呼尔淳嗫嚅了一会儿,道:“这个,您还得去问世子。当时我们都很惊讶,但他好像很镇定。”

北胤王望着他,眼神复杂,呼尔淳怕他又怪罪凤羽,忙解释道:“世子一定是为了郡主着想,不然万一城被攻破,郡主也要处于危险之中了。”

北胤王略显疲惫地倚靠在石壁上,抬起手,道:“我知道了,你先去休息。”

“王爷……”呼尔淳道,“我们现在还剩多少人?”

“原先冲出重围的有近万人,但路上连遭围剿,到现在大约还剩四五千。我为避免被全数歼灭,便让他们分别隐藏于这座山各处了。”北胤王叹了一口气,眼神也微微黯淡。

呼尔淳心情低落,道:“太子他们也许还会回来搜寻,到时我们应该怎么办才好?”

北胤王望着身侧的微弱烛光,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寂静的山洞中,北胤王一手提着油灯,一手扶着洞壁艰难行走,前方有一块天然而成的石屏,凤羽就被安排在此之后休息。北胤王忍着痛挺直了腰,保持着原有的挺拔姿态,来到了石屏之后。

凤羽的湿衣已经换下,如今只穿着单薄的白布衣服。油灯的光淡淡地笼在凤羽沉寂的脸上,照得他黝黑的眉睫如墨凝画而成。

他与他母亲一样,有着深邃的眼睛,只是这双眼睛中藏着的都是冰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