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守卫从未见过自家大人有这样失态的时候,不禁惊得面面相觑,不敢相信自己所见到的这一幕。
夕阳似胭脂,长安尽渲染。那纤小的女孩瑟缩在石阶的一角微闭着眼,时不时又睁开一下,似乎已是勉强支撑着。夕阳的余晖洒落在她的身上,为她染上了一层暖暖的光晕。尽管她的脸上满是灰尘,可他几乎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那罗,真的是你…”
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那罗又睁开了眼睛,映入眼帘的正是哪个她在苦苦等待是身影。他依然如一株暗夜中含熏待清风的雅致墨兰,举手投足更显清贵之气。深邃的眼中透出一种平静中暗藏玄机的漆黑,纤细秀丽却又不乏清冷凌厉。而此时,那双眼中却是一片柔软,如同冬天的雪花在湖面上慢慢融化。
那罗心中顿时一阵惊喜,或许是因为见到他才安下心的缘故,那股支持者她的力量终于到了极限…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她感觉到自己被人抱了起来,耳边似乎还有急促的声音传来:“那罗,我这就带你回我的府上!”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罗醒来时发现自己已躺在一张绵软的床上。她撑起身子大量了一下周围,只见这里的家具摆设和西域是完全不同的风格。紫檀案几上,雅致的香炉上方飘渺着袅袅的白色青烟,温润如玉的白瓷瓶里插着几只兰花,舒爽的清风从窗外徐徐吹进房内,夹带着一股庭院里草叶特有的清香。
“那罗,你醒了?”门外忽然传来了傅介子略带惊喜的声音。紧接着,那个修长的身影就快步走到了她的床榻前。
他不知何时已换了一件玄色衣衫,更显得他发黑如墨,眉目如画。
“傅…傅昭…”那罗的脸上绽开了一抹笑靥,又像是不确定般问了一句,“这里…是哪里?”
“这是我的府上。”傅介子轻轻扬起嘴角,眼中柔暖,“那罗,一定是饿坏了吧?先吃些东西再说。”说着,他就示意侍女送上了一些豆粥和面饼。
那罗正饿着呢,心下一喜,道了声谢就不客气地吃了起来。
她狼吞虎咽地吃了两碗豆粥、三张面饼后才恢复了些元气,开口说话时的语气里不知不觉带了几分亲昵:“找到你真是太不容易了,我都等了一天一夜呢。要是你再不来,我怕我是要变成干尸了。”
听她用这种熟悉的语气和自己说话,傅介子心里不觉松了一口气,倒是隐隐有几分喜悦。他略带心疼地望着她,低声道:“你也真是傻,为什么不拿出我送你的墨玉戒指?见到那个他们就一定会放你进来。”
那罗一愣,想起那墨玉戒指好像很久以前就给了伊斯达,不免回答有些支支吾吾。她下意识地低着头,突然发现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她身上的衣服居然被换过了!
像是觉察到她的尴尬,傅介子忙解释道:“之前已经让侍女替你梳洗了一番,并给你换了身衣裳。你不会怪我自作主张吧?”
她露出了感激的笑容:“怎么会呢,我还要谢谢你才对…”
“咱们之间还说什么客气的花。”他笑了起来,“这间房是刚收拾号的,你这阵子就先在这里住着,有空了我就带你逛逛,尽一下地主之谊。”
那罗犹豫了一下,还是将一直想问的话说出了口:“大王子…。他还好吗?我能不能见见他?”
傅介子的眼中似乎有奇怪的神色一闪而过:“你放心吧,大王子在这里很好。过几日我会安排你见他的。”
她粲然一笑,难掩心中的喜悦,握住了胸口的孔雀石:“谢谢你,小昭。”
听到她对自己用上那不合乎规矩却又略带亲密的称呼,傅介子心里一喜,笑道:“那就再多吃点东西,不然病倒了可什么事都办不成了。”
那罗欢喜地应了一声,又拿起了一张面饼往嘴里塞。
她那浅茶色长发如流水般蜿蜒而下,犹如闪闪发光的瀑布。琉璃色的眼波如阳光下水色微澜的孔雀河,闪着潋滟的光芒…就像是沙漠尽头珍贵清澈的一眼甘泉,又似酷暑盛夏迎面吹来的一阵清风。
傅介子用某种不明意味的目光凝视着她,那双幽黑的眼睛沉沉如子夜,深邃不见底,似乎隐藏了许多不为人知晓的秘密。
转眼之间,那罗在傅介子的府中已住了好些天,府中的下人们将她服侍得妥妥帖帖,每天更是变换不同的菜色博她欢心。但大王子哪里却是迟迟没有回音,儿她也不被允许随意出府。虽说这是傅介子的一番好意,但总让她有种被看管住的不适感。大王子的态度也令她心生疑惑。若是他知道她来了,应该迫不及待很想见到她才对啊,难道是有什么别的苦衷?她免不了为此胡思乱想,又按耐不住问了傅介子几次,可对方的回答总是千篇一律,让她耐心静等大王子的回音。
约莫又过了半个月,大王子的质子府终于来了信,说是请那罗过府一见。
去见大王子的那一天,那罗特地梳洗打扮了一番,还入乡随俗地换上了一身汉家女子的服饰。身着绿衣的她犹如风中细柳,纤巧柔美,姿态可爱。浅茶色的头发也被梳成了汉家女子常见的发式,一双迷人的琉璃色眼睛昭显出她和汉人截然不同的血统,更多了一种神秘低调的异域风情。微微晃动的碧色翡翠耳坠衬得她肤色莹白细润,竟是犹胜那白瓷花瓶几分。
傅介子在后院见到她时,似乎有一瞬间的失神。但他很快就恢复了常色,伸手折下了一朵浅蓝色的兰花,轻轻插入了她的鬓发中,笑道:“这样就更合适了。”
“谢谢小昭。”那罗此时心情大好,那雀跃兴奋又略带紧张的神色在她脸上表露无遗。
傅介子微微一笑:“收拾好了我们就出发吧。质子府离这里也不算太远,一会儿就能到了。”
正如他所说,大约半个时辰后,马车就打了质子府的门前。府中出来了一个年纪轻轻的小侍女,对傅介子行了个礼就将那罗领了进去。
小侍女让那罗在花园中稍作等待就转身离开了。那罗有些无措地站在那里,只觉得自己的心砰砰直跳,连忙深吸了几口气才让心情平静了一些。
趁着无人之际,她悄然打量了一番四周。只见园中海棠盛开,美丽如织锦,更有亭台楼阁,精巧又不失大气。看起来,这质子府竟是比傅介子的府上还要奢华几分。
就在这时,她忽然听到了一个在梦中出现了无数次的声音:“那罗…”
她的身体微微一震,像是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大脑里空白了好几秒才缓缓转过头去。
出现在她面前的年轻男子依然眉目如画,优雅秀气,只是面上多了些沉重疲惫之色。往日那如泉水般清澈的眼眸不知为何布满了血丝,更显得憔悴了几分,似乎是这几日都没有睡安稳。但即便如此,也丝毫不损他那皎月清辉般的高贵气质。此时,他的浅茶色眸子敛着谁也无法看懂的复杂神色。当他的目光在她的孔雀石上略作停留时,眼中恍然闪过了一丝难以言喻的伤感。
他好像对这次重逢并不是那么激动,甚至连客气都算得上勉强,只是淡淡道:“那罗,你怎么来了?”
听到这句话,那罗的身体蓦地一僵,不自觉愣在那里。不对啊,她想象过无数次的重逢不该是这个样子…伊斯达见到她不该是这么疏离冷淡的表情啊…
伊…大王子…我想见见你,所以才离开匈奴…“她本想像以前那样直呼他的名字,但见他毫无笑靥就下意识地改了口。几乎是同时,她感到仿佛有一面无形的巨大屏障横在了彼此之间。有些珍贵的东西,好像再也找不回来了。
他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既然探视过了,那就早些回去吧。长安毕竟不是你能来的地方。“
她只觉好似被泼了一盆冷水,高涨的情绪一下子变得低落万分,原先想好的千言万语却是一句也说不出来了。她想问问他过得好不好,习不习惯,她想告诉他自己在匈奴遇上的那些事那些人,她想告诉他这一路上自己是怀着怎样的心情过来的,她想要抱紧他,听他在耳边倾诉是如何想念自己,她想告诉他…她从来不曾忘记他说过的那句话…此生不弃…
可是…
她有些发蒙,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强忍住想要流泪的冲动,茫然地问了一句:“大王子,你在这过里过得还习惯吗?”
“这里很好。”他的面色胡斯缓和了一些,顿了顿,“那罗,就算以后我不再是质子的身份,我也不会回楼兰了。”
她心头大震,脱口道:“为什么?楼兰才是我们的故土,为什么不回去?”
他侧过头,避开了她追问的眼神:“你不会懂的,那罗。”
那罗咬了咬下唇道:“我不知道这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是以往的种种并不是那么容易就被抹掉的。就算你有苦衷也好,难言之隐也好,如果你不想回楼兰,那么我也会在这里陪着你。”
他的瞳孔微微收缩了一下,目光变得更加暗沉,转过身道;“我一会儿还要见客,你先请回吧。”
那罗点点头:“好,我先回去。不过,我一定还会再来的。”
他的脚步似乎略微一顿,很开还是继续往前去了。
那罗出了府就上了还等在门口的马车,接着沉默地坐在了一旁。
傅介子见她眼圈泛红,却又强装出没事的样子,心里涌起些许怜惜,展颜一笑道:“那罗,我们回去吧。”
她有些无力地点了点头,还是没有说话。
马车缓缓行进在长安的街道上,车内的气氛变得有些奇怪,异样的安静下似乎涌动着某种淡淡的伤感。
“小昭,长安真的这么好吗?”她突然幽幽开了口。不等他回答,她又抱住自己的双膝,将头埋了下去,闷闷道,“他说他不想回楼兰了。他…好像变了一个人。你知道这段时间到底都发生了些什么事吗?”
傅介子的目光闪烁,隐约竟还有几分怜悯之色:“什么事也没有发生。或许他只是怕隔墙有耳,才故意说这番话吧。”
“他再哪里,我就在哪里,我再也不想和他分开了。”那罗抬起了头,眼神执著地看着他,“小昭,我要按自己的心意活下去。”
傅介子感到胸口有点微堵,但还是笑着伸手扶正了她鬓边歪了的兰花:“好啊,你愿意在这里待多久就待多久。还记得我和你说过汉地的枫树吗?叶子红如火,明艳如朝霞。我在府中也种了不少,虽然现在还是一片翠绿,但到了秋天就能见到漫天红叶飞舞,那情景你可一定要见见。”
她的眼中透出了一丝笑意:“那到时我就摘上满满一匣子放起来,再替他串一个漂亮的枫叶帘子。到时风一吹,帘子轻轻摇,一定会很有情趣吧?”
傅介子孜然牛肉知道她口中的他是谁,眼眸低垂敛去了捉摸不定的情绪,嘴边的笑容略显几分僵硬。
回到傅介子的府中,那罗特地留意了一下他所提过的那些枫树。此时那些呈手掌状的叶子还是如碧玉般翠绿晶莹,尚未变成浓艳的红色,但已可想象出红叶连绵如火般燃烧的美丽情景。
“经过了冬天的冰冻风霜、春天的繁华纷呈、夏天的酷热炎炎,到了秋天,那伤痕累累的叶子会全部舒展开来,就在那一瞬间,呈现出令人惊叹的美丽。”傅介子不知何时已站在了她的身后,“那罗,在我心中,你一直就是那样的女子。无论是遇到怎样困难的事,你都能坚强以对,深植于你心底的那些骄傲,一直都不曾失去过。”
那罗没有出声,半响才低低道:“小昭,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坚强…”
“我不会看错的,那罗。”他的右手轻柔地放在了她的肩上,“所以,答应我,即使将来遇到了无法接收到打击,也不可以失去这份坚强和骄傲。”
那罗心里顿觉不安,对方的话似乎在暗示着什么,让她有一种非常不详的预感。再想到之前那个人的冷淡态度,她更是感到前所未有的迷茫,心底隐约还有阵阵细微的痛楚…她微蹙着眉抬头望向那些枫树,每一片叶子都朝着阳光的方向尽情舒展着自己单薄的身体,竭尽全力吸收着生长需要的一切养分,等到了萧条的秋天时绽放自己最为绚丽的瞬间。
不知为何,她忽然感到内心好像有一股热流在涌动着,让她有种重新振奋起精神的冲动。对!她不应该这么轻易地退缩,她和他之间的深厚情谊,还有那沉甸甸的约定和誓言,不是用冷淡的态度就可以一笔勾销的。
她不是告诉过他自己还会再去吗?
既然怎么想也想不明白,那么就再去见见他吧。
18、 打击
过了几天,那罗以出去买东西为借口,好不容易甩掉了跟着她的下人,又偷偷溜去了大王子的质子府。这次她索性来个突然拜访,说不定还能发现一些蛛丝马迹。
虽说现在长成大姑娘了,但那罗爬树的本领是一点也没退步。凭借着围墙外的一颗参天大树,她不费吹灰之力攀着枝干翻墙而过,稳稳地落在了那个庭院之中。
院子里的海棠依然开得热烈奔放,在夕阳的斜照下浮现出一种艳丽的、几近妖冶的色泽。就在这时,从不远处忽然传来了一阵脚步声,那罗身形一晃,连忙躲到了一块假山石后。只听伊斯达的声音蓦地传入耳中:“今日天气有些热,你也该歇一下了。口渴不渴?要不要喝些水?”
这语调是如何温和,满怀怜爱,充满柔情…和上次那个冷淡的他截然不同。
可这个温柔如云絮的他,才是她所认识,她所想念,她即使陪上了性命也想见到的那个他啊。
那罗心中一酸低下头去,只听窸窸窣窣一阵声响,一角女子的裙摆赫然出现在了她的视线里。那是汉人女子平常穿的裙子款式,裙摆宛如花朵微微展开,每一处都绣上了精致的海棠花,让人忍不住想象穿这条裙子的女子该是有多美丽。
那罗的身体猛地僵在了原地,一股贯穿心脏的疼痛,压迫住了她的呼吸,喉咙深处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灼热无比。可有一股森森凉意是直蹿向了头顶。
“大王子,妾不渴。只要您陪着妾就好。”女子轻轻柔柔开了口。那声音好像有些耳熟,但听在那罗耳中一变成了一阵隆隆作响的惊雷,连她的大脑也成了空白一片。那女子裙摆上的海棠花纹在她眼中纠缠交织,渐渐蔓延到她的全身,如绳索般用力地束缚着她的心脏,无法在跳动,无法在呼吸…她的身体依旧僵硬,可双脚不由自主地往前移动起来…。
“你现在可不同以往了,事事都要小心些…”伊斯达正嘱咐着,忽听身边女子轻轻惊呼了一声。他抬头望去,只见假山石前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位浅茶色头发的异域少女。夕阳的余晖从枝叶缝隙间落下,仿佛在她脸上笼下了一层哀伤的阴影。
“那罗…你怎么会在这里?”他似乎吃了一惊,但并没有惊喜,浮现在脸上的事难以掩饰的尴尬。
那罗像是没听见他的话,只是静静望着那张令她魂牵梦绕的面容。他比上次相见时气色好多了,栗色的头发如汉人般束起,合体的汉服将他衬得如同那天边的月华星辉,真正是芙蓉难比 的绝色姿容,眼底眉梢俱是温润迷人的折春风姿。只是,此刻那浅茶色的眸子里只有 相距千里的疏远冷寂,甚至还有一些不便流露出来的不耐。
“原来是那罗。怎么,你不认得我了吗?”那个女子倒笑着在一旁开了口。
那罗一愣,再仔细端详了那女子几眼,不禁万分震惊地喊出了她的名字:“曲…曲池!”
没想到这个女人竟然是曲池!这是怎么回事?不是说曲池染了重病吗?她怎么又会在长安?还出现在了伊斯达的身旁?而且,看起来还是如此亲密…
曲池笑得更加令人捉摸不定:“那罗,想不到会在这里见到你,还真是难得呢。”
那罗用充满疑惑的目光望向了伊斯达,后者有意无意地避开了她的视线,开口吩咐道:“来人,先扶夫人去休息。”他的话音刚落,立刻就有两名侍女上前小心翼翼地扶起了曲池。
“殿下,那妾先告退了。”曲池一脸娇羞地行了礼,还不忘朝那罗露出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看着那绣满海棠花的裙摆渐渐远去,那罗的脸色变得异常苍白,听到那个妾的称呼时,她已经隐约猜到了什么,可还在安慰自己那不过是自己听错而已。直到那声夫人传入耳中,她才感觉到心里仿佛有什么在慢慢地扭曲紧绷,紧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伊斯达神色复杂地看着她,许久都没有说话。
“事到如今,我也不想瞒着你了。曲池她…病好了就只身来了长安找我。”在沉默了片刻后,他终于缓缓开了口,“她一个弱女子,为了我长途跋涉不顾危险来到了这里,我无法不收留她。”他叹了一口气,似是在斟酌着合适的措辞,“在长安当质子的这些日子比我想象中要难熬。那罗,你无法想象在这里的生活,孤单、寂寞,还有那种无法逃避的恐惧和不安。幸好这段时间里…一直有她陪在我身边,和我一起分担所有的这一切,所以我和她…”
那罗静静地听着,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可她知道,有什么东,正在心里一点一点、一片一片地碎去。或许是伤到极致反倒有点麻木了,她的嘴边忽然浮起了一丝无力的笑容:“伊斯达,你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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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不,起。这轻轻的三个字却像是最残酷的刀刃,将她这片勉强装出的镇定平静切割得支离破碎。那罗只觉得自己被这三个字打击得体无完肤。可她的身子还是站得笔直笔直。
不要!师傅不要!你真的不要我了吗?不要娶别人!你怎么能忘记那个誓言!她很想不顾一切地大喊些什么,可喉咙深处闪烁着灼灼光华,“她…已经怀了身孕。那罗,在这个远离故土的地方,我就要有自己的亲人了。你能体谅我这种即将为人父的心情吗?”
他的眼底闪烁着的光华是她再熟悉不过的…因为,那样的光华也曾为她闪耀过。可此时此刻,同样美好的光华却是为了别的女人而闪耀。
那罗无法抑制地浑身颤抖,彻骨的心寒仿佛将她身体的力气一点点抽离。她紧紧握住了胸口的孔雀石,想要从中得到力量来让自己不至于被击垮,想要维持自己最后的一点自尊。她闭上了眼睛,将所有的伤痛隐藏在眼帘后,从心底深处不断弥漫出来的哀伤,在睫尖微微颤抖着。
“那就恭喜大王子了。对了,这个也还给你,把它送给你真正想要守护的人吧。我…再也不会来打扰你了。”她飞快地扯下了那颗孔雀石,将它扔在了他的面前。孔雀石在地上转了几转,撞到石壁上停了下来。
那罗跌跌撞撞跑出了质子府,她觉得自己的胸口那里好像空了一大块,空荡荡的,用任何东西都无法再填满。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唯一的念头就是远离这里,离开这个有他的地方。
远处的天边忽然劈下了一记惊雷,天空毫无预兆地就下起了倾盆大雨。路上的行人纷纷找地方避雨或是加快脚步归家,只有她还一脸茫然地在大雨中步履不稳地往前走,任由冰冷的雨水不停地打落在她的脸上、身上…直到一个踉跄摔倒了地上…她似乎已失去了所有的力气,索性就这样静静地躺在雨水之中,浑然不觉周围的一切,脑海里浮现出来的,只是往昔时光的一幕幕…。
生病时他送上羊肉粥的一瞬间,她一位看到了黑暗中的一线光明。
被困在树上跌落下来,是他用温暖的双手牢牢接住了她。
当她被别人欺负时,是他让那颗孔雀石代替他保护她。那一刻,少年深邃的瞳孔中映着自己的身影,那里有的只是快要溢出来的温柔。
当他将她从碎琉璃中抱起来时,那一瞬,那个笑容,她发誓要用她的心去记住,牢牢地记住。再也,再也忘不掉。
是他用比孔雀河的潋滟水波更柔和的眼神看着她,告诉他:“好啊,那罗,我就等你长大。”
是他缓缓低下了头,无比认真地在她的手心里落下了轻柔如绒花的一吻——就像是无声的誓言,宣告着他一辈子的答案。
还有那一句——此生,不弃。
此生…不弃…
她一动也不想动,就想躺在这大雨中自生自灭。如果不用醒过来那就更好了…就这样吧,就这样算了吧…就在意识渐渐模糊时,她突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穿透了雨水交织的空间,从她的头顶传来:“那罗,出来了这么久,也该回家了。”
她缓缓抬起头,隔着雨水看到了那个人宛如踏月而来的神祗,静静地站在她的面前。那俊美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哀乐,可那双凝视着她的冰绿色眼睛,带着掩饰不住的怜惜心疼。眼底分外柔和的点点亮光,就像是霞光夕照一池碧水。
在这样无助的时候忽然见到他,她来不及考虑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又为什么会找到她。她只知道,自己满腹无尽的委屈终于有了一个发泄的地方。不假思索地,她伸手拽住了他的衣袖,突然就大声哭了起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哭得毫无形象可言,哭得无比脆弱,哭腔里还带着呛人的血气。
“安归,他不要我了,他不要我了,他不要我了…”
他轻叹了一口气,伸手将她揽入了自己的怀里,低低又坚定地说道:“他不要你,我要你。”
她似乎并没有听清他的话,只是继续哭个不停,已分不清脸上是雨水还是泪水。
安归用自己湿透的衣袖为她勉强遮挡着部分雨水,平心静气道;“你想哭就哭吧,等哭完了,我们就回去。”
过了一阵子,雨势终于渐渐小了,但还是没有停下来的趋势。
“那罗!”从不远处忽然传来了一声焦急的低呼,只见傅介子手持一顶油纸伞从马车上一跃而下,匆匆朝这个方向走来。
安归的眸光一沉,下意识地揽紧了怀里的那罗,用戒备的眼神望着来者。而傅介子同样用某种以为不明的目光打量着他。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中撞在了一起,顿时渲染出了某种令人压抑的奇怪气氛。
“这不是楼兰的安归王子吗?听说你尚在匈奴为质子,怎么跑到长安来了?”傅介子微微一笑先开了口,他的手朝前一移,正好用伞替那罗挡住了雨。
安归也不慌不忙地笑了笑:“原来是傅大人。说来也巧,匈奴的左贤王正好让我来长安办点事,所以才有机会一见这座都成的风采。”
“那二王子可办成了事?是否要我帮忙?”傅介子一脸诚恳地问道。
“怎么能劳烦傅大人帮忙,这件事已经办成了。”安归也相当客气地予以回答。
“既然办成了,也该要启程回匈奴了吧?那么我就不打扰二王子了。”傅介子望向了他怀里的女孩,眼底似有暗芒闪动,却扬起了优雅的笑容,“那罗,我来接你回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