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一把刀子吞进腹中,我低头坐在那里,疼的眼泪一晃晃的要坠下来,五脏六腑没有一处舒坦,“对不起…”

“我真恨你啊…”宝泽抓的我紧又紧,尖尖的指甲抠在我的掌心里,恨不能攥出血肉,低声笑道:“明明…说好了的。”

“对不起。”我除了这句话,再讲不出其它。

“明明…镜莲对你那样好,你却害死了她。”宝泽攥着我的手指一寸寸的发颤,声音都颤的问我,“为什么?她当你是朋友是姐妹,真心实意的待你,可曾亏待过你?你为什么要害死她?”

“对不起。”我欠宝泽和镜莲的,她就死在我眼前,死在我怀里,她到死都在为自己伤了我难过,她是那么真心实意的待我,不论我多不想承认,我都不能否认我害死了她。

她温温热热的血和她冰冰凉的手指,她问我,苏谢我要死了吗?

“对不起…你一句对不起就够了吗?”宝泽指甲狠狠的抠进我的掌心里,愤怒的随时会散掉一般,一字字对我道:“你把镜莲还给我,还给我啊!”

他浑身抽搐的厉害,我赶忙扶住他,手足无措,“宝泽…宝泽你不要激动…”

“苏谢!”他依旧死死的攥着我的手,嘴唇发紫,狠狠的盯着我,“我不会原谅你!永远都不会!你不是救过晏殊吗?这次我要将他开膛破肚给你看!就算我死也不会放过你们!”

他恨我,恨极了。

他抽搐的越来越厉害,一口气就噎在喉头,侯在帐幔外的小宫娥慌忙过来,一把推开我,乱糟糟的喊:“王子!王子…”

我被推的踉跄,磕在桌角上站住,呆呆的在那里站着看宫娥御医忙忙碌碌的进进出出,也不晓得过了多久才有人过来对我道:“你还杵在这里干什么?还想再气死王子一次吗?”

“宝泽…宝泽没事了吗?”我忙拽着她的袖口问道。

小宫娥甩开我的手,阴阳怪气的道:“你觉得呢?”

殿里闹哄哄的忙着,我又站了半天得知宝泽已经没事睡下了才退出了大殿,一个人愣怔的走回来竟已是深夜快明。

有蒙蒙的青白色从天际透出来,这快完的夜里起了雾气,轻白的像烟,袅在夜色里。

我走上回廊瞧见药房里竟还亮着微弱的灯火,忽然想起来晏殊,紧了几步推开门,在微弱的光亮中看到了他。

他居然还在等我。

就跪坐在地上,双手小心翼翼的护着烛火,曳曳的光照亮他的眉眼,微蹙的眉头,严肃又认真,他在那烛光之下生出一层薄薄的暖光,静谧的不像他。

我走过去,他就在烛光中抬起头,看见我便笑了,眉目生光。

“苏谢!”他焦急的伸手抓我,带动的烛火曳曳明灭,讨好的对我道:“没有灭…”

“恩?”我蹲□子看那烛火,快要燃完了,蜡油点了一地,闪闪晶晶。

晏殊将脸磨蹭在我的手背,小声嘟囔道:“怕灭了苏谢就不回来了…”

烛花荜拨一声炸开,在极静极静的殿堂里响的让我心头耸动。

晏殊一声又一声的叫我的名字,低又轻。

我在幽若的烛火中,伸手捧起晏殊的脸,让他看着我,他的眼睛黑白分明的闪着光,像星星,好看极了。

“晏殊啊晏殊,你知道我有多恨你吗?”我看着他,他也看着我,迷惑不解,“你活该。”

“苏谢…”他伸手搂住我的脖子,撒娇的喃喃:“苏谢不生气…”

“你真的是活该。”我闭眼对他道,一口气却叹了出来,“明明我那么恨你…可就是看不得你如今这副样子,你是晏殊啊,那个有七窍玲珑心的晏殊啊…我宁愿亲手杀了你。”

我问他:“晏殊,我给你个痛快好不好?”

七十七 ...

明不明白我的话?

他看着我对我点了点头。

这静谧的夜里,青白的光从殿外头进来,倾了一地,蜡烛快要燃尽,我从袖子里抽出匕首扶着他的脸,让他看着我道:“晏殊不要动。”

匕首暗哑的光映在他的下颚,剔透的白,他低头看了看匕首又抬头看我,不知道他明不明白,他只是乖乖的点了点头,傻笑道:“不动,晏殊不动。”

晏殊啊,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恨你?我有想过多少次可以亲手杀了你?

晏殊啊,若是你没有害死镜莲该多好,天下人是生是死,你杀了多少人都与我无关,但你杀了镜莲。

晏殊啊,你是罪有应得对不对?

极静的夜里有雾气从镂花的窗扉里飘进来,在青白的光芒下蒙蒙的像飘荡的轻纱。

刀尖刺进晏殊身体里时我听到细微的轻响,晏殊的眼睛一瞬睁大,惊恐的看着我。

我在他亮晶晶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苍白的,面无表情的,我的手却在发抖,有温温热的血溢了我一手心。

晏殊忽然极小声极小声的道:“疼…苏谢…”

他的手指拼命的抓着我,疼的眉目皱在一起,快要哭了一般,却乖乖的坐在那里不动不躲。

那刀便再也刺不下去,我的手指抖的厉害,从指尖蔓延到四肢百骸,克制不住的发抖。

他忽然握住了我的手,疼的嘴唇苍白,雾蒙蒙的眼睛满是泪水却咧嘴对我傻笑了起来,“我不疼了…苏谢不疼了,你不要生气…”

有血珠子砸在蜡烛上,嘶的一声,火光曳曳而灭。

这极静的夜里我忽然想起以前的晏殊来…

——“我像是做了一场很长很长的梦…有大火,有死人,就像小时候那样,我以为我要死了…所有人都希望我死,没有生机,没有人伸手拉我一把…然后我听到你叫我的名字…”

“晏殊,你做噩梦了,那都是梦。晏殊,不要怕…”他额头贴着我的胸膛,勾着唇角笑,“苏谢,你真的很烦啊。”

——“苏谢,我恨不能挑断你的手筋脚筋,将你囚在身边,让你寸步难行…”

哪个才是他?

晏殊伸手摸了摸我的脸,额头密密的冷汗,皱着眉眼慌乱的道:“不疼,苏谢我不疼…你不要哭…”

我哭了吗?

晏殊亮晶晶的眼睛里我看到了自己,我竟不知何时哭了。

我拔出匕首,手指一松当啷啷的落地,满手满身的鲜血,我低头瞧着发愣。

我是…那么那么恨晏殊,可是我要杀他时竟心疼的要死…

“苏谢…”晏殊却慌了,不知所措的抱着我的脸,小心翼翼的道:“不要生气,我不动也不疼…你不要生气…”他捡起带血的匕首塞给我,慌张极了,“不疼,苏谢我不疼,这次不疼…苏谢不要哭…”

他慌张的快要哭出来了,死命的往我手里塞匕首,我抬眼看着他,良久良久红着眼睛道:“傻子。”

有人推开门进来,脚步声轻落落的走到我背后,叹了一口气,“你还是会对他心软…”

我听到婴孩咿呀的声音,猛地回头就看到阮碧城抱着孩子立在青白的光线之中,眉目表情看不清,只听他沉声问我:“你还是要救他吗?你那么恨他,好不容易才逃离,还是决定要救他吗?”

“这与你无关。”我起身在药房的药柜中翻找出疗伤止血药,跪在地上替晏殊上药包扎伤口。

阮碧城上前两步,陡然扯住我的手腕迫我仰头,蹙眉问我:“你爱他吗?你已经爱上他了吗?”

我看着他,一字不答。

“你告诉我,除了这个因由,还有什么理由能让你这般不顾后果,执迷不悟的要救他?”他攥着我的手,字字句句压下来问我。

“放手!”晏殊忽然窜起来扑向他,兽一样道:“放开苏谢!”

“晏殊。”我伸手扶住他的肩膀,压他坐下,看着阮碧城道:“你来就只是为了问我这些?”

特地抱着孩子来,就仅仅是为了问这些?

他盯着我,不死心又道:“我想知道你为什么会下不去手。”

为什么?

我看着他笑了,“我若说不知道呢?或者我说我只是可怜他。”

连我自己都不知道的事情又要怎么告诉他?为什么?大抵真的是因为可怜他吧?

他似乎不信,我将手腕从他的手指下抽回,道:“阮碧城,不是所有的人都像你一样,做的每件事都需要有一个合情合理的理由,我救或者不救他都没有什么值得信服的理由,只是想与不想。”

我想他大抵不能明白。

“陆宁,你变了。”他声音忽然颓丧下来,失望之极的对我道:“以前纵是你的容貌变的没有一分相似之处,你还是你,还是那个澄澈温顺,时时都爱笑的陆宁,可是如今你变的…再不像你了。”

是吗?我变的离经叛道,恶劣极了。

我起身与他平视,道:“我是苏谢,阮碧城。”

“苏谢…”他喃喃的看我,放佛有那么一瞬间看不清我了一般。

我没有耐性道:“阮碧城,你今天来就是为了这些?”

孩子在他怀里睡的安稳香甜,时不时咿呀的梦呓两声,长长的眉睫盖在眼睛上,可爱极了。

阮碧城瞧我在看孩子,凑近了一些道:“我想帮你。”

“帮我?”我失笑退开两步。

他顿了顿才继续道:“若是我说我会将孩子给你,也会帮你救晏殊,只要是你想的,我都会帮你做到,你…愿不愿意答应跟我回中原一趟?”

我不禁笑了,“原来是交易啊。”

他眉头微微蹙了蹙,片刻后叹气道:“你若要这般认为便随你吧。”又道:“你大可放心,我只是想让你随我回中原去看一样东西,只要看过后,去留都随你,我不会阻拦你半分。”

我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东西值得他这般执着,让妙手来,这次又亲自前来,还开出了条件。

“你可愿意?”他问我。

“阮碧城,我想你没有弄明白。”我认认真真的对他道:“不论我救不救晏殊,怎么救,这些都和你没有半分关系,我真的一点都不希望我以后会和你有半分牵连。”

他脸色沉了沉,我继续道:“至于孩子…如果你不想和箫九反目成仇的话你最好还给我,我虽然不确定箫九有没有本事打败你,但我非常清楚他会为了孩子跟你拼命。”

他眉头一紧,盯着我问道:“你什么时候学会了利用人?你是想利用箫九吗?”

他一定对我失望透顶,看着我几乎要到痛心疾首。

无言以对,我等了半天没再等到他继续讲话,刚要开口离开,他忽然道:“如若我说,我可以救了晏殊的同时也救宝泽呢?”

我愣在原地。

他望着我又重复道:“不用晏殊的心,我帮你也救下宝泽。”

心里有什么沉甸甸的东西压着,门外的晨光从他的背后透进来,将他整个人晃的生光生辉。

“你可以救了晏殊,但宝泽呢?”他问我:“你终究是欠他的,你要再亏欠他一条命吗?”

我终究是亏欠他和镜莲的,逃脱不掉。

我站在那里看他半天,苦笑问道:“究竟是什么样的东西让你这般费心尽力?”

是什么东西?

阮碧城也笑了,苦涩又疲惫,“是我的私心,是一件我隐藏很久很久的私心…”

私心?原来他阮碧城也有私心吗?

他在晨曦里笑着看我,轻声问道:“你愿意吗?”

晏殊扯着我的衣摆,警惕的盯着阮碧城,我忽然觉得我这一辈子都逃不开,于晏殊,于阮碧城,再多的挣扎都是白费气力。

我终是点头道:“你要怎么做?”

他眉眼顿时一展,笑了,“你放心,我会让你确定一切都安心了,再带你离开。”

晨光明昧下,他抱着孩子凑近一些给我看,轻声道:“你要不要抱抱?她近日来胖了一些。”

她睡在臂弯之中,水润润的嘴巴含着白嫩的手指,胖了也白了不少,肉呼呼的像个白团团的面人儿,眉睫敛出一片阴影。

我伸手小心的接过来,却闹醒了她,掀开湿漉漉的睫毛,睁眼看我,嘴巴一瘪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我顿时慌了手脚,怎么哄都不对。

“她不喜欢你啊…”阮碧城在一旁笑着伸手帮我哄孩子,一壁道:“你没抱过?”

抱过吧,可每次都是一声的血,该是吓着她了。

我手忙脚乱的哄拢着,头都要大了,晏殊扯着我衣摆站了起来,偎在我身侧歪头看着哭闹的孩子,小心翼翼的伸手戳了戳她的脸,慌忙收回看我,瞧我没生气,又伸手戳了戳,咧嘴笑的傻兮兮。

似乎听到了笑声,孩子忽然不哭了,掀了挂着泪花的睫毛,瘪着嘴看晏殊。

晏殊又伸手指去戳,她小嘴一张含住了晏殊的手指,顿时眉开眼笑。

“哎,脏…”我忙拍了拍晏殊的手背,让他将手指收回,对晏殊道:“脏手不能碰孩子。”

晏殊委屈的握着他的手指,也瘪嘴看我,那副泫然欲泣的样子。

一侧的阮碧城伸手过来抱孩子,沉着脸色对我道:“怕是饿了,我先带她回去,你也好好休息一下。”

我还没来得及讲话孩子便被他抱了去,他也不瞧我,只是道:“你不必担心其它的事情,我答应你的自会做到,你好生等着便好。”

也不容我再多问,他抱着孩子自顾的便退出了大殿,我想问的话便又咽了回去。

他究竟要怎么做?

阮碧城刚走没多会儿,妙手和沈青便一道来了,带了些吃食给晏殊,一壁递了一小蝶糕点给我,沈青一壁凑过来问我:“你打算救他了?”

“阮碧城说的?”我接过糕点挑眉看他。

他撇嘴努了努一旁招呼晏殊吃饭的妙手,低声道:“阮碧城跟他说的,不知道说了些什么,我只听到阮碧城说按照第二条计划,他跟你说了什么?”

我“哦”了一声道:“没什么。”

沈青狐疑的看我,我岔开话题问道:“你来骊城有没有和长欢箫九联系上?”

沈青一拍脑门突然想起什么叫道:“糟了糟了,我把长欢忘了!我有见到长欢,他回去救你了…”

“回娑罗教?”

沈青点头,语重心长的道:“我说不让他回去,他偏回去,又不会武功,怕是这会儿已经被少主抓了起来了。”

我刚要再问,就听到当啷啷的声音,晏殊手里的小碟子落了地,他也咚的一声昏倒在地。

“你搞什么!”沈青跳过去一把搭在晏殊的脉上。

妙手忙赔笑道:“师弟莫急莫急,我只是下了一点点安神药让他睡一会儿,我好给他收拾伤口,也好让小谢脱身去休息一下。”

我低头看了看手中出了一半的糕点,问妙手,“那我的…”话还没讲完,便觉得头昏脑胀,昏天昏地的困意席卷上头。

临昏迷前隐约听到妙手哎呀一声惊呼道:“师弟你怎么把糕点也给小谢吃了…”

真不是故意的吗?

我不晓得睡了有多久,只觉得浑身酸乏的醒过来天都是灰蒙蒙的,从窗外望过去竟不知何时飘了细雪,回廊外一地的素色,白茫茫的一片。

脑壳里昏昏沉沉的不舒服,我压了压眉心,就听房门被人推了开,未看清人便先听到他惊诧诧的感叹声,“你可算是醒了!你要是再不醒我真不知道怎么办好了!”

我松开手看沈青,他满面愁容又欲言又止的看着我,让我心头莫名一紧,声音发哑的问道:“出什么事了吗?”

他张了张口,又合上,半天才绕着话题道:“你睡了两天多…”

“我问你出了什么事?”我心里跳的厉害,他越闪烁其词,我便越不安。

他看着我半天,才低声道:“晏殊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