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极精致的耳坠,小小的一朵梅花,开在耳垂上,不知是红玉还是红珊瑚,一星星的闪着碎光。

“好看。”我在镜子里眯眼对她笑。

她心满意足的让我起身,挽着我就往外走,宝泽依旧背着身捂着眼,一副听话又老实的样子。

镜莲拍了他一巴掌,“好了,我们走。”

一手扯我,一手扯他就往外走,将将出门却被人拦了住。

两名佩剑的白衣少女,瞧见我,行了礼道:“姑娘要去哪里?”

镜莲不悦的挑了眉,问我,“她们是谁?”

“祭司大人吩咐了,让你在客栈里等他回来。”白衣少女恭恭敬敬的拦着。

我“哦”了一声,镜莲先发恼的道:“祭司?就是那个妖里妖气的晏殊吧?他凭什么派人监视着你啊?”镜莲挺身上前,冷声喝道:“滚开,哪里轮得到你们多嘴!”

白衣少女指尖一动铮的拔剑就要同镜莲动手,我一巴掌甩过去,眯眼道:“收回去。”

白衣少女捂着脸,飞快的抬眼瞧我,收剑跪下道:“姑娘恕罪,没有祭司大人的吩咐,我们不能让开。”

“你…”镜莲气的怒不可遏,抬脚就要上前。

“镜莲。”我喊住她,抽回了手,“我忽然不想去了。”

“苏谢!”镜莲又气又急。

我对她笑,一壁摘下耳坠一壁道:“玩乐要尽兴才好,更何况你今天晚上还有事,今日就算了。”

“可是…”

我摘下耳环压在她手心里,咧嘴对她笑道:“这耳坠等到下次再见,你带我吃喝玩乐看美人的时候再送我。”

镜莲一副急恼要发作的样子,我伸手捏起她的下颚,贱笑道:“反正你心肝儿也早就飞了,等你见了想见的人之后,有的是机会,还怕我真死了吗?”

她撇了撇嘴,拍开我的手道:“那说好了,你要在这里等我回来!我很快的,见一面就回来!”

我重重点了点头,好哄好劝的才将她顺了气,带着宝泽回了去。

我在房中窗棂下对她摆手,她站在青石街道上冲我喊道:“苏谢,你要是不等我回来,我就真的生气了!”

忽然无趣的很,我拔了簪子重新倒回榻上,迷蒙的也没睡多久,房门就被推了开,有人到我榻前,扯了扯我蒙头的被子,言语轻曼的叫我,“苏谢,睡着了?”

我掀开被子就对上晏殊弯腰紧贴下来的一双眼,微微吊着,满是笑意,背后的发梢扫在我面上,痒痒的。

他似乎吃了酒,薄红得唇水润润的,眼梢脸颊一晕晕的绯红,瞧着我笑道:“想我了吗?”

我侧开身子要下榻,他忽然伸手压住我的肩膀,又问:“告诉我,你有没有想我?”

我躺在榻上,仰面瞧着他道:“没有。”

他眉眼一眯笑了,“这一定是实话。”他唇齿间一点点的清酒香,忽然俯身抱住我,埋在我脖颈发间,低又深的道:“一定是实话…苏谢,我想念你,非常非常,我该…怎么办才好?”

我盯着荡荡的床幔不讲话。

他像是喝醉了,埋在我发间絮絮的道:“苏谢,我不知道该怎么对你…你若想出去,我陪你,想玩我也陪你…除了我,谁都没有资格。”

他抱的我极紧极紧,蹭着我的肩道:“苏谢,我恨不能挑断你的手筋脚筋,将你囚在身边,让你寸步难行…”

五十四

“恨不能…恨不能将你整个人都吞下去…”他字句呢喃,在我绒绒的发间脖颈,热气酒香捎的我发痒,浑身毛孔都炸开,听他叫我的名字,“苏谢?”

我不吭声,他又叫我,“苏谢,跟我说说话。”

说什么?

我盯着风吹微动的床幔,问他道:“祭司大人想听什么?”

他埋在我发间的眉眼动了动,我能感觉到他的眉睫掀动碰在我脖颈上细微的触觉,“你对我,真的无话可讲吗?”

说什么?

“真话逆耳,谎话违心。”我淡声道:“我随时会因为一句话惹祭司大人生气,不是吗?”

他便不讲话了,埋在我脖颈里半天半天,闷声道:“苏谢,我不知道该怎样待你…你讨厌我,时时刻刻都想从我身边逃走,只要我一松手…我就会失去你。”

天光深透,极黑极静的夜。

“晏殊。”我忽然叫他的名字,侧过头去看他,他藏在我绒绒黑发里的眼睛又黑又亮,像星星一样,没有强势,没有侵略感。

是真的醉了啊…他也许只有在醉的时候才这般的安安静静看着你,不带一点点的威胁感。

“恩?”他有点微醺的凑过来。

我往后退了半分,道:“我一直不明白,你为什么会喜欢我?”

他又往前凑了一点点,眉眼眯眯的笑道:“因为你叫我的名字。”

名字?

我更加困惑的看他,“就因为这个?叫你名字的人多了去了,你且不是都喜欢?”

“不一样。”晏殊微醺的看着我笑,“你在我快要死掉的时候,这样的抓着我的手…”他抓住我的手,双手包着,道:“就这样,然后跟我说,晏殊不要怕,晏殊没事的…”他忽然抱着我的手,眯着眼睛就笑了,“我是吃人的恶鬼,没有人这样待过我…没有人希望我活下来,只有你苏谢,只有你。”

我愣愣的看他,道:“以后总会有全心全意爱你的…”

“我只要你。”他断了我的话,微微蹙眉的看我,“苏谢,是你将我从地狱里拉出来的,你要对我负责。”

我堂皇结舌的看他,实在是无话可讲,扯过被子想转过身,道:“我要睡觉了,你出去。”

他忽然扯着我的被子不撒手,笑盈盈的道:“你想出去转转?”

我“哦”了一声,看来白衣少女都跟他汇报了,我无所谓的道:“没有,我想睡觉。”

他依旧扯着我的被子,侧卧着托腮看我,微醺的吊着眉笑,“我带你出去转转。”

“不用了。”我困的很。

他却像是没有听到的话一般,继续道:“听说晚上骊城里很热闹,我们一起出去转转。”

我闷头道:“我真的困了。”

“那好。”他爽快的答应,翻身躺在榻上,道:“我陪你睡觉。”

我翻身坐起,看着他醉醺醺笑眯眯的眉眼无话到了极点,刚在琢磨趁醉踹他下榻会不会被他掐死,有人叩了叩门。

“大人。”是白衣少女的声音,“属下有事禀报。”

他微微蹙眉,扯着被子盖在身上,闭上眼睛对我小声道:“告诉她我睡着了。”

这…是晏殊吗?

我眨看眨眼睛看他,大抵是真的醉了…

翻身下榻,我到门前拉开门道:“他说他睡着了。”

白衣少女看我一眼,又朝里面瞄了瞄,犹豫的开口提声道:“大人,镜莲公主出城了,要不要…”

我啪的合上门,转头看榻上的晏殊,他闭眼躺在那里,似乎没听见?

这夜安静极了,风吹床幔动,扑扑的声音。

我蹑手蹑脚的走过去,瞧他安安静静的躺在那里似乎睡着了,试探性的叫他一声,“晏殊?”

他忽然一把抓住我的手腕,睁开眼睛勾唇一笑,吓的我猛地退开,“你…没睡着?”

他在榻上坐起身,长发乱乱的散了一肩一被,低眉笑道:“你怕什么?”

我心口突地的一跳,门外的白衣少女便又开始敲了门,我想了想,对晏殊道:“你不是要带我出去转转吗?走啊。”

他微微蹙眉,我伸手过去扯他,一壁道:“我们跳窗出去好不好?不要让人发现,神不知鬼不觉的出去。”

他下了榻,被我连拉带扯的道窗边,看我,“为什么?”

为什么?让我想想…

疯了?作死了?我嘴比脑子快,脱口便道:“好玩!”之后就看到晏殊眉头一蹙。

好吧,怎么看我都不觉得我这种智商可以忽悠的了晏殊…

门外敲门声更紧,时不时还传来一句,“祭司大人属下有急事!”

正想着该如何不然晏殊出门。腰间忽然一紧,晏殊揽着我,推开窗道:“抱紧了。”

我连反应都来不及做,身子一轻,眼前便是一花,我听到细细的风声呼啸过耳,我看到满天的星辰闪烁,手指紧紧的攥住晏殊的衣襟,脚下是满城灯火亮如繁星。

那一刻骊城美极了。

我倒是第一次在晚上逛骊城,灯火辉煌的格外热闹,许是来往的商客多,卖什么的都有。

一路上我走的有些心事重重,挤挤嚷嚷的只想带晏殊走的离城门远一点,他却突然在一家灯红袖香的奴隶楼停下,揽住我道:“等我一下。”

这不过是个贩卖各国奴隶的地方,他要去这里做什么?

我诧异的随他进去,就瞧见楼阁正堂里有一个巨大的台子,台子上跪着一排排带铁链的奴隶,男的女的都有,却都是一水的小孩子。

台子下面立了一圈的人,叫叫嚷嚷的对台上的奴隶品头论足,买卖猪肉一般。

晏殊立在台下看了一会儿,撩袍跃上了台子,袖下生风的压的灯烛曳曳,台下便一点点的静了下来。

有人道了一声,“来卖的还是来买的?懂不懂规矩!”

立刻便有人附和道:“唇红齿白,腰肢柔软,好品相!美人开价是多少?”

台下哄笑,晏殊在台上整着袖口,低眉一点点的笑了,唇角一深,眉眼一挑,眼都不抬道:“老板呢?”

早有小倌去禀报了老板,老板此刻一摇一晃的从楼下走下来,是个微胖的老头子,瞧着晏殊道:“这位客人找老朽有何事?”

晏殊转过头看他,微微眯眼,“赵老板别来无恙?”

老板微微一愣,道:“客人认识老朽?”

“算是。”晏殊负袖笑道:“十五年前我们曾做过买卖。”

“哦?”老板将晏殊从上到下的打量一番,笑道:“客人玩笑了,瞧你年纪该二十左右吧?十五年前你才多大,怎么会与老朽做过买卖?”

晏殊缓又慢的抬眼看他,“赵老板不记得了吗?十五年前城墙之下,你曾出过二十个铜板买一个六岁男孩。”

十五年前,城墙之下?我记得听人讲过,那个时候王后带着晏殊卖身葬夫被路过的骊城王看见了,心生怜悯救了下来,那时晏殊好像是六岁。

赵老板明显记不得了,将晏殊看了一遍又一遍。

晏殊笑道:“没关系,我这次来只是来做一桩买卖。”

“买卖?”赵老板蹙眉道:“客人要买奴隶?”

“确实是买。”晏殊在灯烛下吊着眉,盈盈笑道:“不过不是买奴隶,而是买赵老板。”

赵老板脸色一黑,晏殊却笑的越发开心,从袖中摸出一枚铜钱道:“出价一个铜板。”指尖一弹。

我听到铜板急速略过的声响,唰的一声,有什么红色的液体溅了出来,落在台上一名男奴的脸上,吧嗒吧嗒的往下掉。

晏殊转身跃下台的一瞬间,赵老板颓然倒地,从楼梯上噗通通的滚了下来,咽喉上铜板大的洞,潺潺的冒着鲜血。

台下极静片刻,哄然暴动。

晏殊揽着我便出了楼,睚眦必报,他居然记了十五年…这样一个人都不放过,他会对宝泽手下留情吗?

我侧头看他,明明在笑,眼睛却冷的怕人,刀刃一样。

他忽然伸手捂住我的眼睛,道:“不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人人都可以,但你不能。”

他的手指凉的我往后一缩,他扣住了我的背,低声道:“你知道我这次为何放过镜莲公主吗?”

我脊背一凉,听他不带语气的道:“因为你没有连同宝泽一起放走,奖励你的。”

他果然什么都知道,我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他在警告我,他的底线在那里,让我不要试图去逾越。

他拍了拍我的背,满意的道:“今天想吃什么就多吃点,从明日开始我会派人照料你的所有饮食,骊城里的一口水都不要喝了。”

我喉头忍了许久,终是问道:“你想做什么?”

他低眉对我笑,眉角眼梢都是冷意,“我和骊城伟大的王后打了个赌,就赌她的骊城王会不会亲手将她和宝泽交给我。”

他入宫做了这个吗?我想象不到骊城王的盛宴上,他和王后笑的各有心事,字字句句都藏着刀刃。

我们在灯花盏盏,人声鼎沸的街头走过,谁都没有再开口,是在路边转弯时,不小心撞上了一人,他手中的几副草药脱手落了地。

“抱歉。”我弯腰刚要去见,对上他愣怔望过来的脸,顿了一顿,下一瞬对他略微点头,扯着晏殊转身道:“我累了,我们回去吧。”

箫九…我措手不及的遇上他,却又幸好遇上的是他,不是冷百春。

五十五

晏殊似乎很忙,一同回来后叶白芷匆匆禀报了什么,又出了客栈。

我想了想没多问,转身要回房,晏殊却转过头来看着我笑道:“恩?不想知道我在做什么吗?只要你想知道,我一定会毫不隐瞒…”

“不想。”我毫不犹豫的答道:“半点都不想。”

他好笑的望我,“为何?”

知道了又如何?即便知道你用剑杀一下一下刮了王后和宝泽,我又能做什么?我几斤几两,自己清楚的很,我怕自己不自量力…还不如从头到尾都不知道的好。

“如果。”我抬眼看着晏殊,也笑,“我是说如果,我为宝泽求情,你会不会放过他?”

“不会。”晏殊微微眯眼,吊着唇角对我道:“我会多捅他几刀给你看,我不喜欢你为别人求情。”

我摊手耸肩道:“那你告诉我有个屁用?”再不瞧他,我转身回房,一壁道:“我只求你别再逼我亲眼瞧着…让我睡一会就好。”

我合上房门的一瞬间,听到窗外烟火炸开的声响,没有关的窗,一辉辉霓虹的色印进漆黑的屋子里来,我到窗下,看到骊城的夜空中一盏盏的祈福灯星星闪闪。

这座生机勃勃,繁华的永远不会沉睡的边陲城池…

我这一觉睡的长,从夜里再到另一个夜里,听着门外几次的敲门声都没有醒过来,直到饿的不行才睁开眼,门窗紧闭,没有光没有声音。

又饿又喝,胃里空的发虚。

我下榻才发现茶壶里一滴水都没有,这才想起晏殊昨夜说过今天不能碰骊城的所有东西,水都不可以。

饿…

打开门,果然白衣少女还守在门外,对我行礼道:“姑娘醒了,祭司大人吩咐您醒来在房里等他片刻。”

另一名白衣少女行了礼去禀报晏殊。

我饿的胃里难受,对她道:“有没有吃的?”

白衣少女微微一愣,随后便道:“姑娘且忍耐一下,等下出城后会有吃食。”

出城?不是刚入城没几日吗?怎么又要出城?

我没有力气问她,焦躁不安的立在门口等晏殊,片刻后晏殊从楼下上来,一脸的春风,瞧见我笑的跟朵花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