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梨花看起来虚弱得很,一直绷着的一口气在看见她的一瞬间松了,整个人化回原形,湿淋淋地蹭在她的腿侧。
“怎么回事?”楼似玉探了探她的脉搏,“跟人打架了?”
眼神躲闪地垂着耳朵,林梨花结结巴巴地道:“遇见些上清司的人,不好对付。”
上清司?楼似玉不解:“我不是让你回狐族了吗?”
支支吾吾半晌,瞧着自家主子的眼神越来越凌厉,梨花顶不住了,红着眼呜咽出声:“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有人跟着我,我按照您的吩咐回胡府去,谁知那么多上清司的人在后头尾随,一把火就烧了半个胡府,族里的人气坏了,同他们打成一片,可您也知道,咱们族里一直群龙无首,打的时间长了,难免吃亏。”
楼似玉额角一跳,捏着她的手加了力道:“上清司的人不是都在这山脚下么,如何会去胡府?”
“我也不清楚,看着面生。”梨花说着,四条腿又抖了起来。
情况不太妙,楼似玉也满怀担忧,但看她这模样,她还是伸手扶了她一把,嗔怪道:“好歹也跟了我这么多年,什么世面没见过,至于被上清司的人吓成这般?”
林梨花咽了口唾沫,使劲摇头:“我不是害怕上清司,我是害怕…”
她话没说完,楼似玉就察觉到了后头一股劲风直冲而来。抱起小狐狸往旁边一滚,她飞快转身化出一柄鱼叉,裹了金光就朝来人刺去。尖锐的碰撞声响彻一方,来人冷哼一声后退几步,花白的头发衬着一双红色的眼,甚是恼恨地看向她。
捏着鱼叉的手一抖,楼似玉收回了架势,没好气地撇撇嘴,挥手将鱼叉击散,抬头看了看天:“我瞧着这雨下的也不是红色的,怎么就把您老人家给招来了?”
红瞳狐妖吴来酒,狐族长老,活的岁数比楼似玉还大,妖力也不浅,就是人毒舌刻薄了些,要不是族里其他人拦着,这人早几百年就得把她拍死在胡府大门的牌匾上。
他一生都在为狐族操心,操心太过的下场就是明明是只黑狐,头上的白发却是一年比一年多,于是他在操心该怎么弄死楼似玉的同时,还得操心怎么把白毛染成黑的,墨汁树油什么都试过,目前看起来还是不太如人意。
于是楼似玉好心地提醒他:“浮玉县里新来了个点妆师父,就在千秋楼,兴许能将您这毛色给拾掇顺喽,您要不去试试?”
一道光从她耳侧飞过,猛地打在后头的榕树上,两人才能合抱的大树,咔擦一声就被斩成了两断,巨大的树冠砸落在地,扬起漫天的雨水,洒了楼似玉满身。
吴来酒冷声道:“蜜蜂被捅了窝还知道扎人,老狐王是生了个什么东西,惹来祸水还没脸没皮在此玩笑。”
第146章 黑白毛的狐狸
林梨花听得皱眉,想起身护着楼似玉,可她实在虚弱,站起来腿打颤,走不到两步就又跌了下去。
楼似玉拎起她的后颈皮将她扔去自己身后,接着就笑得更开心了:“老狐王生的什么玩意儿您最清楚,您亲自接的生呢,只不过我琢磨着当年赶我走的也是您,现在总没道理家里出事还来怪我头上吧?不是各不相干了么?”
“若你身边这低等狐妖没惹事,那的确是各不相干。”吴来酒一步步朝她走过来,“然而现在,就因为你,我胡府被毁,族人被杀,你若好意思舔着脸说与你无关,那我也顾不得什么长辈晚辈,定是要送你去见老狐王的。”
“哇,又要动手。”楼似玉露出惶恐的表情,夸张地将嘴角下撇,不过又很快收了回来,继续笑得没心没肺的,“您还当这是一千年前?”
强大的妖气随着九条狐尾一起释放出来,她伸出一根食指,很是欠揍地朝他摇了摇:“那可不行呀。”
吴来酒突然出手,楼似玉也早有防备,两人之间霎时电闪雷鸣,动作快得林梨花都看不清。
这哪是自己人打自己人的时候呀?林梨花焦急地看着,一边咳嗽一边喊:“吴长老,快住手!”
吴来酒听得更气:“你只让我住手,不让她住手?”
“她是我主子啊…”小声嘀咕一句,梨花又急道,“都别打了,这地方埋伏重重,当心让人坐收渔利。”
眨眼间已经过了几十招,楼似玉觉得很高兴,她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惨兮兮的小狐狸了,能与他过这么多招而不落下风,甚至还有赢的机会,这一千年的修习也没白做。看一眼吴来酒,她笑道:“您这皮毛要是能跟脸色一样黑,那该多好哇。”
吴来酒大怒,一记撼山锤直冲她脑袋而来,动作极快,楼似玉躲闪有些不及,心里忍不住哀嚎一声果然是骄兵必败,避开要害也得受他这一下了。
然而,一股力道在撼山锤落下之前就卷上了她的腰,有人从她身后欺上来,胸口抵住她的背,手里獬豸剑一横,硬是将这雷霆一击给承住了。
白光和着雨水四溅,楼似玉半眯了眼,瞧见面前吴来酒眼里的错愕,也瞧见了身后这人被风卷起的衣袖。
袖口上有银线云纹,瞧着真好看。
“又是你!”吴来酒退后几步,气得脸色发青。
宋立言收回剑,捏了捏被震得发麻的虎口,将雨披拉过头顶,连楼似玉一块罩住。
“平时那么厉害,怎么对他手下留情?”他压根没理对面在咆哮什么,只低头看她,眼里满是疑惑。
雨披之下是两个人的世界,亲昵又温暖,楼似玉高兴地拉住他的袖口,小声道:“你看他气得刚染的毛都褪色啦,再不让些,气死了算谁的?”
瞳子里映出她还挂着雨水的长睫,宋立言觉得有趣,伸手轻轻一点,那一滴雨水倏然从她睫毛上落下,砸进地上的小水坑里,泛起不打眼的涟漪。
楼似玉怔愣地看着他,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觉得背后有杀气。
吴来酒祭出老大一个妖阵,兜头朝他们砸过来,咬牙切齿地嘶吼一声。楼似玉吓得一激灵,猛地将宋立言一推,返身就去接招。
其实之前说是气,他也就是虎着脸做个样子,但看见宋立言,吴来酒是当真上火了。这都多少年了,她跌了多少跟头吃了多少亏,到现在还执迷不悟。妖怪跟凡人能有什么好结果?这人还有轮回转世,妖怪死了那可就是当真死了,她真当自己有九条命?
“吴长老,有话好好说。”楼似玉不跟他顶嘴了,一边化解他的招数一边道,“眼下你就算打死我,对狐族也没什么助益,你来找我,定也不是为了斗法的。”
“现在倒是知道说这些。”吴来酒更气,“之前要与我分个高下的是谁?”
“误会误会,您先消消气。”楼似玉借力将他推远,收了妖气和尾巴,正经了神色指向旁边的岐斗山,“您瞧瞧,实在没时间给咱们来打着玩了。”
黑漆漆的邪祟越来越大,混杂的妖气也越来越浓,这东西蛰伏不动,不知道在等什么,但一旦动了,怕是很难拦住。
收手拂袖,吴来酒冷笑:“怎么会没时间?你只消自毁元神,把内丹给了你后头这小子,一切不就如了你的愿了?”
楼似玉翻了个白眼:“我看起来像那么蠢的妖怪?”
“你要是不蠢,当年怎么会放着狐王之位不坐,跟这小子去人间鬼混?!”吴来酒破口大骂,“上清司一脉多年来一直在做什么你不是不知道,他总有一天会把灭灵鼎举到你脑门上,你心里也清楚,可你就有这么蠢,还要跟他在一起!”
“他不会把灭灵鼎举到我脑门上。”楼似玉捏紧了手,虽然话是这么说出来了,但显然心里没什么底气。
宋立言微恼:“我就在你身后,你怕什么,说大声点。”
宋承林这么多年来封妖除魔,几世轮回都在收集妖王内丹,除了为黎民苍生,也还为她,妖王内丹是破封尤蚩的唯一途径,只要他毁掉其中一颗,就可以保她永世安宁。
楼似玉只知道他的遗愿是让她毁掉内丹,却不知道这里头有他藏着的一份心思,暗暗绰绰,不可见人。
但也怪前头那些人藏得太好了,导致现在面前这人回过头来眨巴着眼望着他,怎么看怎么心虚:“大人所言当真?”
宋立言咬牙:“当真,比你对面那妖怪头上的白发还真。”
吴来酒:“…”
他头上的白发是假的,这人撒谎!气恼地化出黑墨往头上糊了糊,吴来酒恼恨地道:“我懒得跟你这种蠢货多说,眼下胡府遭难,但凡你还有半点良心,就随我回去一趟。”
楼似玉挑眉,指了指自己的鼻尖:“我,回胡府?”
当年他不是说,这辈子她都别想再踏进去半步了么?
第147章 你还是误会吧
“回去杀敌,不是让你回去住。”吴来酒目光森冷,“若这一遭我狐族无法幸免于难,那你就别想再私吞狐王内丹。”
哪有妖王不在老巢,总往外头跑的?黄大仙家是出了颜好那样的贼才导致族人零散,他家这个分明是纯正的血统,却比颜好还有过之而无不及,早知道当年就该打死她,留下内丹福泽后人,如今的族人也不会比蛇族还少了。
别人听着这话,多多少少也会愧疚着低下头吧?但楼似玉不,她将下巴抬得高高的,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来:“狐王内丹是我爹修了上万年自己修来的,也是他愿意传给我,让我好生过日子的,怎么到你嘴里就成了狐族共有的东西了?今日这祸是冲内丹而来,但却是因裴献赋而起,长老若是真有本事,就去把山上的邪祟给吞了,而不是在这儿威胁我。”
“你!”吴来酒觉得火大,“我教训你两句,你听着就是了,顶什么嘴?”
“我不顶嘴,长老真会觉得自己有理的。”楼似玉拍拍衣袖,“当年您说那句‘与人为伍则不堪为妖,妖且不算,何以称王’我一直记着呢,您自己对凡人有偏见,便要凭着自己的威信让族人都这么觉得,这是假公济私,是谬误。今日狐族有难,我会去帮忙,但不是因为我有愧,只是因为我念着大家是同族。”
“烦请带个路,离开太久,我不记得胡府在何处了。”
吴来酒气得头发又白了两根,心里怄得要命,他知道楼似玉这性子是随了老狐王,吃软不吃硬,一身的倔脾气,可他也觉得下不来台,一张脸哇青哇青的。
两厢僵持,旁边一直沉默的宋立言突然出了声:“胡府离这里多远?”
吴来酒戒备地看着他,刚想说他问这个干什么,就听得楼似玉笑嘻嘻地答:“就在岐斗山旁边几座山里,算着也就几十里路。”
“你不是不记得胡府在何处了吗!”他大怒。
楼似玉撇嘴:“大致的总也记得些,您吼什么。”
说完又看向宋立言:“大人,奴家知道您一心除妖,但眼下最大的祸患显然不是狐族,与其在这个时候对狐族动手,不如省些力气对抗裴献赋。”
宋立言漫不经心地道:“你怎知我是想去除妖。”
问胡府的所在,不是去除妖,还能去串门么?楼似玉满眼茫然。
他问她:“以你一人之力,就能退了胡府那边的上清司之人?”
楼似玉认真地想了想:“有些许困难,但尽力一搏,也总能改善些局面。”
“我有更好的法子,你听是不听?”
四周的雨莫名地小了,水花映在楼似玉骤然紧缩的瞳孔里,显得清清冽冽的。旁边有林梨花倒吸一口气的声音,还有吴来酒震惊又戒备的眼神,但楼似玉什么都感受不到,只听见这人在她耳边轻声重复:“听是不听?”
宋立言有多讨厌妖怪呢?假如他面前有个杀人犯,而十里之外有一只无事路过的小妖,让他选一个来杀,他定会毫不犹豫地越过杀人犯,狂奔十里将妖怪斩于剑下——这是他打小就有的对妖怪的偏见。
曾有一次他杀妖太多,其中不乏无辜的化成老人模样的妖怪,宋洵看得都不忍了,小声问他:“主子,有几个是不是不该杀?”
宋立言冷声答他:“只要是妖怪,不管是什么妖,都没有不该杀的。”
就这么一个斩妖上瘾的人,现在竟然在替她想法子救狐族之人,不止楼似玉震惊,宋立言自己都觉得好笑,一边摇头一边叹气。
楼似玉抱着林梨花和吴来酒一起坐上宋洵赶来的马车的时候,犹自回不过神。她能明白宋立言这是为大局着想,可一想到他刚才问那话时呼到她耳侧的温热的气息,她就止不住地心动。
原来心悦一个人是没有止境的,哪怕已经过了这么多年,她还是会惊喜、会感动,会被他一句话说得心口一跳,接着热烈的血涌遍全身。
“主子。”她怀里的林梨花有气无力地给她传魂音,“大难临头,您别笑这么欢,吴长老盯着您许久了,那样子委实像是要吃人。”
楼似玉伸手捧住脸回她:“我也想不笑,可我控制不住,你看我这嘴角,它自个儿要往耳边咧。”
“…”梨花伸着爪子盖住了脸,分外恨铁不成钢,“您小心些,我总觉得这姓宋的居心不良。跟着咱们去胡府,说不准是帮咱们还是帮上清司呢。”
“无妨。”楼似玉坦然极了,“我也不是没与他动过手。”
马车跑得飞快,风从帘子边灌进来,吹得人直打哆嗦。宋立言掐指算了算时辰,化出獬豸剑塞进她手里,然后问她:“冷么?”
吴来酒当场翻了个白眼,都是千年的狐狸,皮毛比什么都厚,谁跟凡人似的会冷?
然而,楼似玉竟当真不要脸地答:“冷死了。”
宋立言点头,将林梨花拎开,把她拎过来放在了自己腿上,他身上暖和极了,靠上去就像围了个火炉,舒坦得楼似玉半眯起了眼,想化原形窝进他怀里,却被他伸手定住,沉声威胁:“不许动。”
楼似玉撇嘴,乖巧地提着他的獬豸剑,问:“真要奴家挟持大人?”
“嗯。”捏了剑刃抵在自己脖子边,宋立言道,“上清司的人不傻,你装就装像些,否则不但退不了兵,还会连累我。”
楼似玉闻言,立马板起脸装作一副凶恶的模样,剑抵着他,腮帮子都咬得鼓了起来。
“不错。”他颔首。
吴来酒嘴动了动,像是骂了句什么,但声音太小听不清。林梨花很能理解长老的心情,面前这要不是她主子,她也骂。哪有坐人家腿上挟持人质的?那么娇小的姑娘举一把长剑,晃着腿朝人家龇牙咧嘴,被挟持的人完全没有害怕的意思,低头看她,冷静又温和。
一时间,连外头吹进来的风都不冻人了。
第148章 人质
这模样怎么可能唬得住人,肯定一下去就会被人发现他们沆瀣一气狼狈为奸,接着上清司那群人就化气愤为法力,将胡府毁个干净。
脑子里闪过许多恐怖的画面,林梨花哀嚎一声,两只爪子盖住了眼睛。
马车骤停,宋洵捏着缰绳低声道:“西北方向正在交战,此处有一条小路,许是能通过去。”
“好。”宋立言应声,带着楼似玉下车。
楼似玉回头看了看林梨花,颇为担心地道:“你伤这么重,定是不能随我去的。”
“楼掌柜放心。”宋洵道,“我先带她回去,之后再来接应你们。”
梨花挣扎了一下,还是无力地跌在软座上,沮丧地道:“我就不去拖后腿了。”
“那就拜托了。”楼似玉朝宋洵一屈膝。
宋立言安静地看着,没吭声,等这里交代完了,便跟着他们在小路上疾行。
“我瞧着宋洵是不是挺喜欢梨花那?”楼似玉一边跑一边朝他挤眉弄眼的,“回回都给梨花买好吃的,还总往我客栈跑。”
“买吃的和往你客栈跑就是喜欢?”宋立言斜她一眼,“这些事我也做过。”
“那怎么能一样?大人是堂堂正正的,有时候还是为了办案,可宋洵对梨花却像是有私心。”
凭什么别人就是有私心,到他这儿就落了个堂堂正正?宋立言不爽地咬牙,步伐走得更快了些。旁边这小矮子脚程倒是不错,两只腿迈得飞快跟上来,继续道:“宋洵这岁数了,是不是也还没成家?”
“就算他没成家,也不可能跟林梨花在一起。”他没好气地道,“林梨花是个妖怪。”
宋洵家里一早就有给他娶妻的心思,只要他回去京都,各门闺秀随他挑。与其说他是喜欢林梨花,宋立言更觉得他是一时好奇,毕竟狐妖少见,而他一直挺喜欢狐狸。
身边的人骤然没了声音,宋立言走了一段路觉得不太对,仔细一琢磨,发现身边这人也是个妖怪啊?心里一跳,他立马就想找补:“我的意思是…”
“奴家明白。”楼似玉接住他的话,咧嘴笑了笑,甚至还宽慰似拍了拍他的手腕,“这话大人以前就说过,奴家心里清楚的,说那话没什么别的意思,就是想碎碎嘴,大人别误会。”
你还是误会吧。宋立言面上平静,心里懊恼不已。这混账话他以前的确说过,可那一世他还被记入了上清司典籍:一个傻书生,一身好根骨,修道的大材,却在修习途中被个狐狸精骗了,弃道不顾,色迷心窍,终丧魂魄。
他当时听师父给他讲这个故事,以为是引以为戒,没想到压根就是发生在他身上的。傻书生嘴里说着人和妖怪不可能在一起,最后不还是为了寻内丹客死他乡了?可惜这狐狸只听见他说的话,没能看见他的心。
就算为了不再被记入典籍,宋立言也觉得自己该找个机会跟她摊牌。
“到了。”吴来酒回头低声示意。
前头不远就是胡府大门,结界已破,四下血流成河,狐火烧着了道人的衣裳,也点燃了自家墙瓦,惨叫和法器的碰撞声不绝于耳,上清司为首的那人看起来年纪轻轻,但法力委实不低,一人坐镇升起降妖阵,白光笼罩了半个胡府。
楼似玉僵硬了身子,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宋立言拽了出去。吴来酒打头阵,一个盘古落法从天而降,将为首那人身边的道人统统震飞出去,巨大的狐尾甩出,脸上也露出狐嘴的痕路。
“黑狐妖。”罗永笙不慌不忙地立下法阵护盾,轻笑道,“总算来了个能打的。”
这人是罗安河的师父,赵清怀的师弟,按理说岁数应该跟赵清怀差不多,但他修驻颜之术,不但依旧是一张少年人的脸,就连头发也是乌黑乌黑的。
宋立言觉得吴来酒应该很羡慕他。
楼似玉将剑横在他脖间,跟着吴来酒走了过去,气沉丹田大喝一声:“都住手——”
突然迸发出来的威慑之意把宋立言都吓了一跳,侧头看去,她脸上已经没了半分玩笑之意,板起脸来也真像这么回事。
罗永笙往这边看了过来,眼神微动,似乎在想对策,但宋立言直接喊了一声:“罗师叔。”
四周突然就生出了往生结界,罗永笙收了手,脸色难看地以魂音问他:“怎么会落在这些妖怪手里?”
“技不如人,大意了。”宋立言叹气,“不过,岐斗山主峰之下形势危急,狐王内丹不在胡府。”
罗永笙一向是看中宋立言根骨和天分的,虽然不是自己的徒弟,但以前在司里也算是照顾,见他脖子上已经流血,他沉吟片刻,开口问楼似玉:“要怎么才肯放人?”
楼似玉冷声回:“带人退离胡府十里之外,过了清风亭,我便放人。”
“我如何能知你言而有信?”
“胡府就在此处,我若无信,你再杀回来又何妨。”
“好。”罗永笙也算果断,收了法阵,传音给众人撤退,又看了宋立言一眼,低声道,“你师父若知你不好生修道,反落妖怪手里,定是要罚你的。我先替你瞒着,待会儿让你花摇前辈来接你。”
“谢过师叔。”
就场上形势而言,上清司攻势虽猛,却只能远攻烧砸胡府,一直没能进去,再继续僵持,双方都不会好受,宋立言的出现也算给了个台阶,战火渐渐消停,地上无数的妖怪尸身慢慢消失不见。
吴来酒踉跄两步,伸手去抓住一具尸体的手,然而这一抓下去,妖尸飞散,手里只剩了繁星点点。他眼眶发红,佝偻着身子在原地半跪下来,低喝了一声。
“那是谁?”宋立言问。
楼似玉抿唇,别开脸答:“他的伴侣。”
胡府门口强大的禁制妖阵是上清司攻不进去的原因,这妖阵有护府之功,但同时,它需要吸收大量的妖力,任何妖怪死在这附近,都会化成齑粉,尸骨无存。
安静下来的山林里突然响起了长长的狐悲之号,一声又一声,宋立言冷眼旁观,就见吴来酒眼里滚下泪来,一滴接一滴。
晶莹剔透又充满痛苦的东西,看起来和凡人的也没什么两样。
第149章 喜安
上清司的人撤远了,楼似玉放下了獬豸剑,方才挂在脸上的凶恶和冷冽全然不见,倒是紧张兮兮地踮起脚来看他的脖子。
“大人自己会止血吗?”她比划,“这口子长了些。”
宋立言不以为然:“一截小指的程度,也叫长?”
“那怎么一样,这是在脖子上的,你们凡人脆弱得很,一个不对劲就生病发热,我还见过有人割伤了手后来就死了的。”她瞪他,随手撕了干净的中衣袖口下来,想给他包一包。
她自认为这也算体贴了,可不知宋立言在想什么,盯着她撕下来的衣袖瞧了瞧,脸色不太好看,伸手就扯了。
楼似玉怔愣了一瞬,颇为尴尬地给自己找台阶下:“大人能治鸡翅的伤,那自然是想起了能医人的法术,奴家这一番也是多余。”
说着,想抢在他动手扔之前把那布料拿回来。
然而,宋立言将手抬高,避开了她伸来的爪子,手里的半截衣袖眨眼就没了踪迹。楼似玉不明所以,想张口问他怎么了,可眼下这场景也着实不适合说这些。
吴来酒蹲坐在他伴侣消失的地方许久,四周化着原形慢慢走过来跟着蹲下的狐妖也越来越多,气氛很凝重,也隐隐有杀气,楼似玉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便对宋立言道:“今日多谢大人,既然事已达成,大人就先请吧。”
“你呢?”
“这…总要说点什么才好走?”楼似玉干笑,“大人那边估计也不好应付。”
骗罗永笙只能骗一时,等他回去与赵清怀汇合,必定就知道宋立言撒了谎,到时要怎么圆场也是个为难事,更何况方才罗永笙还说有个什么前辈要来接他。
宋立言点了头,神色恹恹,转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连个千里符都没点。
一直仇视着他的狐妖们都愣了愣,几个修为高的化出人形来,眼神十分古怪,欲言又止。吴来酒低沉着嗓子开口:“你还要再继续胡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