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掌柜的,这事儿关乎银子。”

“银子有什么大不了的?”楼似玉冷笑,“从鬼门关走了一趟回来我才发现,钱财都乃身外之物,还是性命最为要紧。”

“掌柜的高见!”李小二恍然地鼓掌,将帕子往肩上一搭,“那小的这就去将曹老爷家的流水宴给推了。”

“哎,等等!”一把拽住他的帕子,楼似玉眼眸亮了亮,“流水宴?”

“是啊,曹老爷六十大寿,要给足三天的排场,一桌二两银子,估摸着得有几百桌。”

“接!”楼似玉激动地差点跳起来,连声道,“这哪儿能推啊?赶紧地安排上,快快快,把账本给我拿来!”

好笑地看着她,李小二问:“钱财不是身外之物吗?”

“正因为是身外之物,才要多赚点来傍身呐!”楼似玉一打算盘,感觉自个儿的伤都没那么疼了,龇着牙直笑,“能不能当上浮玉县本月纳税最多的客栈,就看这一笔了。”

原本还憔悴不堪的一个人,突然就变得熠熠生光,连打算盘珠子的动作都利落得很,完全看不出身上有伤。

宋洵忍不住感概,这掌灯客栈里都是奇人啊,有伤人不讲理的,也有要钱不要命的。

日头西落,宋立言骑着马回到了浮玉县。他神色有些凝重,连县衙也没回,径直就去了掌灯客栈。

原以为楼似玉定是在养伤,谁曾想一踏进她的房间,就见她坐在床上抱着账本傻笑,手指搓着账面上的数目,口水都快流下来了。

“…”放缓步子,他看了一眼旁边的宋洵,后者无奈地朝他摊手。

“大人。”看见他来,楼似玉回了神,上下打量他一圈,发现他除了有些疲惫之外,竟是一点新伤也没有。

“你居然没逃,倒也是让我意外。”抬步朝她走过去,宋立言不解,“不怕我抓你?”

楼似玉耸肩:“奴家自问无罪,有什么好逃的?再者,逃得了掌柜也逃不了客栈,奴家更愿意与大人好生谈谈。”

看她这不慌不忙的样子,似是早已准备妥当。宋立言让宋洵下去,关上门转身问:“你的妖法,可伤过无辜百姓?”

“没有。”楼似玉答得飞快,眼神坦荡,“奴家连在人前显露妖法自保都不敢,又如何会用妖法伤人?”

心里吊着的东西松落了下去,宋立言拿了凳子在她床边坐下,又问:“那灭灵鼎和石敢当是不是你故意让我发现的?“

“是。”

“为何?”

“灭灵鼎是上清司之物,奴家寻了很多年才终于将它找回来,理应物归原主。”楼似玉眨眼,“至于石敢当里的东西,不也正是大人想寻的?”

她做的事都没害过他,只是给了他些指引罢了,罪是肯定论不上,顶多显得别有用心。楼似玉挺直了腰杆,尽量让自己显得底气十足。

然而,宋立言沉默半晌,却是问了一句:“以三魂七魄封印妖物的禁术,是你教给宋清玄的吗?”

第38章 八十年的陈酿

身板一僵,本来就苍白的脸上更是连最后一丝血色都褪去了,楼似玉嘴唇颤了颤,看他一眼又飞快地别开脸,闷声道:“大人在说什么,奴家没听明白。”

“八十年前浮玉县一役,宋清玄与鼠王常硕同归于尽,化三魂七魄将其内丹封于石敢当——他用的这种封印术应该叫俱焚,在上清司没有传承,我只在一卷禁术录上见过名字,用厚重的笔墨写在卷宗的第一个。”

“大人真是见多识广。”楼似玉抬了抬嘴角,“奴家都不知…”

“在回来的路上,有人同我交代了不少事。”他打断她的话,拿出一片蛇鳞放在她眼前,轻声道,“本官眼下问你,不是不知,只是求证,还望掌柜的据实以告。”

漆黑的鳞片带着些血迹,一闻就知是美人蛇的味道。

楼似玉变了脸色,抓着他的手腕问:“这东西怎么会在大人手里?”

宋立言不答,一双眼直视她,安静地等着她的交代。捏着蛇鳞的指尖转了转,似不经意,又暗含威胁。

楼似玉咬牙,她与美人蛇倒是没多大的交情,但常硕临死都还惦记她。她欠过常硕的人情,怎么也不能对美人蛇的生死置之不理。

手紧了又松,楼似玉放开他,深吸一口气,平复了好一会儿才道:“人已经没了,再说禁术不禁术的有何意义?”

“本官只是好奇,楼掌柜看起来对那人用情至深,又怎么会教他这入不得轮回的东西?”

喜欢一个人,不是该盼着与君厮守、白首不离么?这东西一碰着就连魂魄也剩不下,如果当真是她教给宋清玄的,那他就难免怀疑她的目的。

右手微微发颤,楼似玉用左手将它捏住,沉声道:“不是我教的。”

“她说是你。”宋立言眯眼,看了看手里的蛇鳞。

“她知道什么?当年大战,她一早负伤被送回岐斗山,连常硕怎么死的都没看见,又以何立场来说我?”胸口起伏,楼似玉红着眼看向他,“当时灭灵鼎下落不明,他别无他法,只能以禁术封常硕内丹,为的就是能给后来人将之摧毁的机会——这是他拿自己的魂魄换来的太平,大人是后来人,既然拿到了灭灵鼎,也发现了常硕内丹,为何要听信他人之言,没将内丹毁掉?”

被她吼得一愣,宋立言突然想起当初岐斗山矮峰上他犹豫之时,有妖力打破灭灵鼎的白光,唤醒了岐斗山里的妖怪。

“原来是你。”他皱眉,“你想让我毁掉内丹?”

“它一早就该被毁掉的。”楼似玉伸手抹了把脸,“是我的过错才让它一直存世,所以我想弥补。送进灭灵鼎也好,亦或是交给殷殷让她化掉也好,这东西不能留。”

要是他没记错,裴献赋说过,千年之前的妖王只是被封印,而非神灭。若没有五大妖王的内丹为阵,继续加诸封印,那恐怕离妖王重现人间之日也不远了。

但现在楼似玉的意愿与他恰好相反,她觉得内丹必须毁掉。

“为什么?”他轻声问。

移开目光,楼似玉闷声道:“宋清玄是这么说的。”

“宋清玄也是上清司之人,他如何会想毁掉内丹?”察觉到她有所隐瞒,宋立言沉了脸色,“上清司的前辈和师兄都知道的事,他总不能不知道。”

“你还信裴献赋?”楼似玉气不打一处来,“他是个实打实的妖怪,压根不是什么上清司前辈!”

情绪一激动,她说完就咳嗽起来,脸色更加难看,唇齿间还隐隐见血。

宋立言一顿,微恼:“你不是会妖术吗,身子怎么还这样。”

“我会妖术,又不会医术,还能自个儿医自个儿不成?”气性上来,她将被子踢开一脚,怒道,“大人还有什么要审的,一次问个通透吧。”

脑袋发热,身上却是一阵又一阵的出凉,楼似玉觉得难受又委屈,连笑也不想笑了,就拉长了脸瞪着他。

无论是在上清司还是在浮玉县,这人都是看惯了笑脸的,她以为这么妄为的举止定会让他不高兴,没想到面前这人却只是恍惚了片刻,然后就低头从袖袋里拿出一叠黄符,开始翻找。

他的黄符是真的多啊,厚厚的一叠,拿去妖怪市集上卖,定是能赚好大一笔。楼似玉气归气,想到这黄符变成银票的模样,还是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你找什么?”她小声哼着问。

宋立言翻了许久,冷漠道:“静气符好像只有一张,封在蛇妖身上了。”

静气符,以名辩之,为凝神静气之用,是那人流传下来的最无聊的一种符咒,除了让人心绪平和之外,再无别的作用。后人一直好奇那人为什么要写出这样的东西,只有楼似玉知道,这符是专门写给她的,但凡她气炸了,他都爱往她脑门上贴一张。

又好笑又觉得鼻子发酸,楼似玉哑声道:“不用找了。”

“不气了?”他挑眉。

“奴家哪敢生大人的气?”楼似玉撇嘴,“大人掌生杀予夺之权,奴家不过是一介蝼蚁。”

优雅地将符咒都收起来,宋立言认真地看着她,心平气和地道:“楼掌柜知道很多事,裴前辈显然也知道很多事,二位都不肯明明白白地告诉我到底发生过什么,却都在利用我。封鼠王内丹,寻蛇族圣草,牵陈年旧事,你们想要我做的事很多,我却连质疑都不能有?”

楼似玉一怔,他又道:“你要我信你,但你骗我在前,如今供词也吞吞吐吐,我以何来信你?当然,裴前辈的话我也未曾全信,但见山师兄从小带我长大,他替裴前辈说话,我有何理由先怀疑他?你若处在我的位置,又会如何做?”

挺起来的腰慢慢弯了下去,楼似玉眨巴着眼想了一会儿,小声道:“好像也对哦…”

“裴前辈让我去寻蛇族圣物之事,我自会找他问清楚,但现在我问的是你,你若想我信你,就告诉我真话——你可当真没有害宋清玄之心?”

这话问得太荒谬了,楼似玉张口都答不上来,好笑地直摆手,又下得床去,拉着他往外走。

“你做什么?”他一把将她拉回来,“不是还虚弱得很?”

楼似玉摇头,又委屈又有些恼,卯足了劲儿将他往楼下拽。

客栈已经打烊了,后院里也没什么人,楼似玉将他拉过去,蹲下来就开始刨土,刨了半晌,挖出半坛子没喝完的酒,打开递给他。

“这是什么?”宋立言嫌弃地接过来,闻着有酒味儿,疑惑地往坛口里看了看。

“八十年的陈酿,你尝尝。”

这玩意儿…可不就是她当初在后院里同人喝的?他当时还存疑,什么客栈的酒能埋八十年,后来她说这客栈是祖传的,他才姑且释怀。如今再想,这又是她的一个谎言。

抱着坛子仰头饮了一口,宋立言本还有些期待,毕竟他也是爱酒之人,饮遍了天下美酒,却还是头一回喝八十年的老酿。结果酒刚一入口,就呛得他吐了出去。

“咳…”又苦又涩,还有一股子泥土味儿,简直不是人喝的。他呸了两下,眼神古怪地看向她。

要是没记错,那天晚上她喝了很多。

楼似玉满意地瞧着他的反应,蹲在地上撑着下巴笑:“这是他死的那年我埋下的。”

宋立言一震。

“他生前爱喝酒,有一天心血来潮,爬山过水地去采了酒仙花,将之酿好了放在屋子里,说等明年开春,就能与我一同喝上几盏美酒。到时候让我给他做两个小菜,要求不高,熟了就成。”

她越笑越灿烂,眼睛却也是越来越红:“可是春还没开呢,人就没了。”

山上的雪都没化,打开窗户冷风还会吹得人脸上生霜,院子里花也没一朵,离春天还有好一段日子,他却是等也不等,匆忙地就将她扔下了。

“你问我有没有害他之心?”楼似玉有些哽咽,咽了好几口气才道,“我巴不得用我的命来换他长命百岁,我巴不得你上清司从来没有过什么俱焚的禁术,我巴不得随他一起去死,你却问我是不是想害他?”

心头莫名一钝,像是被铁杵给狠狠抵了一下。宋立言不舒服地伸手按了按,张嘴想说什么,又垂眼咽了回去。

“你不是好奇我想做什么吗?”楼似玉站起来,踉跄两步走到他面前,眼神灼灼地道,“我想完成他的遗愿,他有没做完的事,我想替他做完。”

然后呢,就随他去死吗?

宋立言沉默,脸上露出几分他自己也没察觉的阴郁,恹恹地别开眼。

“大人想知道的事,终究都会知道的,与其现在从我嘴里听见,继续怀疑,不妨以后眼见为实。”楼似玉深吸一口气,又笑开了,“只要大人不抓奴家,奴家愿意一路为大人解惑。”

夜风吹过来,酒坛子里苦涩的味道卷了满院。楼似玉觉得自己的态度已经足够诚恳了,但不知为何,宋立言看起来不太高兴,拂袖转身,冷淡地道:“今日便到此为止,掌柜的早些休息。”

第39章 浮屠困

嗯?她还剩好多忠心没表呢,他这就走了?楼似玉愣在原地,看着他的衣角卷过后院台阶边沿上的青苔,拐过一个屋角便消失不见。

这是信了还是没信?也不给个准话。

腹诽两句,她摇摇头,撑着腰打算先回房间,眼前却是一黑——方才下楼走得太急没察觉,她这伤重的身子哪是能这么折腾的?瞧瞧,报应来了。

轻吸一口气,楼似玉站了一会儿才慢慢挪动步子,跟瞎子一般摸索着回去自个儿的房间,打坐调息。

“主子。”林梨花推门进来,本是想说采买食材之事,抬眼瞧见她那脸色,却是吓得朝床边扑了过去,“您这怎么还没好哇?”

楼似玉闭着眼咬牙道:“我又不是神仙,伤这么重,能马上好吗?”

“那我去给您找点东西来补补?”她琢磨了两下,“镇上最近来了不少小道士,虽然修为不高,但多吃几个也能…”

话没说完,林梨花瞧见自家主子突然睁开的金瞳,吓得将后头的话“咕噜”一声咽了回去。

“你当初怎么答应我的,忘记了?”

她语气不算严厉,但林梨花委实是惊了一跳,头上冒出来的狐狸耳朵都耷拉了下去,小声道:“一时嘴快,我也不是真的想那么做,您别…别生气。我答应过您之后,就再也没吃小道士了!”

叹息一声,楼似玉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林梨花是她从某个人手里救下来的,初见之时她还不会化原形,毛色也杂乱,凶巴巴地跟人在岐斗山脚下争一具道士尸体,争赢了就美滋滋地抱去旁边打算吃。结果还没下口,獬豸剑就横到了她眼前。

她也是个胆子大的,还敢朝人龇牙,色厉内荏地喊:“何方竖子敢扰姑奶奶兴致,还不快滚,当心等会姑奶奶没吃饱,连你俩一块儿吞了!”

那人是打算将她就地斩了的,可楼似玉觉得她身上杀孽不重,便拦了他的剑,打了她一脑袋的包,比她还凶地问:“知错了吗?”

林梨花抽抽搭搭地捂着脑门,抖着爪子将尸体往她面前推了推,那眼神可怜得,还咽了咽唾沫。

“谁要抢你这个了?”楼似玉觉得好笑,将她拎起来揉了揉肚子,“你饿了也不该吃这个。”

“那吃什么呀?”小狐狸委委屈屈地道,“没人告诉我还有别的东西可以吃啊。”

楼似玉唏嘘,顶着那人杀气十足的眼神也将她抱起来,带回掌灯客栈,给她喂菜,也给她喂肉。她也不知道自个儿当时是同情心作祟还是单纯地想与那人作对,总之那时候的林梨花就答应过她,往后再也不吃人,不管是死的还是活的。

像她如今这样的伤势,其实吃几个人的确会有所助益,若再有一两个得道的入肚,更是能立马生龙活虎。但,楼似玉也答应了人,只要心里还有他,她就绝不会伤及无辜。

叹了口气,她缓和面色扫了一眼林梨花:“我又没骂你,你哭什么?”

不问还好,一问这小丫头“哇”地一嗓子哭得更大声,拽着她的衣角鼻涕都下来了:“我以为您生了气,要把我扔出去了。”

嫌弃地收回自己的衣角,楼似玉拿了帕子捂在她的鼻涕上,故作恶劣地道:“好歹养了这么多年呢,把你烤了吃也比扔了划算。”

林梨花哭声一滞,擤了鼻涕认真地想了好一会儿,点头道:“也可以,我好歹有些修为。”

白她一眼,楼似玉继续闭眼打坐:“有空瞎胡闹不如去给我熬碗鸡汤,记得别加葱花。”

“好。”吸吸鼻子站起来,林梨花突然想起还有重要的事打算告诉她的,可一看自家主子这憔悴的模样,她想了想,闭嘴没多说,只去厨房将鸡炖好,便趁着夜色摸去了旁边的广进当铺。

木羲老头儿还没休息,正借着烛台翻看卷宗,正看到要紧处,就见一团毛球从窗外撞了进来。

“不是回去客栈里住,怎的又回来了?”木羲只瞧她一眼,就捏着胡子继续翻阅,“惹你家主子生气了?”

“倒不是,主子现在伤重,没空生我的气。”化着原形跳上桌子,林梨花一爪子踩在他正在看的卷宗上头,“木掌柜,咱们能不能替主子分分忧?她一个人什么都要忙,还总是落一身伤。”

帮楼似玉?木羲觉得好笑:“你家主子的修为能顶一百个你,你能帮她做什么?”

“我不管,我不能让她一个人受罪。”林梨花气得直跺爪,“你知道的事最多了,你帮我出主意。”

想看的字被狐爪给挡了个严实,木羲抬头,无奈地想了想,道:“其实有件事,掌柜的倒当真吩咐过我去查,但目前还没个眉目。”

“什么事?”

“烟霞镇的东南角住着个大夫,叫裴献赋,掌柜的觉得他有问题,可我让人暗中盯了几天的梢,也没察觉出什么不对。”

大夫?林梨花耳朵动了动:“我想去瞧瞧。”

“你可当心些,掌柜的说那人不简单。”

“没事,我也不招惹他,就随便看看,正好顺路去找人。”想起那件没同自家主子说的事,林梨花拿出一张画像来,展开问,“木掌柜见过这个人吗?”

图上画的似乎是个梳着双髻的童子,但画工实在不怎么样,除了明白这人有眼睛鼻子嘴之外毫无作用。

木掌柜摇头:“你找这个人做什么?”

“这是鼠妖黑玉托人送来的,我也不知道他画的是谁,只说是要给掌柜的,以证鼠妖清白。”林梨花也很纳闷,“鼠妖怎么就需要清白了?”

自鼠妖从当铺离开之后,他们就再也没见过了,外头也一点消息都没有,不知是躲去了哪里。

“罢了,我先随便找找,要是主子伤好了还没找到,那再转交给她。”收起画像,林梨花跳下桌子就往外走,跨窗户的时候,她不经意地回头看了一眼。

木掌柜还在看他手里的东西,烛光几跳,晃出卷宗上几行字,她只隐约看见什么“九环扣”、“血祭”,料想又是些无聊的上古传说,抖抖耳朵就跃下了窗台。

楼似玉休养了两日,除了客栈里的账还是她自己来算,其余时候都在房间里打坐调养。鸡汤喝了十罐,烧鸡也吃了三只,就在钱厨子发誓再也不想煮鸡了的时候,她终于恢复了红艳的唇色,换一身崭新的百蝶罗裙,摇曳生姿地下了楼来。

“各位吃好喝好啊,有什么事尽管吩咐。”给大堂里的食客们见了礼,她左右看了看,抓过跑堂的般春问,“林厨娘又跑哪儿去了?”

般春连忙道:“这两日他们说不要去打扰您,奴婢也就没说,林厨娘两天前又不见了,一直也没个消息。奴婢让李小二去报官,他却说没什么大事。”

梨花任性惯了,有时候在外头玩得野经常两三天不回来,李小二也是见怪不怪了。可楼似玉觉得不太对劲,正琢磨去哪儿找她呢,就见一双雪白的锦靴踩上了掌灯客栈的门槛。

眼眸一眯,她顺着这靴子往上看,果不其然看见了裴献赋那张笑得温文尔雅十分讨打的脸。

“不愧是掌柜的,这就大好了?”他摇着羽扇进门来,像与她有多熟稔似的,凑到跟前打量她,欣慰地道,“艳若桃李,风姿更胜从前。”

楼似玉喉咙动了动,很想用力地呸他一口,然而,看了看大堂里坐着的百姓,她压下去一口气,扬起脸皮笑肉不笑地道:“哎呀,裴大夫怎么来了,倒是奴家有失远迎。”

“掌柜的客气,在下不过是来送还个东西,顺便讨一杯热茶。”一点不见外地在空着的桌子旁坐下,裴献赋抬眼看她,“可有新上的铁观音?”

“没有。”楼似玉甜甜地回答,“有泥菩萨,您可要尝尝?”

“也好。”他欣然应下,“只要是掌柜的亲手泡的,在下都喝,只是…”

伸手将一个东西放到桌面上,裴献赋伸手轻轻弹了弹,笑意更深:“若是不好喝,这只小可爱在下可就自己留着了。”

七层琉璃宝塔,乃上清司法器浮屠困,为羁押妖怪之用,不过巴掌大小,却是精致剔透,一眼就能瞧见里头装了一团小白毛。塔身被弹得一震,小白毛也惊慌地转了几圈,大大的尾巴落下去,露出一双狐狸耳朵。

林梨花。

楼似玉心里一沉,手指下意识地动了动,斥骂声也快要涌到嘴边了,但抬眼看见裴献赋那不怀好意的眼神,她一顿,硬生生将情绪压下。

不能急,跟这样的人对上,越急输得越快。

“方才奴家还在寻呢,没想到这小家伙竟是跑去叨扰了您,若有得罪,奴家这便先替她赔个不是。”伸手替他倒了一盏上好的铁观音,楼似玉双手奉到他面前,“大夫请。”

能屈能伸,真不愧是老狐狸啊,裴献赋看得兴致盎然,接了茶抿上一口,大方地将浮屠困推到了她面前。

这么容易就给她了?楼似玉挑眉。

第40章 太不要脸了!

“这儿好像有些吵。”放了茶盏,裴献赋笑眯眯地道,“小娘子可否借一步说话?”

试探着将浮屠困拿到了手里,发现没什么异常之后,楼似玉抿唇道:“大夫楼上请。”

二楼上去就是一间半敞的茶室,裴献赋在蒲团上坐下,甚是自在地朝她摆手:“快把它放出来吧,别给憋坏了。”

楼似玉戒备地看着他,扯了扯嘴角道:“您稍等。”

旁边就是她的房间,楼似玉几步跨进去关上门,确定四周无人之后,才一掌将浮屠困击碎。

“噗通”一声,林梨花落下来就滚出了人形,起身焦急地拉着她道:“主子,外头那个人…那个人他有问题!”

这还用说吗?楼似玉恨铁不成钢地戳了戳她的脑门:“你怎么就落他手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