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哪儿敢坐啊?楼似玉悄悄抬眼扫向房梁,好家伙,鼠族好几只过了百年的大妖都在上头蹲着呢,妖气虽是收敛起来了,但表情可是不太友善。

“大人。”外头过来四个衙差,拱手奉上几个托盘,“县丞大人吩咐我等将大印和官绶给您送来。”

宋洵见状,上前去接。

“当心!”宋立言突然开口,几步上前,拉着他猛地一退。宋洵愕然,抬眼就见那几个衙差手上指甲猛涨,双爪如钩,从他脖颈间堪堪挥过,爪尖上还冒着绿油油的光。

倒吸一口凉气,宋洵长剑出鞘,宋立言反手在茶桌上拍下无往符,原本敞开的大门,瞬间就“啪”地一声合上。与此同时,房梁上的鼠妖纷纷落下,黑压压的一片,将三人围进角落。

“什…什么东西!”楼似玉夸张地尖叫,“来人啊!救命啊!有妖怪!”

“没用的,别喊了。”宋立言伸手将她护在身后,沉声道,“无往界已生,外头听不见里面任何动静。”

楼似玉瞪大了眼:“您这是干什么?这么多妖怪,肯定要让人来救咱们呀,光凭咱们几个…”

她话还没说完,前头几只按捺不住的鼠妖已经扑身上来,它们的原形比人大一倍,灰褐色的皮毛带着恶臭的潮湿,尖锐的牙和爪子都挂着绿浆,劈头攻下来,让人躲无可躲。

“啊——”楼似玉一嗓子嚎出去,顺势抱住了宋立言的腰。

宋立言反应极快,一拍结界抽出獬豸剑,剑身白光大作,将这几只不要命的妖怪狠狠震开,砸在结界壁上,倒地瞬间七窍流血、抽搐不止。

其余鼠妖发出威胁的龇牙声,然而,似乎都察觉到这不是个好惹的主,四个能化人形的鼠妖上前来,其余鼠众都往后退了两步。

“闻说鼠妖一族向来胆小,今日一看,倒是传记谬误。”宋立言将剑持于身侧,看向为首那几个鼠妖,“尔等从我踏入这浮玉县就有所察觉,纷纷躲避,今日却为何赶着上来送死?”

“你接任浮玉县令。”站在最前头的鼠妖开口,却是个女子声音,阴狠地道,“既然赴任,那我管你是人是神,今日都要死在这里!”

第16章 杀人凶手

“青眚,莫要妄动。”后头的老者拉住她,精烁的小眼睛看了看宋立言,“这是上清司的人。”

“上清司?”被唤青眚的鼠妖闻言更是恼恨,“好啊,上清司的人更好,新账旧账一起算。今儿哪怕拼了这条命,我也必定杀了他!”

宋洵提剑防备,宋立言却是若有所思,盯着这群鼠妖的爪子和牙看了一会儿,轻声开口:“上任县令,或者说这浮玉县的历任县令,原来都是死在你们手里。”

“是又如何?”青眚呛他,“下一个就轮到你。”

“要打要杀都无妨,但有几个问题我想不明白,几位可否解惑?”宋立言将獬豸剑一横,“若这惑解了,我便弃剑不用。”

獬豸剑白光再盛,逼得鼠众抬爪遮眼。这东西是上等灵剑,有它在,想杀持剑之人就麻烦得很,没想到这傻子竟会主动说弃剑?

青眚回头看了看其余的人,鼠目一转,大家心下就明白了,这买卖定是不亏。

“你想知道什么,问吧。”青眚上下扫视他,“但说好弃剑,你可别使诈。”

宋立言颔首,将剑往地上一掷,半个剑身没入结界之下。他指尖抵着剑柄,抬眼道:“浮玉县历任县令,除我之外都只不过是普通凡人,与你鼠妖一族有何龃龉?”

青眚捏紧拳头冷眼看他:“我瞧你年岁小,不知道旧事也不足为奇——八十年前浮玉县一役,上清司集结众人围剿我鼠族,当时的县令便是落井下石,趁机坑杀我族未得道晚辈数千,以致我鼠族几近灭族。此等血海深仇,我等难道不该报?”

宋立言皱眉:“做事的是当时那一任县令,你们何至于杀后来这么多人?”

“当时那位县令说了,他做的是一个县令该做之事。好,好得很,县令该与我鼠族为敌,吾辈就杀县令。我倒是要看看,这天下有多少个人能来当这浮玉县令!”青眚龇牙,四周鼠众也群情激奋。

宋立言掐指算了算,更疑惑了:“八十年前一个县令做错事,你们这么多年都无动静,却只在这两年开始疯狂报复?”

“托你上清司的福,吾王内丹被封于石敢当,吾辈便是被那石敢当镇压多年,难以得见天日。”青眚恨道,“但凡吾辈能早些出来,还有得你们的活路吗?”

鼠族胆小出名是真,但睚眦必报也是真。石敢当本是将它们镇压得好好的,不曾想赵县令突发奇想将石敢当移走,鼠妖逃出生天便以粮仓为老巢养精蓄锐,开始报复。

从赵县令开始到后来的县令,只要开仓放粮,就等于是打开鼠族老巢对它们喊:新县令来送命啦——

这些妖怪会化为人形,假扮衙差。案发之后问起,甚至会做假口供,这也是为什么楼似玉说她听见了惨叫,当时衙差们的口供却是“什么也没听见”。

无怪这案子一直破不了了。

理清来龙去脉,宋立言的表情就柔和了下来,将獬豸剑彻底送入结界之中,侧头对抱着自个儿没撒手的楼似玉道:“你的嫌疑被排除了。”

楼似玉瞪眼仰头看他:“大人,您还一直怀疑奴家呢?奴家有什么可疑的呀?”

“可疑的地方太多了。”宋立言眯眼,“但现在真相大白,凶手不是你。”

“那可真是谢谢您了!”楼似玉直翻白眼。

宋立言低头看了看,这才发现她一直环抱着他,两人贴得很近,他甚至闻见了她身上淡淡的香味儿,像是沉香,却又带着一股子人间特有的烟火气。

身子一僵,他道:“掌柜的,男女授受不亲。”

“你还管什么授受亲不亲呢?”楼似玉看向四周,分外惊恐地道,“他们看起来想活吞了我们啊!”

没了獬豸剑的光,四周鼠族大胆地凑了上来,就连最前头那四个化出人形的鼠妖也一把撕开皮囊,朝他露出了獠牙。

“听闻上清司的人比普通人好吃许多。”那老者舔着尾巴道,“我想尝尝。”

最后一个尝字落音,硕大的身子猛地就朝宋立言冲了过去,带着一阵腥风铺卷,就算只是被撞着一下,怕是也要落个重伤。楼似玉吓得直接缩去宋立言身后,宋洵见状也要上来挡,却不想宋立言压根是早有准备,炁灌指尖,朝那鼠妖的眉心轻轻一弹。

“嘭”地一声巨响,血花飞散,无数散落的皮毛碎肉如下雪一般四落。众鼠都惊愕地仰头,却是连那老者的尸体都没看见,只剩了零碎的血肉,一点点沉降至地上。摄人的气势如海浪一般在结界中荡开,骇得青眚连连退了好几步。

“你…”

“我允了你们不用剑,可没说不会还手。”宋立言拂袖挥去面前血雾,左手已然是捏了一张黄符。

“撤!”见势不妙,青眚大喊一声,身化为鼠,飞快逃窜,其余鼠辈也欲奔走。可黄符已然出手,飞至上空结成一张带刺铁网,泛着粼粼白光,兜头就朝它们罩了下去。

若是普通的网还好说,可这带了极高修为的东西,压根不是轻易能躲的。稍微一个停顿,原形就被卷进去,扎穿脾肚,身形俱灭。不过眨眼一瞬间,已经有数只鼠妖中招,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就化为了齑粉。

宋立言对妖怪向来没有任何的仁慈之心,一旦让他出手,是必定赶尽杀绝的。所以他脸上半点表情也没有,双眼从一群鼠妖上扫过去,像是什么也没看见一般,漠然收拢手指。

随他指动,刺网也再次张开卷拢,带着狠绝的杀意,扑向青眚。

青眚与残余妖众奋力相抗,祭出各自法力,硬生生顶住刺网,有红了眼睛的大鼠妖,再一次朝宋立言扑将过来。

螳臂当车。

宋立言摇头,翻手作印,他估量了这妖怪的修为,暗料只需一个杀招,就能让其当场毙命。

然而,这印还没结出去,面前就陡然多了道影子。

“啊啊啊!”楼似玉不知从哪儿抽来一根桌子腿,挡在他跟前闭着眼发了疯似的挥舞,并且嗷嗷嚎叫,“我打死你!”

桌子腿被她舞得虎虎生风,也不知是碰巧还是怎么的,还真就把扑上来的鼠妖给打飞了出去。但与此同时她的虎口被震裂,桌子腿脱手,“呯”地一下砸在了他的手腕上。

宋立言:“…”

楼似玉捂着手半蹲下去,婆娑地睁开半只眼看了看,欣喜地发现鼠妖真的被自己打到了,立马回头邀功:“大人您看,奴家打中了!”

宋立言沉默地看着她,将自己微微发抖的右手递到她面前。

“嗯?怎么了?”楼似玉将他的手翻来翻去看了看,茫然地问,“您抽筋了?”

“…”宋立言将袖口抖开些,露出自个儿发青的手腕,意思是这是外伤,跟抽筋没关系。

“您怎么这么不小心呀?”楼似玉完全不觉得这是她做的好事,反而嗔怪他。

饶是一贯再无悲无喜,宋立言也被气得翻了个白眼。

他一分神,那边妖众瞬间挣脱了刺网,有几个修为高的,立马隐出结界没了踪迹,余下几个,也看见了逃生的希望。

“想往哪里跑?”他回神侧眸,几根缠妖丝飞出去,瞬间将它们手脚绊住,硬生拖拽回来。

楼似玉看着,脸上维持着浮夸的惊慌,心里却是震惊得很。宋立言这一世不过二十余岁,按理来说不该有如此高的修为。今日所来之鼠妖,起码有五只修为过了百年,余下就算不满,也离百年之期不远,就算是上清司那老不死的东西来,也得费点力气。

可落在宋立言身上,他竟是完全不慌,一抓一杀,果断孤勇,像是对自己的实力充满了自信,就连放这群妖怪一马的想法都没有,非要挨个杀个干净。

这八十年里,又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亦或者是谁又从中作梗,对他动了什么手脚?

心生焦躁,她四周气息也透出不安。这一点破绽被离她最近的青眚抓住,突然扑身上来,利爪飞快横于她脖间。

凌厉的杀气呛得楼似玉一咳,宋立言扭头一看,脸色微沉:“放开她。”

青眚喘着粗气笑:“今日是吾辈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大人物,可我鼠妖一族好不容易保下来的余火,总不能说没就没了。大人想要这女人活,那就收了你的黄符和法器,放我们走。”

宋立言嗤笑,眼角眉梢都透出轻蔑来。手一动,一丝缠妖绳就横在了她利爪之下。

“是我动作快,还是你反应快,你可要试试?”他一字一句地轻声道,“一条凡人命,让你鼠族众妖陪葬,好像也不亏。”

一股颤栗从尾巴直蹿天灵盖,青眚瞳孔紧缩,有种被人扼住咽喉的窒息感。她想不明白,面前这人看起来分明是个不知事的年轻人,怎么会如此狠厉,令人遍体生寒?

今日她是不是注定要死在这里了?

心里刚生出一点绝望,青眚就觉得自己的手陡然一沉。

利爪刺破了人娇嫩的肌肤,绿色的毒液渗进去,在楼似玉的脖颈上绽开了一朵诡异的花。

第17章 不是一路人

这动作来得太突然,青眚自己都没料想到,她震惊地看向面前那女子,但几乎是同时,胳膊之下的缠妖绳猛然蹿上,绳头交叉一错,硬生生将她整条胳膊给切了下来。

“啊!”鲜血四溅,青眚惨叫一声化出原形,倒在地上挣扎两下,拖着长长的血印便往结界外逃窜。

宋立言脸色难看得紧,眼里有震怒和一点点失措。他抬步就想再下杀招,然而楼似玉毕竟是个凡人,受了妖毒,半个身子都麻了,软绵绵地朝他倒过来,他也不能任由她摔在地上。

“嘶——”被人搂住,楼似玉痛吸一口气,半阖着眼去摸自个儿的脖子,“什么东西啊,这么疼?”

“鼠妖之毒。”宋立言沉声答,“肮脏凶狠,入骨毙命,你若再乱动,神仙都救不了你。”

他说着,还想伸手催符,好将剩下的鼠妖一网打尽。

“我…我会死吗?”怀里的人骤然颤抖起来,葱白的指尖毫无预兆地就缠上他伸出的手,手心微微出汗,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声音,“这毒怎么解啊?”

斗法向来是须臾之间定胜负,他这边一松,黄符不稳,无往符所生结界也动荡,四下的鼠妖尚有保命之力的,立马抽身而逃,剩下些半死不活的,也就认命被刺网卷了进去。

“大人。”宋洵收拾干净几只小妖,回头看了看楼似玉脖子上的伤口,皱眉道,“这不太妙啊。”

原本只有指甲盖那么大的青绿色痕迹,转眼已经蔓延成了掌心大小。他们身上都带够了黄符和法器,可大多是捉妖用的,没一种能用来救人。见山大师兄倒是精通医术,可眼下他也不在这里,楼掌柜怎么说是个女儿家,不知道还能撑多久。

无往结界“呯”地一声碎裂开,外头新鲜的风吹开了令人窒息的妖血味儿,也吹得藕色的罗裙起了涟漪,轻飘飘地缠上缁色官服的衣摆。

宋立言看了看怀里的人,略微一思忖便低声道:“宋洵,你将这里收拾干净。”

“是。”宋洵拱手,目送自家大人扶着楼掌柜去往后头的歇目阁,心想大人终于仁慈了一回。

但是往前跨一步,他突然一凛。

大人会解毒吗?

宋立言自然是不会的,但基本的东西他明白。毒既然是刺破皮染进去的,那能弄出来多少是多少。

“大人?”刚躺上软榻,一张俊脸就突然朝她靠近,楼似玉吓得一哆嗦,小手抵着他胸口结结巴巴地问,“您做什么?”

宋立言俯身,冷漠地问她:“你的嘴巴能碰到自己的脖子吗?”

楼似玉被毒得不太清醒了,认真地想了许久,才缓缓摇头。

“那不就得了。”抓住她抵抗的手按在软枕上,宋立言低头,略显冰冷的嘴唇碰上她发热的脖颈,抿在伤口上轻轻一吸。

一股子怪异的感觉流窜四肢,楼似玉没忍住闷哼,那声调格外引人遐想,听得宋立言耳根一红,侧头将嘴里妖毒吐在旁边的水盂里,恶狠狠地道:“你不许出声!”

被他吼得睫毛直颤,楼似玉委委屈屈地道:“这哪儿忍得住啊,大人,您不是说男女授受不亲?”

“只消一炷香,这毒就能入你骨髓,送你见阎王。眼下没有第二种办法,你是要清白还是要保命?”宋立言别开眼,“本官不过是在救人,你想那么多做什么?”

“也对,那多谢大人了。”楼似玉乖乖点头,扬起下巴将自己白皙的脖子继续送到他嘴边。

“…”

本来是怪她想多了的,可经她那么一说,他倒是也有些局促,目光飘忽了好一会儿,才重新抿上她的伤口。罗裙在软榻上散成好看的半圆,温热的触感以及身下这人紊乱的呼吸声,和着外头西沉的余晖,像一场风光旖旎的梦。

有那么一瞬,宋立言甚至觉得这样的梦他是做过的。

“好了吗?”楼似玉颤颤巍巍地开口。

猛然惊醒,他闭眼,暗骂自个儿下流,忙将嘴里的毒再吐出去,正色道:“这只能止住毒的扩散,不能治本,余毒还是要请大夫看看。”

“大夫?”她茫然,“这不是妖毒吗?普通的大夫能治?”

“普通大夫自然不能,但有的大夫习上清之道,能解妖毒。”

就像他们这些上清司弟子从来不以上清的名头入仕一样,上清司出来的大夫,也都是隐姓埋名,过常人生活,只为不引起民间恐慌。

毒被吸出去些,头也没那么晕了,楼似玉终于有力气贫嘴:“先前还骗人说妖怪和上清司一同湮灭了,如今不仅带着奴家看了妖,还要让奴家去看上清司的大夫,难为大人竟然脸不红心不跳。”

宋立言眯眼:“此乃朝廷机密,妄言者都进了死牢,掌柜的也想填个牢房?”

“不不不。”楼似玉摆手,弯着眼睛朝他一笑,“奴家说笑而已,这些东西定是不会外传的。只是大人,奴家去哪儿找能解妖毒的大夫啊?”

每个城镇里上清司的人开门立户都会有特殊的标记,宋立言想了想道:“本官带你去。”

楼似玉身子还虚,上了马车就被晃得东倒西歪的,宋立言没说话,只伸手扶了她一把,一双眼里乌沉沉的,脸色也晦暗。

楼似玉瞧了瞧,小声问他:“大人不高兴?”

能高兴么?原本有机会将那一拨鼠妖全灭,谁曾想失手了不说,还让个普通人受了伤,他哪里遭遇过这样的挫败,怎么都难免恼怒。但这些话他没法跟外人说,只能沉默。

然而楼似玉可不是个懂得安静的人,哪怕脸色尚且苍白,她的小嘴也是说个没完:“别不高兴了呀,您瞧我这无辜的小女子差点丢命不也还笑嘻嘻的?人生就没有多少过不去的坎儿,就算真的过不去了,那也歇一歇再使劲儿,没道理把自己逼得愁眉苦脸的。”

“您知道浮玉县的地税吧?每个月都得交好大一笔银子给地主。奴家那小破客栈曾经有好几个月交不上,差点就让人把楼拆了。奴家当时也不高兴,觉得走投无路,天都要塌了,甚至想过破罐子破摔,不要那客栈算了。”

“可是后来,奴家接了一家老爷的酒宴,虽说人家给的少,可好歹是有钱了,硬是将奴家从绝望里拉了出来。咬牙挺过一个月,掌灯客栈就又活过来了。从那时候起奴家就明白,车到山前必有路,愁是没用的,遇着事儿也不用着急,开心过日子才是道理。”

宋立言斜眼看她,问:“你头不晕了?”

“晕啊,现在眼前还发花呢。”她苦兮兮地揉了揉额角,“可奴家看大人愁闷得很,想替您排忧解难么不是。”

“不必。”他漠然道,“你我本就不是一路人,我所听所闻,都是你见所未见的。”

这人还是一如既往的固执,带着孤傲和抵触,将自己与众生分隔开,半点不肯对人敞开心扉。

楼似玉微微晃神,感觉自己又见到了多年以前的那个人,脸上分明是人畜无害的笑意,却和她固执地保持着三步的距离,她近他便退,死也不肯妥协。

“大人见过春天开的花吗?”叹一口气,她轻声问。

宋立言觉得这人很无聊,可想了片刻,他还是点了头。

“那夏天的湖水呢?秋天的落叶、冬天的白雪,这些大人都应该见过吧?”

“你想说什么?”

“大人见过的东西,奴家大多都见过。至于那些奴家没见过的,大人大可以多让奴家见一见。反正今日这一遭过了,奴家也没什么好害怕的了。”楼似玉又笑起来,凤眼弯弯,手还抓着他的袖子轻轻晃了晃,“等奴家所有的都见过了,总就与大人是一路人了。”

心里一滞,宋立言觉得她这话说得哪里不太对,皱着眉想斥她,可又不知道从哪里斥起。

面前这人有股子奇特的灵动劲儿,此时左右晃动着肩,他就总觉得身后该有一只尾巴,摇得妩媚生情…

打住!哪能想这些乱七八糟的?

闭眼定了定神,宋立言漠然开口:“楼掌柜又想要什么好处,如此巴结于本官。”

楼似玉挑眉,将身子退后些笑道:“大人真是明察秋毫,慧眼如炬。奴家也没别的贪念,就是今日这伤也算护驾有功,能不能请个衙门补贴?”

还真是能赚就绝不亏的好商人,宋立言轻哼一声,别开了脸:“允了。”

“谢大人!”楼似玉双手举过头顶,朝他拜了拜。

被她这么一闹腾,宋立言也不再去想什么挫败不挫败了,这浮玉县的妖怪,他早晚是要一网打尽的,也不急于这一时。

“大人。”马车缓缓停下,车辕上的宋洵回头道,“找到地方了。”

宋立言应了一声,扶着人下车。

浮玉县很大,就算是楼似玉,也没把每个角落走遍。至少眼前这个院落她就没来过,白墙青瓦,褐色木门,看起来像个幽静的茶庄,只不过空气里飘的不是茶香,而是一股奇怪药味儿。

第18章 裴献赋

“大人有礼。”门童出来迎客,晃着头上的双髻笑道,“我家先生已经在内室恭候,两位里面请。”

楼似玉感激地看向宋立言:“大人竟还提前安排,奴家实在受宠若惊。”

宋立言皱眉:“本官没安排。”甚至连提前知会也没来得及。

那这是怎么回事?楼似玉不解,跟着他一起进门。这院子倒是不大,不过一角一隅都用得极好,花竹山水错落有致,偶然瞥过几处雕栋,雕工精湛,显然是花了不少银子。

“你们上清司的人,都这么有钱吗?”她忍不住小声嘀咕,“大人出手大方,这处的大夫看起来也颇有家底。”

宋立言斜她一眼,没答。朝廷每月都会拨给上清司一大笔钱财做“护国”之用,司内之人的确是衣食无忧。不过这事可不会告诉她,依她的性子若是知道了,定要嚷嚷着加入上清司。

前头就是内堂,进去之前楼似玉想过,按照这处雅致的院落来看,里头的大夫多半是个修身养性的老头子,一大把白胡子,切脉还会眯起眼睛的那种。

然而,一进门,她还没来得及看清里头光景,眼前就倏地出现一道莲灰色的影子。

“怎的还伤到姑娘了?哎呀,小可怜,来让我看看,伤口在哪儿?”

这声音像一把玉珠子从桌上倒下去似的,噼里啪啦响成一片,就算挺好听的,楼似玉也觉得头疼。她抬眼,发现面前站着个年轻貌美的玉面郎君,披散着的墨发只拿根锦带系着,发髻都没梳,一双眼却亮得可怕,上下打量她一圈儿,他拍手:“好个貌美的小娘子!”

楼似玉:“…”

宋立言的眼里一点没掩饰地流露出质疑,他侧头看了看室内,确认这里没有第二个人了之后,才开口:“你怎么知道有人受伤?”

俏郎君回头瞧他,眼眸更亮了:“你就是立言?,上个月我就接到了文书,说咱们上清司里最有出息的小徒弟要过来当县令,我还以为是个不知事的孩子,谁曾想竟已是个颇有风华的大人了——你要问我怎么知道?县衙方向那突如其来的无往结界,旁人察觉不到,我还察觉不到么?那么长时间,哪儿能没人伤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