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诺点点头,微微下蹲,全身蓄力,骤然突前,一套凶猛的组合拳,全部轰在乌鸦身上。等乌鸦再度站起来的时候,看起来真的是力战之后被擒了。
“谢谢你放过我的牙齿,刚刚整过,很贵的。”乌鸦抹了抹嘴角的血,“好,就这样,各部门都准备好了么?我们得一条过,不能演一半重来。”
路明非和诺诺对视一眼,都点了点头,楚子航已经从旁边包间里出来了,看诺诺点头也赶紧点头。
乌鸦再次抓起路明非的手把自己锁喉,然后转个圈靠在路明非怀里,这套动作他熟极而流,简直像是排演过无数遍的双人舞。
“不要!不要!路君你不要这样!你还有机会的!这样是断了你自己的退路……啊!”乌鸦高声哀嚎,在路明非怀里扭动。
路明非从来没想到乌鸦居然是个被黑道耽误了的好演员。
***
片刻之后,乌鸦开着自己的跑车带着绑架他的三位劫匪跑在东京郊外的高速公路上,除了楚子航,都在大口地喝着啤酒。
楚子航的话诺诺说他十五岁不适合喝酒,给了他一个酸奶。

龙族5:第24章 故人(6)
“乌鸦你看起来还真的是很值钱啊,我控制住你他们就真的不敢进攻了。”路明非回想他们从网吧里出来的时候,鹤组专员们紧张的眼神。
乌鸦还额外给自己加戏,高喊别管我!开枪啊!狙击手!狙击手在哪里?开枪啊!我会杀了你们的混蛋!你们忘了我跟你们说过的话了么?开枪啊混蛋!
当然鹤组最后还是放弃了,他们放下武器,遵照路明非的命令走进一间没有窗户的屋子,被诺诺锁在了里面。
“还用说么?我现在是什么身份?看我这身三宅一生设计的衣服,”乌鸦抖抖西装,又拍拍方向盘,“再看看我这古董跑车!你在跟蛇岐八家的当权派说话好么?别再叫我乌鸦了,叫我的大名佐伯龙治!”
***
***
东京近郊的山中,古老的建筑物笼罩在蒙蒙的细雨中。
穿着神官服饰的年轻人在前面引路,带着路明非一行三人经过木质的连廊,乌鸦叼着烟走在最后。
这座建筑看起来很有年头了,角落里供奉的石地藏上都长满了青苔,但每个角落都那么精致,连佛前的灯都用琉璃灯盏。路明非对于古董的品位很有限,却也能从花纹中看出那些琉璃灯盏是古物。
神官在角落里停步,点燃了壁上的煤油灯,拉开一扇很隐蔽的房门。门后是一间简约而精致的和式小屋,只有少数几件家具,但不出意料,也都是可以算得上古董的东西。
“你们就住这里。”乌鸦从神官手里接过钥匙丢给路明非,“有什么需要就跟神官说,少出门。”
“这是一间神社?”路明非问。
“白羽天狗神社,”乌鸦说,“其实是蛇岐八家历代家长的墓地,外面盖了一间神社,养了一些神官。”
“我们为什么要住神社?”诺诺问。
“不住神社你们还想住我家?”乌鸦打开壁橱拿出垫被丢在榻榻米上。
“我们住在蛇岐八家的神社里,周围都是蛇岐八家的神官,蛇岐八家会不知道这件事?”路明非问。
“家族的生意和神社是完全不同的两个系统,神官们侍奉鬼神,连大家长也无法指挥他们。前任大家长跟神官中的头儿关系很好,所以他们反而会帮我。”
“这里安全么?”诺诺检查窗户和房间的每个角落。
“没有绝对安全的地方,但比别的地方安全。”乌鸦说,“这里连手机信号都没有,跟外界联络的工具只有一部固定电话。前任大家长在世的时候,心情不好会过来住上几天,他藏在这里的时候,连家族都找不到他。”
路明非点点头,原来是那只象龟藏身的泥坑,那肯定是很隐蔽的。在他不想理睬这个世界的时候,这个世界绝对不会打搅到他。
“你不会要告诉我为了我们的安全考虑你只给我们准备了一间房吧?”诺诺看向乌鸦。
“我这么有眼色的人,怎么会做这种蠢事?”乌鸦贼笑,“他俩的房间在隔壁,中间有一扇门可以互通,当然,只能从你这边打开。”
诺诺完成了自己的检查,在屋子正中间站住,看着路明非,“那你们还等什么?”
“好的好的我们走,我们这就走,师姐你早点休息。”路明非拉上楚子航就走。
“楚子航跟我住,你自己住隔壁。”诺诺以不容争辩的口气说。
“他……跟我一样是个男人。”路明非指指楚子航,又指指自己。
“首先,他不是男人是男孩,他的心理年龄只有十五岁,”诺诺冲楚子航勾勾手指,“其次,他现在的精神状态还是很不稳定,我看着他会比较好。”
路明非还没来得及说话,楚子航已经瞬移到诺诺身边去了。他从诺诺背后探头看了看路明非,显然对路明非还是有点害怕的。
他刚刚醒来的时候,路明非是个狂魔般的形态,想必这一幕还深深地刻画在楚子航的脑海里。
乌鸦上去拍拍路明非的肩膀,带着这个无奈的男人离开了这间屋子。
***
***
夜深人静,雨还在下。
神社的房子很有些年头了,隔音不太好,大声说话隔壁就能听到。
“洗发水和沐浴露都在旁边那个木桶里。”
“要换的衣服我给你放在门口了。”
“你是属水獭的么,在浴室里待那么久?”
“吹干头发再睡,你妈没教过你洗完澡不吹干头发会着凉么?”
半个小时之前还能听见诺诺跟楚子航嚷嚷,现在彻底安静了,想来楚子航和诺诺已经睡下了。
楚子航和诺诺已经睡下了……这话说起来怎么那么奇怪呢?路明非心里嘀咕。
就着淅沥沥的雨声,路明非在窗前的小桌边坐下,撕开一袋薯片,就着薯片喝啤酒。
窗外是小小的花园,凋谢的菊花只剩下黑色的枯枝,像是一丛丛举起在雨中的鬼爪。
忽然间,仿佛一阵风来,烛火摇晃了一下,重又亮了起来。路明非身边多了个人,跟他一起吃着薯片。
“你这么出现感觉真像闹鬼。”路明非说。
“闹鬼也是对哥哥你忠心耿耿的机灵鬼。”路鸣泽贼贼地笑。
“我怎么没死?不会是你手下留情放我一马吧?”路明非问。
“最后那次交易没完成,我确实救了你师姐,但没能杀死奥丁。”路鸣泽叹了口气,“我们生意人最重要的就是讲信用,事情没办成,怎么能问客户收报酬呢?”
“他现在就在隔壁,你去杀了他不就完了?”
“可他不是奥丁,只是奥丁的替身。”小魔鬼耸耸肩,“你不是也猜到了么?”
“真正的奥丁是谁?”
“最尊贵的龙王之一,奥丁是他在人类神话中的名字。龙王可以有很多名字很多种形态,我想你也猜到了。”
“那你是什么?另一个龙王么?如果龙是世界上一切神秘力量的来源,那么能够杀死龙王的,只能是另一个龙王吧?”
“你其实是想问你自己是不是龙王吧?”
路明非沉默了片刻,微微点头。
“信我啦哥,你不是。”小魔鬼拍拍路明非的肩膀。
“你说真的?”路明非本想装淡定,可那股惊喜实在压抑不住。
“骗你是小狗子!”小魔鬼笑,鼻头皱了起来,像个可爱的孩子。
“但你也不是人类,你是个怪物,很怪很怪的怪物。”小魔鬼又说。
路明非愣了一下,笑笑。这根本就是一句废话,他是怪物这件事根本就是明摆着的嘛。
小魔鬼忽然往门那边看了看,“本来看你那么寂寞,想陪你长聊来着。喜欢的女孩子就住在隔壁,却跟一个男人一起睡,没你什么事儿,真叫人同情啊!”
“滚!”路明非被人说中了心事,有点下不来台。
“是得滚了,有人来了。”小魔鬼说,“滚之前提醒你一件事,别相信那个乌鸦。”
烛火又是一晃,桌上还残留着薯片的残渣,小魔鬼却不见了。
敲门声想起,路明非捏了捏藏在和服袖中的短弧刀,过去开门。乌鸦站在门外,这家伙看起来是去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脸上的伤口也都用胶布贴好了,拿小竹签掏着耳朵,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子慵懒。
“你没走?”路明非问。
乌鸦送他到屋里就离开了,路明非一直以为他是离开了神社回东京了。
“没,山后面有个温泉,过去泡了会儿,我也难得来这放松放松。”乌鸦说,“来看看你有没有睡着。”
“还没,大概是之前太紧张了,放松下来反而睡不着了。”路明非说。
“睡不着的话不如出去玩玩,”乌鸦说,“东京你也算是旧地重游,还有几个老朋友,不去看看么?”
***
***
夜幕下的歌舞伎町五光十色,雨幕让霓虹灯看起来格外的流光溢彩。果然是故地重游,走在这条街上感觉哪儿哪儿都熟悉,尤其是街中央的青铜雕塑。
路明非和乌鸦都穿着浴衣,戴着墨镜——歌舞伎町里出没的黑道太多,乌鸦这种道上名人是绝对不能露脸的,当然路明非也不能——都咬着章鱼小丸子,仰望这尊雕塑。
“之前回我以前的高中,他们也弄了个我的雕塑放在学校门口。”路明非感慨,“但没有这个那么……暴露。”
那是一尊撒尿小孩的雕塑,仿布鲁塞尔的那一尊,只不过那张脸怎么看怎么像是路明非的儿子。
“你还真一眼认出了自己啊。没错,这就是在歌舞伎町缔造过传说的男人,高天原的头牌红少爷,小樱花。雕塑家把你作为儿童来表现。如今这是歌舞伎町的一景,据说抚摸他的某处会招来桃花运。”
“不用说得更详细了!”路明非赶紧打断。
“不要想得那么下流,”乌鸦说,“是说屁股,传说小樱花有着完美的翘臀。”
“是店长捐资修建的吧?”路明非叹气,“用脚趾头想也知道。”
“没错,如今高天原是歌舞伎町上最热门的夜店,座头鲸先生今年连任了女性关怀促进会的理事长,坊间传闻他还想竞选议员。”
“真不错,店长一直想当头面人物来着。”

龙族5:第25章 故人(7)
雕塑后面就是那幢白色的建筑,罗马式的立柱,黄铜包裹的大门,屋顶雕刻着吹响号角的金色天使,数十面猩红色的旗帜从屋顶一直垂到地面。
“座头鲸先生重新装修了高天原,跟你们那时候比气派多了。”乌鸦说。
路明非点点头,这豪气干云的设计风格,这才是配得上座头鲸老板的店。那个男人有了钱肯定要乱花的,反正这家店他说了是要经营一辈子的,给那些情感上没依靠的女人一个放心喝醉的地方。
“都有点认不出来了。”路明非说。
“周边这一片地也都被座头鲸先生买下来了,他拓建了一个广场。天气晴朗的时候,他会让乐团在广场上表演。”
恰在这时,一辆黑色的奔驰车在高天原门前停下,身穿套裙的优雅女士推门下车。
陪伴她的是衣着得体的中年男人,看起来就是那种受过很好教育、在大公司里工作、财务自由的成功人士,眉目也很英挺。他体贴地托住女士的小臂,以免穿着高跟鞋的女士在湿滑的路面上行走不便。
服务生冲到女士身边张开雨伞,门童立刻拉开雕花的黄铜大门,门开的时候,爆出奔放的男低音,“女士们!欢迎来到凡间的天堂……高天原!今夜我们的花,为你们盛放!”
路明非愣了片刻,忽然笑了。
虽然失去了一条手臂,可还是那么豪气,不愧是立志要当天下第一花郎的男人。
那位优雅的女士路明非也认识,姓什么忘记了,隐约记得她的名字是早苗,职业是建筑设计师,那时候总来喝酒,喝多了一个人哼着歌流眼泪。
看来早苗找到了会照顾她的男人,那就不必再来高天原这种地方寻求安慰了,不过还是会光顾,想必是个恋旧的女人。
音乐声响起,乐团开始演奏,是一首缠绵的情歌,黄铜包裹的大门在早苗的背后关闭。
“走吧。”路明非说。
“真的不进去打声招呼么?”乌鸦挑眉。
“不用了,”路明非笑笑,“不想给他添麻烦。”
其实有那么一瞬间,他是想走进去的,岂止走进去,还要拥抱那个独臂男,告诉他自己回来看他了,告诉他他还像当年那么棒。
是音乐响起的时候,那首熟悉的歌,玉置浩二的《Friends》,如今大概是高天原的保留曲目。
可理智告诉路明非,不能去,高天原再也不是他能藏身的地方了,如今它是歌舞伎町一番街上所有夜店中的王座,却庇护不了他这个危险的大怪物。
真想念那个时候,雨夜中的东京,他们无路可走,却意外地找到了这么一个栖身之所,还有温暖的大浴池。如今他袖中藏着致命的利刃,从中国到蒙古,硬生生杀出了来这里的路,却不能进去跟他打个招呼。
“不去见店长的话,就去看看别的朋友吧。”乌鸦轻声说,“反正那个人,你想给她添麻烦也没机会了。”
***
工程电梯轰隆隆地下降,下面一片漆黑,黑暗中涌起乳白色的雾气。
“戴上口罩。”乌鸦把准备好的口罩递给路明非,“井里保存着大量的水银,以你的血统,这点水银蒸汽对你应该没什么伤害,不过吸多了总是不好。”
路明非点点头,接过口罩,却没有戴。
“那件事之后,家族就从东京都政府那里买下了这口井,永久地封闭了,周围的所有山地我们也都买了下来。”乌鸦说,“这样就不会有人打搅她了。”
路明非抬起头来,漫天大雨,好像全世界的水都在汇入这口巨大的储水井。
红井,他终于又回到了这里。
他曾以为自己不会有勇气回来,虽然无数次在梦中他就站在这口井里,亲眼看着那一幕重演。
乌鸦说起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会来这里,可什么都没说就上了乌鸦的车,两人在山间公路上开了足足一个小时,一路上也都没说话。
工程电梯到达井底,一片漆黑,乌鸦摸索着找到了电源开关。
一盏亮得刺眼的射灯从上方照下,地面上刻有很深的槽,深槽组成了巨大复杂的图案,深槽里流动着水银。
某种炼金矩阵,卡塞尔学院的冰窖里也有类似的布置,通过水银的流动激发某种言灵效果,镇压那些自带活性的炼金制品。
“这些家伙越来越懒惰了,也不好好地收拾,这么多垃圾。”乌鸦气哼哼地说。
井底确实有不少垃圾,多半是树枝,可能是被雨水冲刷进来的。乌鸦踢开几段枯枝,在前面引路。
井底很大,射灯无法全部照亮,乌鸦带着路明非走进黑暗里,黑暗里有什么东西闪着微光。
乌鸦又摸索了一番,找到了一个控制台,他看了路明非一眼,打开了控制台上的电源。
黑暗里那发射微光的东西亮了起来,那是一个巨大的、石英玻璃整体铸造的圆柱,像是一间圆柱形的房子。
石英玻璃的房子里面,跪坐着瓷白色的女孩。她干枯得很彻底,却没有任何腐烂的迹象,还穿着当年路明非亲手给她穿上的那套裙装,但身上多了一圈圈的纸绳,纸绳上挂着朱砂写就的神符。
纸绳的末端固定在石英圆柱的内壁上,那是某种神道教的仪式,用于镇压妖魔或者厉鬼。
“本该把她也葬在神社的墓地里,可是谁知道她是什么东西呢?要是再度复苏岂不是会很麻烦?还不如葬在这口满是水银蒸汽的井里,五公里之外的山上有个瞭望哨,一天24小时用望远镜看着这里,不过没关系,我把那家伙支走了。”乌鸦念叨着,点燃带来的线香,冲那瓷白色的少女拜了拜。
“可她根本没有复苏的迹象,不知道为什么又有些失望。”乌鸦轻声说,把线香递给路明非,“去给她上柱香?想要拥抱遗体是不可能了,不过放声大哭没关系,这里只有你和我,没人会知道学生会主席的丢脸事。”
路明非摆了摆手,表示自己不需要。
他缓步上前,脚步很轻,好像那女孩只是睡着了,他不想惊醒她。
他往前走,乌鸦往后退,似乎是不想打搅他。
那盏刺眼的射灯熄灭了,乌鸦的眼睛在黑暗中闪闪发亮,他每退一步,眼睛就更亮。
那是猎人的眼神!
十几道暗红色的光线亮起,那是狙击步枪的激光瞄准镜,密集的光点汇集在路明非的后心,持枪的人手很稳,光点只是轻微地晃动。这口井的井壁上都是脚手架,那些漆黑的射手就藏身在脚手架上,居高临下地瞄准,绝对不会有射击死角。
乌鸦站住了,缓缓地举起右手,竖起一根手指。
终于到了收网的时候,猎杀一只猛兽就是需要这样的耐心,不能急,也不能走错,哪怕一步。
他是流氓出身,流氓杀人有自己的办法,不必像他那个外号夜叉的朋友那样,挥舞武器,咆哮着冲锋。流氓杀人只需要一寸的刀锋,他们带着笑容和敌人拥抱,用藏在袖子里的匕首给对方后心来上那么一下子。
十六名经过最严格训练的狙击手,十六支反器材狙击步枪,枪里装填着威力巨大的20mm子弹,强到能够洞穿步兵装甲车。48个小时之前这些武器被分发下去,乌鸦和这些狙击手共饮了烈酒,摔碎了酒杯。
此刻乌鸦只要轻微地勾动手指,路明非就会化为一团血雾。
可路明非慢慢地转过身来,看着乌鸦。他只要低头就能看到自己胸前那团密集的红点,可他只是静静地看着乌鸦。
乌鸦觉得浑身的血都凉了,那本可轻易勾动的手指上仿佛牵着万斤的重物。他不明白自己是何时和怎么露出马脚的,猎物既然看穿了自己,又为何要老老实实地跟着他走进陷阱。他也不确定在对方已经有准备的情况下,那些20mm子弹还有没有效果,毕竟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断言这个怪物的极限。
可路明非只是看了他一眼,又转了回去,继续走向那间石英玻璃的小屋,还是那么慢那么轻的步伐。
他趴在玻璃上,看向里面。
没有悼念的话,也没有泪水,男孩只是趴在厚厚的石英玻璃墙上,静静地看着那干枯的、瓷白色的女孩。
悲伤氤氲地弥漫开来,填满了深井的每个角落,它是那么地轻柔,却又沉重,像是水,慢慢地把人淹没。
乌鸦忽然觉得这个夏天真的是很冷,他疲惫地摆了摆手,所有激光瞄准点在同一瞬间熄灭。
他走到井壁边缘,蹲在那里,点燃了一支烟,仰望天空,亿万的雨滴从那里而降。

龙族5:第26章 故人(8)
大红色的古董跑车在山路上慢悠悠地开着,音响里是某个老男人似乎忧伤又似乎快活地唱着歌。
“原本的计划是在红井里杀了我?”回城的路上,两个人一句话都没说,最后还是路明非主动地打破了沉默。
“原本的计划是,如果狙击手不奏效的话,就把那口井整个地炸掉,给你来个水银葬礼。我和狙击手都是你的陪葬品。”乌鸦说,“大家长叫我决定如何处置你,我想来想去最好还是把你抹掉算了,但最好不要伤到陈小姐,我们可不想激怒加图索少爷,所以把她留在神社里了。”
“之前的那些都是你做戏给我看?”
“是,从我在网吧见到你的那一刻开始我就在做戏,我要让你对我放松警惕,还要引动你的情绪,才有得手的机会。”乌鸦说,“我是街头流氓,你是能屠龙的超级英雄,我想干掉你,只能得靠智慧。”
路明非沉默了很久,“酷,可怎么又放弃了?”
“黑道有黑道的规矩,我们忌讳在葬礼上动武。”乌鸦说,“一个人虔心诚意地为死者悲伤时,连漫天神佛都会保佑他,动武是会被神佛怪罪的。我觉得你那时候真的很悲伤,特别像条狗。”
“《大话西游》的台词么?你一个日本人怎么会看过那部电影?”
“什么《大话西游》?没看过,我就是忽然觉得你像条狗而已。现在真的可以去喝酒了,我知道一个好地方。”乌鸦把油门踩到底,轿车立刻加速,在漆黑的山路上甩尾狂飙起来。
路明非点点头,靠在椅背上,眺望漆黑的群山。
***
“其实我对你多少有点不爽,可以前不愿意说。”乌鸦喝着啤酒。
这是一间做炉端烧的小店,烧烤台中间点着火,旁边的竹签上插着牛肉、鲜鱼和蔬菜,暖风和食物的香气扑面而来。
乌鸦说的好地方居然是这种不起眼的小店,不过料理真的不赖。
“为什么?”路明非打了个酒嗝。
“你哪里配得上小姐?我们每个人都看她是公主,可她看上了癞蛤蟆。”乌鸦说,“她把所有的信任都给了你,可你什么都没帮到她。你是她的骑士,可需要你出马的时候,你怂得像条狗似的。”
“嗯。”路明非点点头。
“事后我们从Line的服务器上拿到了你和她的通信记录,她遇难之前一直在联系你。你是最有机会救她的人,可你在高天原的酒窖里浪费了很多时间。”
“嗯。”路明非点头承认。
酒意上头,乌鸦重重地把啤酒杯砸在桌子上,忽然间面目狰狞声色俱厉,“只会说嗯么?能像个男人那样说话么?她那么相信你,相信一个关键时刻什么用都没有的男人!一个只会低着头说嗯的男人!”
这一次路明非只是沉默。
乌鸦吼了几声,发泄完怒气,又安静下来,再度变成那个深藏威严的佐伯龙治,声音温柔又低沉,“我是个街头混混,我父亲也是,他什么人都打。但小时候父亲跟我说要懂得保护女孩,因为女孩子将来会是妈妈,她们能生孩子,能带来希望。所以男人可以轰轰烈烈地战死,但要懂得保护女孩。女孩子死了,男人还活着的话,会不能原谅自己。”
顿了顿他又说,“其实就算没那么喜欢她,也可以带她离开啊,她也挺漂亮的不是么?带她去韩国,在那颗不存在的海棠花树下跟她相互喂冰淇淋,吃完想带她去哪里就带她去哪里,反正她喜欢你,你要怎样她都愿意。”
“别说了。”路明非小口地喝着啤酒,“不过如果这么说能让你开心点,那你就继续说,我听着。”
乌鸦对于路明非的反应有些惊讶,愣愣地看了他几秒,“你真的跟以前不一样了。”
“人总是要长大。已经发生的事,已经没了的人,总是回头看也没用,只能把现在的事情做得漂亮点。”
两人沉默下来,望着炉中的火焰,火焰升腾,鱼肉的油滴滴入火中,噼啪作响。
“我没有下达攻击命令,两个原因。”乌鸦低声说,“第一,你现在是个大人物了,可看到小姐的那个瞬间,眼神忽然变回了当年的那个小男孩。所以我觉得你还是个人,有人性,不是他们说的那种怪物,”
“你这么说我还有点高兴,不过怪物也未必没人性,”路明非说,“还有呢?”
“我忽然想就算你真的是怪物,那么她是什么呢?如果目标是她,我能下达攻击命令么?”乌鸦轻轻地叹了口气,“我这么一想,心就软了。”
乌鸦顿了顿,喝了口酒,“那个女孩,就是传说中的陈墨瞳吧?”
“恺撒老大的未婚妻,长得很像你家小姐,对么?”
“说不清,两个人的气质完全不一样,一眼就能分出来。但完全没有血缘关系的人,居然会那么相似,连那种奇怪的发色都一样。”乌鸦顿了顿,“那是你真正喜欢的人对吧?”
“是。”路明非脱口而出之后,自己都惊讶。
这个秘密藏在心里很久,却随口就跟乌鸦承认了。也许是因为乌鸦是跟这份感情没关系的局外人,他一直想找个局外人承认一下子。
“恺撒怎么想?”
“他应该知道,不过我这样的人,对他也构不成什么竞争。”
“接下来想怎么样?我可以放过你,但是更多的人很快就会赶来东京,不是每个人都像我这样事到临头心软的,即使是你当年的朋友。”
“我来东京确实是想找你帮忙,但不是帮我逃过学院的追踪,我想你帮我找个人。”路明非抬眼看了乌鸦一眼,给他满满地倒上一杯啤酒。
“什么人?”
“赫尔佐格。”
时过境迁,乌鸦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瞳孔还是猛地收缩了一下,流露出内心深处残留的恐惧。
“赫尔佐格已经死了,死得不能再死了。我们派潜水员去东京湾里看了,捞到了他的一些遗骸。”乌鸦说,“被打碎到那种程度,你觉得他还能复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