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奇怪的声音?”少将忽然说。

“潮水声、爆炸声、还有…哭声!”中校大声说,“有婴儿的哭声!”

他把音量放大,这下所有人都听见了哭声,极尖极细的哭声扎进耳朵里,与其说是哭声不如说是地狱中的鬼魂们聚集在一起歌唱。

“上帝啊…”少将在胸前画着十字,“那是魔鬼么?”

一条人鱼沿着翔鲸丸的桅杆游到最高处,跃向圣路易斯号的甲板,密集阵系统立刻抬高枪口,钨金破甲弹组成的金属瀑布笼罩了它,人鱼在空中就炸成了一朵血花。下一刻翔鲸丸被76mm速射炮轰成碎片。

数以千计的尸体在渔港中起伏,一波波的狂潮把它们带回大海。少数尸体被潮水推到高崖下方,卡在黑礁的缝隙里,月亮从乌云的缝隙中洒下辉光,死去的人鱼们蜷曲着背,嶙峋的脊骨泛着微光。

那不是幻觉,是真真切切存在于世间的恶鬼。木村浩一手紧握脖子上的木刻菩萨像,一手紧握苏恩曦的手机,那是生杀的权柄,只要握紧这部手机他就能救热海。

苏恩曦占尽了上风,但脸上全无喜色,她迎着海雨天风,目不转睛地盯着天海交界处。

潮头上浮起了庞然大物,那居然是一座深海钻井平台,外表面依稀可见红漆喷涂的“须弥座”三个大字。这庞然巨物一直在水下翻滚,临近岸边才被大潮重新托出水面。密密麻麻的青灰色背脊覆盖了它,钢铁骨架间塞满了人鱼,成百上千,成千上万!靠着浮动平台的保护它们扛过了海啸的冲击,如同乘坐大船航向人类的世界,现在航程的终点就在前方。

人鱼们松开长尾坠入大海,如同万蛇离巢,天地间充斥着婴儿的哭声,那是恶鬼们兴奋地磨着牙齿。

机枪密集阵停火了,防空炮也停火了,海水泼在红热的枪管炮管上,发出“咝咝”的淬火声。这些武器已经超越了使用极限,再用下去就会炸膛。但圣路易斯号并没有放弃,燃气轮机以最大功率运转,战舰喷出滚滚白烟,它向着巨浪发动了慷慨的冲锋。全部武器发射,“标准”导弹、干扰火箭、MK50鱼雷、对舰武器“鱼叉”导弹…这些武器并不适合用来杀伤人鱼,但所谓决死一击,就是手中握着石头也要扔向敌人!

圣路易斯号的舰艏刺入潮头,仿佛撞向一堵接天的巨墙,大浪把它翻转过来,人鱼群从它左右两侧高速游过。

“看来不花点成本还真是解决不了问题啊,按‘3’吧。”苏恩曦对木村浩笑笑。

“是,恩曦小姐。”木村浩用绿按下了“3”。

以他的想象力已经想不出还有什么办法能够阻击那些人鱼了。人类历史上规模最宏大的登陆战大概是二战的关键性战役诺曼底登陆战,虽说在那场战役中双方投入的兵力都达到百万级别,但是分配到每个海滩上也不过一两万人。盟军的25000人顶着德军的重炮和机枪扫射冲上黄金海滩,只伤亡了区区400人。此刻他们面对的是数以千计的人鱼群,这些体格强到可以搏杀鲨鱼的生物每个至少也能对抗十个人类,而热海是座根本不设防的旅游城市,别说机枪和重炮,城里的警用手枪加起来大概都不够100把。希望似乎已经断绝了,就算再来十艘佩里级护卫舰也阻击不了这场登陆战。

可苏恩曦娉娉婷婷地站在高崖上,眉清目秀地对木村浩一笑…木村浩就真的相信她能做到。

横须贺海军基地,值班室里的人都聚在窗前。窗外的军港中,舰群苏醒了。

从“提康德罗加”级导弹巡洋舰,到“阿利·伯克”级驱逐舰,甚至还有第七舰队的旗舰“蓝岭”号,所有战舰都从沉默状态中苏醒了,舰桥上灯火通明,从燃气轮机到武器系统,一个项目一个项目地自检,武器锁自动解除,美国海军第七舰队进入随时可以作战的状态,可没有人对它下达任何命令。舰群喷出的白烟遮蔽了军港的天空,高亢的汽笛声此起彼伏。

第七舰队出港,舰群在港外列队,调整舰位面向东南方,数以百计的战斧导弹从弹仓中滑入发射导轨中。

“战斧导弹群解锁,进入发射倒计时。”火控系统用虚拟出来的女声说。

“少将,我们什么也做不了。我们失去了对第七舰队的控制权,我们即将攻击热海…用我们所有的战斧导弹。”中校离开了控制台,走到少将身后。

电话响成一片,两名联络官各拿着一部话机站在少将身后。

“是五角大楼和日本首相来的电话吧?”少将仰望天空,轻轻叹了口气,“等我看完烟火再接吧。这种时候何必再急着听别人的咆哮呢?无论我们说什么做什么,结果都已经无从更改…上帝保佑美国。”

横须贺港的海面震动,黑色的天幕下一道又一道的烈火升空。导弹群在海平面上集群飞行,仿佛漫天的流萤,尾焰把海面映成火红色。

上百道火光坠落在海面上,它们在夜空中留下的火红色弧线呈美妙的同心圆。

大海熊熊燃烧,相模湾上空亮得如同白昼,浮动平台缓缓沉入这片燃烧的海,带着数以千计的人鱼。天海间回荡着人鱼的哭泣,但那大概不是因为悲伤,而是因为就差一步就能吞吃血肉却被送回了地狱,它们不甘地嘶叫。苏恩曦接过木村浩递来的茶,小小地抿了一口,扭头俯瞰战场。暴风雨中丝绸浴衣紧紧地贴在她身上,纤细娉婷,但不动如山。

“结束了。”苏恩曦轻声说。

木村浩恭恭敬敬地鞠躬,把手机放在托盘中。

"祗园精舍的钟声,奏诸行无常之响;

沙罗双树的花色,表盛者必衰之兆。

骄者难久,恰如春宵一梦;

猛者遂灭,好似风前之尘。"

苏恩曦慢悠悠地念出了《平家物语》的开篇诗,“曾经坐在王座上的生物,如今就像被驱赶到悬崖边的狼群。”

“亲眼见过这一切之后你就是我们团队的一员了,我看过您的简历,作为世界上最优秀的管家之一,你不会把我们的秘密说出去的对吧?”苏恩曦眺望着大海。

“已经有了觉悟,那些做清洁的仆妇都被我关在屋子里了,她们对这些一无所知。”木村浩低头躬身。

“明天帮我买些烤肉味的薯片。”苏恩曦转过身来盈盈地一笑,云淡风轻,好像刚才那场浩大的狩猎跟她全无关系。

“明白,烤肉味的。”木村浩毕恭毕敬地说。

苏恩曦正要从高崖边的台阶上下来,背后忽然传来尖利的哭声,青灰色的利爪从悬崖下探上来,一把抓住了她的脚腕。苏恩曦脸上变色,一手抓住护栏,一手从大腿上的枪套中抽出短小的手枪。青灰色蛇影跃起在空中,形如巨蟒,但它的上半身肌肉虬结,堪比一头猛虎!那是一头漏网的人鱼,在苏恩曦全神贯注于那座浮动平台的时候,这条漏网之鱼悄悄地游上了高崖。

人鱼扑在苏恩曦身上,长尾缠住她纤细的腰肢,锋利的双爪抓向她的喉咙。苏恩曦对着它的面部扣动扳机,弹匣中的七发子弹全部命中人鱼的面部,打得人鱼后仰。但那张带着七个弹孔的脸立刻又回到了苏恩曦面前,七个弹孔都在流血但它似乎全无感觉,看似柔弱无骨的身体在苏恩曦面前摇摆,长尾缓缓地收紧,苏恩曦的骨骼发出了濒临碎裂的响声。木村浩这才看清人鱼的真面目,它像是木乃伊那样干枯,苍白色的皮肤岩石般坚硬,紧紧地裹着嶙峋的骨骼;它的五官都比人类大出一倍以上,赤金色的眼球暴突出来,巨大的嘴裂一直延伸到下颌边缘,被类似鱼筋的线严密地缝好。此刻它摇摆着那头枯白色的长发,缓缓地张嘴,鱼筋线一根根崩断,细长的牙齿一根根凸出嘴唇,最后它的整张嘴完全打开,大到能把一头小牛犊吞进去!人类绝不可能有那样夸张的嘴裂,木村浩知道的动物中只有蛇类能够做到,因为蛇类的下颌骨和头骨之间只靠韧带相连,蟒蛇能把嘴张大到头的数倍大小,吞噬体格远超自己的猎物。

只有靠近它才能真正体会它的可怕,木村浩觉得魂魄都被抽走了,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哆嗦。从高崖上往下看,人鱼群在圣路易斯号的炮火中化为黑血和碎片,似乎也没有多可怖,但近距离接触就会明白,它们是身长达到五米的庞然大物,体重是成年男子的几倍,它们长尾一扫的力量可以打折手臂粗的钢管,难怪在它们的利爪下几百公斤的金枪鱼都无法挣扎,即便是犀牛落到它们手里只怕也会被虐杀!

此时此刻面对它的只有苏恩曦,苏恩曦穿着一袭轻薄的浴袍,提着一柄打空了的短枪。人鱼就要吞噬苏恩曦了,没有人能阻挡这一切发生。

“木村先生,按‘0’。”苏恩曦看着人鱼张开的食道,平静地说。

作为王牌赛巴斯,终于主人的意志终于战胜了恐惧,木村浩鱼跃而出,打翻托盘抓住手机,狠狠地按下“0”键。

强光自下而上照亮了高崖,光柱把苏恩曦和人鱼都罩住了。高崖下方传来沉闷的枪声,人鱼的头颅忽然爆裂开来,黑色的血浆溅在苏恩曦身上。

就像断头的蟒蛇仍能绞死人那样,人鱼的肌肉在临死之际全力收缩,长尾把苏恩曦原本就纤细的腰肢勒得盈盈一握,以这样的力道顷刻间就能折断苏恩曦的脊椎。但高崖下枪声连响,更多的子弹依次钉进人鱼的脊柱,这些“钉子”的速度是两倍音速!人鱼的骨骼很坚硬,能硬扛苏恩曦的手枪,但在大口径狙击步枪面前仍会像陶瓷那样开裂。

苏恩曦面无表情地看着这具缠绕自己的尸体,看着它无力地抽搐,无力地摇摆,最后无力地脱落,从百米高崖上坠落。

人鱼落在黑石礁上,还在翻滚和抽动,穿黑色防水服的人从四面八方围聚过来清理现场。海潮带走了绝大多数尸骸,只剩几条人鱼卡死在礁石缝里,再加上这条无头人鱼。黑衣人用锋利的鱼叉把尸体叉出来扔进塑料桶里,然后灌入某种化学制剂,塑料桶中立刻泛起浓厚的白烟。片刻之后他们把塑料桶中的东西倒入大海,人鱼尸体已经化作了粘稠的液体。

苏恩曦缓缓走下台阶,把茶杯放在托盘里。木村浩这才发现面对那死神一般的可怕物种,苏恩曦居然连茶杯都没有松开。

她在驾临黑石官邸之前就做好了一切准备,甚至连人鱼攻上高崖她都有应对方案,所以她了然无惧。她也对自己的下属们有着绝对的信心,相信他们开枪时不会误伤自己。木村浩没有看错她,她是个老练的权力者,同时又想棋手般精密,在她完成布局之后,对手就只有沦陷在棋盘里被她宰割。遇到她这样的敌手,人鱼群才是撞上了死神的镰刀。

“在海岸警备队赶到之前清理现场,不要留下眼球尾巴之类的东西让他们找到。”苏恩曦拨通电话,只说了这么一句话,然后走到温泉池边掬水洗去自己脸上的血污。

海啸到此已经结束了,白浪一叠叠地退回大海,黑礁的缝隙间满是细腻的白沫。山顶的佛寺再次敲响大钟,庆幸热海在这一劫中幸存,其实这次海啸的规模和破坏力并不算大,又有防波堤阻挡,想必不会有什么人员伤亡。城里避险的游客们想必还会喝着清酒兴奋地议论这次惊险的遭遇,却不知道地狱之门差点就在热海打开。铺满樱花的碎石小径传来了“喵喵”声,早已在壁炉上睡熟的肥猫们也被惊动了,从屋里溜达出来看热闹。猫是猎食性的动物,本该对血味很敏感,可这两只猫对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全无感觉,反倒是凑在苏恩曦的身边嗅来嗅去。

“很多年不见,它们还记得您啊。”木村浩说。

“它们要能记得我就怪了?”苏恩曦歪着头看猫。

肥猫们也歪着头看苏恩曦,满脸“我在看傻瓜”的模样。木村浩不知道这是个什么状况,只觉得当年送猫来的司机说得太对了,主人是神经病,猫也是神经病。

“家康?”苏恩曦指了指猫姐姐,又指了指猫弟弟,“信长?”

“它们不叫家康和信长,”木村浩颇为惊讶,“您忘记它们的名字了么?”

苏恩曦买下黑石官邸当作猫舍,可见她是多么钟爱这对笨猫,但十年之后她居然连猫的名字都忘记了,这不像是她那种运筹帷幄滴水不漏的人会做的事。

“哪里是忘记,其实是根本没记住过。”苏恩曦笑笑,“这对傻宝可不是我养的,是我老板养的。这栋别墅也不是我想买,而是那个神经病在ebay上一眼看中了它。”

地面再次震动,苏恩曦和木村浩都吃了一惊。海啸刚刚结束,这时候又有地震,难道还有第二波?苏恩曦扭头看向相模湾,海面上风平浪静。倒是热海的西北方,黑色夜空里忽然升起了闪光的尘柱,黑色的尘柱边缘闪烁着鳞片般的火光。

“是富士山的方向,大概是因为刚才的地震,富士山开始喷火了,”木村浩解释,“那座火山有三百年都没有喷发过了。”

“海沟里的火山爆发,陆地上的火山也喷火,这个国家是坐落在一个烟囱上么?”苏恩曦眺望夜空。

伴随闪光的尘柱,还有零散的火流射上天空,云层漆黑,而云边呈灼烧般的亮色,似乎天空中密布着燃烧的炭,随时都会降落在大地上。

“有人说日本的地基很不稳固,迟早是要沉进太平洋里去的。”木村浩说。

“希望在我飞走之前它能坚持着别沉了。”苏恩曦笑笑。

第二章 浩劫的轮回

施耐德和曼施坦因对视一眼,叩响了门上的青铜小铃。

“请进先生们。”门里传来昂热的声音。

施耐德推开门,四壁都是书架,藏书直通到小楼顶部,书架和古籍组成的天井里弥漫着金色的阳光。昂热坐在顶楼的天窗下喝茶,松鼠们在架子上窜来窜去。

“你们要说的事我都已经知道了。”昂热笑笑,“别愁眉苦脸的,先上楼来吧。”

施耐德和曼施坦因在昂热对面坐下,一时间竟不知道该怎么说起。过去的几个小时里发生的事太多了,海沟中的龙族古城现身、日本分部背叛、海底火山爆发、核动力舱爆炸、恺撒小组生死不明、海啸和人鱼潮袭击热海、第七舰队的武器系统自动发起攻击…执行部自建立以来从未遭遇过如此错综复杂的局面。

“还不算太糟,”最后还是昂热打破了沉默,“幸亏有那些战斧导弹,否则明天全世界各大报纸的头条都会是‘异形来袭’之类的标题。”

“还没查出是谁侵入了第七舰队的火控系统,看起来他们也不想让龙族的秘密泄露出去。”施耐德说,“但五角大楼损失了价值一亿美元的导弹,无论如何都会深入调查吧?”

“这个倒不用担心,既然那些人能获得第七舰队火控系统的控制权,那么他们也能做好扫尾工作。”昂热笑笑,“我不知道他们是谁,但他们毫无疑问是一群天才。”

“我们收到了日本分部传真过来的集体辞职书。”曼施坦因说。

“称为集体叛变书更准确一些吧,那些日本佬终于做了他们梦想多年的事。”昂热挠挠头,“还没有联系上恺撒小组么?”

“没有消息。”曼施坦因说,“迪里雅斯特号在深水中解体,生还率本来就不高,加上火山爆发、核爆和尸守群的因素…生还率不高。”

“不高是多少?”昂热问。

曼施坦因迟疑了几秒钟,“诺玛说不超过1%。”

“这种可能性就像蒙着眼睛走进酒吧摸索着坐下,摘掉蒙眼布忽然发现身旁坐着奥黛丽·赫本级别的美女吧?”昂热叹了口气,“这样的话有些学生家长是会暴跳如雷的。”

“更糟糕的是诺玛现在没法发挥作用。蛇岐八家的辉月姬系统构筑了严密的防火墙,诺玛无法访问日本国内的网络。”施耐德说,“失去了诺玛我们就像失去了眼睛,就算恺撒小组生还也无法联系上我们,最终还是会落入蛇岐八家手中。”

“诺玛做不到的事就让eva去做吧。”

“如果唤醒eva人格,她的权限甚至会超过您。”施耐德提醒。

“没问题,eva是我们的好姑娘,对她下达攻击命令。蛇岐八家不希望我们的势力渗透进日本国内,我们就一定要渗透进去。”昂热掏出黑色的卡片,沿着桌面滑给施耐德,“另外一张让曼施坦因问副校长拿一下,两张黑卡加上授权书就可以唤醒eva了。”

“校长还有什么交给我们做的?”施耐德收下卡片。

“等。”

“等?”施耐德一愣。

“我在等弗罗斯特。距离迪里亚斯特号爆炸已经过去了六个小时,六个小时足够弗罗斯特从罗马飞到这里了。我把他们的宝贝继承人弄丢了,总得应付学生家长的兴师问罪吧?其他的事,等我跟弗罗斯特谈完之后再说。”

桌上的电话响了,施耐德和曼施坦因对视一眼,心跳都有些加速。果然如昂热所料,加图索家的兴师问罪在六个小时之后到来,此刻怒火烧天的弗罗斯特·加图索想必已经在芝加哥开往卡塞尔学院的CC1000次快车上。昂热缓缓地坐直了,抓起话筒。

“嗨!昂热!你在办公室里对吧?”电话那头的声音听起来居然很是快活,有那种“嗨兄弟我老远跑来找你玩啦”的感觉。

“怎么是你?”昂热吃了一惊。

“这个一言难尽,更多亲切的问候等到见面后吧,你的天窗开着么?”

“开着…什么意思?你不要乱来!”昂热皱眉。

“哪有乱来,抬头看我,我在跟你招呼哦。现在你最亲密的好朋友庞贝·加图索距离你只有200米,正以3.5米的秒速向你靠近!”

昂热仰头从天窗里看出去,阳光被挡住了,白色伞花从天而降,跳伞的人正向他挥手。

“庞贝你这个神经病!你这样会弄坏我的屋顶!”昂热大吼。

“放心吧我刚拿了定点跳伞的世界冠军!”这句话已经不需要通过电话来说了,降落伞遮蔽了整个视野,那人在呼啦啦的风声中大喊,“哦耶!”

施耐德和曼施坦因目瞪口呆,不是因为这家伙太能玩了,而是他的名字…他叫庞贝,全名是庞贝·加图索…他是恺撒的生父,加图索家现任家主!

弗罗斯特在校董会中的席位事实上归庞贝所有,十年前这个男人以“身心都很排斥人多的场合每逢开会必定心绞痛”为名,委任弟弟作为加图索家的代表出席校董会。不得不承认弗罗斯特确实是铁腕人物…除了在昂热这里有点吃不开以外,弗罗斯特用了十年的时间架空了庞贝,把家族大权握在手里,令家族势力蒸蒸日上。据说如今庞贝的命令在加图索家内部已经不管用了,所有人都听命于弗罗斯特,但庞贝毕竟是庞贝,是拥有伟大的“庞贝”之名的男人。

他的名字源于古罗马军事家格涅乌斯·庞贝。根据加图索家的家规,唯有家族认定的继承人才能使用古罗马共和国英雄的名字。家主继承的是英雄血统,同宗兄弟即便再优秀也只是庶民,所以无论弗罗斯特怎么权势熏天,他吃饭的时候只要庞贝走进餐厅,他都必须立刻起身出让长桌尽头的首位给这个二百五哥哥。

男人落在大办公桌上,白色的伞花在他背后缓缓坠落,仿佛云霞,或者宫廷贵妇长长的裙摆。

男人扭腰亮相,“各位尊敬的先生们,掌声!喝彩!记住你们正在跟定点跳伞的世界冠军庞贝·加图索说话!”

这是个太过英俊的男人,金色的长发,海蓝色的双瞳,高挺的鼻梁和很有男人气的微须,戴着一付无框眼镜,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大开的领口处暴露出形状完美的胸肌…大概很难有什么女人不会为他的美色所动,因此尽管他的感情观很渣,渣到副校长都自愧不如,还是有很多名媛以得到他的青睐为荣。

“我上次见你的时候你不是还在玩赛马么?”昂热皱眉,“什么时候定点跳伞又成了你的拿手项目了?”

“跟我一起赛马的那位西班牙公主摔断了腿,继续跟断腿女人一起骑马让我觉得好伤感。还是定点跳伞好,是年轻人的运动,年轻女孩更喜欢玩定点跳伞的男人。”庞贝踩着座椅走了下来,背后还拖着降落伞。

“你从罗马来?”昂热问。

“不不,曼谷,我从曼谷飞过来。弗罗斯特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正跟泰国公主骑大象玩呢。”庞贝冲曼施坦因招手,“嗨,曼施坦因教授对吧?我们通过话的。”

加图索家的名声素来不是很好,他们从中世纪以来就奉行霸道,对于挡路的人想也不想就从人家身上碾过去,如果某位家主很有教养在碾压别人之前知道打个招呼,那在家史中就会写明他奉行仁道。可庞贝居然是个脾气和性格都蛮好的家伙,以他的做派,大概会被加图索家的史官写作“烂泥道”之类的…又软又黏扶不上墙。

“您一定是施耐德教授,您的面具太酷了,跟您比达斯维达就是个渣。”庞贝又热情地跟施耐德握手。

打完一圈招呼,他转身去茶柜中摸索,拿出昂热珍藏“正山小种”。这种乱动别人收藏的家伙本该是难以容忍的,但昂热也不得不佩服庞贝那敏锐的鼻子。茶柜里有120种不同的红茶,不同的产区,不同的发酵程度,都封在没有标签的铁罐里,庞贝随手翻翻就选中了最好的。这罐红茶产自中国的武夷山,茶树长在万丈悬崖上,采摘茶叶得用到猴子,茶叶用松针烧火熏制,昂热藏了三五年都没舍得喝。

加图索家的男人素来都只享受最顶级的东西,恺撒在这一点上倒是很像父亲。

“先生们,让我和庞贝单独呆一会儿。”昂热说。

“别见外啊,我正要泡茶呢。”庞贝说。

“不了,我们先告辞了。”施耐德和曼施坦因同时起身。

“那以后有机会一起打牌啊。”庞贝冲着下楼的施耐德和曼施坦因挥手。

“我们有多久没见面了?”庞贝把泡好的红茶端到昂热面前。

“十年?你这个老东西为什么不老呢?”昂热抿了一小口,相当醇厚。

“像我这样的花花公子,每天就是玩玩女人,开开游艇,参加巴黎时装周,陪超模去瑞士滑雪,当然永葆青春。”庞贝抽出一根雪茄在鞋面上敲打,好让烟丝更紧实,“我烟都抽得很少了,养生嘛。”

“你这次是作为加图索家的代表来?”

“对啊,儿子失踪了做父亲的很着急,所以就亲自出马了。”

“你也会关心儿子?”昂热讥笑,“你甚至没有参加过他的家长会吧?恺撒上次跟我说起你的时候怎么说的来着,‘种马老爹’?大概是这么个意思。”

“我很爱我儿子的,”庞贝很严肃,“恺撒只是处在叛逆期,最终他会知道我是个好爸爸的!”

“恺撒现在生死状态不明,可你看起来并不紧张。”昂热看着他的眼睛。

“紧张归紧张,可我也不能找你的茬是不是?我俩是兄弟啊!我这次来就是怕弗罗斯特把事情搞砸了,我那个傻逼弟弟的精神状态很糟糕,躁狂得很,如果是他来,可能会用枪指着你的头。”庞贝拍着昂热的肩膀,亲密状,“不过你也别怪他,我们家有神经病遗传的,祖祖辈辈都是躁狂症。墨索里尼当政的时候我父亲担任国会议员,开会的时候高呼打倒墨索里尼,结果给关到监狱里去了。还没枪毙他美国人就打进来了,推翻了墨索里尼政权,他因为喊过打倒墨索里尼被看作反抗暴政的英雄,其实我跟你说实话,那是他神经病犯了,他老了以后一直神经兮兮的…”

“你真的关心你儿子么?”

“关心啊,要不我怎么不在泰国骑大象玩呢?”

“那你飞了上万公里就是为了跟我扯淡?”

“没有没有,我就是跟你说我弟弟是个神经病你不要跟他一般见识。我知道你和他闹了点小矛盾很不开心,也知道他在校董会弹劾你的事情…唉!兄弟你知道我个人其实是很信任你的,你的能力是一流的,除了你没人能管理好这所学院。”庞贝满脸真诚,“可你也知道我只是个挂名的家主,繁衍后代就是我的工作,说得难听点就是一匹种马,大权都在弗罗斯特那家伙的手里,所以不是我不挺你,实在是心有余而力…”

昂热默默地举起烟灰缸,“你这么说下去我也会发躁狂症,要不要试试?”

“哦哦,别急别急,兄弟间有什么话不好聊呢?”庞贝赶紧伸手把烟灰缸接下来,“我这次来主要是想知道日本那帮混蛋到底在玩什么把戏!”

昂热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从办公桌下提出一口箱子。箱子看起来有上百年的历史了,暗绿色蜥蜴皮包裹,黄铜扣钉上略有锈迹,封口上烙印着卡塞尔学院的校徽。

他把箱子推到庞贝面前,“这就是我们和蛇岐八家之间的盟约原件,翻看的时候当心一点,别弄坏了。”

“盟约?”庞贝打开箱子,翻开里面那叠发黄发脆的纸张。

“我们和蛇岐八家之间是结盟的关系,是对等的,这在全世界的分部中是唯一一例。直到19世纪末,秘党还不知道日本境内也有混血种,龙族遗迹集中在欧洲和中国,似乎这两个地方才是混血种的发源地。明治维新前的日本闭关锁国,欧洲人对它了解得很少,在欧洲人的印象里那里生活着一群矮小的渔民。但明治维新之后,日本开始西化,政府把优秀的年轻人派到德国学习如何制造铁甲船,在这些年轻人里,秘党发现了混血种。于是1894年,马耶克勋爵代表秘党出访日本,经过半年的海上漂泊,乘船抵达京都。在那里他会见了蛇岐八家的代表,那是双方的第一次正式接触。无论欧洲混血种还是日本混血种,对于对方的存在都深感诧异,但又都忌惮于对方的强大,于是坐下来签署了这份盟约。双方互相表达了善意,但巨大的文化差异下,双方都不真正信任对方。蛇岐八家把秘党看作野心家,暗地里称呼马耶克勋爵为殖民者。他们是黑道中的豪门,把持着日本的阴暗面,不愿我们插手日本的事,甚至还想把势力范围拓展到欧洲来。于是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蛇岐八家是坚决的主战派,他们派出优秀的后代奔赴亚洲和太平洋战场。我们意识到蛇岐八家的参战是针对我们,于是站在了美国政府的幕后。双方在太平洋战场上不遗余力地作战,这你多少应该知道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