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跳个舞。”零号拍了拍黑蛇。

  黑蛇笨拙而缓慢地扭动起来。它真的是在跳舞,就像印度耍蛇人玩的游戏,但这条百米长的巨蛇舞蹈起来,建筑摇晃着开裂,巨大的裂缝蔓延生长,固定屋顶的金属件纷纷下坠,水泥地面就像被犁过那样翻开。雷娜塔高兴地纵声欢唿。

  “你冷么?”零号抓住雷娜塔的手往她手心里吹热气。

  “不冷。”

  “那我们到外面去!”零号抓着雷娜塔的手就跑。

  他比雷娜塔还熟悉蛛网般的通道。他们穿过一道又一道虚掩的门,经过一条条警报器沉默的通道,沿着锈迹斑斑的铁梯爬上高处,今夜,港口的每个角落都对他们开放。他们拉着手疯跑,雷娜塔跑着跑着就大声笑了起来,这种感觉就像在飞翔。他们钻进那座小小的教堂,踩着神圣的十字架爬到拼花玻璃窗前,雷娜塔骑在零号的肩上推开窗户。寒风扑面的瞬间,她有种要大哭一场的冲动,眼前仿佛世界尽头,美得让人觉得那么孤单。嶙峋的冰山矗立在远处,从极地飘来的巨大冰壳缓缓地从海面上飘过,冰壳中间裂开了巨大的冰峡,中间是幽蓝色的水道,太阳沉在地平线下,天边一抹酡红。

  零号从铁窗锈断的缺口中爬了出去,伸手把雷娜塔拉上天台。这是黑天鹅港最高的地方,水泥十字架矗立在雪中,十字架上刻着那些为建造黑天鹅港献出生命的红军战士的名字。

  “那边,距离453公里,就是北极点。”零号转过身,"那边,距离3781公里,就是莫斯科。’

  浩荡的风从脚下吹过,雷娜塔抱紧佐罗,呆呆地眺望北方又眺望南方,此刻黑天鹅港就像她脚下已经被征服的小山,她站得高高地俯瞰这个世界,忽然轻轻颤抖起来。原来她离地球的极点那么近,却离人类世界那么远。

  “有点冷吧?我有办法!”零号露出得意的神色。

  他拉着雷娜塔在十字架旁坐下,拉开了一道被积雪遮蔽的铁闸门。一股烧炭的热气直涌上来,赶走了雷娜塔心里的寒气。

  “这是黑天鹅港唯一的烟囱,我们现在坐在烟囱上,不会冷的。”零号坐在雷娜塔身边,很自然地挨着她,哼着不知名的歌。

  “你怎么知道这么多东西?”雷娜塔问。

  “看书,”零号说,“我在图书馆看书。”

  黑天鹅港里有座很大的图书馆,但只供研究人员使用,连护士都无权踏入,雷娜塔曾在黑蛇出现的夜晚悄悄摸进去过。零号是黑蛇的主人,那么出入图书馆也不足为奇。雷娜塔觉得零号做出什么事情来都不奇怪,在她眼里这个男孩无所不能。“送给你。”雷娜塔拉开佐罗背后的拉链,取出了种北极罂粟的白铁盒子。花已经枯萎了,但白铁盒子还是不错的,这是她好不容易想出来的礼物。她把这株小花藏在佐罗的身体里才避开了护士们查房,护士们不允许把奇怪的东西带进房间。

  “Papaver radicatum?”零号说。

  “什么?”雷娜塔听不懂

  “这个,”零号指着北极罂粟,“书上说它叫Papaver radicatum。”

  雷娜塔并不知道这就是北极罂粟的英文学名,在图书馆的植物图鉴中它被称作Papaver radicatum。零号确实是从图书馆里获得知识的,因为基本上没有人跟他说话。

  “花已经枯了。”雷娜塔说,“开花的时候很漂亮,明年开花的时候你可以种新的进去。”

  她不忍心把枯萎的花拔掉,那就像撅断一根生命。但她觉得男孩子不会那么小心翼翼,他们总是会把玩具弄坏。

  零号接过白铁盒子,很小心的样子:“不用种新的,Papaver radicatum不会死,它还会开花。”他顿了顿,说了句很古怪的话,"世界上永远有一种生命,它的每一次死亡都会为了归来。

  “谢谢你的礼物,雷娜塔·叶夫根尼·契切林同志。”零号笑嘻嘻地说,“我没有什么可以回礼的,但我可以吻你一下。”

  “你叫我什么?”雷娜塔愣住了。她只知道自己的名字是雷娜塔,姓氏和全名这种东西她好像并不拥有。

  “你啊,你是雷娜塔·叶夫根尼·契切林。我看过你的档案哦,保存在档案室二号文件柜最下面的抽屉里,上了三道锁,但那可难不倒我。”零号微笑。

  “我都不知道,”雷娜塔低下头,“我很小的时候就被送到这里了,我不记得爸爸妈妈的样子了,仔细想也只是模煳的人影。”

  “他们都不管你了你还想他们干什么?”零号哼哼。

  “我记得爸爸身上有股酒气,他用胡子扎我,妈妈很漂亮,他们不管我了可我还是想他们啊,只有他们是我的爸爸妈妈。”

  “现在你有了好朋友就可以忘记他们了,我会对你比他们对你好的!”零号满脸霸气。

  雷娜塔瞥了他一眼,心想那还是不一样的。她低头不说话,气氛有点冷。

  “汪!汪!”零号忽然学狗叫起来。

  雷娜塔一惊,抬头看见零号对她吐舌头。她立刻明白零号是要逗她开心,这个男孩捏着她的心思就像捏着属于自己的东西——可她就是吃那一套啊,于是她咯咯地笑了起来,把刚才那个让人难过的话题忘掉了。

  “觉得零号这个名字不好听的话,你可以叫我小败狗。”零号说。

  雷娜塔心里说,“你讨好人的时候确实像条小狗”,嘴里却说“这样是不礼貌的。”

  “我求你跟我做朋友的时候,你看我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条小败狗。”零号歪嘴笑。

  “不对。”

  零号一愣。

  “是小海豹。”雷娜塔轻声说,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她伸出手,在零号脑袋上摸了摸,零号大概并不明白雷娜塔在说什么,但还是温顺地任她摸头。"你不要我的吻那要什么别的东西么?我可以想办法帮你去搞。零号说。

  雷娜塔相信这个男孩的能力,连黑蛇都是他的宠物,他还有什么做不到的呢?但她想了很久,还是摇了摇头:“我没什么想要的。”

  “心愿之类的呢?”

  “我想回家,或者……让我死。”

  零号挠挠头:“为什么要死呢?你死了我在这里就没有朋友了啊。”

  “可我为什么要活在这里呢?一天一天的,什么意思都没有,慢慢地就觉得死也不可怕,就像是睡着了。”雷娜塔轻声说,"我死了,爸爸妈妈也不会知道,也没有人会难过,也不会有人为我哭……你会为我哭么,小海豹?

  零号对这个新称唿还不太习惯,尴尬地龇牙:“我不会哭,我以前哭得太多,已经没有哭的能力了。”

  雷娜塔不明白这话的意思,心想大概零号也没有必要为自己哭吧,毕竟只是新认识的朋友,零号那么有本事的人,将来还会有别的朋友。

  “不要死,雷娜塔。”零号轻轻摸着她的长发,“我告诉你啊,这世界可好玩了,还有很多你没有见过也没有经历过的事情。所以不要死……要活着……挡你路的…才该死。”他说着磨牙吮血的话,可声音那么好听那么温柔。雷娜塔心里一颤。

  “你什么对候过生日?”零号问。

  “圣诞节。”

  “哈!正好!’’零号高兴地拍手,”你过生日的时候,我会送你一份生日礼物。"

  “我还没有收到过生日礼物,”雷娜塔的心里很雀跃,“一个小东西就好啦。”

  “我可没有什么小东西,”零号幽幽地说,“我会送你一个愿望。”

  “愿望?”雷娜塔一愣。

  “我会送给你自由,你能离开这里,见到你的爸爸妈妈o”零号把手按在雷娜塔的掌心,仿佛说着誓词。

  “真的?”雷娜塔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雷娜塔·叶夫根尼·契切林,你愿意和我一起逃亡么?这一路上我们不会彼此抛弃,不彼此出卖,直到死亡的尽头。”零号凝视着她的眼睛。雷娜塔久久地看着这个神奇的男孩,他的眼底仿佛有淡淡的金色水波荡漾,他的凝视漫长悠远,长达数千年。

  “我愿意。”轻声说。

  “共计128个铁柜的资料和基因样本,已经通过光环输送到了列宁号上。两亿美元也已经汇入了您在德意志银行的户头。现在我们只剩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批物资需要转移了,此外就是如何炸毁黑天鹅港,我们不能把任何信息留给发现这个废墟的人。”邦达列夫说。

  博士把一张巨大的蓝图在办公桌上摊开:“黑天鹅港在建立之初就有完整的销毁方案,在这份方案中我们会让厚达几十米的冻土层彻底塌陷,把一切都掩埋在其中。这份汁划被称作‘天鹅之死’。”

  邦达列大快速地扫过蓝图:“棒极了!每一处支撑钢架都是精心设计过的,一旦引爆就会彻底坍塌,完全无法复原!”

  “但我们很难悄无声息地撤走,在维尔霍扬斯克有一个空军基地,驻扎着一个中队的苏27重型战斗机。他们收到的命令是在必要时炸毁黑天鹅港,不允许有任何逃生者。我在这里也是被监控的人,如果不是你的出现,我也无法逃脱。”

  “那些战斗机很麻烦。一个中队的苏27战斗机,对航母舰队都是大麻烦,列宁号对付不了他们。”邦达列夫皱眉。

  “还不止这些麻烦,天鹅之死的计划是引爆埋在黑天鹅港地下的48枚真空炸弹,这是威力接近小型核武器的巨型炸弹,它们在第一次引爆时会把高爆炸药的粉尘喷入空气中,粉尘和空气完美混合,之后再次引爆,这种粉尘爆炸的冲击波能把光环的旋翼折断!”

  “这不算麻烦吧?我们可以先行撤离然后再引爆那些真空炸弹。”邦达列夫说。

  “问题是只要被那个航空中队发现我们撤离,他们也能引爆那些真空炸弹。而且们会在海面上猎杀我们。”博士说,“我们必须把黑天鹅港的毁灭伪装为一场事故,一场火灾。观察到这里起火之后,维尔霍扬斯克的空军中队就会起飞,发现局面失去控制之后他们就会在空中引爆真空炸弹,而我们会在恶劣天气的掩护下悄悄从地面撤离,用狗拉雪橇。这样对于世人而言黑天鹅港彻底消失,没有任何幸存者。”

  “这个计划好极了。最后一批物资什么时候撤走?您应该会亲自押送最后一批物资吧,还有那些孩子。虽然我们已经建立了信任,但我觉得您不会把所有权力都交到我的手里。”邦达列夫微笑。

  “我将亲自押运最后一批物资,你也要跟我一起走。”博士说。

  “乘狗拉雪橇么?”

  “是的,我们必须是最后撤离的。如果港口里其他人发现我们失踪了,那就没法做到‘无幸存者’的毁灭。”博士冷冷地说。

  “您的意思是除了你我和孩子,没有人能幸存?”邦达列夫的神色凝重起来。

  “你动了恻隐之心么,邦达列夫同志?”博士转过身来,一直以来优雅温和的眼睛里已经冷到没有温度了,“你要知道,那个知晓我们秘密的人就藏在黑天鹅港里,我们能让他活着离开这里么?研究已经接近尾声了,研究人员对我们来说已经失去了价值。我可以独立完成最后一步,把龙类基因嵌入人类基因制造混血种。我们即将掌握伟大的权能,掌握这权能的人就像是君王,君王是不会跟别人分享他的权力的。”

  邦达到夫抽了抽鼻子,他好像已经嗅到了浓重的血腥气。

  “明白了!我们需要有做出牺牲的勇气!”邦达列夫举杯,“为了我们的事业!”

  “为了我们的事业!”

  “还有个问题,狗拉雪橇能把孩子们都带走么?”邦达列夫问。

  “我们只带走最有价值的几个孩子,他们中的大多数已经没有什么价值了。”博士淡淡地说,我们总不能又去新的地方开办孤儿院,而且携带完美基因的孩子又不是找不到,这些孩子我们基本上已经研究透了。"

  邦达列夫深吸了一口冷气:“您像一位君王那样充满决断力,或者说,一位暴君。”

  “如果确知残暴就能建立功业,那么所有人都会变得残暴。”博士冷冷地说,“懦夫的慈柔只是怯懦,如果我不是这样的人,也不敢跟你的家族合作了。”

  “零号么?要带走么?”

  “不,他被注射了太多的致幻剂,精神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是已经用废掉的样品。”

  “雷娜塔呢?”

  博士饮尽杯中的伏特加:“雷娜塔是个很乖巧的孩子,她是一朵鲜活的小花,她的笑容会让我心里温暖起来。但是,”他拍了拍邦达列夫的肩膀。“我们很快就要离开这该死的地方去波罗的海了不是么?那里温暖湿润,四处都是鲜活的小花。我为什么非要带着一朵小花去鲜花盛开的花园呢?”

  “鲜活的小花之所以珍贵是因为她开在寒冷的北极圈里,在花丛中她就一钱不值。”邦达列夫叹息。

  “所以就让她留在北极圈里吧。”博士淡淡地说。

  “最后撤离的时间?”

  “圣诞节,根据天气预报,那会是最阴霾的一天。”

  零号用手指在雷娜塔的掌心划着:“723499611211,记住这串数字,它会打开你房间的机械密码锁。想要离开这里你得做很多准备,不用害怕,按照我说的做,只要不犯错误,就不会有任何危险。我们的誓约生效了,我们现在是一起逃亡的亡命之徒。”

  雷娜塔用力点头。

  零号摸着她的头发:“真乖,果然选择你是对的。”

  他拍拍巴掌,黑蛇沿着教堂外壁盘旋而上。那双金色巨烛般的眼睛俯视着雷娜塔和零号,它身上的铁鳞还在演奏着圣诞歌,歌声中每片雪花都变成金箔的麇鹿和圣诞树娓娓飘落。这是今晚最美的一刻,也是落幕的一刻。

  雷娜塔拎起小睡裙的裙摆向黑蛇屈膝:“谢谢。”这是她从书上看来的礼节,芭蕾舞女演员的致谢动作。

  “送我们下去。”零号好像是在对仆从说话。

  “对了,我以前听过有人在这里吟诗,是你么?”雷娜塔想了起来。

  “那一年完了,撒旦必从监牢里被释放,出来要迷惑地上四方的列国,就是歌革和玛各,叫他们聚集争战。他们的人数多如海沙。”零号随口朗诵,“这不是诗,是《圣经》中的段落啦,说魔王总会从监牢中出来,那天将是世界上一切魔鬼的狂欢节。你害怕魔王么?”

  雷娜塔摇摇头。她确实不害怕魔王,因为她根本不知道魔王是个什么东西。

  “真乖,魔王该娶你当他的王后。”零号笑着牵起雷娜塔的手登上黑蛇的头顶。

  黑蛇带着他们平稳地降落在雪地上,恭顺地把头贴在雪地上,竖起颈上的鳞片作为阶梯。

  “晚安。”零号说。

  “晚安。”雷娜塔说。

  “说了晚安就要好好睡哦。”零号痞气地用大拇指抠住拘束衣上的皮带,“很快我们就离开这里了,相信我就对了。”

  “嗯!”雷娜塔用力点头,“我们说好的!”

  她踩着冰雪向孩子们居住的那栋楼跑去,零号默默地看着她的背影,眼底那抹瑰丽的金色如同万花筒般变化,仿佛金色繁花盛开。渐渐的,狰狞冷酷的眼神取代了小海豹般的可爱。

  “我不会放弃和出卖你的,雷娜塔。但这份合约不能维持到死亡的尽头,只能维持到你对我没有用了为止。”零号轻声说,“你这样弱小的女孩是没法在世上独自生存的,我也没法永远把你带在身边。”

第五章 燃烧的圣诞夜

  圣诞节一天一天地逼近了,虽然积雪厚到连港口的大门都打不开,但是黑天鹅港里越来越温暖,室内温度达到了前所未有的28度。因为圣诞节快到了,博士给锅炉房提供了额外的两吨燃油,让他们务必要把房间里烧得如春天般暖和,好让女孩子们能穿上漂亮的连衣裙跳舞。

  黑天鹅港里除了党员都是东正教信徒,每年圣诞都有热闹的庆祝活动,男男女女载歌载舞。博士还会送挂满礼物的圣诞树给孩子们,每个孩子都会获得一身全新的衣服。唯有在圣诞节前后,黑天鹅港里的孩子们才能像书中描述的那些生活在莫斯科的孩子们一样,穿着节日的盛装,带着有皮遮耳的帽子,吃上爆米花和冰激凌。博士通过广播对大家宣布,莫斯科来的邦达列夫少校正设法帮助黑天鹅港解决冬季物资,物资很快就不是问题了。既然物资不成问题了也就没必要节省了,博士慷慨地发给军官们烈酒和香烟,发给护士们香水和丝袜,每天的晚餐都有土豆烧牛肉供应。护士们用彩纸剪了拉花贴在通道的墙上,还用彩灯装饰了一株巨大的圣诞树,立在悬挂列宁画像的金色大厅里,树梢和屋顶齐平,孩子们能在树下爬来爬去。

  “你们听说没有,邦达列夫少校要分批送我们回莫斯科去读高中。”吃饭的时候谢尔盖压低了声音说。

  “你从哪里听说的?”雅可夫停下手中的勺子。

  “我听护士长跟护士们说的,说这里没有能教高中课程的老师,是时候把我们送回莫斯科去念高中了。”

  “你没有听错?”

  “千真万确,护士长还特意说了,说这里够年纪念高中的只有四个人,你、我、霍尔金娜和安东。”谢尔盖说,“说第一批就我们四个人。”

  “要是我们四个能去一个学校就好了。”雅可夫偷偷瞥了一眼坐在对面的霍尔金娜,“读莫斯科的高中,那多带劲儿!”

  “你其实是想说你要是能跟霍尔金娜念一个学校就带劲儿了,是不是?”谢尔盖咧嘴,“没我和安东的事。”

  “我可没这么说,是你自己乱想,我们是好朋友自然要去一个高中上学。”雅可夫的脸有点红。

  “反正我又不会跟你抢霍尔金娜,我还没有霍尔金娜高呢。谢尔盖悄声说,”莫斯科的高中里还能没有漂亮女孩么?我去莫斯科的高中里找漂亮女孩。不过雅可夫你可得当心,霍尔金娜要是到了莫斯科,该有多少人追啊,那里有的是比你英俊的男生。"

  “我又没说要跟霍尔金娜怎么样!我说了我们大家都是好朋友!”雅可夫加重了语气,但谁都听得出他言不由衷。

  “我还不想去莫斯科上学……我在莫斯科又没有什么亲戚,莫斯科又那么远。”安东闷闷地说。

  “别傻了,去莫斯科上学是多难得的机会!,,谢尔盖说,”听说莫斯科的食物配给比别的地方多很多,将来能去大机关工作,莫斯科人都有小卧车和度假别墅,还能买到外国货。"

  “我觉得这里也挺好……”安东舔掉嘴边的牛肉汁,盯着餐桌尽头那个白色的单薄的身影,那个女孩的白金色头发养得很长了,垂下来遮住了半边面颊。

  雷娜塔吃掉了最后一块土豆,起身端起不锈钢餐盘往餐具柜走去,安东和谢尔盖的目光追着她的背影。

  “安东你是看上了纸娃娃么?”谢尔盖嘿嘿地笑,“她连胸都没有长大!”

  话是这么说,可看着那个瘦瘦小小的背影,谢尔盖也有一点心动。在他看来,雷娜塔要跟霍尔金娜比还差得很远,但最近这个不起眼的纸娃娃好像忽然漂亮起来了,苍白的皮肤润泽了,眼神也活泼了。虽然还是瘦瘦的,但看她裙下的小腿纤纤细细,脚踝只有一握粗,线条居然也有些动人,就像一株正在发芽的柳树,让人无端地想要爬上那么一爬。

  “女孩子都会发育的,将来雷娜塔会比霍尔金娜还好看。”安东小声说。霍尔金娜忽然起身,瞥了一眼安东,收拾餐盘就走。

  “哈哈哈哈,霍尔金娜的耳朵最灵了,你说错话了!”谢尔盖嘿嘿笑。

  雷娜塔把洗干净的餐盘放回餐具柜里,以身体为遮掩取下餐具柜底层的小扳手塞进袖子里。

  外面暴风雪嘶吼,雷娜塔抱着佐罗,轻手轻脚地爬行在通风管道里。她还未发育的纤瘦身体恰好能爬过这些直径不到40厘米的管道,为了方便,她只穿着小内衣,这样即使蹭脏了身体用雪擦擦就好,不会被护士们觉察。管道里流淌着温热的风,倒不是很冷。

  “那些管道是往各个区域送暖用的,利用它你能到达禁区。”零号的嘱咐很详尽,他在雪地上给雷娜塔画过管道的布线图,“要离开这里,我们需要食物、交通工具和武器……重型武器。”

  雷娜塔在第58个通风口前停下,用晚饭时偷来的小扳手把螺丝拧开,小心地挪开过滤网之后,把自己带来的破垫子扔了下去。

  "从58号通风口钻出去,那里有很多管道,你可以踩着管道一级一级往下走。

  但最上面的管道很烫,要带隔热的东西垫着。"零号是这么嘱咐的。

  雷娜塔下到地面,猫着腰跑到杂物堆里,把一个大个的纸箱翻过来扣在自己头上。几分钟之后她就听见了沉重的军靴声,提着波波沙冲锋枪的警卫们打开仓库的门,用雪亮的电筒四下照射。他们没有看到什么可疑的目标,关上门离开了。

  “仓库的巡逻是每1 5分钟一次,三个战士一组,他们只是很粗略地看一眼。以你的个头,只要用大纸箱扣住自己就会很安全,那里有很多大纸箱。”

  雷娜塔钻了出来,像只觅食的小野猫那样在箱子中间爬动。她并不很紧张,这不是她第一次沿着通风管道外出“作业”了,有种驾轻就熟的感觉。开始她会吓得瑟瑟发抖,但渐渐地她熟悉了“游戏规则”。这游戏很容易玩,零号的话就是游戏规则,只要一板一眼地按照他说的做就绝对安全。她用自己床头带荧光的小闹钟照着,在仓库的最深处找到了零号要的箱子。木箱足有雷娜塔那么高,因为天长日久有些腐朽了,雷娜塔用扳手拧螺丝的时候,木板发出了令人惊悸的摩擦声。

  门外的军靴声骤然停止,雷娜塔吓得蜷缩起来。

  “该死的老鼠!”警卫嘟囔。接着是火石摩擦的声音,他点燃了一根烟,继续巡逻。

  雷娜塔继续作业,像小老鼠一样勤奋。所有螺丝都被卸了下来,木箱里是一架德什卡1938高射机枪,12.7毫米的超大口径让它看起来像一门小炮。接近两米的枪管上层层叠叠的都是散热片,说明这东西发射的时候该是多么的火爆,若不散热,枪管都会软化。

  “德什卡1938,最大射程5.4公里,战斗射速1 25发每分钟,那是我们能搞到的威力最大的武器。那支枪有几十年的历史了,不过油封很好,应该没问题。这里的人已经不记得那支枪了,你把它拿走没有人会注意,记得子弹箱也要搬走。”

  雷娜塔推着这重达180公斤的铁东西,走在空无一人的仓库里。如果不是这支枪的轮式支架被润滑得很好,她连一厘米都推不动。她穿过长长的货运通道,在接近狗圈的地方找到了零号说的小隔间,把德什卡1938推进去,掩上门,然后蹑手蹑脚地打开通道尽头的小门,轻声说:“喂,晚安啦。”

  那些警觉的雪橇犬没有狂吠而是发出了呜呜的低声,雷娜塔把手伸到狗笼前,雪橇犬温顺地舔了舔她的手。几天前这些雪橇犬和雷娜塔成了朋友。按照零号说的,雷娜塔把一种无色透明的液体洒在肉上丢给这些雪橇犬。

  “那是一种致幻剂,对犬类有用。那东西不会伤害它们,但会让它们觉得你是可以亲近的朋友,它们会对你比对主人更忠实。我们需要交通工具,而这里唯一的交通工具就是狗拉雪橇。”

  在警卫返回仓库之前,雷娜塔钻回了通风管道。她打着呵欠原路返回,今晚的作业就这么结束了,她可以睡个好觉了。

  “做得真好,我的小公主。”零号房,铸铁躺椅上,穿着拘束衣的男孩睁开了眼睛,

  “子民们,你们将以白骨的花环,迎接我的重归么?”

  1991年的圣诞夜,暴风雪如约到来,天幕中看不到一丝光,旋风把雪尘卷成白色的龙冲上天空。黑天鹅港封闭了正门,所有门窗都钉上了木板,以免暴风雪影响了圣诞晚会的气氛。

  女孩们在走廊上追逐嬉戏,男孩们在楼门外高喊着她们的名字,雷娜塔不时能看见半裸的女孩们用连衣裙挡着胸口在门前跑过,她们的肌肤像牛奶那样白嫩,年轻的身体美丽夺目。女孩们把换好衣服的男孩赶出了这层楼,因为她们要换衣服和化妆,博士让护士长打开仓库里的衣箱,把所有漂亮衣服都拿出来给女孩们选。有些衣服雷娜塔从未见过,有黑色的夜礼服裙,晕染得像鲜花一样的太阳裙,还有带白蕾丝缠边的半透明裙子,还有大人才会穿的高跟鞋和丝袜,博士微笑着说,反正女孩们总有一天会长大,不如先穿起高跟鞋来走走看。

  “霍尔金娜你要迷死谁呢?是雅可夫还是谢尔盖?”朱洛娃追着霍尔金娜尖叫,

  “我要是男孩我也会喜欢你啊!”

  “是谁在内衣里加了厚厚的垫子?是谁学着烫头发?是我们的朱洛娃啊朱洛娃!”霍尔金娜一边笑一边躲避。

  她们都只穿着内衣和丝袜,因为还不适应有跟的鞋子,跑得摇摇摆摆,楼下的男孩听见她们说的话,吹起挑逗的口哨。

  雷娜塔抱着佐罗,床前挂着她的新衣服。零号叮嘱的事情她都做好了,今夜就是她离开黑天鹅港的日子,她只想带这两件东西走。她不像霍尔金娜和朱洛娃那样有大女孩的身材,适合她穿的衣服不多,这身新衣服是带绣花边的白衬衣、驼色带毛皮滚边的呢子短裙、筒形的皮帽子和驼色的毛靴。虽然没有朱洛娃和霍尔金娜的裙装那么华丽,可这也是她有生以来最漂亮的一套衣服了。她决定在去见爸爸妈妈的时候穿着这身好看的衣服,多年不见的女儿那么漂亮地忽然出现,他们一定会很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