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张算够?”

“两周内攒够八百张,所以接下来我和楚子航就会被安排面试,通过面试之后就是正式牛郎了。”恺撒吐出一口青烟,“我俩应该没问题,看人气就知道了。”

“这还洋洋自得上了!这完全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好么?”路明非恶狠狠地说。“不是说什么加图索家的人从不为讨好任何人而活么?”

“女人例外,讨好女人不丢脸,无论美丑都要把她们当做天使来对待,这是进入上流社会前必须学会的礼节。”恺撒摊摊手。

“问题是在你们上流社会不会有白富美处心积虑要推倒你对吧?在这里可保不准啊!我们是出来卖的,那些女人喝醉了要求我们又卖艺又卖身怎么办?”路明非忧心忡忡,“我这二十年的贞操啊!”

“谁说没有白富美处心积虑要推倒我?”恺撒眉峰一振,自豪状。

“打住!这不是重点!说起来我们到底为什么要躲在一家牛郎店里?又为什么会躲在一家牛郎店里?这也太神转折了吧?我们这段经历要他妈的是本小说,那作者绝逼没下限啊!”

“那天晚上中枪之后的事你都不知道了,我和楚子航抢了一辆摩托车,想找个诊所给你治枪伤,但一路上无论是大医院还是小诊所门口都停着警车。肯定是蛇岐八家把我们的情报通报给了警方,警方在千鹤町到东京一线设防。我们只能一路往前,沿途都能看见黑道的人把守路口,我们只能走后街巷子。一路上躲躲藏藏,最后发现前面居然是新宿区,我们跑回东京了。正不知该怎么办的时候看见街边停着广告车,车上漆着‘男派花道,女子天堂’这种乱七八糟的广告语,发传单的人特别热情的跟我们打招呼,问我们要不要帮助。我们实在没办法了,就说我们是偷渡来日本的外国人,朋友被黑道打伤了,问他能不能给我们找个诊所。那家伙居然非常热情,说可以带我们来店里休息,打电话让大夫上门来看你。我们就上了广告车,跟他来了高天原。”

现在回想起那天夜里的遭遇,有种童话般的感觉。到达曼波网吧的时候恺撒和楚子航都差不多筋疲力尽了,加上后来的战斗和跑路的消耗,当摩托车冲上一个高坡,新宿区灯火通明的楼群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时候,他们惊呆了。他们居然跑回了蛇岐八家的总部,从江户时代以来,繁华的新宿区一直是蛇岐八家的“首都”,在这里警视厅的力量还比不上黑道帮会。他们已经无路可走。是冲向敌人的巢穴还是返回重重封锁的千鹤町?这时他们看见路边停着挂满彩灯的广告车,车顶的大喇叭播放着悠扬的音乐,磁性的男声念着他们听不懂的广告词,衣着华丽的年轻男人站在车头车尾发放折扣券和软糖。那种感觉就像深夜登山的人爬的口干舌燥腿脚发软,忽然看见高处的树丛里灯火通明,半山腰的小店正架着大锅熬牛肉,那一刻高天原的广告车真是美极了。

“后来我们才发现这是一间牛郎店。这里的人也算是很守承诺的,立刻找了大夫给你包扎了伤口。然后店长就出面跟我们谈,说他们很看好我和楚子航的天赋,邀请我们在店里实习,还说没有身份证明也不要紧,高天原在新宿一带还算是有面子的大夜总会,一贯遵纪守法,警察从来不上门,总之只要我和楚子航答应当见习牛郎,我们就能获得庇护。”恺撒接着说。

“这赤裸裸地就是看上了你们两个的美色了吧?可跟我又有什么关系,你们就把我当伤员好了,别拖我下水啊!”路明非苦着脸。

“不不,店长看了你一眼也很激动的样子,他对路明非的评语是什么来着楚子航?”

“楚楚可怜的稀世珍宝。”楚子航一字一字说得清清楚楚。

“恶心的要吐了,可惜胃里空荡荡的吐都没得吐。”路明非掩面,“我说你们就没有怀疑过这间店跟蛇岐八家有勾结,把我们带来这里瓮中捉鳖?”

“开始怀疑过,但几天过去了他们有足够的时间去通知蛇岐八家来上门抓人,但一点事也没发生。我们遇见他们也是偶然的,蛇岐八家也没办法算准我们会从那条路回新宿,所以特意放一辆车在那里拦截我们。”恺撒说,“至少到现在为止这间牛郎店是我们能找到的最安全的藏身处,还提供免费食宿,按周发工资,客人每点一瓶酒我们就有10%的提成。我这三天里已经赚了十几万日元。”

“加图索家的少爷会为了十几万日元动心吗?这种小钱掉到地上老大你都不会弯腰去捡才对啊!”

“那不一样,家族的钱我可能懒得弯腰去捡,但这可是我的劳动收入。”

“话说回来这里好混么?遇上把钱摔我脸上要我陪她睡的客人我该怎么办?报警吗?”

“你要知道日本的规矩,牛郎店本身只是一种交际场所,提供的只是演艺和陪酒的服务,所以是合法的。在那种廉价的小牛郎店里,牛郎也许会跟客人私下有非法交易,但高天原是牛郎界的‘最上级’,这里的牛郎就像妓女中最顶级的‘太夫’一样,一般都是卖艺不卖身的。”恺撒很有自信,“我看过一本《日本情色史》,书上说当年太夫的地位很高,即便是不在乎花钱的贵族想要跟太夫见个面也不容易,你先得到店里大把花钱,表现的英俊多金风度翩翩,让店老板觉得你是号人物,他才会发帖请某位太夫跟你‘初会’。这时候太夫才会来见见你,来的时候前面有童男童女打灯,后面有持着棍棒的保镖,太夫穿着二十公斤重的衣服踩着半尺高的木屐,踩着一种奇怪的八字步,穿越整条街来见你。整条街上的男人都会出来围观,觉得你是男人中的男人,对你又羡慕又嫉妒。”

“妈的就跟你的妞开着法拉利来接你去看电影似的!”说到这里路明非心里微微一动,是啊那辆红色法拉利…每个人对你又羡慕又嫉妒。

“这还只是见个面,要是太夫看了你一眼觉得恶心,调头就走,你之前的钱都白花了,即便太夫愿意坐下来跟你聊聊,你也只能坐的离她远远的,连拉个手都不行。你要继续展现你风度翩翩多才多艺的一面,好让太夫喜欢你,然后太夫就回去了,你灰溜溜地上车回自己家。你还有继续去求见,一边大把花钱一边风度翩翩,总之你想泡到太夫,就等于泡到女朋友,而且你一旦泡到了一个太夫就不能泡第二个,太夫也不会拒绝你之外的所有客人。”恺撒把一条腿弹出木桶,往上猛糊刮毛膏。

“太性感了太性感了!”路明非低头掩面,“不能直视不能直视!”

“明天轮到我出节目,扮演阿波罗。我会穿皮短裤和金色的披风,全身抹满橄榄油,留着腿毛会让观众感觉我是个绒毛猩猩。”恺撒拿起刮刀,“总之我们如今在牛郎这个行业里就像妓女中的太夫,是有地位的人,客人会对我们很有礼貌,最多也就是喝多了在你怀里痛哭。”

路明非想了想,还是有点担心:“学院要是知道我在日本当过牛郎…回扣学分么?”

“学院怎么可能知道这种事?”恺撒微笑,“你忘了谁是这个小组的组长么?”

“是老大你啊。”

“所以回到学院之后是由我写报告说明我们在日本做了什么。我会写说我们为了躲避蛇岐八家的搜索,在一个心理培训机构工作,我们陪一些上门求助的、有心理障碍的女性聊天,给她们必要的关怀,帮助她们恢复对人生的希望。这当然不是违反校规的事,如果我们忘掉‘牛郎’这个称谓,我们就可以把自己看做为特殊女性服务的心理咨询师。”恺撒打了个响指,“很合理对不对?只要你们不出卖我,我们就都能过关!”

“你已经完全进入角色了,Basara King!”路明非再次掩面,“在我昏迷的这段时间里你觉醒了内心的渴望,找到了人生的方向对不对?”

“对,记得以后在有别人在的时候称我为Basara King,在这里没有恺撒、楚子航和路明非,只有Basara King、右京和小樱花。”

“小樱花是什么东西?”

“你在昏迷的时候花名已经定好了,Sakura,翻译成中文就是小樱花。”

楚子航扔下报纸起身,从浴桶里抓出黑鞘长刀。

“洗澡都带着刀,还真有战国时代浪人武士的感觉。”恺撒不失时机的揶揄宿敌几句。

“其实藏身在这里当牛郎并非唯一的办法,对吧恺撒?”楚子航淡淡地说,“你对我们隐瞒了一些原因。”

“什么意思?”恺撒皱眉。

“你和我都学过野外生存,我们还有武器,以你和我的能力即使没有食物我们也能在神户山中生存三个月以上,你是个很好的猎手。”楚子航走到一旁的淋浴喷头下,用冰冷的水冲洗过热的身体,就像用冷水为剑坯淬火,“你执意要藏在高天原是因为智力离源氏重工很近,只隔了两条街。你想找的不是藏身处而是反攻的基地,你并不是真想销声匿迹。”

恺撒沉默了片刻,拉动嘴角笑笑,放松身体靠在桶壁上:“是,你说的都对,是什么哲人说的来着,对手比你更了解你自己。”

“等到本部的人来到东京,他们就会把所有的事情接过去,我们会被送回学院,而你肯定是被送去罗马,让你家里人看看你完好无损的样子。但你不希望那样。”

“蛇岐八家在我面前做错了事,”恺撒面无表情,“他们就得付出代价。”

路明非忽然明白了。真的死对于普通人来说只是件令人悲伤的事,但以恺撒的骄傲,这就是耻辱,耻辱必须被洗清。能够指挥赤备的人当然是蛇岐八家,他们触碰了恺撒的底线。

“我说老大,别老想了。”路明非叹口气,“你已经很努力的保护真小姐了,只是除了意外。”

“意外?不,在加图索家的家训里没有意外这回事,意外只是懦夫为自己找的理由。”恺撒从桶中起身,提着用密封袋封好的沙漠之鹰。

路明非懂了,无论是恺撒还是楚子航,都清楚这间距离源氏重工极近的夜总会并非什么安全的藏身处,所以这俩神经病连入浴都带着武器。对贵公子恺撒和冷面杀胚楚子航来说,当牛郎都不能说是愉悦的事,必然是人生中不光彩的一笔。但他们都没有回避,因为这两个都是不能忍受欺骗和失败的人,从登上陆地的那一刻开始,他们就在拟定报复的计划。

浴室门外有人敲门,恺撒把沙漠之鹰扔给楚子航,一秒钟之后双手持武器的楚子航藏到了镂花木屏风后,恺撒裹上一条浴巾过去开门。

门外是曾经的相扑界绝世美男子藤原勘助,他梳起了武士头,换上了条纹和服,衣襟上印着“风林火山”四个墨迹淋漓的大字。这时的藤原勘助不再是一团摇摆的肥肉,更不是变装的猥琐男,他从袖中露出的小臂健壮得就像小牛腿,宽阔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双目直视恺撒。杀机扑面而来,路明非骤然就可以想象这家伙抓起对手腰间的带子把上百公斤的对手扔出圈外的场面了。这间牛郎夜总会果然是藏龙卧虎!

“十分钟,打扮好自己,店长要见你们。”藤原勘助使用英语说的,然后他合上了门。

“面试么?来得太快了。”恺撒看了一眼屏风后的楚子航。

门又一次开了,还是藤原勘助:“带上小樱花,店长要把他也一起面试了。”

路明非在热气腾腾的桶里打个寒噤:“尼玛太快了吧?我还没出新手村呢!”

“关于高天原,你要学的第一件事就是,在这里没有人敢不服从店长。”恺撒说,“他是拥有‘鲸’之称号的男人。”

“这这这…这是什么意思?”路明非赶紧虚心求教。他总是考试临头抱佛脚,十分钟后就要面试,再不求教就迟了。

“日本四面环海,所以日本人崇拜海洋。在大海中,鲸鱼是最有力量的动物,鲸鱼肉还是壮阳的食物,所以拥有鲸之称号的男人,应该说是男人中的至强者。”楚子航说。

“至强者,你们是在说那个扇着小翅膀飞过舞池的二货?”路明非有些疑惑。

“虽然看起来是有点神经病…但你不觉得校长有时看起来也很神经病么?”恺撒说,“但这跟他是个可怕的人并不冲突。”

黑色的玛莎拉蒂停在盘山公路的尽头,昂热双手抱怀坐在发动机舱盖上,眺望远处山谷中举火而行的队伍。

白衣的僧侣们走在队伍最前方,然后是捧着遗照的长谷川义隆,护送灵车的是清一色黑裙的女孩们,最后尾随的是黑西装白领带的家族干部,他们扛着供奉花灯和花篮的祭坛。没有哭声也没有飞舞的纸钱,山谷中回荡着僧侣们悠然的唱诵声,好像万卷佛经飞舞在漫长的山谷中,如海波般漫卷起伏。走到十字路口的时候,琴乃把写着“犬山家式场”的白幡插在土里,长长的队伍经过那面白幡,无声地登高去向山谷尽头的高峰。那里有一条陡然上升的石梯,石梯直达山顶,山顶的枫林掩映着早已烧毁的鸟居,鸟居后面是朱红色的神社。

那是蛇岐八家的神社,从平安时代至今,每一任家主都葬在神社背后的墓地中,墓都一样,唯一的不同就是墓碑上墨笔书写的名字。多年之前昂热曾被邀请参观那处圣地,但如今那里对他来说已经是禁地了。

明天是犬山贺的葬礼,今夜犬山家的人们扶灵上山,明天黑帮头面人物的车将填满这道山谷。

即使蛇岐八家允许昂热也不想出席葬礼,他无可吊唁,无话与家属们寒暄,也没有准备烧香钱,他这辈子参加过太多的葬礼,对这种事很疲劳了,所以只想来这里目送一下灵车。

在石梯前长谷川义隆站住了,左右顾盼,犬山贺的干女儿们跟着他四下眺望,。昂热从怀里抽出一根雪茄,打着了明亮的乙烷打火机。长谷川义隆和女孩们都注意到了山上的火光,整齐地欠身行礼。

黑色的队伍开始登上了,昂热转身登上玛莎拉蒂,头也不回地离去。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没时间浪费在哀悼上。

车载蓝牙电话发出“嘟嘟”声,这说明有电话打进来,昂热按下了接听键:“もしもし。”

“昂热先生是吧?这里是三井置业,您委托我们的事情有消息了。”电话那边的人用讨好的声音说。

“不要在电话里说,半小时后我到你办公室。”昂热挂断了电话,玛莎拉蒂骤然加速,红色的尾灯在山道上拉出弧形的流光。

画着蓝色合欢花的门次第打开,每扇门边都站着高大魁梧的黑衣保镖。路明非觉得自己这不是要去参加一场面试,而是进宫,也许宫里有某位公主要临幸他们…也许是要选太监。

这是高天原的顶层,这间夜总会开在一座颇为雄伟的四层建筑里,一楼是舞台和舞池,是举行盛大表演和女嘉宾们豪饮蹦迪的地方;二楼是SPA和美容馆;三楼是名为“藤壶”的怀石料理店和茶舍,牛郎前辈们都在三楼拥有自己的套间,而像Basara King和右京·橘这样新晋强者目前也只能住在地下室…准确的说他们三个就住在那间浴室里,所以才如此的热爱泡澡。四层是禁地,只有被店长邀请的人才能踏足这里,在高天原里四层有个绰号,叫“大海”。

巨鲸当然应该住在大海里,所以这一整层都是店长的住所。整层楼的主色调都是海蓝,海蓝色的墙壁、海蓝色的地毯、海蓝色的帷幕,连餐桌上的瓷器都是海蓝色的,保镖们的光头上纹着海龟、海星和海蟹…“尼玛店长这是有多爱显摆自己是头鲸啊!”路明非小声嘟囔。

在最后一扇海蓝色的大门前藤原勘助站住了,伸手示意他们几个也止步“在面试开始之前有一件事我要交代给你们。”藤原勘助挨个直视他们每个人的眼睛,“不是作为这间店里的人,而是作为前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