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璇入场的时候,是雷鸣般的欢呼,昭仪梅妃岺儿跟在她后面,脸色都不太好看。
同样不太好看的还有龙啸桐,明明是六个人的节目,却只有五个人上场,果然,金铜一旁弹出脖子问,“不是说了六个人?”
龙啸桐呵呵一笑,硬着头皮说,“没错,是六个人。”
金铜揉了揉眼睛,“这…”
龙啸桐肃穆着,看看白玉鸾,叹了口气,“其实——我也是其中一个——”
为什么我高大威武的形象,总是一沾上了你,玉鸾,就走了样了——
归璇微笑着,说,“那我们就开场吧,陛下。”
龙啸桐上场后完全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假笑着俯身跟归璇咬耳朵,“爱妃,你太为难我了吧,这是六仪,不是六艺——”
“我当然知道。”归璇狡猾的报复眼神一溜,“当初我是怎么学的,你忘了?你还跟我说,记住,你是我的皇后,所以你能学会。现在也一样喽,你是我的陛下,所以没问题的——”归璇哧哧的笑了,“江山是你自己的,干不干你自己来定。”
龙啸桐轻声说,“早知如此,还不如开战,上战场我比较在行。”
“我也在行。”归璇瞟了他一眼,“可惜天底下没有光靠武力就能解决问题的好事。上午不是刚说过,要和我一起承担么?”
龙啸桐觉得白玉鸾已经彻底进化为女人了,现在的玉将军,真是无敌了。
“那——如何——”
其他四个女人看着龙啸桐和归璇咬耳朵不时笑笑,心里滋味各是不同。吃味是有的,可是一想到归璇是在和陛下讲规矩,大局为重,也都没有上前打搅。
金铜在座上好不安生,不知道这迟迟不开始的表演到底藏了什么龙卧了什么虎。
连子桐也不明白小玉玉在打什么注意。
总算,两人同时抬起头,归璇朗声说,“万城尊者,让您久等了,我们下午的表演,名字叫做和平。”
战争与和平,还真是主旋律。
金铜大笑着,有意思有意思,那就看看,我们能不能和平的把问题解决了。
“且慢,在节目开始前,我想问一句,你可知道何为和平?”
说这话的,不是归璇,却是龙啸桐,归璇吃惊的看了眼他,这个男人,居然又一次看透了自己的心思,低头一笑。
青衣抱臂不语,低头追问手下,“还有多远?”
“快至城外,已经派去最快的马,一路开道,直接来皇宫。”
“恩,陛下和归璇在敷衍万城尊者,争取时间,但是也挺不了多久,要快!”
“可是,陛下不是说——”
“胡闹,陛下身份尊贵,你有胆子看陛下跳舞么?”
“…没…”
“还不快去!”
青衣遣走了手下,继续看着龙啸桐和归璇在台上一唱一和的周旋,突然感觉,龙啸桐变了。
五年前刚即位的龙啸桐,他见过,那时他刚来天都,龙啸桐骑着高头大马而过,英气逼人,却给人一种无可攀比高高在上的感觉。
他只是个意外即位的不受宠的王子,那种强烈的危机意识,从他要统一天下的野心中,显露无疑。
大概是两三年后,陛下败给玉家军,朝野震动,也许白玉鸾,就是从那时起开始潜移默化影响着陛下。她的不死不残不败不降,她的神军她的个人魅力。若是说陛下不知不觉爱上了这个对手,青衣也丝毫不奇怪。
等到白玉鸾入宫,就更不可收拾了,龙啸桐看似越来越谦卑温和,实际上,却越来越像个帝王了,他已经从疲于奔命的打江山的男人,成功转变成守江山的有谋略能屈能伸的男人。他把玉家军那套不死不残不败不降的精神,用到了每一天的朝堂上每一份奏折中每一个人心里。
现在白玉鸾回来了,他们已经能够如此神合。他能够全然放下天子的身份,走向下面走到一个柔弱的女人身边去,只是为了避免一场可以避免的战争。
青衣的眸子深了又深。现在的龙啸桐,比五六年前那个铁血的男人更加难以对付了。而让他学会示弱学会宽容学会武力不是解决问题的唯一办法学会强权下无天下这些道理的,正是白玉鸾。
联手的他们,将会是如何牢固。
如果不赶紧动手,怕是,有一天无论是凤仪天下还是龙仪天下,都再无法撼动他们的根基。
于是,龙啸桐,白玉鸾,尽情享受此刻吧。这是你们所希冀的和平,也是你们最后的一次华丽登台。
子竹到了的时候,龙啸桐直接冲了过去,说,“大姐,你终于来了,你再不来,我就要开始讲国家政策来滥竽充数了。”
子竹耸耸肩,“弟弟,会开玩笑了,不错嘛。”
龙啸桐一抹汗,“大姐,你上吧,那谁,就交给你了。”
子竹拍了拍他的肩,“你说反了,弟弟,是我该把我自己交给归璇了。”
是的,这最后一击,要的,是所有人对小小秀女归璇的绝对信任和服从。
而归璇要面对的,却不是她的玉家军。
“各位,胜负在此一役,只要你们完全信任我,那我们就会成功。只要有一个人有异心,这个作品,就成不了。明白么?”
几个女人点点头,就算只有这一刻,不记前仇,不算后账,我们一起,做一件事情。
“各位,好戏总是要等很久,值得庆幸的是,今天我们等到了。这是和我一起完成这最后演出的几个人,平日里,她们是皇后贵妃嫔妃公主,但是今天,她们和我这个小小秀女一样,只不过是个通六仪的女人。放下成见、忘却身份、包容差异,这就是我们的和平,你可能觉得这很难实现,但是,如果连下面的表演都可以实现,又是有什么不能的呢?”
归璇从袖中拿出五条缎带,交给这五人,“按照最开始说好的,大家,一起努力。”
几个人很一致的将缎带蒙在眼睛上,龙啸桐吃了一惊,因为下面这一幕,是他永远也想象不到的。
几个平日里恨不能互相捅刀的女人,这时候,居然拉起了手,一起走向了位于中心的归璇,然后任由归璇在她们身上绑上了一条长长的红丝带,从腰而过,缠在手腕上。
五个人,谁也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做什么。
妖蛾子太后下巴都快砸地上了,说,“我有生之年居然能看到这一幕——”
场上有一种近乎神圣的注目礼。所有人心里都在追问,却都知道,这样的时刻,什么都不要说。
归璇将每个人牵到相应的方位,然后站好在中间,说,“散开——”
几个女人向五个方向走去。
当然会有走歪的时候,归璇用丝带纠正着她们,最后,散成一个五边形。
每个女子身边,都有一样东西。有的是琴,有的是棋盘,有的是画布,有的是文房四宝,有的是女红织布。
站在中央的归璇,浑身缠着红丝带,是舞者。
而分散在五个方位的女人,是她的手脚,是她的□,是她的玉家军,是她多即使一的一部分。
“起——”
嘹亮的一声,开始还有所迟疑的女人们,在归璇慢慢抖动起来的红丝带的带动下,开始了各自的那部分。
琴声起,画布上落下第一笔,织布上刺出第一针,宣纸上留下第一行,棋盘上移出第一子。
和而不同,是谓和谐。
而在中央起舞的归璇,看似是在舞蹈,却是在用舞动的红丝带传达给每一个信息。
…梅妃,你的棋子放错了位子,左移动一格…
…岺儿,快到宣纸边缘了,该收笔了…
…昭仪,针脚密一些…
归璇只是在用红丝绸轻轻带动着每个人,没有一言一语。
而这舞蹈本身,也是巧妙地很,归璇全身都是红丝带,交错重叠,却能让肢体在其中穿梭,不影响任何一人。
众人看得入神,金铜吞了口口水,硬着头皮说,不过如此,跟我们学的,我们也蒙着眼,你们只不过多出几样罢了。
龙啸桐笑着,您看着吧。
龙啸桐话音刚落,突然在中央跳舞的归璇腾空而起,红丝带被拉紧,几个女人不约而同停下手中的事情,归璇落地的时候,几个女人自行顺时针行走起来。下棋的走向作画,作画的走向写诗的——
交换工种,分工合作。
原来,这六仪的每一项,除了舞以外,都是五个人共同完成的。
龙啸桐站了起来,看到昭仪在梅妃下的棋盘上移动着棋子,看子桐在岺儿的诗后面写下第二句,看原本不信任不对付的几个人,因为这共同的目标,做着同一件事情。
站在这里,看着这最伟大的作品。
它叫做人心。
人世在于人心,和平在于和谐。
这道理,才是最初和最后的守候,让人在权力争斗面前,还恪守着最基本的底线,回归生命之初的那个人字。
归璇在中心舞蹈,五人再次转换位置,全凭归璇一个人的指挥。原来,有一种服从叫做信任,龙啸桐笑了,白玉鸾,了不起的女人,竟然在后宫,创造了一支玉家军。
哪怕只有这一个瞬间。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赢定了的时候,正在作画的岺儿突然笔一划,虽然归璇狠狠拉住她的胳膊,但是相隔甚远那本是艳丽的牡丹图上多了一笔虚虚实实的墨痕——
岺儿愣住了,归璇反复拉动红丝绸她没有任何反应。
她还要兼顾其他四个人,她们还在等待她的调遣。
时间又到了,又是该换位的时候,归璇一瞟岺儿的下一位,是昭仪。
最好也是最坏的选择。
子竹最先感觉到什么不对,子桐喊了出来:
谁出问题了?
害群之马,罪魁祸首。
岺儿吞了口口水,脑中一片空白。
这一笔,不禁毁了这个节目,也毁了自己。
归璇轻声说,移位。
子竹和子桐动了,昭仪和梅妃却没有动。
“停!”
内部一旦出现问题,面临的可能是彻底的瓦解。归璇看着昭仪,头脑中反复重现那首藏头诗,悔不当初那小小的害人之心,居然在这里等着报复。
“皇后,岺儿在牡丹图上多画了一笔墨——”
昭仪就要去摘眼罩,归璇急忙说,“等等,还没有结束,你可以补救的。”
你可以补救的,就凭你,昭仪,我知道,你可以。
不是能不能,而是想不想。
那个“知道”你最深处秘密的岺儿,那个表面上是你的盟友实际上你最想除掉的人,你现在可以轻而易举毁了她。
昭仪淡淡的说,交给我吧。
梅妃低头不语,昭仪肯定会借机做了岺儿的。利益当头,什么都可以放弃。
这一场,输了。
可是归璇却重新抽紧丝带,“继续。”
子桐大喊起来,“小璇璇,不行的,不能相信她们,她们是怎么陷害你的不记得了么?”
“我记得。”
不是一次,是两次。
“我信你,昭仪。”归璇紧紧牵着昭仪的红丝带,思量再三,说:
帮我,也是帮你自己。
昭仪全身好像触电一般,没人知道她在想什么。
虽然一直以来都有这模糊的感觉存在,但是她一直没有往那个方向想过。
归璇,归璇,归璇。你回来了,白玉鸾。
你居然,是个女人。
一瞬间什么都清晰了,一瞬间一切都混乱了。
陷害过数次的人,说着,我信你。帮我,也是帮你自己。
那一条命运的红丝带原来一直将她们紧密相连。
其实,想要再往前迈出去一步很简单,她已经做了那么多,不在乎再多一件。
可是,往回退一步也很简单。
一切,其实,只是她的一个闪念,一个选择。
拉紧红丝带,仿佛在给归璇回应。昭仪说了句
一切,我来安排。
归璇在拉动着众人移位的时候,不是没有想过昭仪还会有第三次。
出走那夜的凉风依旧在耳,珍妃犀利的眼神就在眼前晃动。
太子酣睡的表情那么可掬,翻开帘子他的生母走过来,那才是真正的凶手。
不说,昭仪一定会毁了岺儿毁了所有人的心血的,她从来都是个为了自己的女人。
说了,她也许依旧会如此,但是归璇不知为何相信,昭仪,一直内疚着。
那灵魂深处,她尚有一丝人性的光辉,在闪烁。
如果以这一次的赌注,换她的救赎,即便是失败,也是值得。如果成功,那么这纸上谈兵的“和平”,也就有了第一个践行者。
到位,停下,每个人都各司其职,蒙着眼,什么都看不见,反而不想。而归璇,而龙啸桐,而太后,而知道这其中太多纠葛的太多人,却必须想。
提笔,归璇慢慢拉动着昭仪的胳膊停在岺儿断墨的地方——
先是松开一根手指,两根,三根,直到全部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