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就是这个时候,又一个声音在脑中响起。
回去吧,白玉鸾。
即使不知道他为何爱你,事实是,他已经爱上了你。
即使不知道他值不值得你爱,事实是,你也已经爱上了他。
如果爱情这东西,从头到尾都可以分析的清清楚楚,你归你我归我,谁都没错,谁都不欠,那怎么还会是爱情。
其实,在爱情里,糊涂比清醒,也许更幸福。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这之后龙啸桐仿佛在故意躲着她,而白玉鸾也让繁忙的课程消磨着自己全部的精力,尽量不再去想那些有的没的。
每天上午是做画。和昭仪的关系因为青衣那件事很诡异的拉近了,白玉鸾不知为何反而比较喜欢不苟言笑的昭仪,先前那个时时刻刻都瞪着无辜的大眼睛露出少女的微笑的昭仪,曾一度让她有些恐惧。
每天下午是弹琴,白玉鸾最后还是缴械跟着子竹的琴谱练了,她确实很了解自己的强项和弱项,为她甄选的曲目都像是量身定做的一样,若不是内行高手绝听不出白玉鸾这才刚刚学琴半个月。
晚上是和吴妈学习女红,现在白玉鸾已经能把鸳鸯绣得跟野鸭子一样了,用琉璃的话说,能分辨是禽类,这就是进步。至于吴妈的身份,白玉鸾索性不去理会,看着这吴妈只是眼线,没什么实质性伤害,她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有规律的日子总是过的很快,一转眼进入五月,而六月初便是宫里的第一大事百花会,后宫开始热闹起来,天天都有些生面孔住下来,耍杂技的,唱戏的,各地献艺的,当然,这些人只能住在后宫的偏宫去,和娘娘们居住的正宫还有一道红墙和一道人墙。
每到这个时候,总是会出些什么乱子,毕竟皇帝经常宠幸的女子不过几人,大多数都是望眼欲穿,保不准哪个胆子够大嫌命长的,会做些什么荒唐事出来。
其实,白玉鸾倒觉得这后宫的女人之所以这么兴奋雀跃,也恰是因为如此。
只是谁都不捅破而已罢了。
嫔妃以上级别的娘娘自然是被严加看守的,白玉鸾宫外也开始多了人,只不过和别的宫相比,明显冷清,有谁会在意一个大男人这个时侯出乱子呢?若是他想出,平日这宫里女人这么多,长八只眼睛都看不住。
再加上白玉鸾也确实不是多走动的人,除了去昭仪那里学画,偶尔去照顾一下冷宫的菜园,她还真是深入简出。
可是偏生这么巧,就算是这么点活动量,还总能碰上熟人。
譬如说青衣,隔两三天一定会见到他一次,现在他是奉命借调到宫中“保护”嫔妃安全的。白玉鸾真不知道,龙啸桐知道他调来防止红杏出墙的人正是和昭仪私通的人,会是做何感想。
而这种事情,在那些席人贵人身上,也怕是不新鲜了。这个龙啸桐,其实不知被多少人扣过绿帽子了,多亏他没有子嗣,不然辛苦打下的江山,不知是让给了哪个姓氏去坐。
这么想想,白玉鸾算在他头上那股怨气,也消了一些。
这天上午,照例是来练画,照例是碰上青衣,两人照例是略一点头,干净利落。本来一切都可以照例就好,偏生半路杀出来个白玉鸾意想不到的人。
被她遗忘了好久的老祖宗。
那女人没有任何征兆的来昭仪住处的时候,昭仪正和白玉鸾站的亲近,指着她的画说,此处笔重了。
然后就听着一声“情也不浅啊——”
两人抬头的时候,几乎是本能的望向这屋子中原本的第三个人,青衣,好在青衣也不是盖的,在妖蛾子太后迈步进来的一瞬间闪进了后堂。
白玉鸾正寻思这说话够霸道的老太婆是谁,昭仪突然行礼,而且又是那副天真无邪的嘴脸,“叩见老祖宗,老祖宗圣安。”
白玉鸾不知自己是该行什么礼数才好,怔怔的站着,和老祖宗两个人目光直线对冲电光火石。白玉鸾心下想,这女人一看就知道不是省油的灯。
果然,她开口第一句话就是,“面具摘了,在我面前装什么?”
白玉鸾一惊,“臣——不明白——”
一颗心七上八下,是女儿身暴露了?
老祖宗几乎要咬着唇说,“觉得丢脸就不要做,戴什么面具?你要真是条汉子,干脆早点自尽算了。”
白玉鸾听了这话,不知该舒一口气,还是提一口气,龙啸桐和他这个妈一比,真真的是个文化人。
老祖宗看她没什么表示,咳嗽了一声,“宫里什么最多?墙最多。这么多墙,你随便撞哪个都成。”
白玉鸾依旧是沉默。
老祖宗哼了一声,“行,你倒是沉得住气,我看在我儿子的面子上,不难为你,下个月就百花会了,还是第一次插进来一只野草,如果你的表现让我满意,那你和龙儿这事,我就准了。”
白玉鸾心里想,这老妖婆子,真狡猾,什么叫让你满意?是不是拿个六项全能你才满意?
“若是臣技不如人呢?”
“技不如人被人压,反正你也习惯了。”老祖宗笑的皮笑肉不笑的,“到时候我把你送给左腾当小妾。”
这当然是戏言,白玉鸾知道就算龙啸桐肯给左腾也不敢要,他要是敢要她就一刀劈了他。
可是,这老太太的话说的再明白不过,技不如人被人压,估计她要办她从此就有了明目张胆的理由了。
这一天离开昭仪后青衣不出意料的追了出来,哥果然还是惦记自己的。
白玉鸾多少感到一些亲人的温暖。
“哥,别担心,尽人事听天命,我白玉鸾这个月也不是什么都没做,再说,还有一个月呢。”
“你最爱逞强,什么都说自己行,不行也行。”青衣皱着眉头。
“你最爱分析我。”白玉鸾刚要再说什么,远远看着昭仪立在宫门口看着他们,“哥,你的目光,是不是该从我身上转到别人身上了呢?”
青衣不用回头也知道昭仪在看自己,不用开口也知道白玉鸾已经知晓他和昭仪的勾当。
“先前我笑你,现在轮到你笑我,咱们兄弟俩半斤八两,都不算是堂堂正正的男人。”
“别拉我下水,我对自己的评价,还没有那么低。”白玉鸾知道说得越多越伤她和昭仪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关系,于是只是匆匆问,“你那个还俗的媳妇,有着落了么?”
“就在百花会,老祖宗要亲自主持。”
“听说你是为了我。”
“跟你无关,是我大意了。”青衣最后还是拍了拍她的肩膀,“以后在这个妖婆子眼前,你多忍一口气。”
“哥,你婆妈了。”白玉鸾笑笑,不知为何,心里有一股久违的暖流。
下午去冷宫种菜,又是迎头遇上熟人,曹彬又像个木头桩子一样,在那里凭吊雪妃。
说实在的,虽然白玉鸾陪着雪妃走过了她人生最后的那一部分,她和这个疯癫的女人并没什么交流,直到她死了的那天,她这个头号嫌疑犯都没能获准去看看她的尸体。
仿佛这个不幸的女人,只活在龙啸桐的故事中。
“曹司督。”
曹彬回应的是彬彬有礼,“贵妃。”
“先前不是死都不肯叫我贵妃,现在叫的好生分。”
“只是在这里,臣有些——”
“伤感?”
曹彬违心的点点头,虽然当初陛下瞒着她的那些事自有陛下的理由,但是始终是欺骗了白玉鸾,而像曹彬这样诚实的男人,偶尔也会耍些利人利己的诡计,却总是自己先惭愧了。
“今天巧了,碰到的都是熟人,算算进宫好几个月了,像今天这么热闹倒是少数。”
“怎么,您想念那些部下了么?”曹彬还是什么都不会拐弯,“我带您出宫去。”
白玉鸾一愣,“这样可以么?”
“不可以,但是司督带头,要怪也是怪在我头上。”
今天是怎么了,这些人都对自己这样好,白玉鸾真怀疑是老天终于开眼,让自己的人生开始回春了。
“还是不劳烦司督了,其实我想出宫的话,自然也会有自己的办法,先谢过了。”白玉鸾体谅的说,“现在筹备百花会,宫里乱的很,生怕出什么差错,到时候连累了司督,我怎么过意的去。”
曹彬点点头,刚想走,白玉鸾却是拦住他问,“玉鸾有一事相求。”
“请讲。”
“请——麻烦转告陛下——”白玉鸾还是说了,“上次的事,我已经没事了。”
曹彬当然不知道他在说什么,而白玉鸾正是看准了曹彬是个不会多想的人,才让他传话。
这一边,妖蛾子太后回到了自己的仁寿宫,一个人早就等在了那里,吴妈。
“那什么玉的我今天见过了,像你说的,挺硬的一个人。”老祖宗这语气,说不说喜欢却也没有厌恶的意思。
“主子,他平时行事低调,只有和皇帝——”
“亲热。”老太后说出来吴妈说不出口的话,“叫你去本来以为能查出他到底是谁的眼线,没想到还真是龙儿的小倌,这龙儿的脾气,我这个当娘的是越来越糊涂了。好端端的梅妃放在那里,他一脸苦相,却要去抱个男人,难道是仗打得多了,在外面养成的怪癖?”
吴妈知道这事不该她多评论,于是等着太后自己往下说。
“其实只是玩玩也无所谓,我就当龙儿博爱,可是要是他单宠一个男人,耽误了传宗接代的大事,我可饶不了他。”妖蛾子太后一皱眉,“我在烧香拜佛的时候就听说,他还跟后宫那些鬼灵精的女人们玩假风虚凰,结果要发布罪己书那么严重,我一听那就赶紧跑了回来——”
“太后辛苦。”
“别扯那些没用的,我问你,他回来这么久,那些女人的肚子有着落没有?”
吴妈反应了好半天才听明白太后的意思,“回主子,陛下回宫后先是四十九天祭神,接下来一个多月都是——”吴妈终究还是不好意思,于是用了官方说法,“雨露不实,最近倒是正常了——”
“正常?就是天天往男人那里跑?”太后可是丝毫不给自己儿子留情面,“你以为我不知道,他就算睡在女人身旁,想的可不都是那个男人!真是为了这,耽误了我抱孙子,我非找那个什么玉的算账不可。”
“其实太后大可不必和陛下翻脸,百花会就要到了,别的我不敢说,单说这女红一门,以他现在的手艺,不用说一个月,就是一年,也照样会把鸳鸯绣成鸭子。”
太后一听可高兴了,她还从没像现在这样,这么热烈期盼百花会的到来。
御书房,曹彬觐见,见到柳长风和青衣早就在。
“陛下,臣来晚了。”
“恩。”龙啸桐问了句,“她去了?”
曹彬点点头,龙啸桐又问,“说什么了?”
“其实陛下既然想知道,何不自己去问呢?派我和青衣两个人堵着他,却又不自己去见他,陛下——”
龙啸桐皱了皱眉,这曹彬最大的毛病,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说什么话。
青衣看了看龙啸桐,没有应声,本来以大哥的身份,不用龙啸桐交代,他也应该安慰一下白玉鸾的,现在变成受君所托,他的关心反而像变了质一样。
“他说,上次的事,他已经没事了。”
龙啸桐却并没有松一口气。
“我真怕她出事。”
“陛下,玉贵妃聪明机警,不会吃亏的,只要他能安然度过百花会这一关,有陛下在,不会怎样的。”柳长风一语道破了龙啸桐心里所想,果然,比起审时度势揣摩皇意,谁都不是他的对手。
青衣照旧是没有说话,这个习惯了沉默的男人总是以防备的眼神看着所有人,虽不参言,但那种强烈的存在感,与白玉鸾如出一辙。
“百花会。”龙啸桐反复说着这三个字。“百花会这一关能不能过,其实全在玉鸾她自己,还有她对我的信心。”
曹彬抬头看了眼沉着脸的皇帝,说,“陛下若是和他吵架了,那应该尽快解决,否则连累他百花会出丑,我们这一个月的辛苦白费不说,您这半年来的心血也白费了。”
话是在理,可是曹彬这么直白的一说,却仍是显得尴尬,柳长风干咳了几声,曹彬才转移了话题,“另外,尼姑我已经安排好了。”
更是死一般的沉默。
青衣仿佛是故意跟龙啸桐比着谁的脸色更黑,就如曹彬此时仿佛在和韩若生比着谁更没有大脑。
可是他与韩若生不同的是,他如此说是因为他觉得这是一件公事,公事公办,不觉得有什么不自在,因此龙啸桐是说不得罚不得,不像在韩若生面前总是可以逞威风。
“她叫什么名字?”
青衣终于开了口,曹彬看了看他面无表情的冰块脸,“法号静媛,俗家名字姓杜。”
说到这里,龙啸桐仿佛意识到了什么,看着曹彬,而曹彬则不紧不慢的说,“她是过世的雪贵妃的亲妹妹,杜笙月。”
柳长风一看这气氛不对,拉起青衣出了御书房,龙啸桐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其实心里早就炸开了锅。
“我还不知道笙雪有个妹妹。”
“从小送进尼姑庵养着。我曾经答应笙雪等她还俗要照顾她一辈子,早就把她当半个妹妹。”
“看来,那日在老祖宗面前你说的话,也不都是撒谎,你果然是个诚实的人。”龙啸桐语气中没有丝毫赞扬的意味,“该不会笙雪也真的是凤仪天下中的凤吧?我说的对么?而本该得到凤凰坐上宝座的是你不是?”
曹彬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犯了龙啸桐的大祭,他越是显得不生气,那就是越生气。这个男人有本事在火冒三丈的时候给泼自己一盆冷水,把烟都吞回到肚子里去,雾气缭绕,你不知道他真的在想什么。
“臣考虑不周。”
龙啸桐坐回到座位上,像模像样翻开奏折,曹彬明白这是他在故意拉开他们之间的关系,让他明白谁是君谁是臣。“臣应该先禀报陛下。”
“明知故犯。”龙啸桐眼睛并没有离开奏折,“我问你,为什么这么做。”
“我——”
曹彬看了看龙啸桐,龙啸桐丝毫没有再给他面子,“是你妈的意思?叫你把杜笙月插入靖南王府对吧——”
“陛下——英明——”
龙啸桐皱紧眉头,“她如果是为了儿子的仕途要安插棋子到敌人的阵营去,我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是,如果是有别的目的,我告诉你,曹彬,我不会给你面子。”
“君为大,曹彬绝不是那种惟母命是从的糊涂蛋,将小月许配给青衣的确是事出紧急,并不是臣先前就布好的局,而且,我也断不会为了安插一个棋子,而断送了小月的终生幸福。”
“曹彬,你要想清楚这样做的后果,杜笙雪已经被你害了一生,现在她妹妹重蹈她的覆辙,而那个男人,不会像我一样,和她做十年的假夫妻。”龙啸桐终于停下了飞快批阅奏章的笔,“更重要的是,这个小月,到底对她姐姐的事知道多少,对那块石头的事知道多少,她成了青衣的人,也就是成了靖南王的人,到时候,你不要聪明反被聪明误,以为安插了一个棋子,却不知是放虎归山。”
曹彬知道凤仪天下的秘密一向是龙啸桐最大的死祭,这个大度的天子什么都可以忍,唯独这件危及到他皇位的事,他一向都处理的小心甚微确保万无一失。
想到这,曹彬不禁觉得自己还是没有龙啸桐有远见,原以为只是听了妈的建议,妥善安排了小月,算是好事,没有想到这背后更进一步的利害关系。
“既然青衣已经知道了,那就不能收回,否则他查起来,连笙雪的事,也会查出来,更不用说——”龙啸桐还是忌讳说“凤仪天下”四个字,停了一停,说,“杜笙月这份大礼太大,我看靖南王无福消受,百花会一过,我会把青衣要来,在柳长风手下做事。”
“陛下设想周到,臣——”曹彬深深一拜,“惭愧。”
“曹彬,害人之心不可有,放人之心不可无,这世上之事并非非黑即白,你总要多个心眼。”
曹彬心里七上八下的,几次张口又没有说出什么,龙啸桐似乎早就猜到他要说什么,“你母亲在葬雪宫住的还习惯么?”
“陛下恕罪。”
“她怎么跟你说的。”
“是臣抱怨…玉贵妃女红的事,母亲大人完全是想帮我。”
“想必我点拨至此,你这个脑袋瓜子,也知道你母亲是为谁而去的吧——”
曹彬噤声。
龙啸桐放下笔,“曹彬,你可记得孩子的时候,我和你一伙,咱们俩的妈一伙,我妈经常斗不过我,于是通过你妈来对付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