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江为啊,你认识“谏”这个字吗?学什么文化人来谏言啊?龙啸桐一皱眉,“江副将,你又来做什么?后宫的事,你一个前朝的管什么?”
“臣来不是为了玉将军,而是为了那个陈江——”江为看上去就像个受了委屈的小媳妇,“我与他争论,他说不过就打我,皇帝,这等莽夫,我是不能和他共事的。”
“哼,将来我派你们一个守西北,一个守东南,天南地北老死不相往来。”
江为真的以为皇帝要远派,立刻捣蒜般请求原谅。龙啸桐笑笑,这个江为,草包一个,五年争战都守在上都,连城门都没出过几回,若是真派他领兵,估计直接变成逃兵了。
“我说江为啊,你这腹稿是谁给写的,还‘这等莽夫’,朕问你,你这个莽夫什么时候开始拽文的?”
江为不语,龙啸桐也不再追问。
反正这幕后指使的真凶早晚也回来,他就慢慢等着吧。
然后来了几路各不相干的人,直到他来了,龙啸桐才觉得,事态确实比他想的严重些。
他曾经的伴读,曹彬,那个他特许在殿上背着玉石弓的男人。
不过与龙啸桐相仿的年纪,如今已是文臣顺位第三位,与六部尚书齐名的司督,专事监督评判,是个遇神杀神遇鬼降鬼的主儿。
“曹彬,怎的,连你都来了?什么时候你这个木鱼脑袋开始关心我的家事了?”
“陛下,臣有一事不明,请明示。”
“又是白玉鸾的事?”
“没错。”曹彬是唯一一个敢和皇帝大眼瞪小眼的臣子,脾气硬嘴巴毒不留情面已经是朝野闻名。“臣不知您安排玉将军进后宫是为了什么?”
“那你看呢?”
“一来是整顿后宫,后宫多年无首各路嫔妃争斗成风不成体统,加上和皇帝聚少离多难免做过些荒唐事,后宫管理也很不严谨,花名册混乱不堪,纪律松散。二来是削弱玉家军实力,囚禁玉将军。陛下虽然爱才惜才,但是玉将军风头太盛难以收为己用,若杀之又难平悠悠之口,现在归入后宫倒是更胜于极刑,对玉将军和玉家军都是致命打击。”
龙啸桐频频点头,然后说,“曹彬,你有没有想过三呢?”
“请君明示。”
“三就是我真的爱上了白玉鸾,前朝男人太多,我怕你们跟我抢。”
曹彬愣了一愣。龙啸桐看到自己终于扳倒一回哈哈大笑,“曹彬,你这个司督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后宫如此混乱不单单是没有皇后,到底是因为什么你我都清楚,白玉鸾初来乍到孤掌难鸣,不如我把你也给派过去——”
曹彬脸都青了,龙啸桐又是一阵大笑,“放松,不是要封你为妃,只是提拔你为前朝后宫双司督,给我好好管理一下那些女人,哦,还有白玉鸾。”
曹彬吞了口口水,“男女授受不亲,陛下——”
“我完全相信你的人品和定力,也完全相信我这摊子后宫里还没有哪个人可以收服你——当然,白玉鸾这个人我是不会让的——”
“我也不稀罕!”
曹彬还是暴走了,自觉失态于是拂袖而去。龙啸桐看着他愤然而走,不觉开始后悔自己的一时戏言。
曹彬过后是六部尚书,人称“精不过靖南王,蠢不过罗尚书”的罗尚书也是个前朝祸害,每朝每代不都得有点这种占着茅坑不拉屎的败家子么?龙啸桐就当是给过世的老爸一个面子。
这个稀里糊涂什么事都做不好的尚书,早晚得被人挤掉,用不着他亲自动手。
“你又是来干什么的?”
“皇恩浩荡——天威永存——”
龙啸桐心想,这要是战场上,这种家伙就是他第一个手刃的对象。
“你有什么事直接说,不要耽误了我晚上的安排——”
“呃,伦理纲常——天道人伦——”
“我就是爱上了玉将军,天天白天想着他,夜里要他侍寝,你还有别的事吗?”
灰溜溜的跑走了。龙啸桐恍惚记得他还有个远方亲戚也在后宫里,只不过记不得叫什么了。
估计也是一路货色。
终于挨到了司马丞相。
看看天色不早了,该点灯了,龙啸桐心里惦念着她吃了没有,不知道柳长风那些粗手粗脚的家伙把葬雪宫打扫的如何了?
白玉鸾,今夜,你是我的。
我才不管所有人怎么说。
所以司马丞相那些老生常谈他是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
这个家伙除了会摆架子逞威风,实在是不值得一瞧。若是说手腕,连他的宝贝女儿司马晚珍的一半都不如。
珍妃,倒是个可以把后宫托付的人选,要不是被她这个惹人厌的老爸牵连,兴许他一高兴就把她扶为后位了。
只是这话不能明说,否则前朝后宫一起血雨腥风。
最后的人终于来了。龙啸桐一直就在等着这个人。
“皇叔。”
“靖南王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年迈的老人给他下跪,这哪里还是跪。
“赐座。”
“老臣来不是为了玉将军。”
靖南王倒也是开门见山。
“我的孙女,去年刚刚入宫,当时陛下正带兵在外,如今回来了,便来提醒一下,她名字唤为昭仪,宫里名讳是仪嫔妃,陛下看在老臣面子上,时常去看看她,臣就这么一个孙女而已。”
说的还真是入情入理,叫人拒绝不得。
“可是今晚——”
“今晚当然不能去昭仪那里,”靖南王看了眼年轻的主子,“但是去玉将军那里也不妥——”
“依照皇叔的意思,我该去珍妃那里喽?”
“陛下,你今晚去谁的宫里都是错。”
征战五年,此番算是正式结束战事,今夜去了谁的宫里,那就是暗指后位,果真是不妥。
“陛下还年轻,人放在那里也不会跑。”靖南王别有深意的说,“日子还长着,缓一缓,再缓一缓。”
“我心里有数。”
这一天,每一个后宫的女人们都惶惶不安的等待着消息。期盼着,同时也不敢给自己期盼。
唯一真的不希望龙啸桐来的,可能只是白玉鸾一人。
她还分不清是否爱这个男人,一切只是那样就发生了而已。
她也不知道,自己龙仪天下的命运,是否真的可以成为他的女人。
这些,都需要缓一缓,再缓一缓。
情爱一时,长久一世,白玉鸾不是那种凄凄艾艾的女人,不会把自己绑在虚无飘渺自欺欺人之上。
她需要时间去看清楚自己的真心,看清楚他的真心。
看清楚这真心,值不值用命去搏。
这一切,她,他,都还没有想清楚。而时间,是他们最需要的。
问题是,今晚他是否回来?他是否可以给彼此一个思考的时间?
在一切已成定局无法挽回之前?
远远地传来公公的声音,在别家宫殿也陆陆续续响起。
“召——天子祭神,悼念死去将士亡灵,禁欲七七四十九天,望众妃随之清心寡欲,慰藉亡灵——”
这个意思就是,龙啸桐四十九天都不会碰女人了。
白玉鸾终归放下了一颗高悬的心。
祭神真是个好借口,适当的时候拿出来用一用,有益身心健康。
送上门没有不要的道理
白玉鸾就这样住下了。
每天等到婢女睡着了偷偷点上了她的睡穴,才敢脱衣沐浴,等到第二天天不亮就又要整装待发,再去给婢女解穴位。
葬雪宫闲置多年,侍卫队来了一趟,大体收拾得能住个人,但是很多死角仍然是布满了灰尘,一抬头打个喷嚏都会迷眼,所以她又费了好大功夫登高爬梯飞檐走壁的打扫。
葬雪宫自带的小花园也闲置多时,于是白玉鸾又拜托了郝公公弄来了些花籽开始大兴园艺。
这十几天下来,敢情她这个被人伺候的比伺候人的都累。
殇花阁来的的婢女唤名柳儿,倒是个不多事的人,白玉鸾虽然知道她是珍妃的眼线,却不觉得她碍事,于是也就将就下来,毕竟,这宫中她还不甚熟悉,就这样贸贸然的去找个能做亲信的婢女来不知又会惹来怎样的麻烦。
这十几天除了珍妃来了两次聊了不到十句之外,日子过的倒也太平。后宫的女人们都当她是被皇帝恶整的倒霉将军,当做笑话也就过去了。
倒是珍妃还是放心不下,三天两头就要唤柳儿回去问话,白玉鸾只管种她的向日葵擦她的房檐,从不过问。
“他最近怎么样了?”
“回珍主儿,玉将军他每天还是打扫卫生和种地——”
珍妃身边的婢女们捂嘴笑了,珍妃也忍不住说,“他一个大男人,叫他刺绣弹琴确实也是难为了他。”
景贵人添油加醋的说,“我听父亲说,陛下当年吃过这个玉将军的败仗,可能是怀恨在心,所以要这样来作弄他——”
珍妃敛住笑容,“放肆,陛下的坏话你也敢说,不怕弄脏了我的殇花阁。”
景贵人自讨没趣,再不言语,倒是坐在她另一边的一个小家碧玉式的女孩轻轻的说,“珍姐姐,不知皇上也些天都在做什么,怎么也不来后宫瞧瞧?”
“心急了?”珍妃笑了,“昭仪妹妹等了两年了,也不差等这两个月,男人们,自然有他们的事做。”
“我不比珍姐姐,能经常见到皇上,昭仪还从没见上皇上呢——”
然后羞红了脸。
难得她出身皇族,还能有这样返璞归真的一面,若是皇上见了,恐怕是更喜欢了。
虽然珍妃的父亲司马丞相目前和靖南王一个阵营,可是前朝的事谁都说不准,想到这里,珍妃拉起昭仪的手,“昭仪妹妹,皇上日理万机,顾不上后宫才是正常的,更何况,现在时祭神期间,我们应该学玉将军那样自得其乐,种种菜什么的,以身作则才对。”
这一句又惹得满屋的笑声。
随着柳儿来到葬雪宫,却是隔了好远就看见一个光亮的白点,清风阵阵,阳光正好,他正在葬雪宫屋顶舞剑,划过的剑光打在地上如同琉璃,让人眩迷。
他仍是珍妃上次见面时的那身白玉盔甲,此时在夺目的阳光深处却有了不一样的情调,加上犹如舞蹈般的动作,让珍妃暗自紧张,这白玉鸾若是个女人,势必会成为自己最大的敌人。
幸好他是个男人。
但是他舞剑的感觉又与男人不同,更准确的说,是与皇上不同,皇上的动作是利落大气的,充满了阳光之气的美感,而这个玉将军的动作却是轻盈飘逸的,如同剑尖在桃花林中穿梭却不会伤到一片花瓣那样灵巧,带着几分阴柔的美感。
“怡人。”珍妃吩咐自己的贴身婢女,“回头把我那里藏着的那柄葬雪剑送来葬雪宫。”
“珍主儿,那可是皇上亲赏给您的——”
“我一个妇道人家,用不上剑,再说,葬雪剑本就是葬雪宫的宝物,当年也是因为雪姐姐的事情才转存到了我这里。”珍妃故意大声说,引起了白玉鸾的注意,“宝剑送英雄,这才是它该去的地方,若是与周遭格格不入,自己累心,旁人看着也难受。”
明着说剑,暗里指人。如此明晰,白玉鸾怎会听不出来?如果可以,她也很想一走了之,可惜,现在是走是留,已经不是她能做主的。
飞身而下,引起婢女们一阵惊呼,倒还是珍妃有见识,泰然自若的走上去,两人点头一笑,“天气一天热过一天,玉将军还带着面具,不怕惹上痱子么?这宫里走动,全屏一张脸啊。”
“多谢贵妃提醒,玉鸾戴面具已经多年了,怕早就晒出阴阳脸了,摘下来会吓坏了您。”
这当然也是谎话,早在白玉鸾的父亲决定把她当男孩养的时候,便做好了周全的准备,从小就擦拭一种草药,常年累月不仅没有阴阳脸,反而皮肤愈加的光滑细嫩,不了解玉家军的人还会以为这是个光说不练纸上谈兵的将军,一张精致的小脸比谁都白嫩。
“别吓着了皇上就好。”珍妃看看他,“听说将军还喜欢园艺,是太闷了么?也是,陛下的典赏都是丝绸罗缎,首饰木琴,将军是一件都用不上。”
“闷是闷了一些,但是相比野外,住的已经很好了,尤其是柳儿姑娘,照顾的尤其周到。”
白玉鸾这么一说,倒是把柳儿说的两朵红云飞上了脸颊,珍妃咳嗽了两声,说,“将军喜欢吟诗作对么?这一点,男女倒是相通的。”
珍妃暗自盘算,这白玉鸾是武夫一名,吟诗作画怕是对牛弹琴,谁知得到的回答是,“甚好,烦劳娘娘借给玉鸾些书看看,也好打发时间。”
这个白玉鸾,倒是直接。
珍妃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感觉,回头看看怡人,“去辛者库叫上些人,去书库给玉贵妃搬些书去。”
搬书是个体力活,白玉鸾一看这娇娇嫩嫩的一群婢女,叹了口气,果然进宫也是伺候人的命,“这种粗活,让我来就好。”
这放在平时自然是理所当然的,可偏偏他是个贵妃,哪有贵妃亲自搬书的道理?他喜欢种菜擦房子是自愿的,碍不着谁,也就罢了,现在可是听了她珍妃的话去搬书,传出去成何体统?
“不妥,宫里的规矩将军不熟,地方也不熟,还是叫辛者库的去做。”
其实白玉鸾并不知道这辛者库是个什么地方,听上去大体是出苦力的地方,等了半个时辰却是一群穿着褐色粗布衣裳灰头灰脸的女孩们吃力的搬着书而来,白玉鸾心里莫名的不是滋味。
自己锦衣绸缎全都用不上堆在一起当摆设,却有人穿成这个样子做苦力。
同为女人,命运竟相差如此。
珍妃走了,柳儿还在,白玉鸾收敛起泛滥的同情心,看着女孩们把书一摞摞搬进书房。
是自己一时贪嘴舌之快,才让这些弱女子遭了无妄之灾,白玉鸾脸色沉了下来,就算是戴着面具柳儿还是察觉了出来。
“玉主儿,您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还是这些书不和您的意?”
“书是好的。”
白玉鸾哪还有看书的心情,“叫她们进屋来歇歇,弄些点心茶水来。”
一向听话的柳儿却没有动,白玉鸾追问。“茶点不够?我这还有奉银——”
“不,主儿,是——”
“因为我们是辛者库的贱人。”
接话的是为首的个子小小的女孩,乌黑的大眼睛却十分醒目,一看就是性情中人。
“闭嘴,贵妃面前岂容得你来说话!”
柳儿一反常态的刁蛮,着实让白玉鸾愣住了,所有的女孩们都跪了下来,唯独这个女孩却不跪。“你还不知错?跪下!”
“你我都是下人,不过是你端点心我洗衣服罢了,凭什么你说跪我就要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