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僚道,“便是朝廷调来粮草兵械,咱们这里的兵久不经战事,西南却是精兵强将,哪年都得打上两场的。何况,一旦用兵,受苦的还是百姓啊。”

“谁说不是!”江浙总督道,“我真是愁死了!神仙打架,凡人遭秧!”

江浙总督与幕僚商量许久,也没商量出个所以然,先不提秦凤仪与大皇子之间的口水战,一个说大行皇帝要传位自己,转眼就被害;另一个说你出身有问题,你娘不清白。其实,这些个话,到了江浙总督的位置,是不是真的,一点儿不重要。江浙总督自始至终所估量的完全是两者的实力,大皇子据京城地利之便,而且,母族显赫,掌北疆兵马。镇南王则是权掌西南,势力一点儿不比大皇子小。江浙总督愁的,只郁闷陛下走前怎么就没立储呢。

江浙总督也没愁多久,很快,秦凤仪的使者就到了杭州。说来,秦凤仪当真是个能人,他在京的消息要比内阁令江浙出征南夷的诏书更快,这并不稀奇,内阁风云变幻,大皇子只以为提了汪尚书为内阁首辅,便能掌控内阁了?他简直是把内阁得罪完了,大家又不只是他一家可以投资,大皇子直接摒弃内阁诸人,内阁里哪条不是修炼成精的老狐狸,事实上,大皇子刚提携了汪尚书,当天就有水、空两路信使带着急件赶往南夷了,水上这路是沿京杭运河而下,空路便是秦凤仪这些年生意铺到京城的信鸽了。

秦凤仪接到密件后,气的险没直接提兵杀去京城,到了这份儿上,秦凤仪与大皇子都放弃了和平得到皇位的方式。

秦凤仪大骂大皇子就骂了两个时辰,之后,秦凤仪把越王世子给策反了。他先是请在凤凰城的诸藩王、世子等参观了他的兵马,还有,他新式的刀枪,秦凤仪道,“这是我们南夷新制出的兵刀,你们试一试。”

两位勇士下场,一个持新刀,一个持禁卫军所用旧制刀,不过十数招,那旧制刀便断了。

秦凤仪微微笑道,“我们南夷,地方上别个不多,就是山多矿多,这刀是新制出来的,比以往工部的刀还略强些。”

这句话所包含的含义太多了,山多矿多的地方不少,但私炼兵甲,可是死罪!

不过,现在无人提此一节,大家想的都是,难不成,南夷早有准备,还是说…秦凤仪轻声道,“大行皇帝过来南夷,见此刀,亦甚喜。”

不得不说,秦凤仪简直是深谙政治术语,他这一句,便引得人浮想翩翩,觉着大约是大行皇帝默许。如果大行皇帝有立镇南王之意,或者,依大行皇帝先前对镇南王的偏爱,突然之间昏头,允南夷自炼兵甲,倒也不是不可能。

毕竟,没有哪一位藩王能如镇南王这般权掌西南数省,云贵、南夷、交趾,简直是西南半壁都给了他呀。

之后,秦凤仪私下与越王世子说了不少知心话,秦凤仪向来不说什么虚头话,秦凤仪道,“总要站队的,不是吗?大皇子辱及我生母,我断不能罢休!而大皇子,倘不能除我,他杀害大行皇帝之事,又怎能蒙蔽天下人眼呢?你父王的心啊,还是摇摆不定。不过,现在的形势,已不能容他两面讨好了。去与你父王说,不论他选大皇子,还是选我,总要选一个。如果一个不选,将来,不论我们谁胜出,越王府都得不了好。选一个吧。”

越王世子低声道,“我父王让我过来,自然是…”

“我要的不是自然是。”秦凤仪道,“我马上会一统江南,而后,挥军北上,为大行皇帝报仇!”

“所以,我要的是,明明白白的态度。”秦凤仪又道,“还有,我这里有给江浙总督的一封信,你帮我带去。”

不只越王世子,前来为大行皇帝奔丧的诸位藩王、世子,都被秦凤仪单独谈话了。其实,大家能来凤凰城,多少也有些政治倾向了。但,秦凤仪让大家明确表态,大家还是有些犹豫的。不过,秦凤仪很狡猾一幅高岭之花的姿态不说,他对顺王说,“闽王那里亲卫只有五千,分兵给我三千,虽则人不多,也是闽王的一番心意。”

顺王吓一跳,想着闽王不是与秦凤仪素不对付,老头儿站队便是快啊。顺王道,“闽伯王在闽地多年,我在湖北,两湖总督巡抚都在,倘是有兵甲动静,怕是瞒不过他们。”

秦凤仪微微一笑,“顺王你只管说着人来我南夷,你看是总督敢拦,还是巡抚敢拦你。”这话里透露出的事情就更多了,顺王不由思量,难不成,秦凤仪早与江南的总督巡抚们都勾结一处了?

秦凤仪则是秘密派了亲信赵长史亲自去了两湖总督巡抚处,赵长史说的是,“顺王殿下康王殿下已知京中大皇子谋害大行皇帝之事,决定出兵助我家殿下平逆。不知二位大人何意?”

而后,蜀王与蜀中总督、越王世子与江浙总督处仍如法炮制。

其实,秦凤仪这法子,不是没有破绽,只是,大家还未能再问个详细,譬如,俺们投奔了你,待大事成功,可有什么好处啥的?秦凤仪那封《诛杀父逆子书》便已明发天下,让江南这一干子总督巡抚藩王们险些憋死的是,那上面为什么有他们的签名印章手指印是怎么回事啊啊啊啊啊!

这里头,最气恼的就是闽王了,藩王们事后都说,是闽伯王你先分兵给镇南王的啊,闽王只想吐血:老子何时给过他兵啊!

第403章 完结章

秦凤仪直接把江南藩王、大员们坑了个人仰马翻,大家之所以会默默的咽下这口老血,还真不是说这些藩王大员们就好欺负了。让大家哑忍的原因有二,一则秦凤仪的确实力出众,二则便是这些年,秦凤仪把南夷经营的风生水起,两湖的粮食,江浙的丝绸、茶叶,蜀中绣品,还有自南夷经云南、蜀地,直至北疆的马匹生意,秦凤仪都能在京城弄几个秘密据点,他与江南这些地方往来,更不在话下。

怎么说呢,通俗的讲,长江以南这些藩王大员们,哪个是没从南夷海贸上得过好处的呢?而且,秦凤仪用人,并不是直接说去贿赂这些藩王、大员们,那样就太低级了。只要海贸生意里给他们加两条船,除去南夷抽成,也够他们赚的人仰马翻。长久的利益往来,比任何交情都可靠,而且,现下各家都有船在外,还没回来呢。秦凤仪一旦倒灶,这其中,当然不乏有人得大利的,但,更多的是这些先时便与秦凤仪交好的诸人,谁不战战兢兢的以防大皇子清算呢?

当然,你们也可以背叛秦凤仪投了大皇子。

可关键是,大皇子怎么看,胜算也没有比镇南王大多少啊。镇南王刚得的十万装备精良的禁卫军,而且,咱们这会儿去朝廷喊冤,说那什么《诛杀父逆子书》上的签名印鉴手印都是假的,朝廷信不信咱们的清白暂且两说,就是镇南王这里,怕得先打杀过来了。

大家之所以默默的咽下这口老血,还有一个缘故,就是,大皇子直接将郑卢二人撵出朝堂,越过章、程、耿、骆四人,提携汪尚书,委实犯了官场大忌!郑老尚书卢尚书都是积年老臣哪,整个朝廷官场,有多少官员是他们的门生故吏、亲朋故旧,咱们先时为什么支持大皇子啊,内阁先前为什么站在大皇子这一边啊,是因为,按朝廷规矩法度,藩王无承袭帝位的资格,秦凤仪便是元嫡皇子,他既为藩王,也被排除在皇位之外了!所以,咱们才看好你大皇子,你虽是继室之子,但除了镇南王,你也是嫡子,还占了长子之位,所以,咱们才支持你。

支持你,就是支持规矩法度。

原本,大皇子哪怕什么都不做,只要听内阁这些老狐狸的主意,完全就是将内阁推到了镇南王的对立面,还怕内阁不尽心么。

他倒好,内阁守着规矩法度的拥护于他,他把内阁的规矩法度置之不理,直接提携了汪尚书为内阁首辅。

于是,大皇子成了最不守规矩法度之人。

其实,镇南王写那封信,上面的事,大家并没有真的就信了。就是提及郑卢二位阁相,大家也多是认为,镇南王行的是离间之计。

结果,大皇子就中计了。

郑卢两个与镇南王联系不深的尚且被罢官闲置,何况他们,如今又有印鉴又有签名又有血手印的,更是一百张嘴也说不清了啊!

江南官场,本就与镇南王联系紧密。

何况,如今这乱糟糟的世道,真是宁可杀错,不可放过。

鉴于大皇子的心眼与心胸,大家就默许了镇南王造的那些个印鉴签名血手印了!反正,如果哪天镇南王倒灶,咱们再去喊冤也不迟。

都到这个地步了,谁还要脸哪!

但,更令这些藩王大员们心惊胆战的事发生了,他们刚刚得知,北蛮以北疆军劫掠北蛮边境为由,大举犯边,显然想从这乱局中分一杯羹的。

秦凤仪这边没有半点磨唧,他也不是大皇子那种,认为打仗就是上嘴皮一碰下嘴皮的事。一面给大行皇帝出殡发丧,秦凤仪一面开始调集粮草,他多年征战,此次仍是他亲自带兵,将凤凰城交给赵长史章尚书方悦留守,他儿子大阳镇守凤凰城,另外,秦凤仪没令严大将军出征,秦凤仪握着严大将军的手道,“我知大将军为难,但,大皇子谋害大行皇帝,辱我生母名节,我为父为母,必有一战!今,我将凤凰城上下,我的妻儿老小,均托付给大将军了。”让严大将军守城,而且,守城兵马就是小严将军麾下的三千人。另则大军,除各地守城之军,均随秦凤仪出征。

秦凤仪十日之内便率大军过了长江,据守关要之隘。

这是秦凤仪的精明之处,长江为天险,倘不先拿下江南一应要员,光长江就够他打的了。秦凤仪过了长江,却忽然没有动静了。

倒不是秦凤仪怕了,他知道,现下朝廷定在心急火燎的应对北疆战事。秦凤仪还对天下大员发去了一封明文,上面写明白了:你们不要怕,今有外敌相犯,本王断不会在此时发兵京城,北蛮是我们大景朝的仇人,朝廷只管应付北蛮便是,本王不会做亲者痛,仇者快之事。

反正,那明文上写的要多高风亮节有多高风亮节,其实,翻译过来就是:你们先打,打完本王捡个漏。

当然,你们也可以不打,反正北蛮过了北疆关直接就是京城了,这与本王也没什么关系。

秦凤仪这无耻的东西,大皇子气个半死,一面与秦凤仪骂战,说北蛮兵就是秦凤仪勾结而来的,一面还是得调集兵械粮草支援北疆战事。

秦凤仪没这么忙,秦凤仪也很关心北疆战事,与傅长史道,“这委实是巧了些,让他们查一查,北疆必是有事,不然,待咱们与大皇子拼个两败俱伤,他们再行犯边,岂不更是大捡便宜。”

傅长史应了声是,又道,“这是天意嘱意殿下,不然,倘北疆兵马调回京城,再北上可就难了。”

阿花族长始终认为,“殿下此时提兵北上,亦是好时机。”

秦凤仪叹道,“不行啊,我与大皇子之争,说来只是朝廷内部之事。可北蛮,乃是邦国之仇。当年,先帝就陨身北蛮之手,倘在北蛮兵犯北疆时提兵北上,便会有人疑心,我与北蛮勾结,共谋京城。宁可失此战机,也不可失去京城人心。何况,此一战,京城再想调北疆兵回朝,难矣。”

秦凤仪与阿花族长道,“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就是这个道理了。”

阿花族长这些年也受了不少汉文化薰陶,想一想,也有些明白亲王殿下的意思了。这就好比一家人,兄弟正在打架,倘有别家人打进来,兄弟还是先要联手打那外家人的。秦凤仪虽未与大皇子联手以抗北蛮,却也不好此时对京城雪上添霜。

哪怕大皇子还在与秦凤仪口水战不止,但,秦凤仪止兵江淮,仍是令京城人稍稍放下心来。但,京城的局势仍极是紧张,工部现成的兵械自然可以先供北疆,只是,粮草是大事。说来,景安帝死的真不是时候,正逢七月,八月便是秋收,可景安帝突然出事,朝廷上下都在忙着景安帝身后之事,其间更有大皇子与镇南王二龙相争,以至如今秦凤仪提兵北上,内阁换相,哪里还顾得上收秋粮。所以,正赶上收粮税的时候,朝廷的粮税还没收上来呢。何况,粮税一向南方也是大头,两湖丰腴,天下皆知。如今,江南半壁叛变,粮食都供了秦凤仪,京城粮草紧张。

更让大皇子惊惧的是,北疆传来战报,平郡王世子战死!北疆兵马退守玉门关!

大皇子六神无主!

新任的汪首辅也慌了神,还是平郡王道,“请殿下允老臣出征!”

这个时候,也唯有让平郡王出征了,只是,大皇子私下问外公,“西南逆匪,当如何?”

平郡王道,“直隶有兵十万,京城尚有精兵十万。西南兵马,哪怕收严大将军麾下十万禁卫军,能随镇南王出征的,不会超过十五万。殿下可在泉城与西南一决生死。”

“一决生死?”

“对。”平郡王征战多年,哪怕如今七十好几,仍不乏一流的战略眼光,“镇南王停兵淮北,其兵势已不比先时。兵势之事,一而再,再而衰,三而竭。只要阻西南兵于泉城,西南气侯温暖,今已八月,西南兵不耐严寒,待到冬日,必然退去。此一退,待朝廷缓过这口气,殿下便可徐徐图之了。”

平郡王又道,“姓汪的,小人矣。殿下若听老臣之言,当请回郑相,请郑相主持京城事务!”

大皇子难免为汪尚书辩解一句,平郡王心下一叹,未再多言,恭身退下。

只是,平郡王未料到,他这话却是传入汪尚书之耳,颇为汪尚书忌恨,而后,在北疆粮草供应上,汪尚书多有拖延,秦凤仪知晓此事,还是晋商银号带来的消息,因为北疆军想通过晋商银号买些粮草。晋商银号不敢做这个主,跑来问秦凤仪,秦凤仪皱眉,“朝廷何至于到此地步?”此方知晓汪尚书做的好事。

便是秦凤仪一向不喜平家,闻此事都不禁道,“真小人也!”

既然平家要买粮草,秦凤仪隐约也明白平家的意思,平家又不是不晓得他与晋商银号关系密切。于是,秦凤仪也不准备再在淮北等下去了。秦凤仪还是让晋商银号去给北疆筹措粮草了,傅长史欲言又止,秦凤仪叹道,“不惜平家,也惜北疆军。”立刻命军队挥师泉城。

大皇子也做了万全的准备,令十五万大军据守泉城,显然要与秦凤仪一决胜负的。

这一战,虽则朝廷兵马据守城之利,但,又不是除了泉城就去不了京城了,秦凤仪根本没打算硬抗哪城,他的目标一直是京城,秦凤仪直接留下八万人围了泉城,然后,率余下七万兵马绕过泉城,直取直隶,至于直隶,做总督的是前江浙吴总督,因在江浙干的不错,转为直隶总督。吴总督的孙子就在秦凤仪手下,秦凤仪想叫开直隶府的大门再容易不过。秦凤仪携此声势,直接杀入京城!

要说京城还有守军五万,只要认真守城,秦凤仪想攻下京城,断非难事,奈何京中四皇子五皇子正义凛然的就为他们的皇兄镇南王殿下打开了京城的大门。在京宗室官员更是纷纷出城迎接镇南王殿下,秦凤仪在入城前不禁感慨一句,“得人心者得天下,失人心者失天下。古人诚不欺我。”

景安三十三年,时镇南王景凤仪以“诛逆”之名率大军直取京城,史称西南之变。

景安三十四年,镇南王景凤仪以“诛逆”之功,以安文皇帝元嫡皇子承继帝位,史称凤元之治。

一个新的年代,来临了。

——正文终

作者有话要说:PS:想说一句,《龙阙》正文就此完结。大皇子这样的才干,便是内战,也不必民不聊生,而且,石头出于个人原因,不喜欢内战,所以,这部分便简略了。知道大家还有许多想问的,但正文就到此为止。毕竟,主角是秦凤仪,整个大局势,到此都安稳了。接下来所有大家想知道的,都在番外里。贺正文完结,本章前一百名留言都有红包。

第404章 番外之覆巢之一

大皇子从未想到,溃败来得如此之快。

当汪尚书跌跌撞撞至宫中满脸是泪的扑跪于地时,大皇子有一瞬间的恍惚,以至于,他又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汪尚书以头触地,声声泣血,“殿下,叛军进城了,殿下!”

大皇子一时不能信,惊问,“城中五万禁卫军守城!”

汪尚书泣道,“是四殿下五殿下为叛军开了城门!”

大皇子想要起身说什么,忽而心口一阵剧痛,竟眼前一黑,喷出一口血来。殿中内侍顿时吓的乱作一团,这口血吐了出来,大皇子反是觉着心下清明更胜从前,耳边皆是汪尚书与内侍们哭泣之声,大皇子摆摆手,轻声道,“我无碍,你们先退下吧。”

汪尚书膝行上前,抱住大皇子双膝,“殿下,殿下——”

大皇子俯身拍拍他的肩背,温声道,“去吧。”

汪尚书双目缓缓滚出两行血泪。

大皇子谴退了汪尚书与诸内侍,他想静一静,但,城破的消息显然传得如此之快,一时,殿外皆是惊慌失措的脚步声,妻妾们哭将进来,大皇子却是一概不想见不想闻,此时,却又不能不见,不能不闻。

小郡主满脸泪痕,哽咽道,“外面所传,是真吗?”

大皇子颌首。

小郡主上前,握住丈夫的手,轻声道,“我知道,你尽力了。”为妻子儿女,都尽力了。你想保住我们,想保住我们的家。虽则失败了,这也不怪你。

大皇子望向妻子美艳又憔悴的面孔,眼神温柔,“这一世,对不住了。”

小郡主正色道,“既是夫妻,自当荣辱与共。殿下保重,我这就去了。”说毕起身,郑重行一礼,大皇子起身还半礼,小郡主转身离去。

大皇子望向妻子离去的背影,伸手似要挽留,张张嘴,终是什么都没说。

大皇子便在此地坐着,静默如同一尊雕像。

大皇子不知道秦凤仪是什么时间进来的,只觉着室外光线大亮,刺的双目生疼,险些落下泪来。一个逆光的身形走近,走近,直待近前,大皇子方看清楚,原来是秦凤仪。

多年不见,还是那张美貌惊人的面孔。

大皇子没有半点惊讶,他道,“你来了。”

“我来了。”秦凤仪摒退诸人,拉一把椅子,坐在大皇子对面。

秦凤仪过来,自然是有来的缘故,大皇子却是轻声道,“我的宫殿,离东宫最近,我一直以为,东宫唾手可得。后来,渐渐年长,才明白,东宫看似最近,却也最远。”

“父皇对我说了无数次,这个家,以后还要由我来当…”大皇子讥诮的笑笑,“我以为,他只对我说过,没想到,他到了南夷,也对你说了这话。不知,他是不是所有皇子都说了一遍。”

秦凤仪道,“就算他对所有皇子都说过这种屁话,你也不该对他下手!”

“我不对他下手,难道等他将皇位传给你吗?”大皇子声线不由提高。

“那不过是试探!你也动脑子想一想,他今不过知天命之年,凭他的身体,再坐十年皇位不成问题,我并没有应承储位之事!那不过是他不放心西南,试探于我,他的话,我一字都不信!”

“你不信,所以,你胜了。我信了,所以,我败了。”

“我胜,是因为我得人心,你败,是因为你失人心。”

“你胜,是因为,诸皇子里,唯你最早封藩,得以独掌西南。”

秦凤仪心下万分好笑,实不知,原来当初他封藩南夷落在大皇子眼里却是占了天大便宜!秦凤仪冷冷道,“你一样可以要他经你封藩出去,可你说了吗?做了吗?你以为他偏心于我,你怎么忘了,他南巡时,是把京城交给了你!你身居京城之利,都不能得到帝位,难道都是别人的错?不比别人,就是他当年,先帝陨身陕甘,他不过庶出皇子,母族不显,虽则手段令人不耻,照样登上帝位!你与他相比,都差得远,何况是我!”

秦凤仪并没有多少话想与大皇子说,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如今看来,这话对大皇子,起码是不准的。到这个时候,还说这样的话,难怪居皇长子之尊,占京师之便,都是这般了局!秦凤仪直接道,“凭你,不可能对御驾下手,我想知道,你是通过哪方势力袭击御驾?”

“你是不是还想知道当初在永宁大街刺杀你的刺客,究竟由何而来?”大皇子好整以暇的看向秦凤仪,“只是,我凭什么告诉你。”

“凭我可以给你一条生路。”

“我不要生路。”大皇子道,“我要我儿女的生路。”

“可以。”秦凤仪很痛快便应了。

大皇子望向秦凤仪,“是先太子晋王残党。”

“你怎么与这等人勾结?”虽则秦凤仪也分析过这种可能,只是,秦凤仪未料到,大皇子真能与这些人勾结。

大皇子笑笑,“人只看当不当用罢了。”

“他们若当用,当年便不会败得那样惨!”秦凤仪真想给他脑袋上来一下,都说艺高人胆大,不想这种没本事的胆子也不小。秦凤仪问出大皇子手里的名单后,起身离开,再无半刻停留。他以前不相信世间有报应一说,如今看到大皇子,秦凤仪信了。

秦凤仪虽则不会放过大皇子,但他当真没有杀大皇子家孩子的心思,毕竟,大人是大人,孩子是孩子。何况,听说裴太后已是将所有皇孙都接到慈恩宫去。秦凤仪没理会这个,先命人按大皇子的名单抓捕了数人之后,秦凤仪就去了愉亲王府,自此,便在愉亲王府住下了。

愉亲王一直称病在家,此时见秦凤仪入城,心下虽是喜悦,可一想到景安帝死的猝不及防,以至二龙相争,虽则秦凤仪最终胜出,大皇子也做了许多错事,可不知怎地,愉亲王却是不由想到了先帝时的事,不由落下泪来。愉亲王强撑着精神道,“你来了就好。眼下北面儿打仗,京里又是乱做一团,没个主事的人不成啊。”

秦凤仪道,“我来京城,只为把话说个明白,更不能让人辱及我母亲,并非为了帝位。眼下,我这大老远的来了,不能没个落脚的地方,我就还在叔祖这里歇了。”

愉亲王瞠目结舌,“在我这里?”

“是啊,以前回京不也是在叔祖这里么。”秦凤仪一幅理所当然的模样,愉,愉亲王倒也不好说不叫他住。愉亲王道,“这京中之事,你可得有个主意啊。”虽则皇家的事让人伤心,可愉亲王毕竟是老牌亲王,很是关心江山社稷。

“我有什么主意?我没主意。我的兵又不扰民,我封藩在南夷,京中的事也不归我管,我这歇一歇就回去了。”秦凤仪说完后,他就跟愉亲王要了间屋子,他去歇着了。

愉亲王:…

大家都等着秦凤仪的动静,然后,秦凤仪没动静了。

内阁汪首辅听说已回家找了条裤腰带吊在了房梁上,眼下内阁也是群龙无首啊,大家没法,商量了一回,汪尚书那货没人看得上,何况,现在已归了西。其实,内阁该是去秦凤仪那边儿问一问的,偏生,内阁诸人自矜身份,不肯过去。他们这还没商量出个所以然,宫里太后宣他们进宫,不为别个,大皇子与大皇子妃自尽了,还有平皇后,也一并去了,这事儿得有个章程。

皇家接二连三的死人,先是景安帝崩逝,接着就是平皇后、大皇子、大皇子妃这母子媳三个,裴太后愈发老态,她一个妇道人家,要是没秦凤仪这杀才,裴太后自己也能办了这事儿。可秦凤仪手握重兵在京中驻扎,裴太后对着大皇子那是游刃有余,对着秦凤仪她老人家就格外慎重了,故而,不肯出半点差错,逼着内阁拿主意。

内阁中郑卢二人一去,汪自尽,排位就轮到了刑部章尚书,章尚书还有长子章颜是南夷总督,秦凤仪的心腹,所以,章家在秦凤仪这里自然是地位不同。只是,章尚书也不好做这个主的。章尚书试探的同裴太后道,“如今千头万绪,臣等毕竟是臣子,朝中还是得有个监国之人。臣看镇南王忠心耿耿,又是陛下元嫡皇子,身份再尊贵不过,不若暂请镇南王监国,太后看可好?”

裴太后道,“理当如此。”如今,除了让秦凤仪监国,也没别个法子了。

内阁现拟了监国的旨意,呈给裴太后看,裴太后便是再不喜秦凤仪,此时也唯有取出凤玺,在懿旨上盖了大印。章尚书与内阁诸人亲自去传旨,裴太后与他们道,“大郎的事,究竟如何,哀家一个妇道人家,不管国政。可这几个皇孙,你们问一问镇南王,到底是个什么意思,不然,哀家睡不踏实。”

章尚书连忙应了,道,“太后娘娘放心,镇南王兵马虽在城中,却无一扰民之事。镇南王乃仁善之人。”虽则这样说,章尚书其实心下也没谱,但,身为内阁重臣,且,深受大行皇帝大恩,不论如何,大皇子已然自尽,几位皇孙能保还是要保一保的。

其他几位内阁大员亦是此意,待几人到愉亲王府送太后懿旨时,秦凤仪道,“行啦,我可不做什么监国。我无非就是要把大行皇帝的死因查个明白,把我母亲的名声说个分明罢了!别个事,与我何干!”

章尚书连忙道,“大行皇帝之死,便是臣等亦要查个分明的!还有柳娘娘名节清白,这更是人尽皆知的。只是,眼下朝廷,得有亲王监国啊。”

“那也别找我。”秦凤仪一幅“事不干己,高高挂起”的模样,简直是能噎死内阁几人。

程尚书突然道,“既如此,我们就按亲王例给大殿下下葬了。”

秦凤仪眉毛刷的竖了起来,明显要急眼,程尚书却是一幅老神在在的模样,“我等臣下,焉敢议皇子身后事,无非就是有例按例罢了。”

秦凤仪立刻道,“不成!以庶人礼!就是平氏,她敢说她对大皇子之事一无所知,也要以庶人礼下葬!”

程尚书对章尚书便了个眼色,几位内阁大员心有灵犀,齐声道,“遵殿下谕。”管秦凤仪接不接监国的事,反正有事就来找他,他难道能不管!

要论不要脸,内阁绝对是其间高手,章尚书又委婉的说了几位皇孙的事,秦凤仪道,“孩子们年纪小,哪里晓得这些个,以前怎么着,现下依旧怎么着吧。跟太后娘娘说,少叫你们带这些阴阳怪气的话,我要是想对孩子们下手,当初早带兵去慈恩宫了。她也少试探我,我既不会对孩子下手,也不会对她如何,叫她好生呆着吧!但裴家的事,她最好别插手!”

秦凤仪把从裴家抓的人与宫里抓的人,还有平琳等人都交给了刑部,令三司同审。

秦凤仪道,“内阁拟一道诏书,让泉城的禁卫军退居直隶,东西大营各归其位。”

章尚书等人连忙应了,章尚书提醒道,“北疆那里,殿下得有个章程。”

“我写一封信,打发人给平郡王送去便是。”

人有没有本事,其实并不难判断。

秦凤仪甫到京城,不要说内阁,便是裴太后,虽则秦凤仪说的那些话内阁没好原封不动的叙述,但裴太后猜也能猜到秦凤仪说不出什么好话来。不过,裴太后不得不承认,秦凤仪一到京城,原本躁动不安的京城,瞬间便安定了下来。

第405章 番外之覆巢之二

秦凤仪在京城住下,他既住在愉亲王府,愉亲王府就成了议事堂。其实,内阁诸人是很希望秦凤仪去宫里的,哪怕暂时不登基,监国也可以住嘛。再者,秦凤仪现下,他若死求白赖的想要登基,别人也拦不住。只是,那样就不大符合士大夫的审美了。好在,秦凤仪压根没提登基的事儿,这令士大夫阶层稍稍的松了口气,毕竟,大行皇帝的灵柩还在南夷,怎么也要迎大行皇帝灵柩入皇陵,再给柳娘娘正名之后,如此,水到渠成,圣君登基,方称完美。

士大夫们自然有自己的一套小算盘。

秦凤仪完全没理会他们这些个,京里局势安稳后,他就去了景川侯府。他岳父突然出事,老太太的身子骨儿就不大结实了。秦凤仪瞧老太太去了,他这一去,把侯府门房吓的不轻,毕竟,现下亲王殿下身份不同啊。虽则现下还是亲王,但,消息略灵通的都晓得,帝位已是亲王殿下囊中之物!

秦凤仪看一眼门外挂着的两个白灯笼,还有侯府匾额上的白绸花,心下有些不大舒服,摆摆手,“别一惊一乍的。”

秦凤仪根本没叫人大摆排场,门房们请过安,门房小管事道,“小的去里头通传一声,免的失了礼数。”

秦凤仪知道侯府自有规矩,也没拦这小管事,只是吩咐一句,“莫要惊扰老太太。”

小管事应声,连忙小跑进去通传。

李钦李锋迎出来时,秦凤仪已到了内仪门,兄弟二人就要行礼,秦凤仪扶住他们,“何需如此。听说老太太病了,现下如何了?”

其实,病的不只是老太太,景川侯夫人也是伤心过度,病倒了。兄姐先前都远在南夷,朝中又是大皇子当政,可想而知先时府中情形。不过,也好在景川侯夫人与平皇后是嫡亲姐妹,但,父亲骤然过逝,一家子的重担就在李钦肩上,李钦容色虽难掩憔悴,却又透出与以往大不同的沉静来。李钦道,“自从大哥回京,祖母就好多了。”

秦凤仪年少时与后丈母娘景川侯夫人很不对眼,不过,他与小舅子小姨子们关系都不差,何况,二连襟柏衡还是在南夷为武将,秦凤仪如今心胸自不是当年可比,便又问了一句,“丈母娘呢?”

李钦道,“自从知道父亲的事,母亲一直卧病在床。”

秦凤仪心说,后丈母娘也就这样了,遇事还不如老太太。

秦凤仪去了老太太的院子,李老夫人发若白雪,脸颊塌瘦,倚着榻,见到秦凤仪时眼中透出微微的喜悦,忍不住道,“先前我很是不放心你与阿镜,如今总算来京城了。”

“让祖母担忧了。”秦凤仪在老太太的床畔坐下,打发了侍女,方与老太太道,“我就是知道你们都记挂着岳父大人,怕你们急出病来,才急着过来呢。都不用担心啦,岳父大人根本没事。”

李老夫人原是倚着引枕的,一听这话,猛的坐直了身子,顾不得动的急了,眼前发黑,情急之下握住秦凤仪的手,直接喊了秦凤仪的名字,“阿凤,真的?”

“自然是真的。”秦凤仪见俩小舅子的眼珠子也似要掉出来一般,与他二人道,“你俩也坐下听一听,一会儿说给后丈母娘听,别让她想不开了。”

秦凤仪便与李老夫人说了,“我亲自验的,我与岳父大人一起洗过澡,岳父大人什么样,我比谁都清楚。虽然很像,但根本不是岳父大人啦。”

李老夫人一时激动的了不得,却又是忽然道,“此事谁都不可说出去!”又叮嘱了两个孙子一句,李老夫人忙与秦凤仪道,“这话再不可与人说。”

“我就只跟祖母说了。”秦凤仪道,“所以,您老只管安心养身子吧,我估计着,不定什么时候,岳父就回来了呢。”

李老夫人不解,“既是无事,那阿缜与陛下为何不回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