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英也觉得他说得有道理,跟着附和了一声。先前他们急着走,还不是因为府里头有萧月盈这个危险在,而今既然她都不在了,这事儿便可以缓下来。

正吃着饭,外头忽然有人敲门,怀英赶紧起身却被萧爹拦住了,道:“我去看看。”

不一会儿,萧爹又沉着脸回来了,一进屋就朝怀英使了个眼色,怀英还没反应过来,屋里便又多了几个官差,一个个都板着脸,光是看着就怪吓人的。

那官差里头有个二十出头白白净净的年轻人,眉清目秀看着比其他几个要和气些,仿佛是这些人当中的头儿,进了屋,他客客气气地朝众人笑了笑,最后把目光落在怀英身上,温温和和地道:“这位是萧姑娘吧?在下是京兆尹衙门的推官孟垚,听萧府的丫鬟说,萧姑娘昨儿与柳家三小姐说过几句话,所以在下过来问一问。”

怀英还没说话,萧子澹就已经站了起来,拧着眉头想说什么,被萧爹拦住,“你这是干嘛,快坐下,听怀英说。”

孟垚很是和气地朝萧子澹笑笑,道:“萧公子不用担心,在下并无他意,只是职责所在,该问的还是得问到了。你说呢?”

怀英赶紧道:“孟大人快请坐,有什么事您尽管问就是,民女知无不尽。”

孟垚点点头,一旁的差役赶紧搬了把椅子请他坐下,怀英也面色如常地坐回原处,静静地看着他。

“萧姑娘说说昨儿发生的事吧,我听柳家的丫鬟说,你与柳家三小姐有点不愉快?”

怀英摇头,“说不上什么不愉快,柳小姐要拉我去月盈屋里,我呢,又急着回来。也不怎么伤着了她,她忽然就叫出声,还往后退了几步。兴许是我力气大,吓着了她。大人也知道,我是个乡下姑娘,常常干些粗活儿,力气自然大些。”

孟垚十分认真地点点头,目光在怀英手上扫了一眼,又笑道:“倒是看不出来萧姑娘经常做粗话儿。”

这孟垚虽长得和气,说话也温温柔柔的,可那双眼睛实在犀利得很,就那么随随便便一看,仿佛什么事情都瞒不过他。他越是聪敏精明,怀英反而越是坦然,毕竟,她可是什么也没干。

“萧姑娘这腰上挂的是…”孟垚的目光忽然落在怀英腰间的荷包上,眼睛顿时一亮,很快又恢复了正常,脸上露出不好意思的神情,“不瞒各位说,在下幼时在庙里住过一阵,跟着庙里的和尚念过几天经,方才一进门,就感觉这院子里有点不同寻常,竟隐隐有些飘忽不定的灵气,仿佛是有高人布置过。再进来一看…”他的目光又落在了怀英腰间的荷包上,笑眯眯地看着她,并不说话。

怀英哪里还不明白他的意思,赶紧解下荷包递过去。萧子澹晓得她荷包里装的是什么,脸上顿时露出奇怪的神色,萧爹却有些不悦,鼓着脸凑到萧子澹耳边小声道:“这个姓孟的怎么神神叨叨的,莫非他是个神棍?”好好的,居然要看姑娘家的荷包,成何体统!

那几个官差倒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仿佛早就已经习惯了,显然这位孟大人不是头一回干这种事儿。

孟垚小心翼翼地打开荷包,把里头的护身符展开,“嘶——”他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指着那张符发出惊呼,“这这这…可不得了,这个——”他一脸激动地看着怀英,双手微微颤抖,“这个您卖不卖?”

“啊?”怀英一愣。

“五千两!不,六千两!这是我所有的财产了。”孟垚的两只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怀英,一脸期待地看着她。

屋里众人都愣住了,萧爹眨了眨眼睛,把藏在怀里的荷包也掏了出来,递给孟垚道:“孟大人看看这个行不行?”

“还有呢!”孟垚都傻了,今儿这到底是个什么日子,这样的符咒跟不要钱似的忽然冒出来好几张,还让不让人活了。

“这…都卖吗?”孟垚仔仔细细地看罢了,叹了口唾沫,嗓子微微有些嘶哑。

萧爹犹豫了一下,朝怀英看过来。这可是怀英问龙锡泞讨过来的,如果就这么卖了,是不是有点不大好呢。

“卖…卖一张吧。”怀英想了想,又转过头朝萧爹道:“我跟五郎说了,让他再画几张。”

再…再画几张?

孟垚只觉得浑身的血都开始沸腾了,激动地凑过去问:“敢问…这符是哪位高人所画?”

第四十六章

四十六

为了这护身符,孟垚都不肯走了,缠着萧爹好话说尽,只想让他割爱。

“一张,就一张也不成么?”孟垚哪里还有半点京兆尹衙门的威风,简直就像个看中了心爱玩具的小孩,连腿都走不动了。跟着他的那几个差役哪里还不好意思再绷着脸,抚着额头,你看我,我看你,都快哭了。

萧爹也被他弄得一个脑袋两个大。他本来就不是个善于言辞的人,除了说“不行”二字,几乎都不晓得怎么回绝孟垚。偏偏那位孟大人还挺有缠劲儿,寸步不离地拉着萧爹好说歹说,最后还是怀英祭出了国师大人这面大旗,这才把孟垚给打发走了。

“国师大人?”孟垚脸色微变,狐疑地盯着萧爹看了半晌,仿佛有点不大能理解这一家子平头百姓怎么就攀上了国师府,但他终于没有出声问,舔了舔嘴唇,悻悻地走了。

等他们全都走远了,怀英这才拍了拍胸口舒了一口气,“幸好没把我当杀人凶手。”

萧子澹道:“都晓得你跟国师府有关系了,谁还敢乱来。”说罢,他脸上又有些不自在,他再怎么不喜欢龙锡泞,却又不得不承认萧家一次又一次承了他的情。若不是看在国师府的面子上,他们一家子哪有如今的体面。别的不说,萧家大老爷也不会对他们这般客气。

可是,萧子澹一想起龙锡泞那圆滚滚、胖乎乎的小模样心里头就来气,明明是个少年郎,偏还装小孩子占怀英的便宜,这事儿若是传出去,怀英的名声都毁了。萧子澹决定,下次见了面,他还是要继续跟龙锡泞过不去。

然后,不一会儿,龙锡泞居然就来了。

“吃饭居然也不等我。”自从龙锡泞恢复法力之后,他就有点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架势,最近这几次,怀英都不知道他从哪里钻出来的。

“中午吃的是什么?没有肉吗?”看清厨房里怀英偷偷给他留的菜,龙锡泞还不大满意,“没有肉你们怎么吃的饭?怎么能咽得下去?”

怀英在他脑袋上敲了一下,小声道:“别被我哥听到,不然一会儿他又得说我了。你去了哪里,怎么中午连饭也没吃?没回家吗?”

龙锡泞摇头,“我三哥又不在府里,回去做什么。唔,萧月盈的尸体我去看过了——”他说到这里故意停了下来朝怀英眨了眨眼睛,巴巴地等着她继续追问。怀英哪里会不明白他的心思,遂从善如流地问:“看出点什么来了?她怎么死的?”

“早就死了。”龙锡泞扁扁嘴,“我是说萧月盈,死了不知道多久了,被那魔物附了身而已。现在那魔物一走,自然就剩个皮囊,那个柳家的表小姐也是如此。杜蘅说,兴许是怕我们找上门,所以就赶紧逃了。不过她们逃了也好,不然,在京城里晃悠来晃悠去,若是撞到了你可怎么得了。”

怀英没想到他一直想着自己,难免有些感动,心里头暖暖的,一高兴,又给龙锡泞盛了一大碗饭,“京兆尹衙门来了人,有个姓孟的推官不晓得你认不认得,瞧中了你三哥给我们画的符,非要拿银子来买,追着阿爹说了半天好话,将将才走呢。”

龙锡泞打了个哈欠摇头,“不认得,唔,我困得很,还想再睡会儿。”他一边说着话,又一边开始犯瞌睡,连饭也不吃了,脑袋一点一点。刚开始怀英还觉得挺可爱的,没想到他居然“砰——”地一声倒在了桌子上。

怀英顿时就慌了手脚。

“五郎,五郎你没事吧!”怀英吓了一大跳,一边拍拍他的脸,一边朝门外大声喊,“阿爹,大哥,你们快进来。五郎有点不对劲!”她抱着龙锡泞从厨房出来,萧爹和萧子澹也都开了门,见她这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俱是吓得不轻,赶紧冲了过来。

萧爹疾声问:“这是怎么了?他刚刚干嘛了?”

“正吃饭呢,忽然说困得很,话刚落音就倒了下来。”怀英带着哭腔回道,抱着龙锡泞冲进自己房里,小心翼翼地将他放在床上。萧子澹也凑过来摸了摸龙锡泞的额头和手,脸色微沉,“有点烫,是不是病了?”

怀英连连摇头,“他刚刚回来的时候都还好好的,吃了一大碗饭,忽然就不对劲了,不像是生病。”再说了,神仙有这么容易生病的么?不说他现在已经恢复了法力,非比寻常,之前他法力尽失的时候,还穿着件吓死人的小褂子在外头走动呢,也不见他生病。

萧子澹自然也知道这一点,揉了揉眉心,起身道:“我去国师府报个信,请国师大人过来看看。”

“国师大人好像出城了。”怀英忽然想起这事儿,赶紧道:“五郎跟我的,要不,大哥你去找杜…”她的话还没说完又吞了回去,眼睛却直直地盯着萧子澹,欲言又止。萧子澹苦笑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是,宫里头我也进不去啊。”

萧爹实在不晓得他们兄妹俩在搞什么鬼,急道:“你们俩到底在说什么?现在去什么国师府,先去请个大夫回来才是。老大你赶紧去医馆请大夫,等大夫来了,再去国师府报信。看看五郎现在都成什么样了。”

可是,不说寻常大夫,就算把御医请了过来,恐怕也治不了龙锡泞的病。怀英没法跟萧爹解释清楚,只得使劲儿朝萧子澹使眼色,萧子澹又不傻,立刻心领神会,朝她点点头,急匆匆地出了门。

龙锡泞忽然成了这个样子,不论是怀英还是萧爹都揪着心,寸步不离地守在床边。如果刚刚不是怀英亲眼看见他倒下去,她甚至都不敢相信龙锡泞也会病倒,虽然那个小鬼动不动就法力尽失,甚至有两次还变回原形,可不知道为什么,在怀英的心里,他却是无敌的——也许是因为他总是这么自吹自擂的缘故?

可是,他现在却这么软软地躺在床上,身体软软的,头发也软软,双眼紧闭,不说话,也不大声地和她吵架,更不会黏糊糊地撒娇,这怎么能是龙锡泞呢?龙王五殿下永远都是活力四射的小太阳,就算再别扭,也不会安安静静地躺在这里。

萧子澹一去就是老半天,半点消息也没有。萧爹越等越着急,在屋里来来回回地绕着圈子,一会儿又狠狠跺脚,怒道:“你大哥干什么吃的,去请个大夫而已,怎么去了那么久也不见回来?这孩子办事就是让人不放心!不行,我得去看看!”

他一着急,干脆自己冲了出去,结果还没出院子门,就瞧见萧子澹领着个陌生的年轻男子冲进来了。

“这就是你请来的大夫?”萧爹气得直跳,指着那白白净净的俊俏得有些过分的后生道:“这么年轻,毛都没长齐就出来看病了?这能行吗?你就不能请个靠谱点儿的大夫?实在不行——”他原本想说请萧府出面的,可一想到而今萧家的混乱局面又住了嘴,摇摇头。

萧子澹脸都吓白了,扶着额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苦着脸朝杜蘅作了一揖,想要赔礼道歉,被杜蘅挥挥手拦了,“不知者无罪,无妨。”说罢,便迈开步子,大步流星地进了屋。

萧爹隐隐约约觉得好像有点不大对劲,但这会儿他也没精神追问下去,赶紧跟在杜蘅身后进了屋,嘴里还絮絮叨叨地念叨道:“赶紧给五郎瞧瞧,这孩子身体一向康健,极少生病,也不晓得这是怎么了,您可千万要救救他。”

杜蘅面色如常地径直走到床前,伸手探了探龙锡泞的额头,又掰开他的眼皮看了两眼,有些惊讶地“咦——”了一声,眨了眨眼睛,旋即脸上露出哭笑不得的神情,摇摇头,低声道:“居然这么快,真是…没想到啊。”

怀英见他神色愉悦,猜测龙锡泞也许并非伤病,心中一动,小声问:“五郎他…没事吧?”

杜蘅朝她笑了笑,摇摇头,“有事,不过是好事。”他回头朝萧爹看了一眼,笑呵呵地道:“五郎资质非凡…那个自幼就跟着他大哥修炼,虽然年纪尚轻,不过,也是到时候…闭闭关了。”

“啥?”萧爹有点懵,不是很明白杜蘅的意思。

怀英和萧子澹却是知情的,连蒙带猜有点明白了。这龙锡泞敢情是快飞升了?不过,传说中飞升的时候,不是应该有天劫,滚滚九道雷什么的,怎么这会儿却一点反应也没有,外头的天儿好好的,太阳当头挂着,不说雷,就连一丝风也没有。

杜蘅拍了拍龙锡泞的脸,朝怀英道:“他恐怕还得睡上几天,要不,我把他带回去?”

萧爹顿时就急了,“还得睡几天?那可不行,小孩子怎么能这么睡呢?饭也不吃,那身体怎么能受得了。我说你到底是不是大夫,会不会看病啊?怎么这么草率!怀英啊,要不,还是你去国师府,请国师大人过来?”他又想起什么,一脸愤怒地朝杜蘅道:“这孩子可是国师大人的亲弟弟,你再给仔细看看,不准敷衍了事。”

萧子澹都快哭了,拉住萧爹的胳膊道:“阿爹,这位…就是国师大人的…朋友。就算国师大人亲自来了,也不会比他看得更好了。”

萧爹还是有点不放心,皱着眉头盯着杜蘅上上下下打量了半天。杜蘅也眉目带笑地由着他看。

兴许是杜蘅的表情实在太镇定自若,萧爹终于没再质疑他,但还是坚决地不肯让杜蘅把萧子澹领走。

“五郎就喜欢待在我们家。”萧爹斩钉截铁地道:“他最黏怀英了,回头要是醒来看不见他,一准儿要跟你急。还是让他在我们家住着,等国师大人回来再接他回去。”言下之意,还是对杜蘅这个漂亮得有点过分的小年轻不大放心。

杜蘅也不跟他急,无所谓地笑笑,点头道:“那也行!你们也别着急,让他睡,明儿我再来看他就是。”说罢,便又怀英笑笑,似乎又想邀她去他家玩儿,不过考虑到萧爹也在,终于还是没说出口。

萧子澹亲自把他送出院门。

梧桐院外没有人,萧子澹不安地搓了搓手,想向杜蘅跪地请罪,被他给拦了。

“家父…”

“没事儿。”杜蘅好脾气地笑笑,“朕早说了,不知者无罪。你回去好好照顾五郎就是,也别太担心。这院子里有三郎的符护着,不会出事。”

萧子澹正色应下,再一抬头,面前却已是杳无人烟。

他回了屋,萧爹正在絮絮叨叨地与怀英说话,见他进来,立刻又埋怨道:“你从哪里请来的这么个大夫,那才多大年纪,怎么看都不让人放心。人家那些高明的大夫来治病,首先就得望闻问切,他倒好,进屋就看了五郎两眼,别的什么都没说,药也不开,就让继续睡。哪有这样看病的,就算他是国师大人的朋友也不成啊。回头五郎要是有什么差池,不说国师大人那里怎么交待,咱们对得住这孩子吗?五郎多好的娃儿啊…”

萧子澹被萧爹吵得脑仁疼,被他骂了半天,终于忍不住了,低声道:“阿爹,明儿陛下再来的时候,您可千万别再这么说了,这可是掉脑袋的死罪!”

萧爹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咋咋呼呼地大声道:“什么狗屁东西?什么死罪?你胡咧咧啥呢?”

怀英苦着脸小声提醒道:“阿爹,您还没看明白?刚刚来的那位,被您当孙子一般骂的那个…是当今圣上。”

“什么?”萧爹一口气险些没提上来,翻了个白眼,“砰——”地一声,摔在了地上。

第四十七章

四十七

萧爹倒是没晕过去,只吓得摔了一跤,被萧子澹和怀英扶起身后依旧两腿发软,指着萧子澹都快哭了,话也说不清楚,哆哆嗦嗦地道:“你…你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陛…陛下怎么会来咱们家?”

不止是萧爹,连怀英都有些意外,萧子澹是怎么把杜蘅给请过来的呢?

“我去国师府报信,正巧陛下就在。听说五郎晕倒了,非要过来看。”萧子澹低着头道,怀英一见他那样子就晓得他在瞎编。不过萧爹倒是没怀疑,抚着胸口唉声叹气,“这可怎么办?我这…真是杀头的罪过。”

他一想到自己居然吹胡子瞪眼地把皇帝陛下给骂了一通,一颗心就噗通噗通地跳个不停,后怕得要命。不过,当今圣上原来生得那般模样,可真是天神下凡一般,日后他定要编本萧氏祖训,把这事儿给写上去。唔,先祖初见康平帝,怒斥之…最后一定要写上他的名字,萧翎!

在怀英兄妹再三劝说下,萧爹终于心情复杂地回自己屋里去了,萧子澹这才与怀英说起事情的经过,“…去了国师府,国师大人不在,听说五郎晕倒了,府里的下人让我等着,说是要去宫里报信,结果不到半刻钟,陛下就到了。”看来国师府里的那些下人也都深藏不露,绝非寻常人。这么一说,不知皇宫里头是不是也这样。

怀英对国师府和皇宫没有太大的兴趣,闻言只是随意点了点头,转过身又朝床上双目紧闭的龙锡泞看了一眼,有些担心地道:“国师大人也不知去了哪里,五郎这个样子还真是让人不放心。”

“不是说是好事么?”

“哪有那么好的事。”怀英道:“就算是飞升进阶也都是有代价的,大哥你没听说过么,那个叫天劫,那七七四十九,九九八十一道天雷劈下来,就算是神仙也受不住。如果国师大人在,那还能想想办法帮帮他,现在就他一个,你看他现在这模样,我真担心他能不能熬过去。”

龙锡泞就那么沉沉地睡在床上,呼吸都几不可闻,一张小脸红扑扑的,有些迷糊的样子。他这模样,活脱脱就是邻居家刚断奶没多久的淘气小孩儿,虽然怀英和萧子澹都晓得这并非他的真面目,可还是觉得各种不靠谱。

萧子澹蹙着眉头一脸狐疑地看着怀英,“九九八十一道天雷?还有这种事儿,你从哪里听来的?”他也算是阅览群书、博闻强记了,怎么从来没见过哪本书上有这样的记载?

怀英也瞪大了眼,“不会吧,你居然不知道?唔——”她想了想,挥挥手道:“你没听说过也不奇怪,这些鬼鬼神神的事,四书五经里头怎么会有记载。对了,晚上还是我守着吧,大哥你昨儿就熬了一宿,今天都还没恢复呢,可不能再这么继续下去了。”

萧子澹哪里舍得让她熬夜,赶紧道:“我今儿睡了一上午,早就好了,怎么能让你一个女孩子熬夜。反正五郎这边也没什么事,偶尔看着就行,不会耽误我睡觉。”

怀英知道说不过他,再想了想,便点头答应了。

一夜无梦。第二日大清早再过来的时候,却见萧子澹被熬出了一双熊猫眼,怀英顿时吓了一跳,赶紧放下手里端着早饭的盘子关切地问:“这是怎么了?是不是五郎昨晚上有什么不对劲,要不大哥怎么熬成了这样?”

萧子澹哭笑不得地揉了揉脸,无奈道:“他晚上踢被子,盖上又踢,盖上又踢,一整晚就光顾着给他盖被子去了。这小鬼真是能折腾人。”可是他还真不能看着不管,不管萧子澹心里头对龙锡泞的成见有多深,可也不至于眼睁睁地看着他受冻,这种小心眼儿的事他才不会做呢。

“踢被子啊。”怀英笑起来,摇头道:“他以前都不这样,睡得特别乖。兴许有点热,早知道昨儿晚上就给他换床薄点儿的被子。”

“今天再换也一样。”萧子澹深深地看了怀英一眼,顿了几秒,想了想,还是叮嘱道:“以后说话注意点。”

“什么?”怀英给他盛了一碗粥递到他面前,不解地挑眉,“我说什么了?”

萧子澹没好气地瞪着她,目光在床上的龙锡泞身上扫了一眼,怀英顿时就明白了,有些不自在地眨了眨眼睛,低低地“哦”了一声。萧子澹又叮嘱她道:“千万别在阿爹面前说漏了嘴,要不然…”他没继续往下说,但怀英光是想一想萧爹可能的反应就忍不住哆嗦了几下。

萧爹的战斗力,可不是一般人能抵抗得住的。

吃过早饭后,杜蘅又来了,忽然就出现在了院子里。怀英和萧子澹知道他的身份,所以并不觉得奇怪,萧爹却吓得不轻,还想出来给“皇帝陛下”请罪,被萧子澹给拦了,“陛下昨儿不是说了不知者无罪,您再往前头凑,说不准他还觉得烦。”

“那…就这样…当做不知道?”萧爹吞了口唾沫,喃喃地问,得到萧子澹肯定回答后,他又摸了摸后脑勺,有些狐疑地道:“陛下出行怎么一个随从都没带,这样可不好,万一路上出点什么事怎么办?对了,他这么过来咱们家,怎么府里头一点动静也没有,萧大老爷还不知情呢?”

照理说,萧府正在办丧事,来往进出的人可不少,居然没有一个人认出陛下来,这真是有点奇怪了。萧爹这么一想,就难免想歪了,皱着眉头一脸审视地盯着萧子澹问:“你老实交代,是不是在骗我?那人…其实不是陛下吧?”

萧子澹都快被他给气哭了,无奈道:“阿爹,我是那么没分寸的人吗,能拿这种事情开玩笑?”

其实萧爹话一说出口也觉得自己好像有点过了,赶紧道:“我就随便说一说。”说罢,他又扒拉在床上继续朝怀英屋里张望。杜蘅进去后一盏茶的工夫就出来了,怀英一路将他送出院门,目送他离开后才回来。

等他走了,萧爹这才从屋里跳出来问:“五郎怎么样了?”

“还睡着呢,杜…唔,陛下说,可能还得睡好几天,让我们别担心。”可是,看着他那么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怎么能不担心呢。早知道,她昨儿晚上就在床边陪着,被他踢上几脚,说不定心里头就踏实了。

“对了,阿爹,陛下悄悄来咱们的事您可千万别说出去。”怀英忽然想到了什么,转头朝萧爹提醒道。萧爹的脸上不自然地抽了抽,梗着脖子道:“谁…谁要说出去了,真是的,真当你爹是小孩子呢,什么话该说,什么话该说还不知道,哼!”他才不会承认自己想出去找个人显摆显摆呢。

龙锡泞在梧桐院住了三天,完全没有醒过,到第三天傍晚时分,龙锡言终于到了,跟着他一道儿的还有个看起来二十多岁的年轻男子,模样跟龙锡言有点像,同样的美貌惊人。不过,他的气质有点不同,既不像龙锡泞的幼稚单纯,也不像龙锡言的慵懒优雅,他看起来斯斯文文,虽然长得好看却没有丝毫攻击性,看人的时候眼神很温和,让人如沐春风。

这一定不是暴躁爱打架的老四,那么,是那两条老实龙中的哪一个呢?

“我是五郎的大哥。”也许是看出了怀英心中的疑惑,那个年轻人主动朝怀英释疑道,见她脸上立刻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龙王大殿下微微笑起来,“五郎和你说起过我?”

怀英连连点头,忍不住又朝他看了几眼。相比起那几位神仙来,还是这位龙王大殿下比较符合怀英的审美,光是看一眼,都会让她忍不住脸红心跳呢。

“五郎快进阶了,我们要带他回去。”龙王大殿下温和地朝怀英道:“这些天多谢你们照顾他。”

“应…应该的。”怀英才说了几个字,就险些咬到自己的舌头,一张脸涨得通红。萧子澹实在看不下去了,忍不住悄悄拉了拉她的衣袖,示意她别这么呆。

好在龙家几兄弟没在院子里逗留太久,很快就抱着龙锡泞告辞了,不然,怀英觉得自己还真可能会失态。等他们走了,萧子澹这才一脸无语地看着怀英,道:“怎么那么盯着人家看,多不好意思。”

怀英有些不自在地地道:“我也就看了几眼,哪有一直盯着人家。”其实她也不是说对龙王大殿下一见钟情,顶多就是好不容易才见着个符合自己审美的男性,所以才会多看看。萧子澹也知道她的性子,所以并没有多说什么,摇摇头,回了自己屋。

萧月盈的丧事办完了,龙锡泞也回了国师府,萧家人终于逮着空把家给搬了。

新家有点儿偏,但胜在地方宽敞,院子里还有棵说不出名字的大树,因正值隆冬,叶子全落尽了,只余枯黄的枝桠,但架子挺高大,到了夏日里,一定碧荫荫的能遮蔽大半个院子,光是想一想就觉得挺温馨。

一家人齐心协力,很快就把院子收拾得干净整洁,东面的两间厢房被辟成了书房,萧爹和萧子澹一人一间,倒也省得日后吵架。

因房间有多,怀英还在她房间隔壁给龙锡泞预留了一间,收拾的时候萧子澹一直盯着她看,欲言又止。怀英也晓得他的意思,笑笑着朝他道:“五郎真要过来,你拦得住吗?倒不如提前给他预备一间房,省得他到时候过来还得跟你吵架。”

萧子澹立刻“哼”道:“谁爱跟他吵架?”说罢,就再也懒得管这事儿了。

搬家后又过了两天,一直不见龙锡泞过来,怀英也不知他到底醒了没醒,心里头有些担心,竟接连两个晚上都没睡好。到了第三日,便索性唤上萧子澹一起去国师府。萧子澹有点不大乐意,“依着龙锡泞的性子,真要醒来了,他还能老老实实待在家里头?保准找上门来了!我可忙着呢,过了年就要春闱了,哪有那么多空去看他。”

当然,他也就嘴里这么说说,最后,还不是照样出去租了马车与怀英一道儿出了门。

国师府的下人都认得怀英,见她和萧子澹上门,立刻客客气气地将他们迎进了府,又有下人说要去给国师大人禀报,怀英有点不好意思,赶紧拦道:“不必这么兴师动众,我就是过来看看五郎醒了没?”

“还睡着,不过大公子说这两日就该好了。”

“那就好。”怀英拉着萧子澹去屋里看龙锡泞。萧子澹先进屋,朝床上瞄了一眼立刻就退了出来,还把怀英也拽了出门。

“怎么了?”怀英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狐疑地问。

萧子澹绷着脸道:“他变回去了。”床上躺着个成年男子,虽然也不至于衣衫不整,但是,萧子澹就是不愿意让怀英进屋。

怀英拿她这个大哥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苦笑着摇摇头,隔着门朝屋里看了两眼,摊手道:“好吧,我不进去就是。”反正龙锡泞有国师府的神仙妖怪们照顾着,只会比待在萧家更好,她就算进去看几眼也没什么用。

于是,兄妹俩又打道回府。

国师府外可没有马车租,他们俩只能慢吞吞地沿着府外的小河往外走。才走了几步,天色忽然暗下来,不过几秒钟的工夫,乌云便遮住了日头,阴沉沉的,好像要压下来。头顶上方起了风,“呜呜”地呼啸而过,一道闪电忽然天空撕裂,尔后便是一声震耳欲聋的雷鸣。

“轰——”怀英吓了一跳,捂着耳朵发出一声尖叫。

大雨瞬间倾盆。

萧子澹赶紧揽住她的肩膀往附近的屋檐下躲,稍稍走得慢了些,二人的头上、肩膀上便淋湿了一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