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爹闻言总算安静下来,又狠狠瞪了萧子澹一眼,大声喝道:“看什么看,还不赶紧进去,杵在门口当柱子呢。”

萧子澹早被他骂习惯了,就跟没听到似的,一脸平静地收拾东西进了贡院大门。

远处的董承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

萧爹目送着萧子澹的身影消失在大门后,这才转身慢吞吞地往外挤。才走了没多远,忽又听得身后传来一声大喝,“给我拿了!”

“冤枉!冤枉啊!那不是我的,不是我的笔,是有人陷害…”

萧爹扭头看了一眼,不悦地皱起眉头,鄙夷道:“不好好读书,竟整这些歪门邪道,活该。”他看了那个被押走的人一眼,觉得有几分眼熟,敲着太阳穴想了一会儿,忽地一拍脑门,“这不是萧家那个谁…董什么来着。”

啧啧,真是丢了萧家大老爷的脸。

第二十六章

二十六

怀英身体底子还算好,睡了一觉,这感冒就好了大半。龙锡泞也恢复了正常,怀英总算松了一口气。

吃午饭的时候,怀英难免问起萧子澹考试的事,萧爹一想到这里就来气,摇头回道:“你大哥啊,别看他平日里不声不响好像挺稳重的,其实都是骗人的。到底还年轻呢,嘴上无毛,办事不牢,都去考试了,居然不带笔,还非说出门的时候检查过。真要检查过,那笔怎么会无缘无故地消失不见…”

他巴拉巴拉地把萧子澹批了一通,罢了又忽然想起董承的事,一脸鄙夷地摇头道:“那姓董的小子真是…啧啧,丢了萧家大老爷的脸。也亏得他不姓萧,不然,咱们右亭镇萧家的名声都得受牵连。”

怀英闻言先是一怔,旋即立刻猜到了什么,不由自主地朝龙锡泞扫了一眼,他正抱着个大海碗在喝汤呢,察觉到怀英在看他,他不急不慢地放下碗,与萧爹附和道:“是他呀,长得贼眉鼠眼,其丑无比,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东西。”

“五郎此言差矣。”萧爹赶紧道:“虽说那董承的确心术不正,但你日后为人行事切忌以貌取人。这世间本就不公,有人天生貌丑,世人便诸多歧视,百般刁难,天长日久,他们被人奚落得多了,便是受了委屈也不愿自诉,日复一日,便更没了公义…”

龙锡泞没想到自己不过是随口一说,竟引得萧爹长篇大论,只得硬着头皮耐着性子听他教训。怀英见他吃瘪,只觉好笑,想一想,又给他再添了一碗骨头汤,然后,在他求助的目光中出声打断了萧爹的话,道:“那董承而今怎么样了?”

“被衙役押走了。”萧爹毫不在意地挥挥手,摇头道:“我看那董承脑子装的都是屎,真当贡院门口的衙役们是吃闲饭的,就凭他那点小伎俩也能瞒得过那些身经百战的衙役。就算真被他夹带成了,又能如何?今儿可是考策论,不说几张条子,就算他带上一车书,也写不好文章。”

活该!怀英心中暗道,此番若不是龙锡泞出手相助,今儿被押走的可就是萧子澹了。萧子澹与董承有什么过节?不过是萧子桐说了几句,那董承对付不了萧子桐,便将萧子澹视为眼中钉,甚至不惜用这等阴毒的手段要绝了萧子澹的前程,此人心胸之狭窄,行事之阴毒真乃世所罕见。如今害人不成,反自食恶果,前程尽毁,实乃报应不爽。

下午时,萧子桐派了下人过来送信,说是已经与萧月盈一起回了京,因走得急,所以来不及与萧子澹道别。怀英心中狐疑,便朝那下人问:“月盈身体可好?这不是才将将回来么几天,怎么就急着回京?”

那下人晓得她与萧家几位少主人关系亲近,倒也没瞒她,摇头回道:“大小姐身体倒还好,就是仿佛受了刺激,不认得人了。这几日请了许多大夫看病,却总是看不好,大少爷急得很,所以才赶紧进京。京城那边不是有太医么…”

失…失忆了?这桥段也太狗血吧!

难道,也是被穿越?或者是龙锡泞所说的被妖怪附身?

怀英完全没了主意。

萧子澹第二天下午才考完,一回家,洗了澡,连饭也顾不上吃,就先昏天黑地地睡了一觉,到第二天早上才起来。他将考试的卷子誊了一份给萧爹,萧爹仔细看过,微微颔首,道:“作得倒也还工整。”

他虽没有言之灼灼地保证萧子澹一定能高中,但见他喜滋滋的脸色,便知道萧子澹考得不差,怀英也很是高兴。尔后,她又悄悄地把董承偷梁换柱想要陷害他舞弊的事说给他听,萧子澹闻言顿时色变。他虽然聪明,可到底年少,又自幼长在右亭镇这种民风淳朴的小地方,往来的都是邻里族人,像董承这种阴狠卑鄙的小人,他不说见,连听都不曾听说过,自然也没想过董承会使出这种狠毒的手段来对付自己。那天怀英在他屋里四处检查的时候,萧子澹甚至还觉得她多此一举,而今想来,才发现自己错得有多厉害。

萧子澹脸上露出后怕的神色,喃喃道:“这董承真是个无耻之徒。”罢了,他又郑重地去向龙锡泞道谢,龙锡泞一脸得意地挥挥手,“举手之劳而已。”

“明明都累得晕过去了。”怀英在一旁小声补刀。

“胡说!”龙锡泞涨红着脸急得跳了起来,“我才没有。”

怀英不说话了,弯起眼睛朝他笑。龙锡泞气鼓鼓地瞪她,声音越来越小,“我…就是睡了一小会儿。”

科考的成绩一时半会儿也出不来,萧爹决定先回右亭镇,于是一家人又带着龙锡泞一起回了家。

刚刚到家,隔壁墙头就钻出来一个小脑袋,双喜趴在墙上朝怀英打了声招呼,“怀英姐——”怀英还没来得及回应,龙锡泞的眼尾就已经扫了过去,双喜吓得一个哆嗦,“砰——”地一声闷响,就从墙头摔了下去。

怀英吓了一大跳,生怕摔坏了她,赶紧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到墙边问:“双喜,你没事吧?”

“没…没事。”墙那边传来双喜低低的声音,一会儿,又是窸窸窣窣的声响,尔后,双喜又重新攀上了墙头,“怀英姐——”她朝萧家院子里看了看,见萧爹和萧子澹都已经进了屋,这才压低了嗓子小声道:“萧家大小姐回来了!”

“我知道。”怀英见她这幅神神秘秘的样子,立刻猜到萧月盈身上可能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由自主地跟着她把声音压得低低的,“她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双喜睁大眼睛使劲儿点头,“五殿下已经见过她了?”

“那倒没有,都是猜的。她现在是人,还是…呃…”怀英忽然想起双喜的身份,到了嘴边的话又艰难地咽了下去。

双喜却丝毫没有被冒犯的尴尬,面色如常地道:“我也不是很清楚。她身上的确有妖气,可是,跟…跟我又有些不一样,好像有点危险,我都不敢靠她太近。”萧月盈的身上笼着一团危险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煞气,就算离上好几里地,双喜依旧能感觉到那股煞气的威胁,以至于这几天她一直躲在家里头寸步不出。

“你说她身上有煞气?”龙锡泞不知什么时候忽然凑到了双喜面前,拧着眉头正色问:“什么样的煞气?”

双喜有些怵他,立刻就紧张起来,结结巴巴地回道:“我…我…也说说不好,就是怪吓人的。”

“不是妖气?”

双喜的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妖…妖气有一些,但是,跟我不一样。我…我觉得她好像是…”她顿了好一会儿,不安地吞了口唾沫,又悄悄抬头朝龙锡泞瞟了一眼,极小声地嗡嗡道:“像是…魔…”

“不可能!”双喜的话还没说完,就已被龙锡泞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不可能,你别胡说。你小小年纪,见过什么…魔,莫要再胡编乱造蛊惑人心。”他说话的时候脸色极为难看,稚嫩的声音里居然还带着许多严厉,双喜被他吓得不轻,立刻噤声不语,脸色也变得煞白。

怀英大约猜到这其中定有什么忌讳,挥挥手让双喜先回去,自己则拉着龙锡泞回了屋,问:“出事了?”

龙锡泞沉着脸摇头,“说不好。”他顿了一会儿,又忽然起身道:“不行,我得给我三哥捎个信,不然,若萧月盈真有什么问题,也省得他措手不及。”也不知道他到底默念了什么咒语,不一会儿,房间里竟凭空出现了一只拳头大小的,浑身碧绿的鸟儿。那鸟儿扑扇着翅膀在房间里飞了一圈,发出清脆悦耳的鸟鸣声,一会儿,又落到了龙锡泞的肩膀上,亲昵地去蹭他的脖子。

龙锡泞却一点也不亲切和蔼,他的脸上甚至带着些防备,毫不客气地把那只漂亮的鸟儿推开了,无情地道:“坏家伙,离老子远点。”

那只鸟儿像没听到他抱怨似的,绕着他又飞了一圈,亲亲热热地想再凑近点,却又被龙锡泞再一次无情地推开了,“你少来这套,就想啄老子的耳朵。上次就吃过一次亏了,你还来。再不滚开,小心老子扒了你的毛把你给烧烤了。”

那鸟儿果然怕死,立刻就老实了,乖乖地停在窗户口,歪着脑袋,滴溜着小眼睛哀怨地看着龙锡泞。

龙锡泞不知从哪里变出一只毛笔,在空中画了几下,不一会儿,便有微微的白光在空中闪烁,仿佛有字,但怀英根本就来不及看,那些字迹就已消失不见。

“把信送到我三哥那里,赶紧滚吧。”龙锡泞一脸嫌恶地朝那只鸟儿挥挥手,鸟儿巴巴地看着他,恋恋不舍地叫了几声,见龙锡泞不搭理它,才终于伤心地挥了挥翅膀,渐渐消失在空气中。

第二十七章

二十七

在怀英看来,妖魔都是一样的,没有任何区别。在她的意识里,妖魔这个词总是同时出现,甚至魔还排在妖之后,所以,她也理所当然认为,龙锡泞既然能把妖怪们抓了当烧烤,魔也算不得什么。

所以,龙锡泞如临大敌的的反应让她十分意外。等那只自作多情的青鸟一走,怀英就忍不住问道:“你怎么就给你三哥送信,不跟你爹说一声么?不是说,你三哥连你都打不过?那萧月盈要真是个魔头,你三哥岂不是就倒大霉了?”

龙锡泞好像跟他爹有什么不可调和的矛盾,一听怀英提及老龙王,脸上就露出嗤笑鄙夷的神色,“好端端的,提老头子做什么。你放心,我三哥聪明着呢,打不过还不会逃么。再说了,他最怕死了,收到我的信一准儿就去呼朋唤友、严阵以待。管那萧月盈到底是什么东西,双拳难敌四手,我三哥可不讲什么道义。”以多胜少是龙锡言的座右铭!君不见他凭着那点三脚猫的工夫在仙界混得风生水起,他四哥就算再怎么能打架,也不是龙锡言的对手。

怀英闻言总算放下心来,想了想,又好奇地问起魔界的事。

龙锡泞却不怎么愿意回答,含含糊糊地道:“我也不是很清楚…”他为难地揉了揉眼角,有些无奈的样子,“其实我也没见过,都是听我们家老头子,还有大哥、二哥他们说的。魔界在三界为祸还是两千多年前的事,那会儿,我还…”

他忽然停住,猛地地捂住嘴,大眼睛不安地眨了眨。怀英注意到他脸色很不自在,顿时猜出问题来了,好奇地问:“你怎么了?两千多前年你还挺小吧,那会儿在干嘛?会走路了吗?还在尿床吧?”

“尽瞎说!我怎么可能尿床!本王那时候还是颗蛋。”他话一说出口就后悔了,急得满脸通红地跳起来,激动地指着怀英大声道:“你不准笑。”

怀英哪里忍得住,抱着肚子只差没满地打滚了,一颗蛋,他居然还曾经是颗蛋。原来龙王殿下们出生的时候是颗龙蛋。他没有尖嘴巴,用什么东西把蛋壳戳破呢?他…

“萧怀英!”龙锡泞又气又急,一怒之下就冲过来要捂她的嘴,偏偏他个子又矮,无论怎么伸长胳膊也够不着。他恼羞成怒,忽地大喝一声,屋里一道白光闪过,龙锡泞身形暴涨,几秒钟之内居然长高了十几厘米,身上的小褂子都被他给撑坏了…

这这…这龙王怎么能忽大忽小,怀英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指着他说不出话来。眼看着他就要长到怀英这么高的,忽然间,好像受到了什么刺激似的,哧溜一下又打回了原形,一瞬间又变成了短胳膊短腿的小豆丁,甚至,好像比之前看起来还要小!

“我生气了。“他扁扁嘴,挎着小脸委屈地看了怀英一眼,喃喃道。然后,就转过身,头也不回地出了门。怀英看着他小小的身影消失在门后,忽然有些后悔,她刚刚是不是有点太过分了。再小的孩子也有自尊心,她这样笑话他,好像有点不大厚道。

可是,真的很好笑啊!他把衣服都给撑破了,现在出去不是衣衫不整么?

怀英一个人在屋里肆意地笑了一通,然后,决定去找龙锡泞道个歉,出得门来,院子里不见人,东厢的萧子澹却忽然开了门,见怀英站在走廊里,萧子澹微微蹙眉问:“你跟五郎吵架了?”他很努力地忽略龙锡泞的身份,甚至干脆就把他当做妖怪看,但是这个想法显然不是很有用,反正萧子澹对传说中的龙王们已经失去的信心。

尤其是,他一想到京城里还有另一条身居高位,颇得皇帝信任的龙王殿下,萧子澹就觉得大梁朝前景堪忧。虽说萧子桐把那位“国师大人”夸得像朵花儿似的,可一想到那是龙锡泞的三哥,萧子澹就忍不住想摇头。

哎——

“没吵架,闹着玩儿呢。”怀英有些不好意思,朝院子里看了一圈,又低低地喊了两声“五郎——”,却没有人应。

“出去了。”萧子澹道:“气鼓鼓地冲了出去,我叫他也不理。你们俩都不小了,别总吵架。”他下意识地朝萧爹房间看了一眼,轻手轻脚地走近了,又小声问:“进来的时候你们俩神神秘秘的,又在玩什么把戏?”

自从萧子澹知道龙锡泞的身份后,看什么都觉得可疑,之前他忙着准备科考,也不怎么管闲事,而今好不容易考完了,那埋在心底的少年好奇心便一点点生了起来。他见怀英顿时色变,便知道自己问对了,眸光一凝,眼神立刻犀利起来,“行啊你们俩,又瞒着我。”

怀英对这个聪明又敏感的兄长一向有些犯怵,再加上龙锡泞是条龙这种大事都已经交待了,也就没有什么不能说的,遂老老实实地把萧月盈的事儿说给他听,罢了又补充道:“五郎也没亲眼瞧见她,都是猜的。”

萧子澹一脸震惊地看着她,半晌后,又揉了揉太阳穴,声音嘶哑地道:“双喜…竟然也是只妖精?”他的身边竟然有这么多非人类,萧子澹觉得自己都有点不大正常了。怀英估计,他的世界观在继上一次被龙锡泞是条龙打击过一次后,再一次崩塌。

幸好他已经考完了,怀英庆幸地想。

“你刚刚说什么?”萧子澹像刚刚才听到她的话似的,一脸严肃地朝怀英看过来,“月盈她…她被魔附身了?”

怀英都懒得安慰他了,点点头,“是不是魔还说不好,但她肯定不是以前的萧月盈了。”

萧子澹的脸色愈发地凝重,拧着眉头,想了好一会儿才道:“我们得尽快进京。”这种事信里头可说不清楚,而且,萧子桐也一定不会信,换了是他,若是萧子桐忽然来说怀英被妖怪附了身,说不定他还会跟萧子桐绝交。

见萧子澹脸色如此难看,怀英赶紧安慰道:“大哥你别担心,五郎已经给他三哥送了信,把萧月盈的事和他说了。有大国师看着,不怕那妖魔干坏事。”她这么说的时候心里头一点底也没有,虽然龙锡泞说了他哥一定会招呼朋唤友,招很多神仙下凡,可是,那些神仙们真的靠谱吗?要是一个个都像龙锡泞和他三哥似的,来一个连的神仙也不管用啊!

萧子澹叹了口气,又看了怀英一眼,显然对这几条龙也没有什么信心。怀英见状,愈发地没了底气,声音也低了,“反正…那个…天塌下来也有个高的顶着,就算我们急急忙忙地跟进京,也帮不了什么忙。”真要撕破了脸,就她和萧子澹,还不够妖魔鬼怪一口吃的。

萧子澹显然也明白这个道理,摇了摇头,回去一个人继续唉声叹气去了。

怀英则出去在巷子里找了一圈,没找着龙锡泞,也不知到底去了哪里。眼看着天渐渐暗下来,没找着小龙王,怀英可不敢回家,不然,保准又得被萧爹骂,于是她干脆就坐在巷子口等。

一直等到天全黑了,街上几乎没了人走动,怀英才终于瞧见有个小小的黑影一点点地朝她走过来。

“我的小祖宗,你去哪里了?可吓死我…”她的话还没说完就不敢置信地瞪圆了双眼,尔后又慌慌张张地朝四周看,压低嗓门小声道:“小祖宗,你又去后山了?这两头野猪肥得…啧啧,该有几百斤了吧。你就这么一个人拖回来了?”真不愧是饭桶!为了口吃的,什么事儿都干得出来。

龙锡泞身上的衣服都成一片一片的了,换了是别人,不晓得该多狼狈,偏偏他还像个大少爷似的抬头挺胸,完全没有已经露点的自觉。

他“哼”了一声,两只手一松,那两头死得透透的野猪就“砰——”地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我不高兴!”他道:“都是你,居然敢笑话我。要是换了别人,哼,看我怎么收拾她。”

他见怀英被冷风吹得有些发紫的脸,不自然地顿了顿,又继续说道:“早就要回来的,不是你说不让我吓着别人吗,所以才等到这时候。对了——”他的语气软了很多,但还是有些不高兴, “路上还是遇到熟人了,就是那个谁,萧什么,萧子安,他怎么还没回京城?”

“你遇着萧子安了?”怀英顿觉不妙,“他说什么了?”

“什么也没说。”龙锡泞不以为然地摇摇头,“他像个傻瓜似的一直盯着我,眼睛都没眨一下。”考虑到他是萧子桐的亲弟弟,龙锡泞还挺客气地跟他打了声招呼呢,结果那傻小子只顾着看他,一点反应也没有,真是气死龙了。

怀英颇不自然地舔了舔嘴唇,“他…身边还有别人吗?”

“没有,就他一个。”

怀英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萧子安不是个多嘴饶舌爱搬弄是非的人,就算真看见什么不可思议的事,也不会传得满城皆知。不过,怀英估计,他明天就该找上门来了。那孩子虽然话不多,可人不傻,怀英十分头疼,不知道该编个什么故事来说服他。

她琢磨了一会儿,还是没有什么头绪,纠结来纠结去,忽然一拍脑门,笨蛋,她怎么就没想到萧子澹呢!萧子澹的脑子可比她好使多了,反正他们几个都上了一条船,这种事情,就该让他这种聪明的读书人头疼去。

回到家,萧子澹都等急了,见他们俩安然无恙地回来,明显松了一口气,正要说句什么,就瞧见龙锡泞身后拖着的那两头大肥猪,他脸上的表情顿时有点僵硬,声音也僵了,“这…又是五郎去后山打的?”

龙锡泞把野猪拖到萧子澹面前,还想往他手里塞,“你去洗猪刮毛,晚上我要吃红烧野猪肉。”

萧子澹没好气地剜了他一眼,道:“大老爷您还是生吃吧。”说完,头也不回地进屋了。

第二十八章

二十八

没能吃到野猪肉,龙锡泞一整晚都不高兴,晚上睡觉的时候还磨牙了,吓得怀英半宿没睡着。

第二天早上,萧子安果然来了,一进屋就欲言又止地盯着龙锡泞看。

龙锡泞还为了没吃成野猪肉的事不高兴呢,怎么会搭理他,没好气地朝他翻了个白眼,进屋给翻江龙喂食去了。于是萧子安又巴巴地盯着怀英看,想说话又有些不敢,正犹豫不决着,萧子澹出来了,他皱着眉头没好气地瞪了怀英一眼,旋即又朝萧子安招招手,“子安来了,过来屋里说话。”

昨儿晚上怀英就把这事儿跟萧子澹报备过,对于这个还不到十八岁的兄长,怀英十分信服,她甚至打心眼儿里把他当做真正的大哥看待。他就是这个家的顶梁柱,有他出手,就没有解决不了的事。所以,就算昨天龙锡泞被萧子安撞了个正着,怀英依旧一夜安睡——天塌下来,还有萧子澹顶着呢。

于是怀英朝萧子安温柔地笑了笑,一点压力也没有地跟着龙锡泞进屋哄翻江龙玩儿去了。

可怜的翻江龙还是老样子,蔫巴巴地潜在水瓮底下,放在水面上的小米他也不怎么吃,不过照龙锡泞的说法,他已经好了很多,“再过上十天半月应该就能恢复了。”龙锡泞松了一口气,同时又发愁地叹了口气,下次要去抢谁的地盘呢?

“这样的话,我们得把他带去京城了。”怀英坐在桌边托着腮,道:“再过几天,我们就得进京了。五郎你马上就要跟你三哥见面了,高兴不高兴?”

龙锡泞脸上露出奇妙的神情,撇撇嘴道:“高兴个屁!你以为我三哥是什么好鸟,老子去了京城,还不得被他给笑话死。”可是,不去京城,难道回东海,要是被老头子给逮住了,那就更没好果子吃。幸亏他四哥在昆仑山,不然更不得了。

怀英有些意外,歪着脑袋看他,疑惑地道:“萧子桐不是说,你三哥…那个大国师,气质高雅、风度翩翩,整个京城的人都被他迷得七荤八素的…”不过,考虑到那是龙锡泞的亲哥哥,怀英又觉得,他好像完美得有点不大正常。

龙锡泞果然嗤之以鼻,哼道:“就他?我求求你了,不是早跟说过他最能装?也就是能哄哄那些没什么见识的凡人,仙界里头谁不晓得我三哥最会装腔作势,别的本事没有,哄人最在行,也就杜蘅那种蠢货才会跟他交朋友。”他一提起那个天帝之子就满肚子火,脸色也变得很不好看。

虽然龙锡泞只提过一次,但怀英对杜蘅这个名字并不陌生,天帝之子,那个抢了人家脸的三公主的兄长,护短又不讲道理,脾气坏得跟龙锡泞有得一拼。当然,能跟龙锡泞这种幼稚的家伙绝交的,想必也是一样的幼稚。

怀英笑了两声,并没有把龙锡泞的话放在心里。她早就已经确定了,不管是在仙界,还是在人间,龙锡泞这个幼稚又自大的家伙都不好相处,她和萧子澹把他当孩子一样让着他,所以才不至于有太大的矛盾,可是在仙界,估计就没有谁愿意让着他了。这家伙跟别人处不好,就到处说人家的坏话,这一点也不稀奇——当然,对于国师大人,怀英也不敢抱太大的希望。

萧子安在萧子澹屋里坐了不到一刻钟就出来了,脸上的神情复杂而熟悉,怀英想了一会儿,这不就是萧子澹得知龙锡泞身份时的样子吗?难道他本着死贫道也要死道友的精神把真相告诉了萧子安?这可真不像萧子澹低调的作风!

等萧子安一走,怀英立刻就奔到萧子澹屋里去刨根问题了,“我看子安的表情好像有点不大对劲?你不会是跟他说了吧?”

萧子澹看傻子似的看着她,一脸无语地道:“你觉得我跟你和龙锡泞一样蠢吗?这种荒诞不经的事也能随便说,人家还不得以为我脑子坏了?怀英啊怀英,我看你以前还挺机灵的,怎么现在越来越笨了?是不是跟龙锡泞在一起久了,近墨者黑被他给传染了…”

怀英被他几句话说得都快哭了,小声道:“大哥你什么时候这么毒舌了?我也就是好奇,随便问问。”她才没有以为萧子澹把龙锡泞给出卖了呢。连萧爹那里他都半个字没透露,怎么会告诉萧子安?她一定是疯了才会这么问?

“我跟他说,五郎出身龙虎山,天生神力,力能举鼎,又自幼习武修道,别说两头猪,就算是两辆马车也能拉得动。”当然,他还提了提京城里赫赫有名的国师大人的名字,身为大国师的亲弟弟,有些不同寻常也并不奇怪。

当然,他一点也不觉得那位大国师有多么神奇,不管萧子桐如何对他崇拜有加,可是,一旦他跟龙锡泞是亲兄弟,在萧子澹的心里,大国师就立刻走下了神坛,变成了像龙锡泞一样的蠢货。

“这样也行?”怀英颇觉意外,“子安他信了?”

萧子澹的脸上露出得意的神情,“你说呢?”

那孩子也太单纯好骗了吧?那真是萧家嫡亲的少爷么?

“对了,”萧子澹脸上的笑意忽然一敛,正色道:“我又问了他萧月盈的事,子安说她回来后一直躲在家里头没怎么出门,身边原来的几个丫鬟都被赶走了,别的倒是没有什么异样。”不过,单是她把丫鬟们全都换走就已经很惹人生疑了。

一说起丫鬟,怀英忽然想起那个被萧月盈划花了脸的云姑娘,也不晓得她现在怎么样了。离开了萧月盈,对她来说也许是件好事。

不管现在的萧月盈是妖还是魔,她们暂时都管不着,对萧家来说,而今最重要是赶紧收拾行李,赶在年前赶到去京城。明年春闱,萧爹和萧子澹都要下场,虽说他们已经出了钱塘萧家的五户,可萧家老太爷还是颇为重视,不仅让府里的管事定好了船,打点好路上的一切,还送了重礼,金银盘缠,笔墨纸砚,足足装了好几箱,他甚至还把萧子安给捎上了,说是让他进京去跟家人团聚。

“太好了,我早就想进京了,可我爹一直不让,非让我留在这里,说是钱塘好读书,可我一点也不喜欢读书…”萧子安难得能出门,一上船就激动得巴拉巴拉说个不停。刚开始怀英还耐着性子陪他聊几句,到后面发现自己完全跟不上他的节奏。她特别想不通,这孩子平时挺安静老实的一个人,怎么一出了门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同样被萧子安弄得快要崩溃的是龙锡泞,自从萧子安听说龙锡泞出身龙虎山后就一直拉着他打听道家修行的事,问题还特别多。龙锡泞那臭脾气,哪里受得了萧子安这么折腾,当即就要发火,被怀英好说歹说地才劝住了。

“烦死了!”好不容易把萧子安给弄走,龙锡泞气得在船上直跳,恨不得冲到萧子安船舱里一口烧了他,“萧怀英,我告诉你,他要是敢再在我面前出现,老子就喷口火烧死他,把他扔进河里淹死…”他一口气讨论了十几种要人性命的死法,才终于把怒火发泄完了。

怀英掏了掏耳朵,讨好地劝道:“好了好了,别生气了。萧子安又没有什么坏心眼,他这不是…崇拜你么。他难得出一趟门,一时兴奋也是难免的,过两天就好了。”

“老子一天都忍不了了!”龙锡泞暴躁得直嚷嚷,不讲道理地道:“你赶紧把他赶走,不然我就生气了,我真的生气了。”

怀英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看来,她只有牺牲自己了。

她的自我牺牲精神虽然很可嘉,但是并没有得到实施,因为萧子安后知后觉地晕船了。没有晕过船的人无法体会那种痛苦,短短一天的时间,萧子安就像被十个大汉蹂躏过几百遍,不说吃饭,喝水都吐,吐得苦胆汁都出来了,那模样简直是闻者伤心见者落泪,连龙锡泞都不好意思再朝他嚷嚷了。

唯一让怀英聊以慰藉的是,龙锡泞说翻江龙快要恢复了。

“我早就该把他带到河里来。”龙锡泞抱着水瓮在甲板上晒太阳,他们所乘的船有三层,萧家定了最好的顶楼,光线好不说,还有一个大大的甲板可以休息晒太阳,龙锡泞没事就带着翻江龙出来透透气,甚至还喜欢趴在船舷上往下看,怀英总怀疑他会忍不住跳进河里洗个澡。

“他什么时候能好?”怀英问。她对翻江龙一直挺有好感,长得俊不说,性格又软萌,被龙锡泞那么欺负也不发脾气,关键时刻甚至还舍己救龙,这种精神可真难得。同样是龙,他和龙锡泞怎么差距这么大呢。

龙锡泞想了想,“就这两天吧。明天我们的船不是要在镇江靠岸,到时候就说他从镇江上来的。”

咦,他连这个都想好了,这可真不像他。

“你要带着翻江龙一起进京?”怀英都有点不敢相信面前的人是龙锡泞了,他什么时候这么好心?他这是要报答翻江龙的救命之恩吗?

也许是怀英的目光太过直白,龙锡泞脸上一红,有些不自然地小声喃喃道:“不…不行吗?我这不是怕他被什么妖怪害了么。”他可是条恩怨分明的龙,有恩报恩,有仇报仇,谁让翻江龙救过他呢。

于是,第二天中午船在镇江临时停靠的时候,龙锡泞就假借上岸透气的借口,拉着怀英下了船,再回来的时候,二人行便成了三人行,萧爹倒是没看出什么问题来,他没见过翻江龙,听怀英说遇着右亭镇的熟识他还挺高兴,道:“他乡遇故知,乃人生一大喜事,难得难得。”

唯有萧子澹的眉头直跳,怀英觉得,他今天晚上估计又睡不着了。

哎,可怜的大哥啊。

第二十九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