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她满面笑意,神彩飞扬,简直称得上夺目,如一朵姿意盛开的花,生机勃发。她的身后,是大片的梧枝,在森森密林之外,隐露出一角飞檐。

我呆呆的瞧着她脚下,那里是万仞悬崖。她正挪着一树小梧桐树,娇声道:“我要在这里植下一株梧桐树去。”

她的身后窜出来一个十来岁的小孩,皮肤极白,眉眼间风华天成,童声稚语道:“姐姐,等这梧桐树长大,你岂不是很老了?”

那女子咯咯腰得直不起腰来,将那小童子搂进怀中一顿揉搓:“你这小家伙…”

我心头剧跳。

这女子栽下去的梧桐树可不就是丹穴山凤翼崖顶九狸常常在其上荡秋千的那株巨树?

那这女子…这女子岂不就是我那未曾谋面的娘亲?

我一时里瞧得呆住,满腔的孺慕之思顿时倾泻而出。想起那老嬷嬷说我娘亲被天雷轰顶,魂飞魄散而亡。心里犹在替她辩解:娘亲她贵为鸟族二公主,一生也算得尊荣。少年时代又姿意飞扬,瞧着她眉眼间的笑意,何尝是受过风霜刀露的样子?纵然是后来落得那般凄惨的结局,但开初的美好却不能抹去。

娘亲,她也有这般美好纵情的时光。

心下又酸又痛,又有些隐隐的欣慰,一时之间,连我自己也不明白自己这是怎么啦。

“咦——”岳珂猛然凑了过来,指着正在植树的女子道:“青儿你瞧,这女儿的长相与你竟然有几分相似。我说怎么往日瞧着她有些眼熟。”

我哽咽了一下,若非现下乃非真身,定然是要哭出来的。

那些过去的孑然独行,冷眼冷语得不到任何温暖的日子里,我曾渴盼着能够如丹朱一般承欢膝下,睡里梦里顾影自怜,也曾生过怨恚之意,厌憎父母轻易便将我留在这四海八荒,头无片瓦,脚无寸土。而今瞧着娘亲这般欢悦,那多年芥蒂竟然奇迹般的云消雨散。

我心神恍惚,只感觉被岳珂猛然推了一把,他在我耳边大喊大叫:“咦咦,青儿怎么又哭又笑?”

我试着摸自己,哪里寻得到泪水?我如今连自己的形体也瞧不见。

耳边远远传来连绵不断的招唤:“魂兮归来…魂兮归来…”似有魔力一般。我茫然的转头瞧一眼岳珂,轻轻挣脱了他,沿着那声音而去,他在我身后大喊大叫,奇怪得很,我居然不为所动,身不由已一般大跑了起来,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向着那声音来处奔去。

周围的世界寂寂灭灭,我全然不再乎,只觉得前面有非去不可的理由。

眼前白光一闪,我一脚踏空掉了下来,骤然之间只觉全身巨痛,似钻进了沉重的躯体里一般,眼睛又困又涩,根本睁不开。

耳边有冷冷的声音道:“她若醒了,你便说自己修好了她的魂魄——或者,高人也行,只不能招出我来。”

另一把娇酥入骨的声音问道:“那大仙若问自己之前在哪里…这让小妖如何回答?小妖法力不高,恐被她勘破。”

只听得解衣之声,那娇媚轻语不断颤抖:“上…上仙,这是土地的府上,且她又躺在床上…小妖实不能服侍上仙…”

我听得分明,这冷冷的声音正是岳珂。但上下眼皮打颤,努力睁了几次都没睁开。心中不但好奇自己之前在什么地方,更好奇这得了健忘之症不苟言笑的岳珂竟然会在我的房中欺负一只妖精。

这岳珂说来也怪,时而女色勿近,冷若冰霜,时而但凡遇着个把姿色尚可的仙女之流,便如蜜蜂遇着了蜜糖,总有办法黏了过去。

“当啷!”只听得重物落地之声,岳珂以含冰压雪,冷凛得能冻得人牙根打颤的声音道:“你这小妖想灰飞烟灭不成?地下这镜子乃昆仑镜,能自由穿梭时空,去未来过去之境。”

我这会方想起来,这娇殇之音正是虎妖的那位狐夫人。这会只听得她那把莺声顿时支离破碎,她似在不断磕头一般,口中低语:“上仙饶命!实是小妖…”这房子建房之初,地下便被我挪来了青石板铺着,虽不若琉璃地板清澈透亮,但硬度想来不差。

这岳珂也忒有些不会怜香惜玉了。

我使劲动了动睫毛,这次居然很容易的睁开了眼睛,略微动一动,已听得一声惊呼:“大仙,你醒了?”头顶上方立着一张梨花带雨的脸蛋,额头上还有些煞风景的挂着一串血珠,此刻沿着眉心正缓缓往下滴落,似挂着一串珊瑚挂串一般。

我张了张口,喉中如火作烧,声音嘶哑难听:“狐姑娘,你的额头流血了…”

紫狐目中带泪,似极是感激一般:“大仙怜下,一片慈悲心肠。”眼瞧着又哭了出来。

我颇有些不意思。“小仙只是想让狐姑娘往后挪挪,再这般立着,你额头上那串血珠子要掉到小仙脸上了…”

紫狐面上那感激之时立时退去。

我从来不曾指望旁的人能对我有感激之色或者是关爱之色。这万把年形单影只,倒也过得习惯。这会见得紫狐小心翼翼往后退了几步,也没觉得自己做了什么伤天害理之事,伤害了紫狐这颗玲珑的狐狸心。拖着沉重的身子爬了起来,室内寂寂,只除了紫狐,连九狸那小家伙都不在。

低头去瞧自已身上,有好几处被灼伤,想来面上也不会好到哪去。身上这件青炮子破得尤为厉害,到处是烧破的洞。我惋惜的抖了抖这件破炮子,叹息了一声:想来我的真身定然也被烧得颇为厉害吧?

紫狐见我不言不语,只一径瞧着自己的袍子,小心道:“大仙睡了这两百年, 可算醒来了。”

我颇为惊讶,四下里打量一番,茅屋确比过去破旧了许多,顶梁本是新伐之树所建,这会瞧着竟然已经腐朽不堪,竟果真似过去了一二百年的样子。紫狐面上带着些牵强的庆幸喜意,眼神不曾掩藏好,带了些畏惧之意,陪笑立在我身旁。

我不由扪心自问,确实不曾做出伤害这狐妖之事。她这般牵强作色,定然是被那冰柱子一般的岳珂吓的。心头不由大定,朝她绽出一个抚慰的笑意,轻声道:“小仙睡了这些日子,只觉骨头都疼。只是那日在后山被火球击中,本来定然会丧命,不知狐姑娘能不能告诉小仙事情始末?”

紫狐神色四顾,最后从怀中掏出一面巴掌大,极是轻巧的镜子递了过来。我身上疼痛,动一动也觉四肢百骸疼得厉害,还是强撑着接了过来。入手之处只觉湿润,镜面是一种黑曜石般亮泽的颜色,瞧着是镜子的形状,细看起来,连个人影都照不到。

只不过形状像镜子罢了。

紫狐低声道:“大仙明鉴。此乃上古神物昆仑镜,入得此镜能自由穿梭时空。大仙先是被后山魔界里的妖魔给打得魂飞魄散,亏得有上仙路过此地,正带着此神物,将大仙魂魄寄存在此镜之中,又用了灵力修补,是以大仙昏睡了两百年。”

我回头细想,顿时豁然开朗。

初时在那漆黑异界醒来,无知无感,定然还是魂魄不曾补全。能瞧得见过去之事,定然仰仗了这昆仑镜的法力。只是有一桩事情我不大明白,岳珂为何也在镜中?

且瞧着他熟悉的样子,定然是不止一次寄居昆仑镜。难道他也曾受过大伤,魂魄无依,只得寄居在昆仑镜中?

在镜中之时,他倒提过上古神物昆仑镜,我醒来之前,也曾听得岳珂冰冷的声音,这两种性格从不曾同时出现的他身上,难道,他身上还寄居着别人的魂魄?

这般想想,确实头疼。

我将镜子放在手上细细察看,镜面平滑黑亮,瞧不出任何不妥。背后刻了一双一对鸾鸟恩爱飞翔。闻得凡间富贵人家有将鸾鸟装饰在铜镜后面的喜好,初时听闻还颇为自喜了一阵。只是仙界这些仙子们一个个眼高于顶,又哪里愿意用雕着鸾鸟的镜子?

这昆仑镜虽然日常不能用来梳妆,倒是一件不可多得的仙家法器。我用鸾绦将这昆仑镜系在腰间,低下头去细瞧,只觉我这件青色的破袍子倒是很衬这黑色的昆仑镜,一般的黯淡无光。

这紫狐眼神飘移,想是怕我问起这镜子的来历。

我醒来之前听到的那段话足以证明此镜乃岳珂所有。受了重伤又莫名其妙得了这件宝贝,哪里还会傻到追问明白了,再平白将这件法器还回去的地步?

打定了主意,要心安理得霸占这位宝物,我自然不肯再多嘴。只是起身起了两步,许是睡得有些久,走动起来骨头咯巴作响,竟似全身有许多骨头要碎了一般。

狐狸一族向来玲珑,见我行走不便,立时上前扶了我的右臂柔声道:“大仙要什么只管使唤紫狐就好,怎的自己起来了?”

我边走边张望,十来步就出了房门,立在院内一瞧,不过两百年不曾醒来,这院中光景大不相同。

左手边是一畦菜地,里面种了些萝卜白菜之类,长势喜人。那蹲下身去正挖着萝卜的白衣少女乌发鉴人,头上的兔耳早已不见,此时转身过来,面容倒与过去一般无二,这两百年间胆子也不曾长大,依旧有些哆嗦,道:“大…大仙醒来了?小妖这就去为大仙准备午饭。”

我点点头,随她去了。

院中石桌旁趴着头白色的老虎,身上的伤口早好了,一色白亮的虎毛如缎子一般光滑,我紧走两步欣喜异常:“岳珂!”

紧扶着我胳膊的紫狐猛然哆嗦了一下。

这紫狐也算有些见识,居然认得东海龙三殿下。此刻见得我以龙三殿下的名讳唤这头白老虎,打个哆嗦是难免的。

但依着岳珂的性子,就算这两百年间救了我,耗费了自己不少灵力,此刻定然也是腾云驾雾回东海龙宫修养去了,哪里会耐得下性子呆在这荒凉的女床山?

他虽有健忘之症,也保不齐什么时候就想起来被我暴打这件事。

我挣开了紫狐的搀扶,上前抱着白老虎大大的脑袋,摸了又摸,甚是亲热的责备:“你这头老虎好不懂事。瞧见本仙醒来也不曾欢喜一下?”

白老虎神色似极为倦怠,缓缓的转动着它的大脑袋,竟然似不喜我抚摸它一般。

不成想两百年不见,这老虎也生成了个别扭的性子。

我将自己整个的身子贴了上去,日头很暖,许是我身上的凉意太重,我总觉得这老虎也似紫狐一般,抖成了凡间那竹篾的筛子一般。

我揪着老虎的大脑袋,将它扳正,指责道:“难道我身上有刺扎着你了?”见它果真镇定了下来,暗暗心喜。在它温暖清香的皮毛之上打了个滚,立时觉得懒洋洋的,有了几分想打盹的意思。

就在我欲寐未寐,昏昏沉沉之际,头顶响起一道清脆愤怒的声音:“你怎么可以抱它?”

放养圈养

我抬起头来,石桌之后探出一个十来岁孩子的小脑袋,漆黑长发用一根发带随意束在脑后,双眸宝光流转如醉人枫色,燃烧着愤怒的小火苗,眼尾上挑,虽不过是稚龄,远远瞧去却极之旖旎秾丽,恨不能让瞧见他的人立时盼着他长大,也好瞧瞧他成人之后的绝代风华。他慢慢立起身来,却原来是矮身蹲在另一边的石凳之上。银白色华丽眩目的长衫,软皮小靴,从石凳之上轻巧的跳了下来,紧咬了粉润的唇,一副愤恨不平又委屈的小模样儿。

紫狐似乎瞧见了什么怕人的物事一般,朝后倒退了几步。我摸摸老虎岳珂的脑袋,很有几分兴味盎然:“这是谁捡来的小妖精?”

手底下老虎的脑袋僵了一下,害我捋倒了几撮虎毛。

那小孩双目渐渐莹润,有水气凝聚,这却是要哭了的先兆。我虽然向来没什么好心肠,也有点不忍心将这般眉目如画的小孩给弄哭,生生破坏了一张和谐的画。当下撑着老虎的身子立了起来,遥遥朝他招手:“小孩,过来。”

不叫还好。这般一叫,那小孩立时扁了嘴,大颗大颗的眼泪顺着赤瞳流了下来,口中喃喃道:“果然不记得我了…你混蛋!”

这般牙尖嘴利的无赖相,又是一双赤瞳,我略微想了相,试探道:“九狸——”眼前白光一闪,怀中已多了沉甸甸的一个小身子,那孩子伏在我怀中哭得惊天动地,死去活来:“姐姐,我以为你死了…”

私以为,九狸还是小兽真身的好。他这般在我怀里作践,将我身上这件青袍子前面稍有些干净的前襟给弄得鼻涕眼泪横流。我使了几次力,想将他揪下来。奈何他从前身为九尾狐,已在我身上练就了这般黏人的抓趴功夫,纵然如今尖尖利爪变作了白生生的手指,这功力也不曾倒退半步。

我小心向后挪了挪,不防身后正是老虎岳珂,伤后体虚,脚下一跤,已跌在了它的身上。亏得老虎岳珂目前尚未修成人形,是以不能开口喊痛,倒替我保留了几分颜面。

九狸这个黏人的小家伙似浑然不觉我正倒在老虎背上,仍旧是哭得抽抽咽咽。我生来不笨拙,不曾学会照料小孩的方法。从前的九狸是只兽,自然采用放养政策。但如今的九狸却生得水水嫩嫩,这般招人疼的小模样,若放养在山中,怕早被哪个妖精吞下肚去。

我叹息一声,将他往怀中搂了搂,用了个欲擒故纵的法子,道:“你瞧瞧姐姐身上这烂袍子,别将你的衣服给弄脏了。”

他果然停止了哭泣,大梦初醒一般“呀”的一声,朝后退了一大步,果然离开了我怀抱。

九狸还是只小兽的时候,非净水不喝,非净床不卧。果真化作人形之后这毛病一时半会也改不了。

不成想,我不过稍稍试探了一番,已教他露出了真面目。

他颇有些嫌弃道:“姐姐,你这身青袍子也该换换了。”

门口有濯濯清泉击石之声:“我这里寻人替青儿缝了件鲛绡纱的袍子,不如穿穿看?”

九狸极是奇异般的朝后一退,恰退进我怀中,嘟着润红的嘴唇,低低恼道:“又来了。”

我指指自己前襟之上的鼻涕眼泪,他嫌弃的皱了皱眉头,还是大无畏的缩进了我的怀中。

门口的离光已大步行来,怀中抱着件白色的袍子。我将怀中九狸拨拉出来,轻声道:“你不是极喜欢离光哥哥的吗?”

他的小身子僵了僵,粗声粗气道:“你哪只眼睛瞧见我喜欢了?”

离光已在近前,纵然听到了九狸的话,亦笑意不减。将怀中袍子递了过来。我抖开来看,只见长衫上面缀着的明珠烁烁,宝石齐辉,在日头底下很是耀目。

我早闻鲛人一族富裕,万料不到竟然如此奢华,寻常送人的一件袍子也如斯华丽,手中虽早已抓紧了这件长袍,但还是假意推辞了一番:“离光,这却有些不好了。这般贵重的长袍,无功不受禄,我怎么好意思收下来?”

离光目中笑意深含:“不过是一件袍子,青儿太客气了。你的交情,就将整个鲛王府搬了来送你,也当得起。”

我的身后,老虎岳珂轻轻吼了一声,似对这话极为不屑一般。我转头去瞧,哑然失笑:“离光,莫非你养的这头老虎听得懂人话?”

一直默声侍立的紫狐轻轻打了个哆嗦,我颇有些心痛的瞧瞧自己手中还未上身的袍子。这算是本仙万把年来头一回收到的一件袍子,哪里肯舍得送了给这小狐妖去御寒?最终捏了个诀,化出一身皮裘将她那妖娆的身段给裹了个严严实实。

紫狐不知所以,吓得跪了下去。九狸倒颇有几分大人的模样指着紫狐道:“你下去。”她方起身,逃命一般退了下去。

我沉睡了两百年,今日大梦方醒,心中藏着无数疑团亟待解决,眼下岳珂虽不在,但离光向来也与他形影不相离,当是知道一些东西的。我从腰间小心翼翼解下那面昆仑镜递了过去:“离光可认识这是何物?”

离光接了镜子,含笑将我上下打量:“青儿这一向睡着,气色也不甚好。今日醒来,瞧着倒很是精神。”

我低头打量了一下自己身上这件破袍子,上面被火烧出的大洞明目张胆昭示着主人的邋遢。这件青袍子乃是我身上羽毛所化,想来我身上的羽毛定然也被烧得所剩无几。烧成了这般我居然还能立在此地,确然有几分精神。

我笑着应承:“是很精神。”就势念了个诀,将怀中离光送来的这件袍子穿起,只觉华彩昭然,其上所缀宝石明珠不可累数,与丹朱那件五彩凤袍倒有异曲同工之妙,同样的光彩夺目。

离光眸中露出一丝紧张:“青儿可是觉得这件袍子过于奢华了?”

我喜滋滋转个圈,连连摇头:“离光有所不知,我们飞禽类向来注重外貌,像丹朱那般有件五彩羽衣可谓得天独厚,便是选个夫婿定然也会顺利几分。若非凭着她的五彩羽衣,她哪可能做得了未来的天后娘娘?”

这话其实有几分薄待了丹朱,她能与天家结亲,美貌固然重要,最重要的却是家世。只是我向来喜欢抹黑她,这般好的机会哪里会说句公道话?

离光熟知我的毛病,眸光一闪,颇有几分好笑:“只怕这样的机会给青儿,青儿也不愿意吧?”

说着拿起了手中的昆仑镜细细瞧了起来。

我想起丹朱如同笼中鸟一般的生活,忍不住觉得可怜。突听得离光惊叹道:“咦——居然…”将昆仑镜翻来覆去握在手中细看。

“居然是昆仑镜!”他双眸泛光,激动不已:“青儿哪里寻来的这个宝贝?”

我颇有几分失望:“离光不曾见过昆仑镜?”

他摇摇头,试着念动咒语,昆仑镜漆黑镜面纹丝不动,只得将它递还给我。

我犹不死心,再问道:“离光这些日子可曾见到过岳珂?”

只一瞬间,我瞧着他的神色很是别扭,将目光定在白老虎岳珂身上,我忍不住拍着他的肩大乐:“离光啊离光,我拿着你养的白老虎替自己出气,怎么你自己反倒犯了糊涂?我说的岳珂可是龙三太子,不是这只老虎。”

他玉般的面容之上立时浮起淡淡绯色,点点头又摇摇头。白虎岳珂立起身来蹭了过来,低低轻吼,似极不满意我如此戏弄于它。我摸摸它的大脑袋,安慰道:“小小一只凡虎,不曾得道修仙,倒同东海的三龙子殿下同名,可不是三生有幸嘛?”

手下一空,白虎颇有几分气恼的将脑袋挪了过去,不肯再让我摸。

我尴尬的将手收了回来,干笑道:“离光有所不知,你养的这头老虎初来性子倒好,我不过是睡了两百年,这会脾气倒大了起来。”

九狸在旁幸灾乐祸:“姐姐整天打雁,却叫雁啄了眼。”

彼时我不知他意有何指。只是颇有几分忧虑的向着女床山山顶瞧去,那里原来曾是碧空如洗,而今远远瞧着亦是仙气缭绕,可是如我这般居下往上瞧去,那魔障之气便显露无疑。

我沉睡了两百年,仙术本就稀松平常,若这妖魔大举来攻,怕是一时三刻便有性命之忧。

离光顺着我的目光瞧去,也是目露忧色:“青儿,这两百年间我时时前来,虽瞧着后山的魔障之气越来越厉害,但那妖魔也不知是何缘故,倒不曾侵扰到此。”

隔日晚,我写了奏疏欲向天界禀明此事,正念了仙诀,将奏疏送达天庭,从山顶冲出一团火球,直直砸向奏疏。

我费心写了一个晚上的奏疏便化作飞灰,飘散了。

遥望山顶,那里静寂一片,今夜月朗星稀。群鸟栖伏,悍兽绝踪,之前那一幕仿佛幻觉一般,根本不曾有火球出现。

我虽仙术低微,但到底也算有几分见识,能将我念了仙诀的奏疏化为飞灰,这火球却不是普通的火,乃是三昧真火。

无怪乎我差一点便被打得魂飞魄散,再无生路。

我回到竹篱院内,幽灯早灭,九狸坐在院中石桌之上,赤色双瞳在夜色之中亮的惊人,左近地下伏着老虎岳珂,兔精与紫狐亦静静侍立。

我猜想他们皆瞧见了我的奏疏被击之事,强笑道:“大半夜的,都不去睡觉,杵在这院里做什么?”

紫狐颤声道:“大仙,这可如何是好?”

我捡了最近的石凳坐了下来,沉吟半晌,终于想出一个可行的法子。

“九狸,你已陪了我八百年,早晚要回青丘去。依着姐姐的想法,不如这两日就动身。兔妖厨艺不错,紫狐温柔,青丘路远,一路之上皆可服侍你。至于岳珂,身强体壮,姐姐就送了你代步,明日便起程。”

九狸扑了过来,明眸灿然,如火焰一般燃烧,秾丽的眉目之间蕴着深深怒意:“姐姐一有了事便想将九狸推的远远的。九狸无父无母,到得青丘不过也是孤儿,跟死了有什么分别?”

我慌忙伸出手去,捂住了他的嘴,责备道:“小小年纪,瞎说什么?”妖仙一族的寿命或许比凡人要长,但若说到死,却是魂飞魄散,灰飞烟灭,六界踪迹难寻,这一点我深为忌讳。

手下柔软的唇上有热气渐渐洇湿我的掌心,感觉到这孩子逐渐发热的面孔,我放开了手,软语相求。

不过是十来岁的少年,经过了上一次的惊险,我再狠不下心肠让他陪我共度艰险,只盼能柔声劝得他同意离开此地。

只可惜九狸心意坚定,苦劝不听。我每日里长吁短叹,愁苦困顿不堪。劝解九狸离开此地的战役艰苦卓绝,这小子咬死了不肯离开我。连同紫狐与兔妖也不肯离开,唯有老虎岳珂不会说话,但沉默,连院门也不肯踏出一步,足以证明它的拒绝。

我深深检讨自己教养失责之罪,通常情况之下,放养的孩子野性难驯,总比不上圈养的孩子乖巧听话。亏得我从来不曾认识九狸的父母,若是被他们晓得了儿子被我教养的这般顽劣不堪,不知道会不会掀了我的茅屋。

不过,也许等他们来了,茅屋早化成一堆草木灰了。

过得两日晚,虎妖前来传讯,立在结界外面眼巴巴瞧着院内。其时我们正在用膳,紫狐先瞧见了他,脸色早已煞白,上下牙齿打颤。我起先吃的正欢,并不曾瞧见他。听得紫狐牙齿打颤之声,抬头去瞧,她这时候已经神色慌乱,竟不知道来求我,只紧紧盯着趴在地上的岳珂。

我扭头去瞧,见虎妖正笑得一脸兴奋,朝着我招手。我院内这些家伙皆牢牢盯着趴伏在地下打盹的岳珂。

我“嗤”的一声笑了出来:“你们这群傻瓜。岳珂虽然同外面那头老虎同为宗亲,但两虎相争必有一伤,不必再研究了,伤的定然是我们家这只。——就算它块头再大了两倍。”

不离不弃

我立在门口,微微笑道:“不知何事,竟敢劳烦虎王前来?”

初来女床山之时,我倒不曾担心过这虎妖,他身上虽有戾气,但我好歹一万年的修为,与他相斗未必没有胜算。但自从见识了后山妖魔的法力,我便知道自己的小命如今正悬在人家的眼皮子底下。不但是自己,便是我身后院子里那四条命一样不得救赎。

是以,今日对着这虎妖,我倒更是谦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