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是啊。”那对夫妻和善地笑着,礼貌地朝商慕毅点头打招呼,商慕毅亦是略略颔首回礼。
简单地用过晚膳,商慕毅回房,沐浴完,并无睡意,便负手站在窗前,静静地看着外面的幽幽夜色。
门口阿莲同样站了很久,不知该敲门还是不敲门,几经犹豫,正准备转身离开,商慕毅突然打开门。
两人就这样不期而遇,客栈走廊上的灯光有些暗,将两人的脸都隐在一层婆娑的光影中,有些看不清明。
“睡不着?”
“睡不着!”
片刻的静谧之后,两人忽然同时开口,只不过,一人的口气是问,一人的口气是说。
见竟然异口同声,两人皆微微一怔,旋即,便相视笑了。
“你在做什么?”女子径直越过他进了屋。
“没做什么。”商慕毅关了房门,走到案桌边提起茶壶撞了一杯水递给她,女子一边扭头看着屋里的摆设,一边伸手接杯盏,一个不注意,小手就将他的手背握住,温热绵软的触感,他一惊松了手,而她还没有拿稳,于是,随着“嘭”的一声脆响,杯盏就落地生了花。
两人都一怔。
“对不起。”
这是今夜第二次两人异口同声说出一字不差的话。
而且还同时蹲下身,去拾捡碎裂的杯屑,当两人的手同时伸向同一片碎屑时,两人都顿住了,女子便“咯咯咯”笑了起来,商慕毅脸色微窘,直起腰身。
心头掠过一抹躁意,商慕毅走到窗边,伸手推开另一边半掩的窗户,一阵夜风蓦地透窗而入,“噗”的一声带灭了桌案上的烛火。
房内瞬间陷入一团漆黑。
黑暗中骤然传来女子“啊”的一声轻呼,商慕毅瞳孔一敛,连忙又将那半扇窗关上,快速行至桌案边捻亮烛火。
他蹲下身,就看到女子将自己的食指含在嘴里,想来是她正在拾捡碎屑,屋里突然一黑,就不小心割到了手指。
“让我看看。”眉心微拢,他朝她伸出手。
女子低垂着眉眼,犹豫了片刻,才将含在口中的手指拿了出来,缓缓递给他。
商慕毅将她的小手握住,仔细端详她的伤口,或许是注意力都在伤上面吧,此时的他倒全然忘记了尴尬和不好意思。
“口子挺深的,来,起来,我随身带了药的,擦点药吧。”一边说,他一边将女子扶着起身,带着她坐到案桌边上。
在包袱里取了一个小瓷瓶,他走到她边上的长凳上坐下,一丝不苟地给她上起药来。
女子静静地看着他,看着他俊美的轮廓笼在昏黄的烛火中,竟是从未有过的认真模样,加上此时的他只着一件洁白的寝袍,墨发轻垂,俊眉朗目,面部线条也柔和不少,就像一个不沾一丝凡气的谪仙,女子轻轻弯了弯唇,“你长得真好看!”
商慕毅的手一顿,药粉就撒偏到了她的身上,他又连忙伸手去拂,拂了一下又发现那姿势更加暧.昧,又当即止了手。
其实,这不是第一次这个女人赞他好看,曾经在北辰山的山洞外,她也这样说过,那时,他一笑置之,甚至怀疑话里的真伪,而如今,是哪里变了吗?他不知道。
心头那抹熟悉的躁意又涌了上来,他快速将她的手指包好,起身:“夜深了,明日还要赶路,早点回去歇着吧!”
“嗯!”女子点头,站起身,歪着小脑袋,朝他璀然一笑道:“那,祝你好梦!”
“嗯。”他淡声轻应。
女子走后,他将地上没有收拾完的杯盏碎屑清扫干净,一个人静坐了一会儿,这才上了床。
拥着薄被,他丝毫没有睡意,辗转反侧中,心头的躁意似乎越来越浓烈,他猛地翻身坐起,深吸了一口气,他掀开被子下了床。
夜色幽幽,月光皎洁。
商慕毅踏着银白色的月光,缓缓走在客栈的院子里。
客栈的规模不小,有抄手游廊,有水榭亭台,他只是想到处走走,也不知道现在要去哪儿该去哪儿!
夜风带着丝丝凉意拂过,听着衣袂簌簌起舞的声音,心中的那抹躁动渐渐平静下来。
他已经很久没有过这种心情了,那代表着什么,他不知道,他只知道,这并不是好事,他要学会调节和克制。
夜,一片静谧,客栈里的人大多已经入睡,只有少数厢房还亮着烛火。
他顺着抄手游廊漫无目的地走着,当看到夜色中一匹匹马儿栓在那里,他才意识到到自己来到了后院。
远远地,他看到了自己的马,也看到了那对小夫妻的马车。
骤然,前方传来一阵响动,他凝眸望过去,一个黑影站在那辆马车前,正动作麻利地做着什么。
虽然隔得有些远,且夜色朦胧,但是,因为头顶有月光,后院有风灯,所以,他还是很清楚地认出了那一个背影,正是那对夫妻中的男人。
第一映像倒是个谦逊有礼的人,今日还帮助了阿莲。
想了想,他正欲上前打声招呼,就忽然发现那个男人正在做一件诡异的事。
不仅男人动作诡异,那马车也诡异。
一般的马车要不就是有封闭的车门,要不就是用车幔,同时有车门又用车幔的车他几乎没有见过,而眼前这辆却是。
男人将木质车门拉上,还用铁锁“咔嚓”一声锁上,最后再放下了帘幔,遮住了车门和锁头,直到帘幔不留一丝缝隙…
商慕毅身形一顿,迅速闪身躲在院中的一根灯柱后面。
所谓此地无银,这个男人的行为也太可疑了。
马车的设计奇怪不说,还深更半夜跑来上锁,那马车里想必装了什么重要物件,而且还是见不得人的!
重要物件,见不得人?!
他心中一惊,蓦地想起今日出城,因为阿莲躲在里面的缘故,官兵也没有搜查。
不会吧?
眉心一跳,他便隐着那里一动不动,甚至屏了呼吸。
男人围着马车转了一圈,再次确认万无一失后,才放心离开。
一直等到男人的脚步声消失,商慕毅才从灯柱后面走出来,快步走向那辆马车,仔细观察起来。
他试着用手推了推马车的轱辘,马车竟然丝毫未动,他又提起内力,试着再推了一次,也只是让马车艰难地移动了些许。
果然不是单纯的空马车。
他俊眉紧拧,里面的物件,应该不轻。
马车并不大,还能载人,说明物件的体积并不大,应该就藏在座位的下面。
而体积不大,却份量很重,那就只有两种可能,要不是石器,要不就是铁器。
铁器?
他瞳孔一敛,有什么东西在脑海里浮出水面。
不做一丝犹豫,他快速从袖中摸出一根银针,抬手撩开帘幔,对着铁锁的锁芯,将银针插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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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毅:只愿君心似我心【013】
不做一丝犹豫,他快速从袖中摸出一根银针,抬手撩开帘幔,对着铁锁的锁芯,将银针插了进去。
虽然此举的确有失君子之风,但是,如今特殊时期,没有办法,多个心眼总归是对的禾。
如若不是他猜测的那样,他再将锁芯还原,他也定然不会动别人的一针一线。
就在锁芯即将要拧开之际,骤然,一道幽冷的寒芒折射在铁锁上,快速一闪,商慕毅一惊,还未来得及回头,就感觉到一阵凌厉的剑风从身后袭来,他身形一闪,险险避过。
对方的长剑便劈在铁锁上,“当啷”一声,铁锁顿时被削成两截,掉在地上妲。
商慕毅翩然旋身落下,望定长剑的主人,正是刚才离开的男人,也就是那小夫妻的丈夫。
此时的他,早已不见了一丝和善,满脸杀戮和戾气,正提着剑冷冷地看着他。
虽然马车未打开,并未见到里面真正的藏品,但是,很显然,答案已经出来。
这个男人的行为已经说明了一切。
商慕毅眸光寒厉,扫过马车,然后看向那人,“要杀我灭口么,你车里装的是何物?”
“原来是王爷!”男人的脸变得比翻书还快,似乎才认出他一般,谄媚一笑:“在下错以为是毛贼什么的,差些误伤了王爷,还请王爷莫要见怪,马车里装的只是内人归宁的物件而已!”
商慕毅眸光微垂,男人嘴里虽如是说着,可是手中却并没有收起刀剑的意思,反而更紧的握住剑柄。
商慕毅勾唇,抬眸看向男子,“既是如此,不如开锁让本王看上一眼!”
说到这里,他突然想起阿莲。
若是这里面装的真是兵器,那么便是他将这辆马车放出来的。
而他之所以会放这辆马车,是因为阿莲藏在里面。
而阿莲之所以要藏在这辆马车里,是因为她的师兄要抓她回去。
而她的师兄偏偏在他们要出城的那当儿出现。
凤眸中的黑瞳急速缩起,他难以置信。
世上怎会有如此巧合之事?
不对!
很快,他又否定了这个想法,阿莲躲他爷爷,是因为她将千岁莲给了他,千岁莲是真的不是吗?如果是假,按照袁诗音那性子,早闹得天翻地覆,又怎会同意嫁给他?
再加上,就凭阿莲那丫头一根肠子通到底的性子,又岂会有如此缜密的心思?
是他多心了。
他和阿莲不过都是被人家利用了而已。
收回思绪,他微凛了心神,再次沉声问向男人:“可以吗?”
“当然可以!”男人笑着点头,一手提着剑,另一只手伸进怀里,似乎是摸着钥匙。
骤然,男子迅速伸出手朝他面前一掷,白色的粉末如同骤起的沙尘暴,铺天盖地朝商慕毅袭来。
眸底映入一片雪白,商慕毅瞳孔一敛,脚尖一点,一个翩然旋身,轻松避过。
唇角扬起一抹嘲弄的弧度,他睥睨着男人,在男人将手伸向怀里的那一刻,他就已经料到男人会这样。
见诡计落空,男人脸色一变,也不给他喘息的机会,瞬间提起手中长剑,直直朝他刺了过来。
商慕毅亦是抽出腰间软剑,迎上。
幸亏这么多年养成了习惯,出门前,一定不忘带上软剑。
男人出手极快,且招招狠厉,那架势恨不得一剑将他毙命。
而商慕毅也毫不示弱,手腕翻转下,长剑如虹,在空中划出一道一道变幻莫测的弧度。
在接住男人一招一招的同时,他主动出击,剑法出神入化、速度快如闪电,不消一会儿,男人就逐渐落了下风。
忽然,商慕毅手腕轻轻一转,长剑挽出一个漂亮的剑花直直朝男人腰腹刺去,男人一惊,连忙提剑去挡,却不料,商慕毅不过是虚晃一招而已,长剑在半路骤然改了路线,等男人反应过来,寒凉的长剑已经横在了他的颈脖。
“剑法不错,可惜求胜心切。”商
慕毅看着在自己的剑下僵硬着身子一动不动、脸色青灰的男人,戏谑道。
“打开马车!”长剑朝男人的脖子逼近了一分,商慕毅骤然沉声。
男人不得不移动着脚下的步子,往马车的车门而去。
“住手,放开他!”
身后骤然传来女人冷厉的呵斥声。
商慕毅一震,男人的眸光却是一亮。
挟着男人同时转过身,商慕毅就看到幽幽夜色下的不远处,两个女人的身影缓缓逼近。
此时,她们跟他们做着同样的姿势,一人挟持着一人,一人的长剑横在一人的脖子上,只不过,形式却正好跟他们相反。
提剑的是小夫妻的那个女人,而被钳制的却是——阿莲。
商慕毅眸光微敛。
“商慕毅!”
阿莲只叫了一声他的名字,声音微哑,便再什么都没说,没有求他救她,也没有哭闹,只是轻抿着唇瓣,眸光粼粼地看着他,有些倔强,有些可怜,似是在隐忍,又似是在强自镇定。
商慕毅心头一软,随即,心中又升起丝丝疑虑,目光从阿莲脸上掠开,他冷眸看向女人,沉声道,“你想怎样?”
“我只想与你做个公平的交易,你放了我相公,我就放了你的心上人,如何?”
女人微眯着眸子,眸底尽凝阴笑,与傍晚看到的温婉样子真是判若两人。
商慕毅蹙眉,冷声道,“天子脚下,你们如此胆大妄为,视我北凉王法为何物?还想让本王放人?”
商慕毅轻嗤。
买卖兵器是何等大事,直接威胁着皇权社稷。
再加上又有人招兵买马,再配上兵器,那么此人歹毒用心,昭然若揭,是要暴动夺权是吗?
一切威胁商慕炎帝位的人和事,他都会竭尽全力去剔除,好不容易让他抓个现行,他怎能轻易就放了此人?
可是,阿莲在对方的手上。
事情真的太过凑巧了…
阿莲跟这件事到底有没有关系呢?
瞬间有千百个念头同时在脑子里闪过,他想抓却是一个也抓不住,思绪纷繁、心中凌乱,说白,他有些犹豫。
“不放是吗?”女人咬牙,一字一顿,“好,那你可别后悔!”
话音刚落,女子手腕一转,提起长剑一剑直直刺入阿莲的小腿,阿莲闷哼一声,佝偻了身子。
“你做什么?”商慕毅脸色大变。
女人冷笑,握住剑柄的手猛一用力,又迅速将长剑拔出,顿时,鲜血喷溅。
“啊!”阿莲终于忍不住痛呼一声,栽倒在地,殷红的鲜血顺着她的小腿蜿蜒了一地。
“你这个疯子!”商慕毅震惊,怒吼出声。
“现在可以放人了吗?”女子再度冷笑,白牙映着月光,狰狞的样子就像是来自地狱索命的鬼魅。
商慕毅胸口急速地起伏,拿剑的手更是握了又握,紧紧攥住,手背上青筋暴起,他眸色沉痛地看向倒在地上抽.搐的女子,只见她脸色苍白,几缕头发被汗水打湿粘在脸颊上,此时正艰难地仰着小脸蹙眉看着他,嘶声低吼:“商慕毅,别听她的,你若放了他,我们两个都得死。”
女子吃力地说完这句话,五官都拧在了一起,很明显,她正忍受着极大的痛苦。
可她的眼神中是有希冀的,他看得懂,她希望他救他,但是说出口的反而是这番话。
不过,她说得也是事实。
他知道了他们的秘密,他们又岂会轻易放过他?一旦将手中的人质放了,而阿莲还在对方手中,他们就完完全全成了人家刀俎上的鱼肉,任凭人家宰割。
可是如果不放,那么阿莲….
骤然,他瞳孔一敛,长臂挥起,女人只见银剑的幽光一晃,男人的嚎叫声响起,女人一惊,随着银剑利索地收起再次落在男人的颈脖上,一截什么东西从空中直直飞了过来,跌落在她面前的地上。
女人垂眸,赫然是,赫然是一截断指。
女人大骇,“
你——”
“你先放了阿莲,我便放了你相公!”商慕毅沉声命令。
没办法,在这样的较量中,谁被动,谁就一定输。
“比狠是么?”女人冷笑,再次拿起剑,一剑刺入阿莲的胳膊,然后轻轻转了一下,“我再说最后一次,放了我相公,把剑扔了!”
阿莲吃痛,却又似想要隐忍,小小的身子颤抖地蜷成一团,低低地呻.吟。
商慕毅闭了闭眸,再睁开,眸色猩红得能滴出血来,他的手在抖,浑身都在抖。
白袖骤然扬起,手中长剑在空中划出一道幽蓝的弧度,“当啷”一声插在地上,剑柄轻晃。
她说让他不要管她,他怎能不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