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月缓缓抬眸,有些不明所以地看向脸色极为难看的男人。
那一刻,她清晰地从他带着淡淡血色的眸子里,看到了惊痛和愤懑。
略略怔忡,她似乎明白了过来。
见她不语,他更是怒极,扣在她肩头的手就没了轻重,“说,你喝的是什么?”
肩胛好像被他捏得就要碎裂了一般,她眉心一蹙,只一瞬,又勉力舒开,轻弯了眉眼,唇边笑靥如花般绽开。
清亮的水眸直直望进他的眼,她问,“你觉得呢?”
他觉得?
她的笑深深地将他的眼睛刺痛,而她的话更是让他肯定了自己心头之猜。
又慌又痛,又怒又癫,胸口急速起伏着,他紧紧凝着她,恨不得将她撕碎。
没有。
终是没有。
怒到极致,他反而笑了。
眸光下移,他看向她微微隆起的小腹,唇角的笑容慢慢放大,他轻声道,“苏月,他是你的孩子。”
苏月微微一怔,也正是应证了自己的猜想。
这个男人果然以为她服用的是对孩子不利的药。
他以为堕胎药是么。
他以为她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是么。
唇角一弯,她亦是回之以嫣然浅笑,“商慕炎,他也是你的孩子。”
男人面上笑意骤敛,咬牙,一字一顿,声音从喉咙深处出来,“我当然知道。”
苏月怔了怔,轻轻一笑,“那你还要利用?”
“所以你要打掉?”男人声音沉哑,急不可耐。
苏月垂眸,再次弯唇浅笑。
看吧,这就是她跟他,似乎思维永远不在同一个点上。
或许,这就是人性吧。
她问的是你,他问的也是你!
似乎质问的永远都是对方。
见她低着头,只是笑,一句话不说,商慕炎以为那是她的默认,心中刚刚强自压抑的怒火,又噌的一声被点燃,他猛然伸手,将拉进怀里,狠狠将她扣住,心中怒极,却不知从何处宣泄,只手臂的力道恨不得将她箍碎。
“你有没有一点常识?你知不知道孩子过了三个月就已经成型,都这么大了,再堕下是多么危险的一件事情?你了不了解自己的身子?你知不知道你能怀上孩子,是有多么的不容易?以后若再想有,怕是比登天还难,这些你都知不知道,知不知道?”
男人几乎是摇晃着她的身子,嘶吼出声,灼热的气息肆无忌惮地打在她的颈脖上。
他鲜少这样。
苏月低声幽幽道:“我以为你不知道。”
男人身子一僵。
苏月靠在男人的肩头,眸光溃散地落在地上的瓷屑上。
良久的沉寂。
男人忽然扳起她的肩,黑眸炽暗,紧紧地胶住她的眼,“苏月,相信我,我绝对不会让你和孩子受到一丝伤害。”
苏月怔了怔,不意他突然说出这样的话,眼睫轻颤,她同样回望着他的眸眼。
这是在保证吗?
还是在先将她稳住?
“我想知道,你们到底要这个孩子做什么?”她听到自己如是问。
必须问,必须搞清楚。
商慕炎沉了眉眼。
忽然,他倾身将她抱起,趟过地上的狼藉,走到床榻边坐下,他抱着她,让她坐在自己的腿上。
她以为他又要避重就轻地将这个问题翻过,谁知他却缓缓开了口。“我们要救一个人,一个很重要的人,需要血玲珑、灵珠和乌星草。”
苏月一震,愕然抬眸,看向他。
他低头,轻轻吻了一下她的唇角,继续道:“然后,你也知道,为了给你解崖狐的毒,血玲珑让你食了…”
男人顿了顿,眸光凝落在她的脸上,似是在细细观察着她的反应。
她低低垂着眉眼,没有吭声,又听得他接着道:“传说,食用过血玲珑的人,当然,是女人,在一年之内怀孕,那么血玲珑的药性就会集中到这个孩子的心脉里面,换一句话说,就是…”
“就是孩子的心头血,可以当做血玲珑来用!”苏月蓦地抬头,目光灼灼地望着他,冷声将他的话打断说完。
商慕炎一怔,微微点了点头,“嗯!”
苏月已是脸色苍白如纸。
心口幽幽的疼痛再次密集而来,她双手攥着男人的衣衫,微微颤抖。
见她如此,商慕炎急了,双手捧起她煞白的小脸,连忙解释道:“但是,你放心,这些跟我们的孩子无关,就算你食了血玲珑,就算这个孩子的心脉里面有着血玲珑的药性,但是,他是你的孩子,是我们的孩子,我怎么可能会去取他的心头血入药?我也绝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到他!苏月,你信我吗?你信不信我?”
染着淡淡血红的眸子紧紧凝着她的眼瞳,他略显急促地问着,炙热惶遽的气息喷薄在她的脸上。
苏月好半天没有吭声,只凝着他不放,许久之后,才缓缓垂下眼。
“那你那个很重要的人怎么办?”
他说很重要不是吗?
“那些你不用管,跟你们母子无关。”
男人口气坚决笃定。
她不会去问那个很重要的人是谁,她知道他也不会告诉她。
见她不吭声,男人又捧起她的脸,逼迫着她对上他的视线,“苏月,告诉我,你信我吗?”
苏月眼帘微颤。
信吗?
答案是不知道。
她不说话,他就急了,又疯狂地吻上她,她蹙眉,伸手将他推开。
苍白着小脸,她微微喘了气息,“商慕炎,现在别问我,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只知道,现在我心口很疼,但是,你将我的药都打翻了….”
商慕炎一震,药?
转眸看向地面上的碎瓷片,他又蓦地想起什么,脸色一变,“你心口疼?”
与此同时,大手已是快速搭上她腕上的脉搏。
“嗯”靠在他的怀里,苏月轻应了一声,“已看过大夫的,是商慕寒给我用的那个香留下的副作用,大夫说不打紧,食几副药将余毒去掉,就没事了,可是,你将我的药都搞没了。”
商慕炎凝眸仔细探了脉搏,发现她所言非虚,一颗心也稍稍安定。
可一想到药,好看的俊眉又禁不住微微拢了起来。
他毁掉的竟然是她用来治疗心口疼的药,他还以为是….
他本擅长歧黄之术,其实,无论是探一下她的脉搏,还是看一下那白色的粉末,他都应该很容易知道,她的身体状况和她吃的是什么。
但是,方才,他竟然…
几时他变得这般见到风就是雨的?
想想,又觉得好笑。
心中的积郁顿时消散了不少,低头,轻轻吻了一下她的眼,他笑道:“谁让你正说着孩子的事情,又忽然跑去吃药,然后,问上脸,你又不说,不仅不说,还那样一副姿态。”
苏月微微恼了,“那敢情还是我的错?”
男人挑眉,“那也不全是,一半一半吧。”
“你!”苏月气结,刚想回他几句,心口又是疼得一抽,她脸色一白,小手抓紧了他的衣衫,商慕炎见状,脸上笑容一敛,急切地问道:“你怎样?”
苏月秀眉紧蹙,瞟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道:“你说我怎样?”
男人唇角一斜,再次吻上她的鼻翼唇角,只一瞬,又很快将她放开,抱着她起身,将她平放在床榻上,“你忍一会儿,我速去取银针来。”
说完,作势就要走,苏月却依旧攥着他的衣袍忘了松手。
他低头,将她紧紧咬着的唇瓣吻开。
她猛地回神,松了手中衣袍,准备伸手推他,他却已经放开了她,直起腰身,快步往外走。
苏月再一次见证了这个男人医术的高超。
一轮银针施下来,顿时就给她止了疼,还将胸口滞留的郁气也尽数驱散了去。
只是,两人这一折腾,便折腾到了四更天。
因为五更天是商慕炎休息数日之后再次上朝的时间,所以,他也不打算再睡,就和衣靠在床头边陪着苏月。
万籁俱寂。
苏月静静地躺着,男人的气息盘亘在四面八方,将她裹得死紧。
睡意全无,她略略翻了一下身子,视线所及之处,是男人慵懒地靠在床头上,双目微阖,一动不动,似是睡了过去。
今夜的他有些不同,可就是这样不同的他让她的心绪更加纷乱。
如他所问,她相信他吗?
她还能相信他吗?
微微支起身子,她细细打量起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男人。
那眉、那眼、那鼻、那唇,真真是这世上最俊美的五官,就算是睡着的样子,依旧是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以前商慕寒也生得极美,可是跟这个男人比起来,还是略逊了一筹。
她忽然发现一个问题,众多王爷可谓都是人中龙凤、风姿阔绰,但是或多或少,总有些兄弟间的相似之处,而这个男人,却似乎跟他们都不同,当然,也是最俊美的一个。
抬手,轻轻描绘起他的眉眼,她不知心中所想。
骤然,腕上一重,是男人蓦地抓住了她的手,她一惊,朝他望过去,就看到他不知何时已经醒来,一双黑如濯石的眸子正深深地凝着她。
苏月有些尴尬,“我…”
窘迫不堪中,正不知如何解释,男人已经翻身将她压在身下,只是巧妙地避开了她的小腹。
苏月一惊,“你要做什么?”
【210】别在这里…
更新时间:2013-7-30 23:10:05 本章字数:5367
后来,他什么都没有做,不仅因为她清丽的水眸中那淡淡萦着的一抹戒备,也考虑到她的身子,刚刚受了针,还很虚脱,他舍不得。
他知道他们之间的嫌隙不是一天两天便能剔除的,对她,他逼迫不得。
接下来的日子平静得就像是一碗水。
苏月的身子慢慢好了起来,但是,她鲜少出门,每日就呆在倚月苑里,除了睡觉,看书,便是给腹中的孩子做各种小衣、小裤柝。
除了上朝、公务,只要商慕炎在王府,大部分时间也是陪着她度过。
两人一起用膳,一起散步,一起看书,他给她治脸。
当然,有时商慕炎不在,她也会自己一个人在王府里面四下走走,外人看来,她是在散步,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真正的目的胩。
偶尔会碰到白嫣,两人也没有过多的言语,白嫣朝她浅浅地笑着,她朝她微微点头示意。
对于这个女人,她说不出来心中的感觉。
那是她见过的最娴静、最温婉的女子。
她觉得对于这样的一个女子,所有人都应该疼惜,任何的淡漠疏离似乎都是残忍。
但是,她惊奇地发现,商慕炎竟然没有碰过她。
那是一个雨后的清晨,在后院的小池塘边,当时,那个女子似乎在喂鱼,池塘边泥土湿润,女子忽地脚一滑,眼见着往池塘栽去,是她,眼疾手快地飞身上前,将她的腕拉住。
春末夏初,单衣薄裳,她清楚地看到女子臂上的守宫砂,妖娆刺目。
北凉农商并重,京师里常年人来货往,就算是入夜,也是繁华热闹。
林子墨和几个男人从酒楼里下来。
几人皆红光满面,脚步虚浮,似是酒已微醺。
“今夜多谢子墨兄的盛情,改日小弟再回请大家一聚。”
“是啊,子墨兄高中状元、如今贵为御史,竟然还记得我们这一批落魄穷酸书生,这让我们不甚感激的同时,又情何以堪啊…”
“诶~话可不能这样说,我林某不过是暂时运气好点罢了,日后指不定还有很多仰仗诸位的地方呢。”
“子墨兄太谦虚了......”
几人好一顿寒暄之后,才分道扬镳,林子墨脚步微踉地往回府的方向走。
一阵夜风迎面吹来,透体而过,刚刚饮过的酒似乎也醒了不少,林子墨微微眯着眸子,缓缓环视着周遭的繁华热闹,一颗心从未有过的落寞沧桑。
没办法,他注定是孤独的前行着,他停不下来,也不能停下来。
他要让这一切盛世繁华都变成他的,他要让某一个女人同他并肩睥睨这盛世繁华。
他想,这一日不会太久了。
骤然,目光被不远处一对男女的身影给吸引了过去。
那是一个卖布的小摊,红红绿绿、琳琅满目的布铺成了一片,女人专心致志地挑着布,男人一瞬不瞬地看着女人,女人轻纱掩面,却难掩眼角眉梢清浅绵长的笑意,男人唇角轻勾,凤眸中跳动闪烁的每一下,都是温润和煦的光亮。
很和谐的画面,却深深刺痛着人的眼睛,林子墨略略别过脸,看向远处,广袖中的大手紧紧攥起。
“这匹怎么样?”苏月指着一匹绛紫色的蜀锦,侧首看向身侧的商慕炎。
商慕炎循着她手指的方向瞥了一眼,唇角一斜,“那要看你给谁做衣服,如果是小孩子的,这颜色未免深沉了些,但,如果是给我的,那便是极好的。”
苏月怔了怔,又将那匹布塞还了回去,撇了撇嘴,冷哼,“想得倒是极美的。”
说完,转身就走。
商慕炎倒也不以为意,浅浅一笑,回身扔了一大锭银子给小贩,伸手指了指方才苏月说的那匹布,“让人将这匹送到八王府。”
街上灯影闪烁、人来人往,商慕炎快步追上苏月,将她的手握住。
苏月怔了怔,本想挣脱,又觉得太过矫情,便做无视。
晚膳过后,商慕炎说带她出来逛夜市,她出来以后才知道,今夜是十五。
每月十五都有持续到子时的夜市,街上到处都是热闹的景致,渐渐的,她也丢掉了那些杂乱的思绪,开心起来。碰到人多的地方,商慕炎会一手护着她的小腹,一手将她的手握得死紧,到最后,她竟也不自觉地将他的手反握住。
身边不时有戴着面具的人走过,苏月忽然想起了九拢山上的篝火面具大会,那夜......
心中微微一凝,她将手从男人的掌心抽出。
“怎么了?”商慕炎俊眉微拢,看着她。
心中纷乱,苏月伸手随意指了指远处的面具小摊,“能帮我买个面具吗?”
商慕炎怔了怔,说,“好!”
看着男人翩然跑远的背影,苏月说不出来心中的感觉,其实,她也并不是真要面具,也就是心中郁结,随口那么一说而已。
垂眸看着自己的脚尖,她站在原地等着。
可是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商慕炎回来,心头莫名一跳,她再抬眸寻过去,远处的小摊边人流如潮,哪里有他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