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血的童话第二篇杜松树(43)

虽然在孤岛上,但龙古是个可以依靠的男人,他带着我们穿过杜松树林,找到了那间曾经是护林人住的小木屋。一路上孩子们居然没有哭闹,我不得不承认她在哄孩子上的确很有一套。

可是,可是她究竟在讲些什么啊?那样的童话故事怎么可以讲给小孩子听?

继母?杀死丈夫前任妻子的孩子?将他做成肉羹分给女儿和丈夫吃下?

我看到了,那张貌似人畜无害的可爱脸庞和那双看上去干净得像阿尔卑斯山上的积雪的眼睛有意无意地瞟向我这边,她在向孩子们暗示我就是那个后母吗?

这里就是杜松树林,还真是切合题意啊,真是个不简单的女人。她并不是公开指责我、辱骂我,而是潜移默化地向孩子们灌输着如同洗脑般的理念——赶走前任妻子的继任者是个小偷,是个狠心肠的家伙,是个会吃掉孩子的巫婆!

我再也无法忍受了,这是挑衅,是对我儿子的诅咒。

但是我不能针对她,因为她做得滴水不漏。我没有任何证据,我只能将无奈和愤怒倾泻在儿子身上,只能将他和他的姐姐隔离开来。只要等孩子长大,等他们有自己的是非观念之后这些小花招也就没有用了,我只需要再忍耐几年就好了。

根据龙古找到的信息,我们至少要在这个岛上待上十甚至十五天才会有船队来救我们。而此刻这个地方虽然有淡水,但是没有任何可以吃的食物。要知道我们有八个人,其中四个还是孩子。虽然开始的时候我们可以在海滩上捕捉到鱼,可是很快便没有了,接下来的日子我们尽量缩小着食量吃之前剩下来的鱼肉——没多久他们便腐烂变质了,偶尔的一些菌类煮出来的汤也只是让胃部产生暂时的虚幻的满足感罢了。十二天了,我只要站立超过五分钟便会觉得眩晕,脚部的乏力感如同被东西拉扯住了一样。五天以来我只吃了几碗蘑菇汤和龙古好不容易在海边捡来的一些贝类,我们把大部分食物都留给了四个孩子,但这远远不够。是我的错觉吗?龙泽的脸上好像已经开始出现浮肿了。这孩子从小都是锦衣玉食、娇生惯养,怎么受得了这种饥饿。但让我意外的是,只要那女孩在他身边聊天,龙泽就不会流露出难过的表情。

这让我嫉妒,让我恐惧,我感觉到儿子对我自己的爱在一点点一丝丝被这个女孩偷走、抽光。

不过我已经没有多余的能量去思考这些事了,那个夏老师又抱着希望去码头看是否有轮船来接我们了;四个孩子都在木屋里躺着,他们也没多少气力吵闹跑动了,这样倒也好,免得让我去担心他们的安全;倒是那个女孩,她虽然也很憔悴,却依旧显得比较精神,或许是年轻的缘故吧,又或者这样的女孩平时就没少节食,早就习惯了饥饿。

“我再出去碰碰运气,这个岛并不算太小,或许可以找到能吃的东西。”龙古已经明显瘦了,我叮嘱他千万别走太远,否则他会没有回来的气力,而我们也不可能去寻找他了。

“可以的话,和舒敏去找找有没有能吃的蘑菇或者木耳什么的,多少也算一点食物。”龙古临走前这样说道。

现在营地里只剩下我和她了。女孩一直都不说话,只是动作缓慢地收拾着用来装蘑菇的塑料袋子。

“一起去吗?”她轻声问。我有点意外,这是她这么长时间以来第一次和我说话。我突然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了,虽然我在心底不停地告诫自己,千万不要输给一个十五岁的小女孩,但我实在不知道该如何与她交流。我们离开了木屋,孩子们还在睡觉,一时间应该不会醒过来,何况我们也不会走得太远。

我保持着大概两三米的距离跟在她后面,看到女孩袋子里似乎还有别的东西,棍状物的轮廓清晰可见。

那是什么?我心里顿时充满了疑惑。

回头望去,黑色的如同匣子般的木屋慢慢变得又小又模糊,四周看起来仿佛都是一模一样的,杜松树笔直得如同筷子,猛看上去几乎没有太大的区别,要辨别方向也很困难,因为阳光很难从头顶层叠起来的枝叶中照射到地面上。

“就在这里找找吧,走得太远回来时的气力也消耗得多。”我停了下来,感觉应该走了四五百米了,这点路程已经让我气喘吁吁并头晕起来了。我斜靠在树干上,清晰地嗅到了林间杜松树皮的味道。

“这里很合适。”她微笑着蹲下来,用手按了按脚下的泥土。

“找找看有没有可食用的蘑菇吧。”我低下头四处张望着。

女孩将袋子放下,也在杜松树底部寻找蘑菇。这里是海岛,加上杜松树林区内的湿度和温度都很适合菌类的繁殖,所以想找到蘑菇并不是难事,不过因为不知道是否是毒蘑菇,所以挑选起来也很困难。过了十几分钟我才找到大概十几个,野生蘑菇要小得多,这些东西还不够那四个小鬼吃的。

“你爱他吗?”

我忽然听到头顶传来这么一句。

“什么?谁?”

“你丈夫,我父亲。”她在我面前蹲了下来。我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着她,忽然有些明白儿子为什么会喜欢她。那是张多么令人毫无戒备的脸蛋啊,几乎没有一点瑕疵,单单用美丽来形容实在有些不够。我见过很多漂亮的女人,但我从来不会在她们面前有一丁点的自卑感,但是现在我从心底升起一股羞愧,眼前的女孩就像是从清水里捞起来的玉一般,虽然讨厌她,却依旧忍不住想要和她亲近。

流血的童话第二篇杜松树(44)

“我当然爱他。”我回答道。

舒敏突然伸出右手,轻轻地放在我的脸颊上上下抚摸着,那手很软,却冰凉。

不知道为什么,我没有站起来,也没有觉得厌恶,我们保持着这奇怪的姿势和动作大概有好几秒钟,我只是觉得平静和有一点点不解。

“你知道么,我一直都在想——”她歪着脑袋,我看到她的另外一只手伸向了那个塑料袋子。

“什么?”

“一直都想,杀了你。”她说这句话时,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依旧保持着那种天使般纯净的笑容。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我还是清楚地听到那话从她的嘴里吐了出来,我吓坏了,身体不由自主地朝后倒了下去。

舒敏一只手撑着膝盖,另外一只手从袋子里摸出一件散发着金属光泽的东西,似乎是扳手,但好像更轻、更薄一些。

“从我五岁知道你们之间的事后,我就在思考着,幸福究竟是什么?结果我得出结论,幸福就是幸运,是命运的一种变化形式。你是幸福的,我的父亲是幸福的,我的同父异母的弟弟是幸福的,反之,就像有黑就有白,有光就有暗一样,我的母亲是不幸的,我是不幸的。”

她的语调低沉,手里紧紧攥着那东西。我双手撑在身后,终于看清楚了,那是工具箱中的便携斧,那东西非常锋利,可以轻易砍断胳膊粗的树枝。

“你怎能把不幸都归咎在我的身上?”我无力而苍白地辩解着。

“是啊,不幸者只有对不幸的偏执,但幸福者却有幸福的事实。当我看到身患重病的母亲一个人躺在床上哀怨痛苦的时候,当我看到那该死的所谓继父拿着医药费和伙食费去痛快豪赌的时候,当我看到自己的另一个弟弟在这种家庭里渐渐变得阴暗孤僻的时候,当我看着自己的父亲在众人之中我却没办法喊的时候,当我洗澡换内衣被那畜生般的家伙下流无耻地偷窥的时候,我一直在想,这种生活的根源是什么,我该做些什么?”

舒敏像着魔一般念诵着,这是为什么?她不是应该和我一样饿了好几天、身体虚弱才对吗?

那女孩脸颊泛出诡异的潮红色,眼神空洞得像木偶,她手里攥着斧子一小步一小步地朝我走了过来,我看到她的嘴角轻轻蠕动着,像是在咀嚼着什么。

“就为这些?就为这个你要——杀了我?你以为杀死我你父亲就会回去找你吗?你错了,他根本不可能走之前的路,他所有的经济命脉都在我的手上,如果我不开口,即使我死了,这些东西也轮不到他来掌管。”我拼命地喊叫着,希望能说服这个神经有些不正常的女孩。

她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似的冷笑了起来。

“那些东西,还是等能活着离开这里之后再说吧。”舒敏歪着脑袋看着我,我虽然极力想支撑起身体站起来,但小腿却软弱无力。

“你真的以为再支撑几天就会有船来?”她将斧子平举到胸口,用另一只手的拇指摩擦着亮闪闪的斧刃。

“这是龙古说的,他从那里的报表看到的。”

“爸爸骗了你们,那是善意的谎言,他害怕告诉你们真相之后你们会产生恐慌,会丧失求生的意志。”

什么?这是怎么回事?我忽然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实际上报表写的日期比这个时间要长得多,最主要的是因为这里连护林守岛的人都离开了,你觉得药厂的采集人员会每个月准时来这里伐木带走吗?再加上海浪和暴风,船能来的日子只会推迟而不会提早,所以他需要我们用一个日子来支撑下去,但现在已经是极限了。”

舒敏的嘴巴又动了一下,那是我的幻觉么?

“你说的是真的?但你怎么知道的?”

“因为,他告诉我了。”

什么?龙古居然将事实告诉了这个十五岁的女孩而没有告诉我?他的心还是倾向于这个和他有血缘关系的人的?愤怒和不解包围着我,我的喉咙里憋堵得难受。

“你一定很生气吧?因为爸爸说这里只有四个大人,夏老师只是一介书生,而你这养尊处优的大小姐一旦得知事实恐怕会比孩子更早崩溃下来,失去信念的人很难在严酷的环境里活下去,所以他没有告诉你们而是选择告诉了我,他让我尽量多地收集一些可以食用的食物,尽量地让大家支撑到救援的来临,起码是让那四个孩子活下来。”

我忽然有些释然了,虽然不愿意承认,但龙古的选择和这个孩子的说法很对。如果几天前我就知道这个消息,恐怕早已连东西也吃不下去了,那个姓夏的老师也一直都神情慌乱,虽然他现在还能每天强打起精神去渡口等待救援,但实际上他的内心比玻璃还耍脆弱吧。

“所以,我要找到食物,可以供大家活下来的食物。”

舒敏举起了斧子。

我的眼睛朝上看去。

“幸福,至少是要活下去才行。”舒敏仰起头,仿佛在寻找着头顶上不多的几丝阳光。

我不明白,真的不明白,三十五岁的我为什么和这个十五岁的女孩差距这么大,她就仿佛和我生活在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里似的,她到底是怎样长大的,又是如何思考的,我无论如何也想不清楚,但是现在有一点我非常明白。

那就是我要活下去,不为自己,起码为了我的儿子。

“成为食物吧,成为大家活下去的幸福来源。”舒敏面无表情地拿着斧子朝我的脖子劈了下来。

流血的童话第二篇杜松树(45)

我闪开了这一下,实际上劈下来的速度并不快,毕竟是个女孩,毕竟她饿了很多天虚弱得厉害,刚才的样子不过是外表下的强硬而已。

“是龙古让你这么做的?”

“爸爸?不,他没这么说过,其实他还是挺爱你的。有多爱呢?他常常和我说,如果没有你,他要达到今天的地位至少还要多奋斗二十年吧,这就是他所要的幸福,这也是你对他来说存在的价值。父亲所告诉我的只是让我寻找食物而已,你的死可以救活大家,放心好了,我会好好对待龙泽的,我也很喜欢这个弟弟呢,到时候只需要说你在森林里迷路或者在悬崖边一不小心滑到海水里就是了。”

女孩左右摇晃着孱弱的身体,她手持利斧,像电影里的僵尸一样一步步朝我走来。

恐惧的力量到底有多大?我听过母爱的力量、愤怒的力量、悲伤的力量,所有人都认为恐惧是最软弱的,实际上只有恐惧到极点的时候人才是最最真实的,那是最接近动物原始本能的时候。

我左手从地上抓起一把泥土,右手迎着斧子冲了过去。不知道她是完全没想到我不会闪躲还是没有习惯使用斧子,总之泥土直接打在她的脸上,我估计应该是让她暂时失去了视力,接着我紧握着斧柄的手腕朝下翻转过去,把斧子从她手里夺了过来。女孩擦拭着脸上的黑色颗粒状泥土,又低头看了看空空的右手,忽然笑了起来。

“看来富人家长大的你拼起命来也像母狗般凶狠啊。”

我走过去扬起手扇了她一个耳光,她踉跄着摔倒,头发也松散着披在脸上。

“你只是个孩子,我可以理解为你憎恨我,或许你只是因为在这种地方的无法承受的压力而崩溃,但我不想让这件事毁了你,我不会告诉你父亲,更不会让你母亲知道,这件事会永远留在这个岛上。”

我很激动,尽力平复着自己,我大口地喘气,肌肉因为刚才的剧烈动作而紧缩着。我赢了,但这不是作为生死游戏的胜利者,而是因为我赢了自己。现在我知道了真相,但我依然不会放弃活下去。如果没有她这样的举动,我可能会崩溃,会对活下去不抱任何希望,但现在从后颈处到脊背的大片潮湿的汗水让我仿佛一下子清醒过来,其实我自己的求生欲望比任何人都要强烈。

“收集好蘑菇回去,我不会让你再碰任何有威胁的武器,而且你不准单独和那些孩子在一起。”我命令道。这是必需的,我实在无法确定这个女孩能干出什么事,我不能让我的儿子去冒这个险。

奇怪的是,她像没有听见一样侧着身体倚靠在黑色的树干上,凌乱的长发下的脸颊好像在动。

“无论怎样,没有食物是活不下去的。”她说出了这样的话。突然问,我看到舒敏像疯子一般从地上弹跳起来撞在我的身体上,等我反应过来时她正低着头骑在我的腹部上,她的双手死死地掐住了我的脖子。

怎么可能,她居然会有这么大的气力?我的脖子就像是被铁钳夹住一样,无论我怎样掰,她的细长手指也丝毫不为所动。

“成为幸福的食粮吧。”舒敏就像是吟唱一般低语着。意识开始远去之际,我忽然想起了手里的斧子,我没有犹豫,眼前一阵闪电般的白光闪过,我立即感觉到脖子处松了下来,新鲜的空气被送入气管,我觉得舒服极了。舒敏却像失去了灵魂的木偶,她跪在地上微微晃动着,有几滴灼热而黏稠的东西滴落在我的脸上,女孩最后还是朝后仰去并栽倒在地上。

我从地上爬起来,手里的斧子还在滴血,我想松开手扔掉那可怕的凶器,但斧柄就像长在我手上一样。我的身体在发抖,我走过去,看到刚才犹如恶鬼的年轻女孩恢复了之前的纯净样子,只是脸色更加苍白。她的头歪向一边,眼睛死死地睁着,脸颊下渗透出一片不规则的血迹,慢慢朝外溢开。

我杀人了。

我想要喊,却一个宇、一个声音也发不出来,我拼命地朝着原路跑去,就好像舒敏随时会爬起来追我一样。我一路疯狂地跑着,一直跑到木屋才突然一下子虚脱下来,我忘记自己是一个长时间没有进食的人了,刚才的搏斗和疾跑燃尽了我体内唯一一点能量。

等我醒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在龙古怀里,他将热水送进我的嘴里,一脸的不解和关切,这让我觉得几乎冰冷的身体和灵魂都稍稍暖和了一些。

“你怎么了?为什么晕倒在这里?舒敏呢?”他着急地问。

我咽了口唾沫,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说他的女儿想杀了我把我吃掉还是说我因为自卫将她砍死了?这两种回答我都无法说出来。我只是举起手指着刚才的方向。

“她,躺在那里。”我的声音小到自己都无法听见,我拾起头,看到龙古的脸色有些变化,他也许已经预感到了有什么不对。

“到底怎么回事?”

我再也无法压抑之前的恐惧和痛苦了,我死死抱着龙古的身体哭诉起来,我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就好像一个无助的孩子在自顾自地说着话,含糊不清、毫无逻辑,我甚至还说到了自己小时候因为说谎而被父亲责罚并关在厕所里的事。

龙古的手离开了我的肩膀。

“不会的,这孩子不会这么做的。”他的眼睛有点失神,眼下到脸颊的部分肌肉一下一下地抽搐,他不停地吞咽着口水。我从未见过他这个样子,第一次和我父亲见面的时候他也没有这样过。

流血的童话第二篇杜松树(46)

我呼喊他,但他根本听不进去,我半躺在地上,就这样看着他的背影走进了杜松树林里。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一阵阵地在昏睡和半醒之间徘徊着,我感觉仿佛有人从我身边走过,又好像有一阵阵如同夏夜虫鸣的低语声,总之混乱得厉害。一直到龙古再次出现,我才真正清醒过来。他仿佛一下子衰老了许多,我看到他左胸的衣服和手掌上都有血的痕迹。

我曾以为之前的事是噩梦,看来全部都只能是现实了。

“她怎样了?”我焦急地抓着他胸前的衣服。

龙古的嘴角在发抖,似乎几次想说什么却没办法开口。

“她死了,就死在杜松树下。”龙古艰难地说。

我被罪恶感包裹着,我杀死了那个年轻女孩,虽然可以说出于自卫,但现实的结果就是我活着,而她死了。

作为后母的我,用斧子砍死了丈夫与前妻的女儿。

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

“我不怪你,她临死前和我说了,那些疯狂的举动她也没办法解释。她让我告诉你,如果想要活下去,总要有一个人成为食物。她说她爱那四个孩子,她爱夏少元,她也爱我,所以她觉得只能是你或者她成为粮食,但她不愿意杀人,也不愿意让心爱的人去承受杀死别人的痛苦,她更没有勇气去自杀,所以她利用了你,同时作为对你的报复。最后她说了,很对不起。”

龙古几乎是几个字几个字吐出来的,很难想象他在以多大的气力去维持尽量平稳的声线,直到说出最后结尾的三个字,他终于还是用双手按住脸蹲下去痛哭起来。

我不知道该以何种表情去面对这残酷的世界,还是说此刻微笑就好了?原来到头来她居然是用这种方式来惩罚我啊?

既然想死,自杀不就好了吗?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我已无力去思考,即使死去了,那女孩的脸也在我眼前晃动着,她的话就像是留声机一样不停地在我耳边回荡起来:“成为幸福的食粮吧!”

“你该不会,该不会真的要那么做吧?”我无助地看着龙古,他从地上缓慢地直立起身体,我看到他已经没有刚才的那种软弱和悲哀了,取而代之的是那种拼命想要活下去的野兽似的可怕眼神。

“我不会在这里死去,我也不相信自己的人生会有终点线,这些都是试炼,是试炼而已,既然是由我赐给她肉体,就让我来收回好了。”

我没有注意龙古的手里攥着的那把斧子,上面的血迹已经干涸。

“你疯了!”我扯着龙古的袖子,他用另外一只手推开我。

“我没有疯,如果你不接受那孩子的心意的话才是疯了,还有屋子里的四个,想想吧,那里还有你最爱的儿子,如果不按照舒敏说的去做的话,谁也没办法离开这个岛,也许你还可以多撑几天,但他们已经接近虚脱了。我现在就去,如果你愿意可以和我一起来,就算这件事会被诅咒,但我此刻要活着离开这里,就这么简单。”

龙古拿着斧子大踏步地朝前走去,我知道我已经没办法阻拦他了。

妈妈杀了我,

爸爸吃了我,

兄妹们从桌下拣起我的骨,

埋在冰冷的石墓里。

熟悉的歌谣在我身后响起,我惊恐地转过身,看到龙泽站在我身后,他虚弱而无助地看着我。

“你在唱什么?”

“姐姐教我的童谣,那个童话里的。”他回答道,接着向四周环视着、搜寻着,我知道他在找什么。

“姐姐呢?”’

“过一会儿,过一会儿回来。她去帮你们采好吃的蘑菇了。”我早就预料到他会追问,所以想尽量安抚他。

龙泽不再说话,只是直视着我。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看见他的右手紧紧地握成拳头,而嘴巴里似乎含着什么东西。

“妈妈不要骗我哦,姐姐可是从来不骗我的。”他说完就一步一步走回木屋去了。

我的身心都已经疲惫破碎,无论如何拼装也没办法完整了,一想到等一下龙古回来后会发生的事我都觉得恐怖和恶心。但是我必须说服自己,即使不是为了那女孩,不为自己,也要为龙泽活下去。为了活下去,就算灵魂变得肮脏也无所谓了。

白天的小岛就像散发着湿热的巨大黑色迷宫。我独自站在犹如黑色盒子的木屋外,看着围绕着自己的杜松树,忍不住也轻声哼起那首童谣来。

妈妈杀了我,

爸爸吃了我,

兄妹们从桌下拣起我的骨,

埋在冰冷的石墓里。

即便是辛十牙此刻也坐立不安起来,他衣领后的脖子被穿过葡萄藤的阳光晒得灼热刺痛起来。对于眼前女人如此平静地讲述的故事,他有种难以描述和无法抑制的不安和压迫感。

辛十牙可以很轻松地知道对方是否在说谎,可是在这漫长的谈话过程之中——不,应该是单方面的叙述中,他根本没有抓到一丁点米媛神态上的异常之处,她说得如此真实,如果说说一句谎言容易,但是要去编造一个这么长的故事就太难了。更何况如果这个故事说出来对自己没有丝毫好处甚至是有害的话,撒谎有何意义?她所想要隐瞒的难道还会比这个故事中的现实更加可怕么?

可是如果这是真的,辛十牙立即想到了之前夏少元小岛记忆的终点,两人的叙述像两片齿轮互相咬合的拼图碎片一样紧紧结合在了一起,辛十牙没有想出任何有力的质疑和反驳。

流血的童话第二篇杜松树(47)

那个少女、那个失踪五年的女孩、那个卧病在床苦等五年的母亲的女儿,早就已经在杜松树林里香消玉殒了,连肉体也化成了其余七人活下去的食物和希望。

“我说完了。”米嫒的脸上露出了释放后的表情,她的确并不想说这些,但不知道为什么,一旦记忆打开了闸门,后面的东西就不是她所能控制的了。这些事她从未向其他人说过,但此时此刻全部倾吐出来竟然是如此畅快,她有一种从未有过的解脱感。

“我恳求你放过我儿子,我相信他不会做出杀害同学的事,这其中一定有什么别的隐情。”米嫒的右手抓住桌沿,身体前倾着。

“就像你杀死舒敏一样,对于杀人者来说,无论有多少理由和看似合理的动机,在结束一条生命的那一刻,这些东西都是苍白无力的。”辛十牙闭上了眼睛,他不愿意看到米媛的样子。

“那你到底为什么叫我出来?只为了几年前所谓的真相?原来所谓的侦探也不过是探究狂而已,如果你想将我在众人面前打回杀人犯的原形的话我毫不介意。”米嫒抬起下巴,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辛十牙一只手插在裤子口袋里,另一只按在桌面上。

“我找你来当然不只是为了倾听当时岛上的真相,更何况我手中只有你和夏少元那不完整的记忆,即便是你们没有说谎,那也只是真实的一部分,我只是想尽可能地了解当年的一切。”

“你还想了解什么?我已经承认是我杀死了那女孩,这不就是真相吗?作为案件的调查者,抓住凶手就结束了吧?你们要的不正是这个结果吗?”米媛不无讽刺地说。

辛十牙的手缓缓离开桌面,他抓起桌子上装着残茶的杯子举到米媛面前,后者低头看着黑色的苦茶,有点莫名其妙。

“犯罪不是简单的事件过程,对于我来说,恶意就像是这杯子里的黑色苦茶,我不仅要知道最后是谁喝下了这杯茶水,还要知道这茶水从何而来,如果只是简单地认定你是凶手的话,我觉得还有很多没有解决的问题。”辛十牙将茶水一饮而尽。

“我不太明白。”

“这么说吧,也该说出今天找你的真正目的了。”辛十牙伸出舌头舔干净嘴边的茶水,脸上浮现出招牌式的灿烂笑容。

“我要你说服龙古,让当年的八人中除了死去的凉笑、舒敏和失踪的舒介一的五人与我和我的女警朋友再去一次那个小岛。”

米媛无法掩盖自己的惊讶,她呆呆地看着眼前的小个子男人,没办法理解他究竟想做什么。

“你到底还想知道什么?你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我只是答应了一位可怜的母亲,把她的儿子送回家。”

辛十牙觉得更热了。

回去的时候,辛十牙接到了夏少元的电话,开始夏少元总是东拉西扯,辛十牙也随意应付着。

“那个,试卷的事我从那位女警官口中已经知道了。”

“其实你也看出了不同吧,当时考试的是舒介一,不是龙泽。”

“我实在不愿意相信这事实,你是如何看的?”夏少元想知道辛十牙的想法。

“我不知道,”沉默了数秒后,辛十牙这样回答。这让夏少元颇为失望,他原以为这个男人会说出些关于龙泽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