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元元开车经过,踩了一脚油门,好奇地看着他们:“伍月笙?”
伍月笙丢下一脸错愕的洋骆驼,开门坐进车里。
娘俩儿进了小区,程元元问:“那是谁啊?”
伍月笙随口说:“不认识的。”
程元元唉声叹气:“你说你行情这么好,咋就挑上六零了呢?”
伍月笙故意问:“六零怎么了?”
程元元很惊喜:“你喜欢他?”那事儿就好办了。
伍月笙轻嗤:“我有被虐倾向?”
程元元慌了:“他昨晚对你…”
伍月笙翻白眼:“你能纯洁点儿吗?妈~”
被人刻意提醒了身份,程元元干咳一声掩饰尴尬,停好车跟女儿上楼,坐在沙发上叠起双腿摆出家长威严:“咱们来谈谈这个事儿吧。”
伍月笙烧水煮面,看也不看她一眼:“没空。”是谁说她爱咋地咋地的?这时候拱回来了!
程元元已料到她会是这种态度,早准备好的说词甩出来:“那就听着我说。你长这么大我没管过你什么,我觉得你有数,你不是不懂事儿的伍月笙,怎么能随随便便跟人就睡了?你一正经姑娘,又不是帝豪那些玩意儿。今儿要说你跟六零是男女朋友,你妈我啥都不说,因为你们都不是小孩儿了,清楚自己做的是什么,能为自己行为负责。你也用不着给我摆这种脸,我现在不是逼你结婚。”
伍月笙盯着锅里翻滚的水泡:“妈~”她转头看着母亲,一字一字清晰地问:“你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了吗?”
程元元瞬间白了脸。良久,她说:“伍月笙,我跟你爸爸,是相爱的。”这种话,她没有对任何人说过,只是一开口,泪水已经积满了眼眶,她笑了笑,吸吸鼻子,看着震惊的女儿,歉然地说:“结果因为我一念之差,没让你有一个正常家庭,但我希望你能体谅大人的苦衷。你不是一个可有可无的意外,这一点不用怀疑。我不多管你,是想让你按自己想要的方式生活,而不是眼看着你走歪路也不管。没有爱的性是畸型的,妈见得多了,但她们是生活所逼没办法。有些人要一夜情,要刺激,那是病态,你不能把这当成什么时髦,知道吗伍月笙?跟一个没有感情基础的人发生关系,太不成熟了。我让你对什么负责了?对我吗?是对你自己。任何一个脑子没缺陷的成年人,都应该具备这种责任心。你问我有没有对自己负责,有,你就是。如果我不想负责,根本就不会把你生下来知道吗?我生了你,并且尽量让你方方面都过得很好,这就是我要负的责。即使这两年拼命想把你嫁出去,也不是为了放弃这个责任,我只是…我不希望你不相信婚姻,不相信爱情。我希望你有个正常的人生,希望你开开心心的。因为你不仅是我的责任,还是我跟我爱的人生出的孩子。”
伍月笙僵硬着脊梁,各种思绪交织。她没怪过程元元什么,可是她真的有想过,自己就是个“可有可无的意外”,才会一直敦促自己成长。所以听到这句“不仅是我的责任,还是我跟我爱的人生出的孩子”,就如同被重重打了个耳光一样,满眼金星乱转。好容易才站稳脚步,伍月笙轻轻道:“妈,我知道了。”
这么多年,被家人所不容,生活没有着落,各种困难,程元元没掉过眼泪。她觉得,自己的眼泪,为那个男人流过一次,已经足够。现在又轮到他女儿,程元元又无奈又生气:“我真是欠你们爷俩儿的…”抽过纸巾用力擤鼻子。
伍月笙嘲笑她:“你小点劲儿擤噢,留神垫的塑料给擤歪了。”
“放屁!”程元元鼻音浓重地骂她,“你娘我这高鼻梁是天生的。”
伍月笙撇嘴:“我不信,你看我这小塌塌鼻。”
程元元瞪她一眼:“你像你那死爹。”
伍月笙等这话已经等二十多年了,匆匆跑到程元元身边坐下:“我那死爹是不是很帅?”
程元元硬别的一脸得意的“那当然”,言不对心地扭曲着嘴唇:“长得像个耙耙儿似的。”
伍月笙笑得咕咚从沙发上折下来:“我妈你简直是职业骂街的,这词儿都能让你造出来…”人长得像大便!再没有比这更损的了。
“笑个耙耙!”程元元骂上瘾了。
伍月笙又笑了好一阵儿,直到程元元提醒她锅干了。伍月笙才想起那七块钱一包的方便面,熄了火挑出面条,小心地问:“我爹他…没死是吧?”
程元元盘起手:“永远丧生在我心中。”
伍月笙难得地发回贱,告诉她妈:“没事儿,有我活蹦乱跳陪你。”不等程元元开口她又说:“但我还是不想结婚。”
程元元没发飙,只是要求:“等遇见你喜欢的,一定要结。”
伍月笙说:“好。”
程元元开始念经:“六零这孩子倒是不错。年纪也相当,脾气也相当,家里条件也相当…”就是太正常了,不可能娶伍月笙。
伍月笙挑毛病:“个儿矮。”她一穿高跟鞋两人就差不多高了。
程元元狠狠诅咒:“对!你找个又高又傻的,完了穷光蛋一个,半拉儿眼瞧不上你,天天打你让你干活。”
伍月笙端了碗过来跟她抬杠:“那怎么着?没有钱能赚,没有爱可以慢慢培养。六零呢?他那个岁数了还能长个儿吗?”
程元元气得:“你这死样的我不妨明白儿告诉你:等人爱上你,比让六零长个儿还难!”抢过她筷子:“也不说给我煮一碗,大早上就为你这点屁事奔过来水都没喝一口呢!”
“那你可别吃瞎了,这面七块多钱一包呢。”伍月笙笑着把碗推给她,再去重新烧水。
程元元吸溜着面条又想说话,才叫了一声伍月笙,冷不防呛着,剧烈地咳起来。
伍月笙落井下石笑话她。忽然想起那夜的最后,六零叫着她的名字,然后缄口。
他想说什么?是要负责吗?
第十五章
伍月笙打电话给陆领:“我妈让我对你负责。”
陆领一口刷牙水喷了满镜子:“告诉你妈我谢谢她老人家。心领了。”抹着镜子警告自己长记性,以后再怎么心急也不能刷牙时候接电话。
伍月笙哦一声,再次确认:“真的心领啦?那这钱我可自己留着了。噗,一百,两百…能买件儿像样小衫呢。”
“靠,你说钱啊。”他擦着头发走回房间,坐在床上发笑:“那你得还给我。要不你说你陪我睡一宿,完了把钱收下了,算怎么回事儿呢?”
伍月笙怒道:“操!我看你他妈压根儿没想要回去。”愤怒地挂了电话。
陆领终于赢她一回,手机一撇,倒在床上哈哈大笑。突然想起程元元说过她家是开夜总会的,再想,追尾那天,伍月笙好像就因为他说“开价儿”而破口大骂。事后说起来,老吴还训他说话不讲究,当时他觉得要真为这事儿急眼太小题大作了。这会儿前思后想,伍月笙也许真对这种事比较敏感。那他岂不是当场打脸?一骨碌爬起来拿过手机按回拨键。
伍月笙没好气:“告诉你哦,不,给,了!”
陆领抓抓湿漉漉的头发:“那你请我吃个饭吧。”
伍月笙马上问:“干什么?”
陆领无赖:“哎你跟我睡都睡了,再防我没意思了吧?”
伍月笙说:“睡是睡,你别想打我别的主意。”严重怀疑他和程元元联手了,就说程元元居然有他手机号…
陆领恼火起来:“你他妈还有别的值得人惦记吗?”
伍月笙说:“操你大爷!”更加愤怒地挂上电话。
陆领躺在床上也很怒。这女的就像个刺猬似的怎么摸都扎手,他说让她请吃饭,能真让她花钱吗?再说花了也是他自己的钱,她还真当自己卖肉所得不成!好像…过了。陆领眉毛纠得更紧,不对啊,自己把电话打回去,本来是为之前的失言想哄她消气,结果怎么越哄越僵。回忆一下,他不应该再提什么睡不睡的事,嗯,有一部分破坏气氛的责任。他是男人,不能跟那小肚鸡肠的女人一样。
起来换了衣服,坐车奔伍月笙她们公司去了。
佟画打车到陆领家门前刚停下,就见要找的人火急火燎出去了,赶紧钻回出租车:“师傅师傅,人在前面车里,快帮我跟上。”
陆领到楼下给伍月笙写短信:“下来还我钱!”
伍月笙气得牙都咬碎了,我还你钱!她念着,我还你钱,姑奶奶我把这百十块钱换成钢蹦把你捣成蒜泥。一拍桌子站起来:“我出去一下。”
吴以添刚拿了一份邀请函过来派任务,听见之后赶紧问:“哪儿去?马上要出门。”
伍月笙不回头地说:“这就回来。”杀一个人能用多大功夫!
陆领用脚尖蹭着地皮,给自己催眠:态度要好。她说什么都不要跟她一般见识。你是男人。
一声娇呼:“六零!”
陆领扬起一张笑脸,还热情地举起右手,回头:“嗨!”目睹来人,手僵在半空中:“你怎么在这儿?”
佟画被他那笑容暖得不在乎一路追逐的辛苦,拉下他的手:“当然是找你。”
陆领紧张地看着写字楼出口,拽着佟画退到旁边:“什么事儿?”
佟画望着他,脸色变得认真起来:“你真的不知道我是什么意思吗六零?”
陆领拒听:“你爱什么意思什么意思,跟我没关。”
佟画眼中水汽凝结:“别这样,六零,我们好好谈谈。当初我的决定很傻,你原谅我,那时候我还小。不懂事…”
陆领的手机响起来,估计是伍月笙下楼来没见着人又疯了。完了,她再以为他是耍她!匆匆向佟画挥挥手:“你赶紧走,改天再说。”拔腿就跑。
佟画几乎吊在他身上才拉住他:“我就要现在说!”
伍月笙下楼来连个鬼影子都没见着,盛怒中的她不停拨着陆领电话,这会儿他不来,她就去找!蓦地听见不远处传来争吵声。隐约一个人影朝她挥手:“三五!”
陆领知道佟画不好打发,她愿意说就说吧,但他得先稳住伍月笙。
佟画疑惑地看着走近的伍月笙——个子高挑,穿着入时,乌亮的长发坠腰,衬得两只黑黝黝大眼生机勃勃。关于回到陆领身边的困难,佟画想过一百种,却略了这一种。
“她是谁?”一只手理直气壮地指向伍月笙。
被指的人眸中晃动着了然:啊…被逮着了啊。
原来你个王八蛋有女人还跟我纠缠。她对陆领微微一笑,妩媚至极:“你怎么才来?这小朋友是谁啊?”戏份已足。
陆领突然骨子冰凉。
佟画更加歇斯底里:“我问你她是谁!”
陆领吼回去:“你管不着!”
“陆领!好样的。”佟画扬手给了他一巴掌:“你敢甩我!”
六零想也没想,抬手打回去:“你先甩我的。”
佟画被打得呆住,既而大哭着跑开。
哦哦~伍月笙怕怕地捂着两颊,侧身闪过她的碰撞。看着佟画背影远去,再扭头看陆领,眼神中写满了“我瞧不起你”,还生怕他看不懂,指控道:“打女人…”真是什么气都解了。
陆领捏响五指关节:“你想不想亲身体会一次?”
她眨着眼,用力地点头:“想想想!”背在腰后的手握紧了从办公室带下来的大号订书器,惹事因子在体内疯狂叫嚣:打我啊!
陆领一拳送出去,硬生生在她鼻尖前停下。
伍月笙嘻嘻一笑,凑近两公分在他手指关节上亲了下,吮然有声:“我就知道你舍不得。”算你小子命不该绝。颇为遗憾地将武器掩进宽敞的袖子,大步走回写字楼。干活儿去喽。
这是什么?陆领愕然地盯着自己被非礼的拳头,噌地满脸通红。
伍月笙这一上午别提多快乐了,眼角眉梢全是悦色,欢喜得惹人怀疑。陆领那个头大的模样,成为伍月笙补血养颜的秘方,被她快速吸收消化,容光焕发。
快午休的时候被派去参加一个地产年会,吴以添抱歉地告诉她,公司的车都没在,只能自己搭车。伍月笙面带微笑,双手从主编手里接过请帖,弯腰行礼:“支持公共交通,创造祖国蓝天。走了。拜拜~”几乎是踩着舞步出门的。
吴以添石化了半个多小时。
坐了二十几站地公车,抵达年会举办的酒店,伍月笙恢复表面正常。还是不能想早上发生那一幕,想起来就抽风。这人来人往都是半熟脸,不能给人留下奇怪印象。工作是认真严肃的事情,尽管这工作本身并没什么可拥护的。
媒体,叫着好听,谁不知道这种年代,不过是商业的填房而已。
豪华的主题背板下面,一个地产商在讲话:“…有一个突飞的猛进…”
伍月笙在媒体区装模做样地记录,没有翻白眼,还告诉自己要钦佩人家:中国话让他说成这样多牛逼!身边一个小记者道行却不够,轻轻笑出声来。伍月笙扭头,铅笔压在唇上:“嘘——”
千人宴客厅的大门无声无息打开,逆着光,进来的那道人影,好久不见。
却一直没忘。像腕上的血蝙蝠,即使淡了,总还是存在的。
因为它的形成非常疼。
小记者拾起铅笔还给伍月笙:“那个是三号港湾新来的副总,接贺吉明位置的。我上周和我们主编去采过他。”
戴着工作牌的主办人员迎上去:“李总,您来了。快请前排就坐。”
“路上有点堵车,不好意思。”那声音和从前比多了很多人情味。
依旧是伍月笙最爱听的那种。
第十六章
四年没见,李述几乎没有任何变化。他在会上的发言很模式化,先是感谢,再来一些年度业界概况,最后祝年会成功。中规中矩,不需要多么精彩,同样可得掌声一片。
无论是穿奶奶做的围裙,还是光鲜亮丽的西装,李述还是李述,隐隐有那么些许艺术气质。伍月笙在下边好认真地看他。他头发短了许多,发质非常好,在现场追光下,同眼睛一样熠熠生辉。记得以前伍月笙劝他留长发,李述就当真留过了肩膀,结果原本身材就太过纤细的他,在与程元元在门口对话的时候,体验到了伍月笙的遭遇。但李述明显不如伍月笙的道行深,没两次就在那些淫秽的目光中退却了。
男人真是狠心,那一尺头发也留了两年,居然说剪就剪了。
一点都不怀念吗?
就像她再觉得长发累赘,真说到剪短也还是下不了决心呢。
李述讲完话,又替项目领了个奖牌,便匆匆离开会场。在酒店大堂看见一个头发很黑很长的女孩子,懒洋洋地倚着柱子看着他。嘴角似有若无含着笑,盘着手,右脚在地面上打拍子,很随性,很散漫,很没气质。
李述吃了一惊:“五月。”声音之大,把身边的助理吓得直缩肩。
伍月笙站直了,微笑地看李述走近。
一步赶两步,最后几乎是用跑的。到她面前,不知是动作激烈还是心情激动,竟听得见他的呼吸声。
伍月笙眯着眼,从上看到下,从下看到上,还扯扯裤腿瞧皮鞋,咂咂嘴:“好贵的行套~”
李述拍她脑袋:“成天就知道挤兑人。”手感极佳的头发让他舍不得挪开手,顺着发丝轻抚,眼中满满的还是宠爱:“这丫头个子没见有什么变化,头发倒是疯长。”
伍月笙也奇怪这一点,连程元元都说她头发像施了肥一样,反正身高长不长无所谓,也够用了。“我再长个儿就比你高了。你多没面子。”
李述笑她讲话孩子气,又问:“七嫂好吗?”
伍月笙皱了眉:“每次打电话都问!怪烦的,一次两次不说你,还没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