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意欢叹了一声,“你这只死猴子,专门和别人唱反调。罢了,你说得也对。除死无大事。大不了大伙为了争个理,一起死在这里也好,以后去地府,还有个热闹能凑。”

无支祁没有说话,他抬头望向遥远的昆仑山,云藏雾遮的诸神宫殿,他们的命运仿佛也被云雾给笼罩,完全看不到一点迹象。是死是活。就在这一天了。

众人转身便走,无支祁见柳意欢留在原地不动,不由奇道:“你怎么?受伤了?”

柳意欢脸上发红,嗫嚅道:“我……我就不去啦。我等人呢。”

“等人?还有谁要来?”无支祁有点摸不着头脑。

腾蛇冷笑道:“别管他!此人完全是色欲攻心,无可救药了。他要等他地心上人呢!”

“心上人?”无支祁更摸不着头脑了。

柳意欢急道:“喛呀呀,别管那么多了。总之你们自去,我就留在这里,是死是活。也是自己的命。”

无支祁还是莫名其妙,腾蛇哼道:“你等着吧!等青龙过来把你的肠子都掏出来!到时候美死你!”

柳意欢脖子一梗,根本没听进去,他直接用袖子扫扫地上的灰尘。一屁股坐了下去,一本正经。无支祁这回算是品出点味道来了,小声问腾蛇:“他不会是看上青龙那脏女人了吧?”腾蛇“嗯哼”一声,冷笑:“这就是俗称的臭味相投!”

无支祁惊骇又怜悯地看着柳意欢,最后摸摸脑袋,叹道:“世风日下,人心不古。连那种女人都有人能看上了。”想起自己随身携带的“醒神药”——青龙的鳞片,那味道他一想起就忍不住要打寒颤。果然是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居然有人会喜欢青龙。

“走了走了!”腾蛇懒得和他啰嗦。掉脸就走。璇玑到底还是不放心,回头道:“柳大哥,你一个人留在这里要小心,有什么异常,就放信号,我立即就会赶来救你。”

柳意欢整理着自己的衣服。连连点头,显然根本没听进去。

璇玑叹了一声,正要和他们一起走,忽听遥远地昆仑山顶传来洪亮的青铜钟声,咚咚咚,震得人心口都发麻。一时间,整个天空都亮了起来,柔和的光线自天顶落下,映得一切都显得模模糊糊。

众人齐齐抬头,只见天顶无数道五彩祥光坠落。仙乐叮咚,那高耸入云的昆仑山,仿佛凭空又多了一截——一截祥光搭成的梯子,直通天界。不用任何人说,所有人都明白,这是天光普照,天梯降临。

天帝下到昆仑山了。

一时间,所有人心情都十分复杂,天帝降临凡间,昆仑山九道门全部关闭,再也不能像之前那样耍小把戏进去,见到天帝的机会,变得更加渺茫。除非他们合力在诸神之中杀出一条血路——这恰恰是他们最不想做的。

无支祁看得有些发怔,轻声道:“好大的排场……天帝老儿这次下凡,不知带了多少神仙护在身边……”

腾蛇皱眉道:“干嘛!你们不会真地打算杀进去吧?你管他带了多少神仙!”

“这个嘛……”无支祁咂了咂嘴,“好歹先有点心理准备不是……那帮神仙里很有些是以前老子的手下败将,如今突然见到,他们心里一不痛快,这场硬架也不能避免。”

腾蛇叫道:“你和他们打,不如和我打!喂,我可是

久了!”

无支祁笑了起来,“你又不是什么二八佳人,等我做什么?还要我怜香惜玉么?”

“放屁!”腾蛇顿时恼了,正要找他好好理论一番,无支祁早就朝前走了老远,一面道:“走啦!是福是祸,上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在这里看着不过更恐慌!那谁谁,你要打架,总也挑不到个好时机,想来你我是无缘的。”

腾蛇赶紧追过去,急道:“这回再不打,以后可没机会了!我看你们上去送死的可能是百分百。看在我等这场架等了一千年地份上,赶紧解决了吧!”

无支祁挑高眉毛笑:“可惜了你等我一千年,这份痴情我心领了。男人之间是没结果的。”

“放屁!”腾蛇是个急性子,被他逗得快要跳脚,两人硬是一个走一个追,远远地跑没了。

****

这里是一条长长的阴暗回廊,墙壁上点着无数火把,但火把的光亮也刺不破那种阴沉灰暗。

安静,十分安静,仿佛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禹司凤睁开眼,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他并不清楚自己怎么会来这里的,当时头顶光束射下,他依稀是听见有人说了一句什么,然而听得毫不真切。再一眨眼,人就站在了这里。

说实话,这里看起来绝不是什么好地方,有点像地牢。他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被关起来了,因为他身上没有锁链,也没有铁门关着他。

禹司凤抬脚朝前走去,脚步声在走廊里回荡,听起来令人心惊肉跳。

墙壁的另一边是无数道铁门,里面黑漆漆,看不清到底是不是有人。若是紫狐或者腾蛇那种咋咋呼呼的人,只怕这会已经大喊大叫起来了,但来地正是禹司凤。

他没有叫,只是小心观察着每一扇铁门后面,确定后面都没有人。

他又走了几步,墙壁上的火把突然“滋滋”跳了两下,前方传来一个阴柔的声音:“过来,你过来。让我看看。”

禹司凤微微一怔,只觉那声音很熟悉,一时却想不起究竟是谁。他走到一扇铁门前,里面还是黑漆漆,什么也看不见,一张惨白的脸突然从黑暗里浮现了出来,他大吃一惊,不由自主朝后退去,然而那张脸却令他电光火石一般想起一个人。

“副宫主?!”他失声叫了出来。

被关在铁门后那张脸含恨带怨,目光灼灼,正是副宫主元朗。见到禹司凤,他一点也不惊奇,只是呵呵冷笑:“好!好!离泽宫的人都被关在这里了!”

禹司凤轻道:“不……只有我。这里是什么地方?”

元朗阴毒地看着他,还是笑:“这里?当然是阴间地牢!原来只有你!……不错!是你亲自去阴间将无支祁放走的!还有那个柳意欢!哈哈哈!天界果然是睚眦必报,芝麻大地小事也毫不放过!”

禹司凤没有说话,元朗笑了一会,终于也发觉不对劲了。他猛然朝前一扑,身后锁链哗啦啦响了起来,咣地一声撞在铁门上,恨不得从细小的缝隙里挤出来。

“你!你为什么没被关起来?!大家都犯了罪,为什么只有你……你们……你们都没事,为什么只关我?!你和无支祁才是犯人!”他吼得声嘶力竭。

禹司凤静静看着他扭曲的脸,等他发泄了一通,才淡道:“是啊,天下人都有罪,唯独你元朗没有罪。你清明高贵,比天帝还正直,所有人都想着法子来害你——这样说,你满意吗?”

他不想与他多说,转身想走,元朗被关在这里已经很久了,没吃没喝没人说话,都快憋得发疯,好容易来了个旧识,他怎肯轻易让他离去,当即扯着喉咙叫:“别走!你别走!留下来!告诉我无支祁怎么样了!是不是被天界的人抓起来五马分尸了?”

禹司凤露出一丝笑,轻声道:“没有,他很好,自由自在,无拘无束。”

又是“咣”的一声巨响,是元朗恨恨地锤着铁门,手上的锁链撞在铁门上,发出嗡嗡的轰鸣。

他喉咙里也发出野兽般的咆哮,令人毛骨悚然。

禹司凤见他这等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心中突然有些恻然,便放柔了声音,说道:“你的眼睛总盯着别人地错,从来看不到自己。这样活着自然很辛苦。”

元朗嘶声道:“我本来也没错!错的人都是他们!我没错!是你们对不起我!”

禹司凤叹了一口气,道:“你我相遇,如此机遇难得,你一定要和我说这些废话吗?”

最终卷 我本琉璃 第十五章 诸神降临(二)

作者:十四十四

你怎么会在这里?”元朗隔了很久,才问。

禹司凤将众人因何要来昆仑山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还未说完,元朗就哈哈大笑:“冒犯天庭,胆大妄为!你活该被送来这里!”

禹司凤淡道:“你若不说些酸话,只怕心里不痛快。”

元朗一头撞在铁栏杆上,狠道:“时不与我!否则我何止要说!早已将你们这些杂鱼全部杀光!”

禹司凤静静看着他,也不知是怜悯还是憎恶。突然想起他在自己的屋子里,满墙挂满了无支祁的面具,自古以来,口是心非第一人,非元朗莫属。

他低声道:“你既然恨无支祁,又何必在屋中悬挂他的面具。”

元朗脸色变了又变,最后才阴恻恻地说道:“仇人的面容,须得日日看,时时念,好教我一刻也不至忘了那等耻辱!”

禹司凤没理会他这些乱七八糟的辩解之词,只道:“无支祁也见过了。”

元朗突然安静下来。禹司凤又道:“你心里怨恨也好,不服也好,与我没有半点关系。你独独为了自己一人,害了多少我金翅鸟一族的同伴,这件事我也不来找你算账。总而言之,今日你是罪有应得,而我们所有人都乐见其成。”

元朗还是没说话,他仿佛没听见,惨白的脸上,肌肉在慢慢抖动,不知想到了什么。

昔日少年轻狂,鲜衣怒马,把酒言欢,不承望演变到今天的局面。谁对谁错。如今再探讨,委实也没了意义。大宫主说过,每个人心里都有自己的对错,他自己也曾拿着这个道理去告诫璇玑,谁知道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无比困难。

世上又有谁人能真正做到为别人着想。一旦触及自己的底线,立即跳起来反击,心碎。互相折磨,多少误解斗争从此而来。

元朗怔了很久,才问道:“他……有说什么吗?”

禹司凤笑了一下,道:“什么也没说,只是把那些面具全部砸碎,然后对着碎片喝了一坛子酒而已。”

元朗扯着嘴角干涩地笑了几声。

那一坛酒,权当兄弟之间最后地告别了。无支祁,世上再无人有他这样懂他。他也从未这般刻骨铭心地恨过一个人。可一直到最后,他恨的到底是他这个人,还是别的,他自己也说不清。

但。那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过去了,都过去了。

元朗的手缓缓从栏杆上放下,腕上的锁链叮叮当当响动起来,他整个人又要回到那令人窒息的黑暗之中。禹司凤突然想起什么,急道:“等等!有件事我要问你!”

元朗冷道:“你与我说了这许多话,难道不怕外面的阴差发现你么?”

禹司凤摇了摇头:“他们早也该发现了,不来抓我,想是有别的缘故,此事容后再论……我问你。若玉是怎么回事?”

元朗似乎对这个名字有点陌生,茫然地想了一会,才恍然道:“哦!他!那小子……我竟把他忘了,怎么,他又改去投奔你了?”

禹司凤道:“他走了,走之前去了离泽宫一趟。取了他妹妹地……尸骨。从此再也不会出现在中土。”

元朗露出一个嘲讽恶意的笑容,细声问道:“怎么……他没发疯么?没有拔剑乱砍?”

“是你搞的鬼!你将他妹妹怎么了?”禹司凤正了神色,问得严厉。

元朗轻道:“那孩子,天生就是个疯子呀……自己妹妹死没死都搞不清楚,照样任人摆布,岂不是天生做狗的材料。”

禹司凤皱起眉头,厌恶地看着他。

元朗神情悠然,像是想起什么好笑的事,慢悠悠地说道:“他妹妹已经死了三年多啦。虽说金翅鸟很早就能现出人形,但那女孩子天生虚弱。十岁上现了一次人形,就再也没现过,到死都是一只鸟,脏兮兮,成天只会哭着叫爹叫娘叫哥哥,烦的很。”

“你将自己的同族当作了什么?”若不是有铁门挡着,禹司凤很想将此人的脑袋按在地上暴打一顿。

元朗悠然道:“他人死活,与我何干?嗯,三年多前,刚好是我让他去刺伤你,结果却失败地时候。那孩子听话起来,比狗还听话,那一剑下了狠手,他自以为得手,回来便求我,要去看他妹妹。那时我已经将他妹妹转到了银泉下方的密室,搬进去之前,那女孩已经只剩一口气了,我还想,若玉这孩子挺能干,若是知道他妹妹死了,以后再也不肯为我做事,很有点可惜。他下去的时候,我也很担心呢……”

“无耻!不要再说了!”禹司凤掉脸想走。

元朗又道:“我不

于是陪他下去看,结果便看到了他妹妹腐烂的尸体,不响地就死啦。那天地事情我记得很清楚,若玉受了很大的刺激,拔剑就乱砍,他自然是砍不到我身上,倒差点把他妹妹的尸骨给砍碎。砍了一会,又开始大叫,这傻孩子,明明伤心的要死,居然一滴眼泪都没流。我看这样下去不太好,只怕要惊动宫里的人,便将他击昏了过去。”

“说来也奇怪,他醒过来之后,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还和我提出要去看妹妹。我倒要瞅瞅他究竟玩什么把戏,便又带他下去,这回他见到尸体半点反应都没有了,自顾自说着话,还给她胳膊上掏了一个玉环,尸体都烂的不成样子了,他居然还能抱在怀里。我越看越觉得诡异,终于忍不住问他,没看出来那是死人吗?他回头和我说,轻点说话,妹妹睡着了。于是我便知道,这孩子疯啦。上去之后,我故意提出要他去完成任务,他居然也和以前一样答应,丝毫不敢忤逆。我便夸了他几句,说那玉环选得漂亮,小女孩子,应当多多打扮,我下回给她留意新衣新鞋。若玉便欢喜得哭了,一直到我让他离开,眼泪也没停过。”

“你说,他心里到底耍着什么把戏心眼?我一见到他,便忍不住揣摩他到底在想什么。用个手下人都要这样费劲,实在不是我所喜,所以便把他派得远远地。嗯,倒是要多谢你带来的这个消息,你不提,我都快忘了他啦。原来他是真的疯了,不是装模作样。”

他说到这里,禹司凤早已走到了走廊尽头,尽头处是一扇漆黑的门,居然虚掩着,仿佛是专门为他打开一般。

“今天你说地这一切,都再三向我证实了,你完全是罪有应得!”禹司凤握住门把,回头厉声道,“你就等着下无间地狱吧!”

元朗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凄厉犹如夜枭,禹司凤拉开大门,将他凄凉的笑声堵绝在门内,隐约中他似乎在唱歌,如泣如诉:“维此哲人,谓我劳。维彼愚人,谓我宣骄!”

到死也不肯认错的,也只有一个元朗了。

门一打开,外面的景象一瞬间换了千万,犹如梦境一般,禹司凤一时竟有些不敢迈出去。身后的铁门“喀嚓”一声合上,他心中一惊,急忙转头,但见身后空空荡荡一片迷雾,哪里还有铁门的影子!

周围迷迷蒙蒙,尽是雾气,一条宽阔地河流截断了雾气,在黑暗中蜿蜒前行,岸边红花犹如血凝成的一般,妖娆之中,还带了一丝狰狞。

许多人默默沿着河流朝前走,穿红衣的阴差手里拿着牌子,用绳索捆住这些死去的亡灵,将他们引向遥远的邑都大门。一切都是如此死寂,没有声音,没有希望,这便是生的终点——死亡了。

禹司凤不知该往哪里走,其实他也搞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阴间忘川旁。阴差们像没看到他一样,任由他在亡灵中转来转去。

突然,长长的队伍中有人嘤嘤哭了起来,还存在着生之希望的新鬼们,不敢相信自己真的就这样死了,哭得好不聒噪。终于有阴差忍耐不住,从忘川中捞了一罐子水,掰开那几人的嘴,硬是把斑斓溶溶地河水灌进去。

哭声渐渐平息下来,禹司凤正是茫茫然之时,忽听脑后一个清冷的声音说道:“给我看看。”

那声音如此耳熟,令他心头大震,转身一看,却见一个白衣女子,面容秀美,眉宇间煞气出没,面无表情地对着阴差们伸手——她要看忘川水。

“璇玑?!”他失声叫了出来,猛然抬手去捉她。她会出现在阴间,难道说,她已经死了?!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却抓了个空,他抓不住这里的任何东西!旁边的人也压根看不见他,对他的失态毫无反应。

禹司凤定了定神,细细打量那白衣女子,又觉得不太像璇玑。眉目五官倒是有九分相似,只是神态气质完全不同于一人,此女子气息如此冰冷渗人,绝不是璇玑。

那几个阴差因她的无礼早已发作,捋着袖子上前便要教训她,却急忙为她身旁牵着锁链的阴差拦住喝止:“歇住!你可知她是谁?不可鲁莽!”

然后有人低声告诫了那几个阴差,倒将他们唬住了,任由那女子夺去瓦罐,急切地捞起忘川水,从中采撷一段段破碎的记忆。

禹司凤隐约觉得此事与璇玑应当有些关联,不由自主追随着她的身影,飘飘荡荡进了邑都大门。

最终卷我本琉璃 第十六章 诸神降临(三)

谁知进了邑都,为人潮一冲,他却再也找不到那女子的身影。恍惚中,只觉邑都与阳间城镇并无什么区别,众鬼与阴差熙来攘往,甚是悠闲自在。禹司凤茫然地走了一段,忽见前方一栋高楼拔地而起,屋檐一层层斜飞而上,犹如凤凰展翼一般,便不由自主朝那里走去。

进得门,里面无数阴差在厅中跑来跑去,极为忙碌,角落里有几个阴差在低声讨论着什么。

“按理说那人本不归咱们地府管,以前哪次下来不是神气活现,这次却捆得如同粽子。若不是后土大帝有先见之明,先将她的神识给抽走,此人若是闹起来,咱们地府可没一天安宁的日子。”

“是说那女子?奇也怪哉,以前可不是那模样,头次来的时候还是个……“噤声!此事不可说。”

众阴差四处张望,见没有可疑的鬼来偷听他们说话,这才稍稍放心,然而却也不敢继续说这个话题,闲聊几句便散了。

禹司凤越听越觉奇异,见那几人各自散开,他想单独找个阴差来盘问,奈何这里的人都对他视而不见,自己也摸不到任何东西。有生以来,他还是头次遇到这等怪事,只得到处乱走,穿过一个个华丽的厅堂,不经意间闯进一间屋子,其华美精致自然不必多说,奇特的是三面墙皆正常,唯独其中一面墙用巨大的帷幕遮住,无论他如何走,也无法走到幕后看清后面究竟藏着什么。

正不知如何处,忽听门外传来脚步声,大门被人吱呀一声推开。一个青衣中年男子头戴判官帽,躬身进入,对着那帷幕跪下。恭恭敬敬地说道:“臣下参见后土大帝。”

原来那帷幕后藏的居然是后土大帝,掌管阴间的帝王。禹司凤吃了一惊。顾不得别人根本看不见自己的动作,立即屏息垂手退在一边,不敢冒犯。

幕后响起一个非男非女却柔和之极地声音:“周判官毋须多礼,寡人召你前来,乃是有一事交代与你。”

周判是个聪明人。立即明白后土大帝的意思,沉声道:“大帝可是说……那人?”

他提到那人,竟有些畏惧。

幕后的声音微微含笑:“那人,这人----岂有这般称呼别人地。她也早已不是先前那凶神恶煞的煞神,更未曾做下些许恶事,尔等何须如此惧怕?”

周判微微颔首,没有说话。

后土大帝又道:“只怕她快到了。周判,寡人受天帝委托,有一番计较。昔日取了她地心。只盼从此她便为天界效力,谁想冥冥之中,她竟又生出自己的神识。才犯下那等滔天大罪。然此事说到底,乃是天界愧疚于她。几番让她下界历劫。历经苦难,盼她磨砺出一番新模样来。谁知此举竟又错了。当日寡人与天帝对弈,棋面陷入僵局无法继续。天帝便问吾,如何从那乱麻中拣出最初的头,寡人便将那棋盘打乱,告诉他,剪断了,重新再来。天帝感怀于此,便嘱吾为她重新再来。寡人收了她的神识记忆,令其成为未开化的顽石。周判向来严明正直,不输于人,只盼你能琢石为玉。”周判微一震动,俯首道:“臣下无德无能,岂敢担此大任!”

后土大帝笑道:“周判何须过谦,为人师表,乃是一大功德。不必再辞。”

周判这才答应下来。

禹司凤在旁边听得似明非明,只知他们指地是璇玑,然而为什么要说天界愧疚于她?什么又叫重新再来?后土大帝说她曾经是煞神,但天界向来淡漠无争,又从哪里有过煞神?

他想得出神,忽听周判说道:“臣下斗胆,还请大帝为那人取一个名字,盼她受此吉兆,他日得道回归天庭,也不枉天帝与大帝一番栽培苦

后土大帝沉吟片刻,方道:“罗计都本为煞星名,甚不雅观。她既从头再来,将来如何便成玄机……玄机……寡人赠予她一名璇玑,盼她来日光明通达,得大道矣。”

说罢,幕后飘飘然飞出一张月白小笺,上面笔致圆柔雅致,端正地写着“璇玑”二字。

周判恭恭敬敬地捧着小笺,放进了怀中。

禹司凤在那一瞬间顿时醒悟,璇玑此番下界既非历劫,也非遭遇惩罚。她的命数即使是天帝也不明不白,所走的每一步都没有天定,完全要靠自己走下去。是得道还是成魔,抑或者是碌碌无为地做一辈子凡人,都只看她自己。

既然如此,那造反一事又如何说?难道天帝看出璇玑有成魔之兆,故而先下手为强?但此理更是说不通,他可算璇玑最亲近之人,不要说成魔,她那种呆头呆脑的德性,只怕做妖都难为了她。

为什么?

他总也想不明白,想到天帝与后土大帝都有通彻天地的神力,他身在阴间虽然旁人见不到,但后土大帝必定是能见到的,不如去问问他。

禹司凤正要张口相询,忽见那一面巨大的帷幕高高扬起,扑面而来,一瞬间就把他从头到脚裹了个严实。禹司凤大吃一惊,想要张口呼唤,那帷幕却连口鼻一起掩住,挣扎间,只觉那帷幕又冷又滑又韧,不似寻常布料,缠在他身上,竟像是被一条巨大的蟒蛇缠住,丝毫挣扎不得。

他渐渐觉得血冲上头顶,窒闷得快要晕死过去,突然浑身一松,跌坐在地上,大口喘息。他惊恐地抬头,发现不知何时竟已身处忘川河畔,对岸无数新死之鬼在阴差的驱赶下默默前行,一切又回到了先前地场景。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禹司凤被莫名其妙的一切搞得一头雾水,只得起身再朝邑都走去,谁知这回刚靠近忘川,立即有阴差发现了他,团团围上来,厉声喝问----这次他们又能看到他了。

禹司凤想解释,却不知如何解释,那几个阴差问了半天,见他犹豫着不说话,便毫不客气地甩了铁链来捆他。禹司凤为众阴差抓手的抓手,抱腿地抱腿,简直哭笑不得,急道:“我不是鬼魂!”

阴差们哪里能听他的,当即用锁魂链朝他头上一套----叮当几声,链子从他身体里穿了过去,连根头发也没套住。这下阴差们都愣住了,一人叫道:“晦气!难不成是个活人?”说罢在他身上用力一拍,“当”地一声脆响,丝丝缕缕地金光从他胸前散发出来,端妙无比。这下连禹司凤自己都愣住了,胸口怎会发出金光?他低头一看,却见胸前闪烁着一个金光灿灿地字体,隔着衣服,在下面闪闪跳动,神圣异常。

阴差们见到那个字,吓得青白的脸色更加难看,急忙四下散开,连声道:“原来是天帝下了印地人!得罪得罪!小哥千万莫怪!”

说罢大约是怕他发作,眨眼就跑得没影了,只留下禹司凤茫然地看着胸口那个闪烁的金字,不一会便金光退去,恢复如常。

是天帝下的印?那就是说,这一切都是天帝安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