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可是我不喜欢比自己小的!”阮馨恐他吵扰,用尽全力,将他结实的身体推出门。
昨日两人的疯狂历历在目,一瞬间,羞,恼,气,怕,混合成一座无形的大山,冲着阮馨直挺挺地压下来,阮馨咬牙,用尽全力推着他的后背,将这喝的歪歪扭扭的人推出医院的长廊,一路推到梧桐树下。
家琪摇摇晃晃地吐了一地,倾肠倒肚,周围十米内,梧桐树叶都被熏变了色。
“我就是不明白,他都活不久了,你为什么还要死心塌地跟着他?就因为他长得帅又会画画吗?我可以学画画!大猩猩你个大花痴没有见过帅哥吗?”
家琪痞痞地一笑,擦擦嘴,瞳子依然忽近忽远:“你以为你还是水灵灵的少女吗?你都二十五了!你以为你有多抢手!等他死了之后,你就是三十岁的豆腐渣,我敢保证,那时候你再也找不到我这样的了!”说着,踉踉跄跄地往车库的方向走去。
阮馨站在梧桐树下,大辣辣的太阳透过树影毫不留情地灼烧着她的皮肤,她忽然就觉得自己一无是处了。
无论是什么原因,她被炒掉了。
她的画也许久没有进行下去。
“宝宝你说,说阿姨帮我捡球好不好?”一个宠溺的男音传入她的耳朵。
只见一个三十出头的男子扶着摇摇晃晃的两岁左右女孩朝她走过来,阮馨低头一看,见自己脚下有只网球,忙捡起来递给这个两三岁的小姑娘,小姑娘的爸爸微笑着,柔声哄着女儿道:“快说,谢谢阿姨!”
小姑娘含糊不清地说:“谢谢姨。”
太阳炙烤在阮馨的脸上,火辣辣的。
“不客气!”阮馨笑得眼泪直流,笑得肚子也咕咕直叫。
于是,走出这偏远医院的大门,啃了几只包子,正打断为袁瀚买点柔软易消化的吃食,却意外发现附近竟有家售卖各种本子的小店。
她随手挑了一本速写本,在附近的超市转了好几圈,竟没有找到炭笔,索性买了几只普通铅笔,小刀,带了粥回到医院病房,进门,却见袁瀚早已端坐起来,气色竟比昨日好了些。点滴已插入他清瘦的手腕,血管青青如丝线。
“喝粥吗?”阮馨将粥碗放下,蹲在废纸篓前开始削铅笔。
“我这里有炭精条。”袁瀚说着,便要用没点滴的手帮她找。
阮馨撅嘴道:“你都不要我了,我才不要用你的东西。”
“不去上班吗?”袁瀚继续问。
“被炒掉了。我上司说是因为权利党派之争,所以我成了牺牲品。其实我知道,除了这个之外,还有一条,死老头子调戏我,我不让调戏。”阮馨几下削好铅笔,坐在另一张床上,打开速写本子。
端详着袁瀚苍白清瘦却依旧俊雅的脸,刚要打轮廓,却觉得手下有千斤重:“其实,我已经很努力了。我总是熬通宵工作,经常忙到两点之后,我觉得我很辛苦啊,而且我写的很好,他们居然要炒掉我。”
袁瀚略一思忖,道:“你本来也只是去体验生活。现在有时间画画了,有什么不好。去旅行吧,散心之后,你就会想通许多东西,也会忘记我。”
阮馨半晌不语,良久之后,黯然道:“受了伤的鸟是飞不动的。被男人甩,被很拼命的工作的公司炒,被老板调戏,被追求的人胁迫,无家可归,我一共喜欢过两个男人,其中的一个为了我断了一条腿,另一个病重,我累了。”
袁瀚依稀想起,她的大眼睛曾流光飞舞,从未有过现在这般忧伤,断了线的珠子,从她憔悴的双目中流下,她曾自信地扬着小脑袋,手执画笔,用与她年龄不符的才情和她莫名的灵感画出他阵阵的心跳,那时候,她笑得像偷腥的小猫,用她毛茸茸的小爪子,不断挠饶他。
他由她哭着,不想阮馨竟哭着哭着坐到他的床上,张牙舞爪地将手臂攀上来。
他心乱如麻,双手齐下,将她攀上的手臂慌乱拆除:“阮小二,你冷静下!“
阮馨的泪戛然而止,一双大眼睛霎那间璀璨耀目。
袁瀚的手一松。
“你又叫我阮小二了?”阮馨一把抱住他微凉的脖颈。
袁瀚心一横,将她一把推开,阮馨灵机一动,指着自己胸口大叫:“你干嘛摸我!”
袁瀚的心情忽然就晴朗起来。
“我不管!你以前强X奸过我,现在又非礼我!你要负责!”阮馨继续叫,开始不停地摇晃袁瀚:“袁瀚我们重新开始吧!”
“呃…”
忽然,袁瀚的脸上汗滴如雨下:“碰到刀口了。”
阮馨急忙从病床上跳下来:“要叫医生吗?“
袁瀚道:“叫保安。”
阮馨刚要跑出门,却又止住脚步,扭头望着他:“保安?“
“有人骚扰病人休息。”袁瀚面无表情地道。
两人刚说着,佟方霖粗喘着踢门进来,上气不接下气:“老袁…你爸,在楼顶上!你快去看看!”
稍微缓和下来的气氛忽地又凝固成冰。
阮馨急忙扶着袁瀚,两人匆匆赶上楼顶,只见袁杰身边扔了一大堆啤酒易拉罐,他站在几尽边缘处,已将迈腿。
“爸,你快回来!我都这样了,你想咱们都扔下我妈么?”袁瀚怒道。
“伯父,你别这样。他刚做完手术!”阮馨也紧张道。
“住口,要不是你,我就能当男主角了!”袁杰说着,又往前一步:“我就成大明星了!”
阮馨惊讶道:“怎么,难道你不是明星吗?我小时候就是看你演的电视剧长大的!你是不是演过慕容宽么?我们上小学的时候很多人都很崇拜你,觉得你很帅!我们还在抄歌本子上贴你的贴纸!”
袁杰往后退一步:“你胡说!”
阮馨急忙摇头:“不胡说,大家都说你比杨康还帅!”
袁杰枯木似的脸忽然就重生了似的:“真的吗?”
阮馨急忙道:“真的!”
袁杰的神色稍微平缓了些。
“伯父,你别这样,我们要正确面对年龄,你看你们那个时代的很多大明星现在都不演主角了啊,曾经辉煌过,我们都记得,就像人要退休一样,你说对吗?”阮馨继续劝道。
“伯父,您给我签个名好不好?”阮馨掏出速写本,“我好对他们说,我公公是慕容宽!”
袁瀚突然就捂着胃处,神色痛苦。
阮馨说:“你看,袁瀚还需要你,下来吧。”
袁杰终于往回迈步。
两人相视一笑时,袁杰却飞快掉头,从12楼上如飞鸟般坠下。
“我愿像哥哥,留下最好时候的记忆!”
袁瀚和阮馨匆匆赶过去,袁杰已极速坠落。
楼下的防护围挡还没来记得张开。
“爸!“袁瀚冲上前去,被阮馨死死拦住。
血迹模糊处,触目惊心。
阮馨却已经没有眼泪。
“袁瀚,对不起。“阮馨沉沉道。她死死地抓着袁瀚的肩膀。
袁瀚急促地呼吸着,从十二楼上望着楼下血迹斑斑的亲人,先是一言不发,良久之后,冷笑:“不怨你,他早就疯了。”笑着笑着,却眼圈通红。
“对不起。”阮馨抱住袁瀚一起一伏的肩膀。
袁瀚木头似的任她拥着。
毒辣辣的太阳越来越炙,他眼前绿油油的一片,喉咙里忽地一痒,哇哇吐了一阵,吐完之后,却笑道:“你说,要是我当时和那人签合同该多好,他就算演配角,也不会死啊。”
阮馨忙道:“是我!”
“是他自己!”佟方霖慢慢走上来,骂道:“我知道说死人的坏话不对,可他真是被自己的心魔害死的!”
袁瀚踉踉跄跄走到楼下,几乎站不稳,险些两次都摔。终于走到那血肉模糊的人面前,依稀中,那模糊的脸居然是笑的。
袁瀚百思不得其解,却精神越来越乏,午睡了一番,醒来之后,见阮馨正提笔抱着本子发呆,忽然竟发现阮她漂亮的大眼睛深陷,竟老了好几岁,不像少女,竟真的像二十五岁的女孩了。
“阮馨,你听说过么,自古名将如美人,不许人间见白头。”袁瀚道。
“什么意思?”阮馨问。
“他在自以为自己最辉煌的时候死去。”袁瀚说:“从年轻到现在,他听到的最好的话就是这一句。”
“所以,他就选择在最开心的时候死亡?”阮馨道:“他该不会把自己当哥哥了吧?”
袁瀚摇头:“我们不必再自责。”
阮馨依旧有些犹豫:“你真不怪我?”
袁瀚摸出一串钥匙:“先去我家客房住着。”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七章
第三十七章
阮馨心中竟稍稍平缓了些,却终究没有半丝兴奋。
“谢谢你收留。”阮馨说。
她手里紧紧攥着袁瀚家中的一串钥匙,那金钢的钥匙似乎特别沉,她依稀觉得,袁瀚对她的态度稍微缓和了些。
她将钥匙放入背包,为袁瀚买了午饭之后,便乘地铁坐了许久,才坐至市中心,午后的地铁站人并不多,地铁内的空调开得太足,她禁不住冻得毛孔倒竖,下了地铁,再次投身热辣辣的空气中时,她不由鼻间麻痒,连打了几个喷嚏。
终于回到她几个月无法入内的平层别墅时,她恍恍忽忽间,就觉得头沉脑热,一头倒在客房星星乱梦的床上,她似乎真的累了,一觉无梦,竟从下午睡至第二天下午。
她是被饿醒的。
袁瀚的家中意外竟有泡面和鸡蛋。
泡面的生产日期是最近的,阮馨想起是袁杰买的,她拿起来,犹豫了一下,终究又放回远处。
打开冰箱,一股刺鼻的味道直扑过来,却见里面的各种水果早烂成漆黑一团,连糕点也长了毛,她只得清理出各种垃圾,将冰箱草草冲洗过后,终于饿得没有一丝力气,将泡面扔进一只小锅中,咕嘟咕嘟煮着,打量着少了些人气的厨房,忽尔心头热血澎湃。
低头,脚下的地面曾撒过牛奶,之后,有了他和她的第一次缠绵,冰与火,火辣的疼痛与北欧通话、维纳斯,忧伤历历似还在昨天。
阮馨就觉得自己还有机会。
锅中的泡面味道越来越浓,微辣,白菜的香气,葱香,她起身,从袋中取出两枚鸡蛋,打入锅中,透明的液体迅速凝起一团雪白,阮馨就记起当日那两枚骷髅形状的煎蛋。
她却再也无力想之后的场景。
她一根一根地吃着泡面,犹如饕餮。
吃饱之后,她便又盹了,沉沉睡过去,再次醒来,依旧是下午。
脸水肿了,眼睛也成了肿眼泡,难看,她似乎又是饿醒了。
这次,她却比昨天清醒了许多,各种事情便如潮水般涌来。
“我愿像哥哥,留下最好时候的记忆!”
袁杰极速坠落,满地的鲜血和莫名的笑容在她的眼前晃来晃去。
“阮馨,你他妈的不再是我的小公主了!”
家琪将她的脸强掰过来,她张开唇,终于离他毫无遮拦丑陋的下身越来越近。家琪一把将她推开,迅速将裤子提上,一双小眼睛彤红。
“你不能胜任你的工作。”笑出一脸菊花的老爷子道。
这是她被炒的场景。
“是啊,你哥怕你生活费不够,和你约好取画的那天出门被车撞了。”
她又想起沈铭失去的那条腿。
阮馨蹲在厨房的地上,阵阵噩梦般的回忆让她几近窒息。
她觉得,离开一成不变的生活之后,她像是一个一夜输掉了所有家当,甚至连内裤也输掉的赌徒。
她所有的耻辱都在人前暴露,或是家琪,或是袁瀚,她一无所有了。
想着想着,阮馨刚将泡面扔入锅中打开煤气,却又将锅挪开,她觉得自己像是一个完全的废物。
她想起《蝴蝶效应1》的男主,活着,便是给别人填麻烦,给自己痛苦,她竟有将自己掐死的冲动。
她将水果刀逼近自己的手腕的时候,却又想起一个乱梦,她走入袁瀚的游戏室,却发现,漆黑的窗帘被打开,灼人的阳光昭耀在各种骨玩具,角斗士身上,像是太阳普照金字塔,所有的一切都是阳光。
阮馨将大平层房屋的每一扇窗大开,每一处窗帘大开。
窗外的热气忽忽窜入室内,下午让人睁不开眼的阳光照射进来,她的心稍稍明朗。
继续煮泡面,两个鸡蛋,吃饱了,阮馨开始洗澡。
大约冲洗了一个小时,她觉得周身焕然时,擦着一头又长了些许的头发回到游戏室,开始查资料。
如何抗癌。
胃癌手术后应该吃什么。
手术后病人如何护理。
边查边记录。
然后,出门购物。
她辗转终于找到采集齐了鲫鱼、香菇、燕窝并买了一些家常炖的莲子、枸杞,大枣,画具颜料,她忽然踌躇满志。
她将燕窝炖上,开始翻袁瀚书房的书。
看着看着,睡着在书房。幸好是慢火,一觉醒来时,已粘稠可食,她却发觉已是晚上近十点,袁瀚怕是休息了。
她回到客房,借着睡。一个月没有睡过好觉,她的睡眠虫再次于体内全部占据。
又一次醒来,睁开眼睛,依旧是一个月的种种噩梦,反而加剧:王健的无忌谩骂,找不到袁瀚的惊惶,她一次次深夜买醉…
她将脑袋紧紧蒙在枕头中,却越来越清醒,只得拼命去想燕窝粥和速写本。
只是每每想起,心依旧是沉的。
她将燕窝粥热好了,乘了地铁,来到市郊的医院,走入消毒水浓郁的病房走廊,开病房门时,袁瀚正站在窗边。
“我知道你不想见我,我把东西送下就走,你家里的阳光很明亮,先收留我几天。我一个月几乎都在熬通宵,请允许我先睡几个好觉。你父亲的事,我再说一次对不起。”阮馨一股脑说完。
“没有什么对不起。”袁瀚转过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