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瀚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收起笑脸道:“这叫什么规定!没有家属签字,就是病人快死了也不能做手术吗!有的手术等病人的家属来签字,黄花菜都凉了!”

佟方霖摊手:“这就是龟腚,没办法,再说了,你的手术还不是非得让你的家长一小时两小时内赶到。”说着,用力按住袁瀚的肩膀,语重心长地道:“告诉家里吧,万一…”

袁瀚抬眼道:“你就对自己的手术水准那么不自信?”

佟方霖眼前一亮:“或者,还有别的办法。”

作者有话要说:俺滴古言新文儿~~~男主冰山王爷,坐轮椅的~~,还有心脏病:

第二十九章

第二十九章

佟方霖的细长眼透过厚成酒瓶底的镜片,在白凛凛的病房周围扫视了一圈,干咳一声道:“找你喜欢的女人,领个证让她给签字吧。”

一只橙子砸在佟方霖肩头。

袁瀚煞白着嘴唇道:“手术爷不做了。”

佟方霖一把将橙子扔回去:“喂,你胡说八道什么?”说完,重重地叹一口气道:“差不多就行了啊,都什么时候了,该告诉谁告诉谁,别装什么圣人了。”说完,转身去查房。

待佟方霖走后,袁瀚先是用汗津津的手抚摸着手机,再攥着,把屏幕攥出一层水雾,用削长的白手指拭去了,再填了一层模糊的水幌子。

皮肤的热烫又开始了。

他的双颊又开始发热,浑身软得像是中了武侠小说里的化骨绵掌似的,坐得难受,只得辗转躺下。待头脑着了枕头,热烫的感觉已慢慢遍及全身。

袁瀚自嘲地笑笑,一咬牙,将自己再熟悉不过的号码拨出去,刚响起,对方就接了起来:“瀚瀚,怎么这时候打电话?我刚要去逛超市。”

“妈。”袁瀚沉沉地唤着:“我…”

“今天没上班?还是又出差啦?我对你说,你爸爸刚接拍了一部电影,虽然还是个小配角,可是这次剧组有很多港台大牌明星啊,还有,你堂妹刚生了个女儿,我中午得去喝满月酒…”

“嗯。”

袁瀚闭上眼睛,头一次仔仔细细地辨析着母亲的每一个字句,觉得这絮絮叨叨没有重点的话犹如天籁。

袁母兴致勃勃地东扯西扯了二十分钟,才想起来:“对了,最近有没有谈女朋友?我知道你没玩够,眼光又高,我也不逼你成家了,男人有男人的志气,你尽管在外面忙,家里都挺好的,你别担心。”

“嗯。”

“你姨妈和我约好了去超市买点东西,我得去了啊,你好好的,别总熬夜。”

“嗯。我…”

“走了啊。”

“嗯。”

忙音便嘟嘟地响起那刻,袁瀚失声一笑。

他的眉心不自觉地微蹙着,将又一个熟悉的号码输入,这次,没有拨出去,任窗外的灿烂下午先是顺着翠绿的梧桐直射在房价的每个角落,再掩掩映映地收起裙裾,最后,那太阳顺着梧桐缓缓落下去,他按键将号码一个数字一个数字滴删除,待屏幕只剩下最后一个数字时,眉心轻敛。

“你果然是维纳斯。”

他清晰地记得,阮小二曾在欢爱之后,盯着他的《爱琴海》油画如是感慨。

可是,阮小二,维纳斯总会有断臂的一天。

“铃——”

一声刺耳的铃声,将他拽回到现实,扭头,只见邻床的四十多岁中年男子五官扭曲,身体不停地抽搐着,大滩大滩的鲜血从他口中呕出,被子上、枕头上全是殷红,血腥味、药味夹杂着失禁后的令人作呕的味道在空气中蔓延。

据说,他是胃癌晚期,癌细胞大面积已转移至肝区。

佟方霖和护士们匆匆忙忙赶来。

吃药,止血,…窗帘阻隔上,他依旧听得到人仰马翻的处理,各种狼狈的现眼。

袁瀚望着自己骨骼日渐凸出的手腕,苦笑。恍恍惚惚中,他看见自己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面色青白,直挺挺的躯壳只剩下呼吸还要借助氧管,他的手脚都再也没有力气抬起来,母亲泪光点点地喂药,父亲自责地砸墙…

袁瀚沉沉地自语着,将最后一个号码删除,窗外,天全部黑透了,绿色、紫色的霓虹长束光却燃烧到月亮上,像是一个个游离的孤魂,又像是呼唤他归来的幽灵。

他怔怔地望着那渺然的光束,良久,疲惫地起身将那病号服换下。还未走出门去,就被查房的佟方霖逮个正着。

“干嘛去?大帅哥?”佟方霖步步逼近。

袁瀚泰然推开他:“回家。”

佟方霖怒道:“你疯了是不是?有多少人被发现是胃癌晚期,只能等死,你现在还有机会,为什么要放弃求生!”

袁瀚冷笑:“然后像一具尸体一样,只剩下一口呼吸,浪费钱财浪费空气,折磨自己的家人,爱人,对不对?还他妈的有什么意思!”

佟方霖按住袁瀚的肩膀道:“放屁!你只是中期,如果手术成功,你怎么会像他那样子!”

袁瀚扯下他的手道:“闪开。”

佟方霖一拳将袁瀚推到在地上:“你看,你现在虚弱成什么样子了?人妖都比你强壮!你年轻时候一个打十个的本事呢?你胃出血时候那么大的事情都没来找我,现在你把自己的命栓在我肩膀上,我就得负责到底。你不是还想画画么?你是想现在就带着遗憾见阎王,还是用手术后的时间画你的画,你看着办吧!”

“住口!”袁瀚吃力地爬起来,用尽全力向佟方霖的鼻子上捣过去,脚下却踩了棉花似的,忽地一软,被佟方霖擒住,眼前一模糊,口里腥甜,就呕出一口鲜血。

佟方霖只得将他押回病床上,袁瀚有气无力地道:“滚开。”

“啪!”

佟方霖一个巴掌往那张苍白的俊脸扇下去,扇得袁瀚眼冒金星,晕晕呼呼地一阵恶心,血和着胃酸哇地吐出来,吐完之后,四肢百骸瘫软成一团稀泥似的,再也动弹不得。

“不用你管,滚蛋。”袁瀚沙哑着嗓子,吃力地道。

“妈的!”佟方霖一面拽胳膊拽腿帮他换着病号服,一边沉甸甸地说:“去年老陈肝癌死了,今年老子还真就不让你走了!你们这些人动不动就通宵熬夜加班,畜生似的工作赚着高收入,到底图的啥!看人家晚期害怕了是不是?给你转进单间病房,别想些没用的!”

说着,他仔细替袁瀚盖了被子,摸出他的手机,商量道:“你要是不好意思说,要不,你想告诉家里或者谁我替你说?或者,你也可以告诉你喜欢的女人的朋友啊什么的…”

“话痨,你让我休息下。”袁瀚疲惫地闭上眼睛,任他喂水、喂药,心里沉沉地跌落着,跌落着,落入谷底,与巨石相撞,撞得他头脑天旋地转着。

七岁学画,十七岁将画搁浅,二十七岁时候达到事业第一个高峰,从此背弃画,不知不觉,他已做了四年的木头人。

每每,在黑漆漆的游戏室与魔兽杀得天昏地暗,每每,跟着动漫的人物冒险、厮杀,他以为,他这辈子就和画绝缘了。每每,他倒在游戏室的椅垫上,浑浑噩噩的睡去,睡不沉,醒不来。

醒来,依旧不是自己,是个套了自己衰败躯壳的木头人,捂着胃,用自己绘画的造诣借尸还魂到园林景观上,得了奖,又怎么样。

正在这时候吗,他手机铃声将这飘飘忽忽的灵魂唤了回来。

袁瀚一阵惊喜,来电的铃声惹得他扬起的唇角再度垂下。

“别接。”袁瀚阻止道。

佟方霖却自顾自地接起来,就听一个柔软的女声道:“学长,你在哪里?我在婚纱店,我老公不在上海,可是结婚需要燕尾服,你和他身材差不多,我想让你帮忙试一下好不好?”雯雯有些幽怨地道。

佟方霖眼前忽然就灵光一片。

“嫂子,我告诉你一个严肃的事情,这件事只有你自己知道…”佟方霖道。

“让她别告诉…阮馨。”袁瀚只觉得精辟力乏,说完之后再也支持不住,昏昏地入了黑甜乡,醒来时,已被转入单间病房。

他被佟方霖协迫着开始接受心电图、血常规检查等一系列术检查,被迫训练胸式呼吸,以利于减少腹部张力。

可是,眼下的情况让他有些驾驭不住。

“117号,为了避免术后因为麻醉、手术的影响和排便习惯的改变而发生尿潴留,你必须今天开始用尿管。我现在为你实施插管。”眉清目秀的护士说着,打量着这个英俊的男病人,脸刷的一红。

袁瀚先是脸上飞了胭脂,紧接着,逼视着护士,戏谑道:“请把程序讲一遍。”

护士一听,杏眼一瞪:“你…”

袁瀚冷笑:“美丽的女士,我的老二只留给女士的郁金香花,你真的要试试?”

佟方霖恰好从别的病房回来,看到小护士哭着跑出去,指着鼻子就骂:“都时候了,还要面子考虑形象?再不配合,你连东方不败都没得做。”

“那里是留给美丽的女士的。而且,我不打麻药。”袁瀚望着窗外的一碧如伞的梧桐,笑说。

“留,等你死了把灰留给她们!就算不打麻药,你也得老老实实躺够一星期,你…”佟方霖继续骂。

“我想知道这种生与死的较量是一种怎么样的疼痛。”袁瀚右手挥手,继续着自己对窗外初夏梧桐的素描。

两人正说着,却见雯雯穿一身西瓜红色的连衣裙,戴一串精巧细致珍珠项链,提着一桶不知是什么的营养品和大袋的水果袅袅而来。

“师兄,你放心,我没有告诉馨馨。我今天请假来看着你,不准逃,手术必须做。”雯雯望着消瘦了一圈的袁瀚,心痛道。

佟方霖知趣地离开,雯雯坐在病床边,半步不离,帮他掖被角,倒热水,袁瀚知自己逃脱不得,只得掏出速写本子,望着窗边的梧桐,任久违的粗细深浅线条在笔下翩跹。

雯雯自告奋勇地要帮袁瀚剪手脚指甲,袁瀚只得告诉她:“真的不用,妹夫知道会吃醋的。”

雯雯低头道:“他已经三个星期没有回家了。”

袁瀚知这两人婚礼在即,不便继续拆人家,只得将本子上梧桐周围的线条打得深了些,雯雯挪过娇小的身子坐在床边,似懂非懂地望着这画,便柔声赞道:“难怪馨馨说你的画里有灵魂。”

袁瀚握住铅笔的拇指和食指的力道就徒然加了力道,铅笔生生断在纸上。

“师兄,告诉她吧。不是说,上帝因为妒忌人的力大无穷才把人分成男女的吗?馨馨看上去很粗心,却很疼人…”

“雯雯,你的婚纱挑好了么?”袁瀚生生打断道。

正在这时候,雯雯的手机铃声响起,雯雯看一眼来电显示,再看一眼袁瀚,犹豫了一下,接通了。

“雯雯,你不是说让我帮你包结婚用的糖果吗?你在不在家,我现在去找你。”阮馨说:“今天是五四青年节,我们公司免了28岁以下员工的加班,我乘26路三站就到你家。”

“馨馨啊,我在…”

雯雯抬头望着袁瀚,被袁瀚紧紧抓住了手臂。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章

第三十章

“我在枫叶路…”

雯雯说着,就觉得手臂上那力度更劲道了些,她低头望着袁瀚的削长的白手指,那手指比手背还要长些,弧度优雅,指甲的形状椭圆,宽而长。

雯雯望着那艺术家的白手指,心里像是被鹅毛挠过似的。

电话那头,阮馨不解地问:“在枫叶路?逛街么?”

袁瀚垂下长睫,眨眼,雯雯的心下又是一悸:“是啊,在逛街,今晚没有时间,谢谢你这么热心。”

“好吧,那你忙。”阮馨幽幽地道:“雯雯,你说袁瀚真的已经在流浪了吗?他身体不太好,怎么受得了。”

袁瀚抓住雯雯胳膊的大手力道忽地一松,汗渍却依旧留在雯雯的皮肤上,像是火热的唇舌印迹。

“雯雯,你在忙吗?那我去袁瀚家看看,希望他已经回来了。”阮馨道。

“嗯。拜拜。”雯雯的喉咙有些紧。

“雯雯,谢谢你。”袁瀚安然一笑,雯雯胸腔不知怎么就燃气一团火焰,生生将那句明天就要手术了,告诉馨馨吧”烧在了喉腔里,烧化了。

此时,阮馨已熟门熟路乘公交车来到那个有许愿池和蔷薇花的小区。

按楼下的门铃,不停地按,直到食指酸痛。然后,她默默地走出小区,带回四罐啤酒,踽踽在小桥边坐下,任夜风将她垂下的长发翻飞,掀起,再掀起,小区内开了一树一树的白玉兰,香气阵阵入鼻,和着啤酒的大麦气味。小河边的风信子不知什么时候也绽放出紫色的花,在风中瑟瑟发抖着。

她掐下一朵风信子,一口灌下半罐,打了个饱嗝,仰头望着那人家漆黑的窗户,直至风也凉。打开最后一瓶啤酒,一股脑喝下去,跌跌撞撞地背包转身,踉踉跄跄地走到门口时,回望一眼黑魆魆的窗口,吃吃一笑,就觉得胃里被拆开了一般,东一块,西一块,脚下像陷进沼泽,再也迈不动步子。

车灯忽然一闪,她眼前就泛着黑,一阵眩晕之后吐了出来,翻江倒海一般,胆汁都吐出来了似的,喉咙涩得像被粗糙的树枝划过,被水银灌过一般。

胃酸。

喉咙沙哑。

她抱头倚着墙角,吐够了,手软,脚软。

肩膀上不知道怎么回事,一沉一沉的。

“大猩猩!”

隐隐约约的,她听到有人如是喊自己。

“大猩猩,你怎么喝醉啦?”

她回头一看,一双秀气的小眼睛,怀里还抱着一只“安吉丽娜茱莉”,果然是齐家琪。

“大猩猩,你家在哪里?”齐家琪敲敲阮馨发木的脑壳。

“你让我静一静,我自己能回去。”阮馨勉力一笑,哑着嗓子摆手道。

“净你个猩猩脑袋!喂,你再不告诉我你家在哪儿,我就把你送到我家了?”齐家琪仗着自己孔武有力,三两下将这个醉鬼拖到车上,小眼睛瞪得聚光:“说不说你家在哪儿?不说我强奸你!”

阮馨的意识并未完全模糊,她摇头,使劲摇头。

“喂,我可不是趁人之危的人!老子要什么女人没有,你放心好了!我要是对你怎么样,你丫阉了我当太监!”家琪拍拍阮馨的脸,见毫无效果,干脆打开一瓶矿泉水从头浇下去。

阮馨这才道:“虹口区,金鱼路…”

家琪于是将她送到小区,从她的包里翻出门卡钥匙拖她回了出租的屋子。

“这间。”阮馨指着一间南面的房子,喃喃地道。

“你就住一间吗?”家琪摇头。

刚开门,望着那满屋的狼藉,眼珠子差点脱眶而出。

吃完的泡面包装桶里飘着油渍,酸奶杯、电饭锅、碗、筷子扔了一地,满地画坏了的纸团、饼干袋子包装…

“喂!你丫这是猩猩窝吗!比猪圈都脏!”家琪将她拖到床上,给拖鞋盖上被子之后,实在看不过眼,就将那一堆堆垃圾收拾起来,没有垃圾袋,特意去隔壁房间借了几个,将所有垃圾收拾起来之后,见满地是铅笔、橡皮屑,干脆去客厅找到拖把,笨手笨脚地给扫了出去,这才发现,这间小屋子竟略带艺术气息。

他捡起地上的踏雪岛明信片,竟是油画版的写意景致,电脑桌上,摆着一本《龙猫》《秒速五厘米》还有一个厚速写本子,翻开第一页,画面上是一个高大男子伫立在咖啡屋门外,眉目清朗英俊,是他比不上的。

三页之后,还是这个英俊的男人,他站在游轮上,深邃的眸子正望向远方。

又翻了几页,画中人依旧是他。

家琪气得压根痒痒的,狠狠地翻这一页,下一页,刚一翻开,一股强烈的眩晕感震颤他的视网膜和大脑。

画的是大猩猩,一个他从未见识过的大猩猩:微湿的长发披散着,发上点缀着小水珠,一双大眼睛犹豫而充满渴望,半裸的上身披着透明的纱衣,含苞的樱花在她的胸前绽放。她坐在午后的阳光下,犹豫着,略带羞涩和惘——他坚信画里的光线是午后的阳光,他几乎闻到了午后阳光的味道!

家琪的拳头捏得啪啪的响。

这不是阮馨画的。纵容他的大猩猩有那么好的资质,可这明明是大师级的作品。

胃里,心里,五腑六脏浓浓地生出一股酸意。他想一把撕碎这画,却又实在不忍心毁灭这佳作,只是咬牙,将牙龈也迸得肿起来,然后,转身望着睡的一脸痛相的阮馨:“大猩猩,他就是你男朋友吗?你被他甩了吗?”

昏沉入睡的阮馨没有回答,一张小脸丝毫没有因酒精作用而显出半点红晕,反倒是煞白,为这向来健康有活力的妮子增了几分从未曾见的楚楚可怜的姿态,家琪忍不住探下身,对着那微张的唇吻下去,却被她口腔里浓浓的酒气胃气熏得意兴全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