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常有男生说自己感冒请病假,老师便在班内号召大家多锻炼身体增强体质预防流感,季橙一针见血、捅破窗户纸,“锻炼个头,我早上起不来时,都说自己感冒了。”于是班内男生不论请假理由是什么,大家都会彼此心领神会地说,“哦,又感冒了啊。”
某男生一肚子坏水,人品败坏,喜欢说三道四,周浅易一伙不屑于与他为伍。奈何该男生死皮赖脸跟在后面,死活要加入他们的足球队。是季橙忍无可忍,说:“我们实在不能‘收留’你,因为你的体重太轻了。”
该男生傻傻没明白过来,还举起自己的胳膊展露肌肉,“没有吧,我体重还行啊,天天跑步锻炼身体呢。”
季橙一本正经、一字一顿地说:“像你这么少肝少肺的人,体重怎么会重。”
……
聂双自小深受周浅易的“迫害”,不论周浅易表现得多么优秀,给她带来的始终是无法言说的压力。同样是贫嘴,聂双只觉得周浅易是大脑粗线条,上不了大台面,顶多属于不伤大雅的调侃;而季橙虽然惜字如金,却是小聪明里折射着大智慧,千里挑一地与众不同。这个想法,周浅易当然不知道,否则必然会揪着季橙的衣领单挑,哪怕是为了“哥哥”这个身份,也要跟季橙打个你死我活。
或许。
或许,季橙和周浅易,同聂双身边成千上万个处在青春期的男生并无两样,只是深陷在爱情里的聂双,不自知罢了。情人眼里出西施不是没有道理的,相对于女生来说,是情人眼里出完人,她一眼望过去,季橙身上处处是灼灼的优点,所有人全部被他比下去,全部忽略不计,说不清的应接不暇的夺目光芒和负重爱意的丘比特之箭扫射过来,她毫无招架之力,只剩芳心大乱。
排在第末的是蒋小光,邻居蒋伯的儿子。他跟周浅易从小玩到大,包括上幼儿园到初中,俩人一直混在一起,直到高中周浅易去了A中,蒋小光无缘落榜,和聂双一样在G中混日子才结束了时刻亲密两人行的局面。
蒋小光的妈妈四十岁才得子,家中对他娇生惯养、宠溺到极致。又因为两家关系比较好,加上年纪相仿,蒋小光爸妈经常在忙碌时把他扔在聂双家,叮嘱周浅易好好照顾自己的宝贝儿子。
聂双想周浅易是无愧于蒋伯的叮嘱的,他走到哪里便把蒋小光带到哪里,比对聂双都要好上几十倍甚至是几百倍,倒像聂双是他的邻居,而蒋小光才是他一奶同胞的弟弟,俩人关系铁到恨不得连内裤都换着穿。
因为这层关系,周浅易的这三个狐朋狗友中,聂双同蒋小光更为熟络些。
聂双想起那晚周浅易帮蒋小光告白:“他要我跟你说,他喜欢你。”
实在是有些哭笑不得。
蒋小光在家里被父母宠坏,在学校又被周浅易宠坏。聂双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什么时候聂双看到他,都像是在看邻家的弟弟。或者说他骨子里是拒绝长大的,做小孩多好,无忧无虑,出了什么事情有什么麻烦只需往家长背后一躲,不用作任何承担和交代。
幼儿园他掉了牙齿会哭着跑回家,在家赖了一星期才肯上学。
小学时后桌男生抢他的雪糕,他会躲在周浅易身后抓着周浅易的衣襟直到周浅易把对方狠揍了一顿才破涕为笑。
六年级时偷偷穿聂双的裙子,只因周浅易说了句好看死也不肯脱。
初中时有女生提出帮他庆祝生日,他不答应也不拒绝,直到周浅易出主意他才肯回复对方。
新买的耐克羽绒服因为同桌偷偷吸烟不小心被烧了一个洞,怕回家后被父母发现唠叨,他非要周浅易去他家跟他父母谈判才成。
剪什么发型也要周浅易来帮他决定。
撒谎被老师揭穿也是周浅易教他怎么敷衍过关。
……
家里父母打点一切,校内周浅易包办一切。
纵然蒋小光有着185cm的大个子,干净、清秀的面孔,却是永远长不大的小孩子,心安理得地享受着这愉快的没有任何烦恼的青葱岁月。
你看你看,到现在,连追求女生,也要周浅易过来帮忙转告。
聂双自然会把那晚由周浅易转达的告白认定是笑话,当做什么也没发生。
──就算女生不喜欢向自己告白的男生,至少她会欣赏向自己告白的男生的勇敢。
聂双无奈地摇头,可是蒋小光,我要欣赏你什么呢?
* * *
中考像是一场决定了整个人生输赢的分界线。周浅易、苗言东飞入华丽丽的那一头;聂双,季橙,蒋小光被淘汰、定格在这一头。
说不上是幸运还是尴尬,聂双和蒋小光又刚好分在同一班。
聂双是通过中考,第一次知道原来所谓安慰——是世界上杀伤力最强大的伤害。
得知分数的那段时间,除了害怕被人问起分数,最害怕的是问起分数的人在得知分数后尴尬之余所给予的安慰。那些安慰像是带着微小的肉眼几乎看不到的刺,带着重量和方向,经由各色人等沿着你的心口一路摊撒,经血液融合,形成浓度极高的腐蚀液,一点一滴逐次渗透。
整个人被彻底腐蚀。
就连聂双初中唯一的好朋友白木珊来看聂双时,说话都变得小心翼翼,生怕触动了聂双哪根脆弱的脑神经,引起不必要的不快。
聂双不知道那一刻,白木珊的心中有没有一丝庆幸,她在安慰聂双没有考到A中的同时,会不会也在庆幸自己发挥出色能够得以大跨步迈进A中的大门?
有很长一段时间,聂双多疑,自卑,又极度敏感。
在开学一周后收到白木珊的来信时,聂双彻底为自己之前的肆意猜测而感到羞愧:白木珊给她寄来了高一各科所有笔记的复印件,那是聂双见过的最工整的,条理最清楚的,重点和侧重点最为明确的笔记:语文、数学、英语、物理、化学、政治、历史、地理,整整8门学科,白木珊分别装在了8个小信封中,又细心地用曲别针别好,除了铅色复印件的内容,每份笔记又都有她用红色水笔特别标注,想是她复印后检查一遍,觉得不够详细和需要强调的部分,用红色水笔进行的特别标注和补充。
还有一封简短的来信:
聂双:
认真听课,珍惜每一刻,为你亦是为我。
以后集结每周的笔记,按时寄你。纵赶不上同步,至少后期复习用得上。
紧握你的手。
木珊
聂双抱着白木珊的笔记,多日累积的泪水终于决堤,趴在桌子上哭,哭完了又笑,末了摸着这厚厚的笔记,又接着哭。同桌秦东东一脸的诧异和不解,但碍于刚刚认识还没熟络到无话不说的程度,好脾气地安静坐着,并没有打扰她。
等到10分钟后聂双依然是这样的状态,她终于忍不住,拍拍聂双的肩,“嘿,”聂双听到她小声地说道,“好啦好啦,就算是被男朋友甩掉他又跑来主动示好,也不至于嘛。”
聂双用手抹着脸,感觉到脸颊的火热,嘴里否认着,“没有啦。”
她从包里摸索半天,掏出一包纸巾,饶有兴趣地打量着聂双。
聂双撇过头,给白木珊回信。
木珊:
不要为我担心。
现在的我,很坦然地坐在班中,心情同以前当然有所转变。
先前,我总以为这样安排,是命运跟自己开的小小玩笑,再想一想,却是自己和自己开个小小的玩笑。
我已经想通,命运是自己安排的,如果上次是我没有安排好,那么这次,我会好好把握。
他们说,我可以安静地坐在班中就是种勇气,其实我以前从未这样想过这个问题。因为,纵然做了太多最坏的打算,但骨子里存在强大的侥幸认为考入A中是必然的。所以,需要我调整的,可能还有好多。我想我会成熟些,而所谓成熟,便是用理智和满腔热血去迎接生活中的挑战。
为你为我,好好把握。
千言万语,祝你快乐。
聂双
将贴好邮票的信扔到邮筒的那一刻,聂双听到信件落入邮筒中发出的“扑”的一声,宛如一颗定心丸,抚平了曾经的慌乱和不安。
那么,G中,我来了。
* * *
其实,支撑聂双在G中平静待下去的,除了白木珊的笔记,另外强大的力量,来自于季橙和校园DJ的录取通知书。
在G中待了将近两个月,校广播台开始面向高一新生招聘播音员。从小就梦想成为一名主持人的聂双没有放弃这个机会,凭借她这些年所看的太多港澳台娱乐节目,以及初中三年的校广播员经验,被顺利录取。
那天蒋小光执意要陪聂双去面试,他紧张得不敢抬头,只肯趴在桌子上,却警惕地竖着耳朵,生怕错过每一个细节。
聂双笃定地站在评委面前,没带任何播音稿,从容不迫、娓娓道来。主持风格时而沉稳大气,时而幽默机智,带着笑意的声音从她薄薄的嘴唇飞出来,即使闭着眼睛,也是种享受。
如果蒋小光肯抬起头,他一定会发现聂双在其他任何场合都不曾有过的那么闪亮的眸子。
那是独属于聂双的最神采飞扬的时刻。
而每每在G中见到季橙,聂双会很没骨气地庆幸自己没有考入A中。是的,纵然和季橙不在同一个班级,聂双依然非常开心和兴奋,因为,这恰恰是聂双所认为的聂双和季橙之间最好的状态和距离。
聂双是个太怯懦的人,没有明恋的胆子,也做不到掩饰自己迷恋季橙的满腔热情。聂双担心在同一个班级,自己表现得太过露骨而被其他人察觉。
那时的聂双对爱情抱着不切实际的的幻想,她眼中的完美爱情,要么是一见钟情,要么是日久生情,聂双不是特别介意时间的长短,只是格外介意感情付出的先后——或许是受了古龙的影响,他说爱情就像高手过招,谁先动心谁就满盘皆输。
没错,是聂双先动了心,可聂双依然期许季橙在爱上自己之前,不会察觉到自己在爱他,不会察觉到自己是如此用力地、艰难地、全心全意地爱着他。
聂双时常在脑海里反复回放第一次见到季橙时的场景,聂双记得他走近自己,记得他刚刚踢完球后湿漉漉的头发,记得他夸自己的眼睛漂亮,他说:“就冲妹妹这大眼睛,就应该多踢那孙子两脚。”
季橙夸聂双的眼睛大。
为了他的这句话,聂双去买美瞳的隐形眼镜。戴上后不禁感叹,它或许是一个想要心上人爱上自己的姑娘发明出来的。聂双差点认不出自己:乌溜的黑色镜片,戴上后眼睛像是放大了一倍,亮晶晶的眸光,叫人不忍移开视线。再刷上纤长浓密的睫毛膏,一副楚楚可怜模样,眼中自有珠光流转,盈盈脉脉,像是有千言万语要诉说。
是的,聂双想要任何时候季橙见到自己,都在她最美丽的时刻。
高一时分班,季橙在二班,聂双在一班,两班仅有一墙之隔。除了班主任不是同一个人,所有的任课老师都是一样的,却也正因为如此,任课老师经常拿两个班级做对比,谁谁谁上课又迟到啦,谁谁谁是这次中考班内的第一名啦,谁谁谁开学的第一天就跟老师杠上了……或许度日如年的老师们也认为上课是一件很无聊的事情,所以才会抓住一切机会收集学生的八卦,进行亲密交流?
开学的第二天,上完课间操回到教室,便从老师的口中听到季橙的八卦。
“二班有个学生叫季橙,”教语文的Miss周在讲台上摆出一副“是可忍孰不可忍”的样子,“太不像话了,开学第一天就有女生扯着他的袖子哭。才高一就谈恋爱,有你们哭的时候……”
有人阴阳怪气地接下句,“老师,你落伍了,高一谈恋爱实在太晚,都赶不上早恋这班车了。”
“哈哈……”
聂双慌了手脚,季橙,季橙,有女朋友了吗?
带着无数的疑惑,她转身看向坐在自己后座的蒋小光。
他冲聂双耸耸肩,摊开手,摇头。
一股无名火“腾”地升起,你跟我玩哑谜啊?
等到下课,聂双转身捏蒋小光的耳朵,“怎么回事?”
“大姐,你干嘛?哎,有话好好说。”他把头伏在桌子上,压低声音,“就冲我曾经跟你表白过,你就不能手下留情吗?”
“少来,”聂双怒吼,“季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干嘛那么在乎他?干你什么事?”
“我……”聂双一时理屈词穷,结结巴巴地解释,“人人都有一颗八卦的心嘛,你知道的,每次见到他都摆出一副清高的样子,装什么。”
蒋小光半带疑惑地看着聂双,“那你先松开我耳朵。”
“你先说。”
“你……”
聂双加大手指的力度同时慢慢旋转,疼得蒋小光龇牙咧嘴。
“非──礼──啊,非──礼──啊。”他高喊。
刚才还乱哄哄的教室陡然安静下来。跟同桌唾沫横飞聊天的,在过道里嬉笑打闹的,从课桌里掏出饼干大快朵颐的,趴在桌子上小睡的,站在教室门口跟隔壁班的同学窃窃私语的,甚至在前面擦黑板的值日生都转过头,齐刷刷地盯着聂双捏着蒋小光耳朵的手。
一阵沉寂后——
“啧啧。”
“瞧这小两口。”
“打情骂俏哪。”
“打是亲,骂是爱,喜欢不够用脚揣,再踹两脚嘛……”
……
聂双讪讪地松开手。
“什么再踹两脚?”年轻的班主任拿着讲义出现在门口。
大家很识相地不说话。
蒋小光更是吓得大气也不敢出。
见无人答话,班主任扫视了教室一圈,洪亮的声音带着某种不容抗拒的威严,“你们是一个集体,要团结,不要动不动就打架。好了,现在上课。”
“起立。”班长喊道。
聂双心有余悸地偷偷瞥下班主任,见他的表情并没有什么异样,这才松了一口气。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