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泪如河，在泥泞的脸上刷开两条路。快要被折磨死的风溟倚在峭壁上休息，想着到底要怎么出去。
那哭包还在抓他的手看，活动他的关节，像是想看看他是不是真的断手断脚了。
蹲在风溟肩上的白菜抬起粗短的脖子看那出口，双眼眯起，目测片刻，利爪又出，奋力一跃，跳上峭壁，以风般的速度左右弹跳，几乎是在眨眼的功夫，就上去了。
风溟微愣，白菜？这是白菜？
扇子见白菜逃了出去，笑得眼如弯月：“白菜，你果然是一只猫，厉害的猫！”
“喵——”白菜得意地叫了叫，看了一眼断掉的藤蔓，眯眼瞧向四周，去找新的“绳子”了。
泥坑里的两人，由它喵大爷来拯救。
白菜出去了，多少让扇子心安。她也学着风溟坐在泥水里保存体力，不能在乱跑。她摸出怀里的任务石看了看，将它放置得更加妥帖。
风溟见她此时都不忘这破石头，说道：“为什么总想着完成任务？”
“因为我是六界的搬运工啊。”扇子说道，“这就是小仙女的任务，既然接了，一定要完成的。”她抬了抬眉眼，见他好像没黑着一张脸——不过黑了也看不出来，他的脸也都是泥，“魔王大人，我们头儿去查包裹的事了，会给你一个交代的，等交代好了，你满意了，就开心一下，让石头变成红色好不好？”
风溟看她一眼，扇子觉得无望了，毕竟大魔王好像就没有开心的时候，一直都是黑脸。
“哗啦，哗啦。”
浑浊的泥水中，有只虫子在游动，拨开泥水，在两人面前游过。扇子起先还没在意，但一只虫子游过，又见几只虫子游过，陆陆续续，拨得水面荡起一圈圈波纹。
扇子往那照不见光的泥坑深处看去，便见一群大大小小的东西游来，密密麻麻，散发出一股糜烂的腐蚀黑气。
作者有话要说：这篇文应该叫《魔王历险记》《小仙女水逆记》
感谢投雷的小仙女们，破费啦~
巨人（六）
第六章
骨头本来就在隐隐作痛的风溟看着被她死死掐住的胳膊，咬字道：“松手。”
“虫子。”扇子抖声，“好多的虫子。”
“我没瞎。”风溟往前面看去，在两人不远的地方，正有一堆浮游虫子游过。看不清那些淹没在泥水中虫子的具体模样，但很明显它们并不是同一族群。大如乌龟，小如蝼蚁，无一例外的是它们都有一副锐利“獠牙”，在水面上隐约透着寒光，就连蚯蚓模样的无足爬虫，竟也有牙齿。
“这些虫子…”扇子皱起眉头，细看后说道，“长得怎么跟神魔妖界的虫子相似，但这里有阵法压住，按理说虫子也该像人间的虫子一样才对，但它们却不一样。”
风溟也困惑这点，这里的阵法是由当年神魔长老们一起设下，无论是多强大的神魔来到这里，都会变成凡人。
但这些虫子却好像完全脱离了阵法的约束，模样也很诡异。
他没有了法力，看不出这些虫子身上有什么异样，否则也不至于要这么猜。
“哗啦——”两人久坐疲累，微微一动，在水面震出层层波纹，慢悠悠推向那些正专心向前的虫子。
“唰唰！”千百只虫子立刻停止了游动，齐齐偏身看向那贴着峭壁上的两人。
扇子一怔，双目对上那数以千计的眼睛，被看得寒毛竖起，喉咙僵硬得说不出话，再次紧紧掐住风溟的胳膊。
风溟的脸一白，冷染眉峰，盯着那些正往这虎视眈眈瞧看的虫子。
虫子：“…”
“哗啦——哗啦——”虫子集体游走了，飞快地。
风溟收回冷然视线，去掰她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一根另一根又“咬”了上来。他不动了，瞧着她，眉眼一挑，那手迅速自动离开，还给他捋了捋袖子。
“刚才那些到底是什么，又要去哪里？”扇子说着，忽然想到了一个可能性，“魔王大人，你说它们是不是知道出口在哪里？往出口那去了？”
风溟微微一想，也觉得有可能，虫类寻找生路的能力，比凡人厉害得太多。他缓缓站起身，灌满泥水的墨袍重了不知有多少斤，在举步维艰的地方无疑是个累赘。他没有多想，将长袍脱下，挂在峭壁上，正是深秋，泥水寒冷，长袍一褪，步子轻了，但身子也更冷了。连跟在他一旁的扇子都察觉到了他的冷意，那是不同于魔族的冷，是来自急速失去体温凡人的冷。
她怯生生低声说道：“大魔王，我的手很暖，给你握着好不好？”
风溟看了一眼哆嗦成风中豆芽菜的她，说道：“不要。”
“…”扇子要被他气死了，气得鼓腮，一抬头对上他的一瞥，又泄气了。
泥路难行，水已经没到半身高，越往里走，顶上缝隙透入的光就越模糊。
嗡嗡嗡。
陆陆续续仍有虫子游过、飞过，数量越来越多，整个深坑几乎要被虫族占满。
扇子愈发觉得这里诡异，令人心惊。不知这些虫子是不是真的去找出口，她怎么觉得，它们是要去享用什么美食大餐？
嚓嚓嚓、嚓嚓嚓。
前面传来此起彼伏的啃食声，嚓嚓作响，除了吃东西的声音，再无杂音。那么多的虫子，似乎彼此有着奇妙的约定——好好吃饭。
风溟借着几只萤火的微弱光芒往前面看，所有的虫子趴在一根柱子…亦或是什么奇怪根茎上，嚓嚓进食。
虫子少说已经有四五千只，然而它们不争不抢，静静啃食，场面太过和谐，像是在吸食什么迷丨幻草药，令它们完全着迷，连生灵界最基本的异族厮杀都忘了。
扇子看着那些密密麻麻的虫子，看得头皮发麻：“它们在吃什么？”
说完，她就见风溟提步往前走，吓了她一跳：“别过去，它们会把你吃了的。”
吸食着柱子的虫子根本没有了攻击能力，风溟走到近处，它们也没有攻击他。
虫子的脸一般都只有眼睛和嘴巴，脸不似人那样有喜怒哀乐，然而此时风溟却从它们的脸上看出了迷醉。
他拨开虫子，想看看这是什么东西，能够让虫子这样着迷。
已经吃饱了的虫子被他拨到水面，也没有挣扎，像是醉了，顺着晃动的水面浮动，似凡人那样醉生梦死，不多久，扇子就见那虫子的身体肉眼可见地变大了一些。她讶然：“魔王大人，它们大了半寸。”
“它们吃了这柱子。”
“不可能。”扇子难以置信道，“头儿说过，巨人岛有当年神魔设下的阵法，所以这里的一切都是没有灵力法力的。”
“然而现在它们的确是吃了超脱人界的东西。”
扇子语塞，事实摆在眼前，根本没办法反驳。
虫子已被拨开，柱子露出了半截本来面目。风溟抓了一只萤火过来照明，细看这柱子。
柱子青绿，长满了青苔霉菌，似一块在野外放久了的石头，爬满青苔，看不清原本模样。他想刮下这苔藓看看里面，手刚触及苔藓，便觉有阻力。刮下青苔，里面竟是一片肉色，惨白的肉色。
风溟蓦地一顿，扇子已经走了过来，瞧见那肉色，讶然：“这是什么？”
有虫子闻肉香而来，瞬间又爬满缝隙。风溟拧眉，再次拨开，那“肉”依旧完好，饶是虫子啃食，也不见损伤。
这虫子吃的，不是肉，而是气。
“喵——”
白菜的叫声从洞口传来，传遍底下深坑。风溟立刻退身，往那边走。扇子莫名看看后头的虫子，又看看他，问道：“就这么走了？”
“白菜已经找到藤条了。哦，对了。”已经走了几步的风溟偏身看她，说道，“虫子马上就要吃人了，你想变成一堆白骨？”
扇子瞪大了眼，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脚已经拔起，迅速划开水面朝前狂走，像一只鱼扑腾着泥水过去了，又扑了风溟一脸。
风溟瞧着拍着水面“飞”走的哭包，抹去脸上的泥水，压着想揍她一顿的心跟了上去。
白菜找的藤蔓很结实，粗如胳膊，也不知道它怎么叼来的，扇子看着，已要感动哭了。她见魔王过来，扯了扯藤条说道：“我试过了，很结实，魔王大人你上去吧。”
风溟弯身而来，又握了她的腰肢，几乎是瞬间就将她半抛上去。扇子急忙抓住藤条，低头看他，就见他正握着藤蔓，脸色阴沉：“滚上去。”
“…”超凶！
扇子体力耗损得厉害，但求生的本能更加强烈，她费力爬着，也不知道爬了多久，终于是爬上了洞口。
外面已经快要全黑了，天气更冷。她趴在地上喘气，回过神来就去抓藤蔓，恨不得将他拖上来，可力气不够，藤蔓半寸都没动。
风溟比扇子爬得要吃力些，因为没有人在下面定住藤蔓，长藤晃得厉害。但终究是个男子，从魔族变作普通人，身形和体型也占了优势。
“喵喵。”
听见白菜不安的唤声，他的速度更快了一些，得爬上去，抱一下急坏了的白菜。
“魔王大人，就快到了，你不要急。”
姑娘的声音也很焦急，那哭包好像又要哭了。
风溟想揍她，她就没有一件事不哭的。
再长的路只要一直走，就能到尽头。风溟刚出现在坑口，扇子就抓了他的衣裳将他往上拔，像在拔一只巨型萝卜。
等风溟终于上来，还没喘口气，那哭包就抱住他哭了起来：“得救了，终于得救了。”
风溟推她的脸：“别碰我。”
“会冷死的。”
风溟无比嫌弃地看她，算了，没力气，而且有个人拥着，的确暖和了许多。
以后他一定要对脆弱的凡人好一点。
“魔王大人，这附近有个水坑，去那洗洗吧。”
风溟看了看快要黑下来的天，轻笑：“你能找到那？路都看不见。”
扇子答道：“能啊！”
“…这里地势这样复杂…”
“可是我能呀。”
风溟不想说话了。
扇子勉力站了起来，想到那水坑她又想起深坑里的柱子和虫子：“魔王大人，那虫子吃的到底是什么？我现在后悔没有啃两口了，说不定吃上两口，也能恢复力气。”
“是能，但你绝对不会吃的。”
“为什么？”
风溟缓缓起身，愈发觉得冷，他说道：“因为那柱子，是巨人神深入大地的脚。”
扇子猛地一愣：“脚？”
“对。”风溟的眸光在渐渐沉落的夜色中黯然，没有平日的冷冰冰，“巨人神不能动弹，虽然他身上有阵法保护，然而他神力惊人，还是会吸引万物前来。虽然它们伤害不了他，但却可以靠近他，吸食他的灵力。他不会受到实际的伤害，但却有知觉。”
扇子怔然道：“所以那些虫子，并不是第一次吸他的灵力，看样子，已经发生过很多次了。”
“或许从他伫立在六界中央开始，岛上的生灵就一直这么做。”风溟看向黑暗中隐隐冲天而立的巨树，说道，“巨人神身上，或许已经筑起无数鸟巢。”
然而就算是这样，他都没有动。
也没有跟神界请求增援。
千年、万年、十万年地这样站在六界中心，为人界支撑天地，平海啸，定风波。受千万蝼蚁啃食，也纹丝不动。
风溟忽然听见啜泣声，偏头一瞧，就见那哭包又变成了水桶妖：“你哭什么？”
扇子拧了拧鼻子，哽咽道：“巨人神，真的太厉害了。”
那也不至于哭吧！风溟抓住她的衣服就往前拖：“去找水坑。”
“…不是这边。”
“…”
“…也不是这边。”
“…不许哭！带路！”
巨人（七）
第七章
到了水池边，天已经完全黑了。
这水坑并不太大，但水质清明，而且还是活水，洗浴的话足够了。
扇子说道：“魔王大人你先洗吧。”
一路走来，迎着冷冽晚风，两人的衣服都已经被吹干了，像两个陶泥人。风溟正要说她先，就听她瑟瑟发抖说道：“万一里面有怪兽，我打不过。”
风溟双手抱胸看着她，问道：“所以你是觉得我可以吃掉小怪兽？”
扇子肃色点头。
风溟一手盖在她的脑袋上，将她转到背对水池的方向，拍拍她的脑袋：“立刻消失在我面前，不然我就先吃了你。”
扇子拔腿就跑了，消失在了夜幕下。
风溟哼了一声，这才脱去衣服，入水洗去一身淤泥。
狂奔而去的扇子停下步子，找了个平地粗略地扫干净，就跑到远处拾柴火。柴火堆了半天高，等她盘腿坐在柴火旁，取了火折子想点火，一拔掉帽儿，却发现里头的芯全湿透了，根本没有办法生火。
她看看没有月亮出现的夜空，有点愁。稀疏的繁星能让人勉强看见地面，但就算是月亮出来，也没有办法像白昼的日光那样令人温暖起来。
还在水池里洗去一身淤泥的风溟忽然就见远处林中有火光，像是有人在陆续放柴火，火势越来越大，已变成一堆篝火，看着温暖极了。
片刻就有人举着火把鬼鬼祟祟颠着小步子过来，一手举着火把一手捂着眼，躲在树后面问道：“魔王大人，我来接你了。”
“…这点路我还会走。”
“哦…那我先回去了。”
“站住。”
躲在树后的扇子听见那边传来哗啦啦的声音，魔王大人出来了。她就知道，他还是怕迷路的，就算有火堆做路引，她依旧深信他会跑到别的地方去。
不多久风溟就过来了，扇子急忙举起火把要走在他前面。还没走一步，风溟已经走在她面前，说道：“去洗。”
扇子顿步，咦？原来大魔王只是在让她去洗洗。
风溟见她不走，说道：“没有吃人的怪兽。”
“好！”扇子走了两步又回头道，“看着火堆走，就不会迷路了。”
风溟抿抿唇角，朝着火光的方向走。
这一次，很顺利，没有走歪。
火已经很大，旁边还用草铺了两个座位，坐在干净干燥的草堆上，又有大火熏烤，湿透的衣服很快就干了。
远处水声哗啦，不是鱼儿拍水的声音。风溟抬了抬眼，天太黑，远一些的地方火光够不着，但是他所面对的方向，正是水潭。他顿了片刻，慢慢挪，挪，挪到水池反面。
白菜正在草堆里打滚，抱着一团枯叶用小爪子搓着蹬着，滚得浑身都是碎枯叶，玩得不亦乐乎。
在梨园的时候，还是只安静慵懒的猫，到了这，就…完全变了。
还会飞檐走壁了。
风溟听见水潭那边没有了拍水的声音，便将衣服一一穿了回来，烘烤过后的衣服干燥温暖，连饿意都因这暖意淡了许多。
一身湿哒哒的扇子抖身过来，见了火差点扑在上面取暖：“冷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