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地府开门的动静忒大,大得不寻常。
四喜高呼冤枉:“我连他是谁都不晓得,干嘛故意放走他?我是特意来告诉您郭宛江消息的啊。”
阿宝大怒:“你还说连他是谁都不晓得!”
四喜呆呆地说:“是不晓得啊。”
“就是郭宛江!”
“…哎?”
四喜大费了一番口舌,总算说服阿宝相信自己与郭宛江毫无私交,地府通道的那阵阴风也是巧合,是地府内部出现了问题。
地府的问题必然是大问题。
阿宝好奇地追问。
四喜语焉不详,只说地府系统升级的时候出了点状况,接下来可能要闭关整顿,但到阿宝每月一次排放煞气的时候,地府还是会为他留一扇后门的。
他说话的时候,阿宝爬到了桃树上,在树枝间钻来钻去。印玄面色如常地站在下面,一双眼睛紧追着他的身影,片刻不离。毋庸置疑,万一阿宝有突发状况,他一定能瞬间执行数十个预案。
阿宝见下面没了声,低头看了一眼:“你查到郭宛江什么消息?”
四喜说:“我翻了当年的档案,找到郭宛江的死因。他是救人时被误伤,后被凶手杀人灭口的。”
阿宝一边在桃树枝叶里翻找桃子,一边说:“他救的是谁,凶手又是谁?”
四喜说:“他救的人叫周喜鱼,可惜没救完,两人就一起被凶手灭了口。凶手叫邱玉如。”
阿宝手一顿,从树上跃下,掸了掸衣服,走到四喜面前:“邱玉如为什么杀他?”
四喜说:“邱玉如本来要杀周喜鱼,被郭宛江发现救下,邱玉如一不做二不休,就把两人都杀了。”
阿宝说:“邱玉如练过功夫?她怎么能以一敌二?”
四喜说:“郭宛江在桃花林举办生日宴,宴上饮酒,两人都喝了不少,邱玉如有备而来,也是有心算无心了。”
信中明明说,邱敏威胁郭宛江与自己在一起、陈孟友与周喜鱼结婚,最后为何是郭宛江与周喜鱼走到了一起?不过结果已知,过程如何也不那么重要了。
阿宝还有一个疑惑:
“你能不能查到邱敏、罗亮等人死后魂魄的下落?”
四喜根据阿宝提供的生辰八字,算了算说:“咦?他们已经投胎去了。”
阿宝怎么都没想到是这样的结果:“投胎?地府排队投胎不是要等一百年吗?”
四喜说:“总有例外。”
阿宝想起印玄身边的老鬼管家,也是开了后门,提前去地府投胎。可见,有人的地方,总有门道。
四喜有事在身,不便久留。
阿宝欲言又止地看着商璐璐,以眼神询问,是否要问问周喜鱼与她的关系。
商璐璐摇头。前世是前世,今生是今生,她今生是商璐璐,便只是商璐璐。
阿宝还想问黎奇,因不知道对方生日,只好作罢。
四喜走后,几个人也准备打道回府。
商璐璐问阿宝刚才在树上找什么。
阿宝说:“桃子。我之前明明看到树上结出了桃子,突然不见了。”
商璐璐见怪不怪:“桃树上的花啊叶的,也是说长就长,说掉就掉,那桃子估计也是说结就结,说没就没。”
阿宝说:“这桃树这么神奇,说不定结出的桃子与蟠桃一般,吃了能长生不老。”
印玄眼神微动。
几人离开巨树不到十尺,那树便消失了。
阿宝想起从自己手里溜走的郭宛江,便扼腕不已:“差一点点,这幅拼图就完成了。”
商璐璐说:“现在也差不多。”
许多事情他们都已经从蛛丝马迹中推敲到了真相,只是缺乏实质的证据。
阿宝说:“我的心态已经变了。我原来想弄清真相,现在只想抓住他,狠狠地揍一顿。”
商璐璐:“…”
下山时,东方微亮。
路过郭庄老酒,摊子已经收了,店家送给他们的桃花酒就放在桌上,等着他们回来时自取。
阿宝拿过酒,掀起瓶盖,闻了一口:“郭宛江和周喜鱼临死前喝的酒,不会就是桃花酒吧?要是这样,这酒可比郭庄诡异多了。”
到山脚,还没进村,就看到黎奇抱着一个资料袋,急匆匆地跑过来:“我就猜到你们在这里!你们一定想不到王警官发现了什么!”
他从资料袋里抽出一本旧书,名《倬县十案》。飞快地翻开折角的那页,递给阿宝,激动地说:“郭宛江是邱玉如害死的。”
☆、第 20 章
迎来四张毫无波澜的脸。
黎奇自顾自的激动:“书里这么说的,周女与邱女宴后争执,邱女举刀刺她,周女大喊救命,路过的郭宛江听到后赶来相救,被邱女一道杀死。不过,这案子离奇的地方还在后面,不然也不会被列入倬县十大奇案。倬县就是现在王家镇、周塘镇这一片。”
阿宝听他好不容易吊起胃口,又顾左右而言他,催促道:“黎奇你倒是说后面离奇在哪里呀!”
黎奇:“…”突然喊自己的名字,是故意玩谐音吧。
他扫视环境——一桥三棵树,一溪三条路。风景虽佳,却无座椅,站着聊天忒累人了。
他提议去村里。
阿宝怕撞上村长。拿人手短,那些旧信还在兜里揣着,多少有些做贼心虚,建议去郭庄老酒,边吃边聊。
黎奇自无不可。
去路上,阿宝按捺不住好奇,催促黎奇说书后面离奇的那段,黎奇反问他怎么突然来了郭庄。
阿宝敷衍道:“收拾行李的时候发现东西丢了,就回郭庄来找。”
黎奇说:“什么东西?找到了吗?”
阿宝说:“手表,找到了。”
黎奇往他的手腕看去,光溜溜的。
旁边的印玄伸出手来,亮出银白表带:“是我的表。”
他说不说话,都自带高不可攀、生人勿进的气场,黎奇似乎有些憷他,笑着说找回来就好,转头就讲起书中提到的后续:
“两人死后,邱玉如处理了尸体,以为神不知鬼不觉,没想到过了两日,就有差官上门,言辞灼灼地说她杀了人。到了衙门,不仅周喜鱼的尸体被翻了出来,还有目击者目睹了案发过程。你猜那证人是谁?”
郭宛江、周喜鱼、陈孟友、邱玉如…
统共四个人,还能怎么猜?
阿宝便说:“陈孟友。”
黎奇击掌,觉得这案子实在精彩非凡,每个人物都在关键时刻起到了关键作用,对自己写书大大有益:“就是他!而且邱玉如杀人匆忙,作案时不慎遗留了手帕,可说是人赃并获,法网难逃了。”
阿宝说:“你说的离奇就是这样?”
“更精彩的还在后面。”黎奇说,“眼见自己脱罪无望,邱玉如突然反口认罪,却说主谋另有其人。那人就是陈孟友。”
阿宝说:“陈孟友是证人,官差多半以为她意图诬陷,证词不足采信吧?”
黎奇反问:“那你信不信?”
“邱玉如一人杀两人、埋两人,的确勉强了些。”阿宝顿了顿,反手一招推给印玄,“祖师爷,你觉得呢?”
印玄看向黎奇。
黎奇不等他开口,就老老实实地说下去:“县官说邱玉如生性刁狡、不足以信。她原被判了秋决,但狱中煎熬,夏末就病死了。好了,你再耐心等等,离奇的部分来了。邱玉如死后没多久,陈孟友就成了亲,不到一年,诞下一女,那女儿天生聪慧,一岁能言,两岁能诗,三岁能文,两个弟弟都不如她,直叫陈家夫妇爱不释手,待如掌上明珠。”
阿宝说:“那女儿是邱玉如投胎吗?”
黎奇目瞪口呆地说:“你怎么知道?”
阿宝啧啧摇头:“你确定自己是推理小说家吗?这埋伏笔的水平…和邱玉如埋尸差不多。”还不如郭庄门口一个卖酒的。
黎奇顿时失去了说书的兴致,草草地说完剩下的故事:“陈孟友二十五岁生日那晚,她突然吵着与他同屋睡,一个七八岁的小人儿,也不知哪来的力气,拿起早准备好的刀,半夜起来捅死了自己的父亲,刺中的位置与周喜鱼的伤口一模一样。据陈夫人说,她杀人时还问了陈孟友一句:‘记得否,你的生日是我的忌日’。就是这句话,让陈夫人笃定自己这个聪颖得不像话的女儿,是邱玉如转世来讨债的。”
正好走到郭庄老酒。
店家还没上班,几个人就自发地搬下凳子坐着等。
阿宝拿过书来翻看,书中所说与黎奇转述的一般无二。像是证明书中所写并非虚构,里面姓名、地点、时间都很详实,就差配几张惟妙惟肖的插画了。
阿宝问:“书是王警官找到的?”
黎奇说:“村长讲的话,王警官嘴上说不信,事后还是去找了资料。这是镇上图书馆的馆藏,好不容易借出来的,我一会儿还要还回去。书里讲的要是真的,那郭宛江杀邱敏也是一报还一报了。”
阿宝说:“就算书里是真的,邱敏也不一定是邱玉如的转世。”
黎奇一呆:“但她们的相貌一模一样…”
阿宝说:“可能是巧合。很多人转世后不但相貌变了,连性别也变了。”
黎奇想了半天,找不出反驳的话,只好愣愣地说:“这样的吗?”
阿宝拍拍他的肩膀:“你还是太年轻了。”
黎奇对着张明显比自己稚嫩的脸,讷讷道:“如果真的是郭宛江的魂魄作祟,你会不会收了他?”
阿宝语重心长地说:“其实,我是个生意人。收鬼降妖这种事一定要有人委托…”他看着黎奇,嘴角一弯,双指一搓,贪钱市侩的形象活灵活现。
黎奇说:“多少钱?”
阿宝笑嘻嘻地说:“百年老鬼,特别难收,价格必须十万起跳。收鬼过程中用到的法器价格另算,普通黄符一千一张,祖师爷画的五千一张,桃木剑一万块一把…如果受伤,不留疤的一万块一条,留疤的五万块一条,医药费、营养费、精神损失费全包。你看怎么样?”
黎奇斟酌道:“你可以问问村长。”
阿宝拍拍屁股站起来:“那行,你和村长谈妥了再来找我。我先回鑫海宾馆住着,就住两天啊,逾时不候。”
正好店家推着一车美食上山摆摊,他们干脆吃了一顿过度丰盛的早饭再走。
黎奇跟着他们到鑫海宾馆,藏了一路的话终于忍不住说出口:“你之前的报价…能打折吗?”
阿宝捂住胸口:“那是我们拿命去换的!鬼有多凶残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居然还要跟我讲价吗?”
“…对不起。”在大义凛然的阿宝面前,黎奇落荒而逃。
商璐璐小声问连静峰:“阿宝不是善德世家的传人吗?”那是传说中非常、非常、非常有钱的大户人家呀!需要计较这点小钱?
连静峰神色复杂:“据说为了对付尚羽,善德世家付出了许多。”
商璐璐:“!!!”所以是…破产了吗?
两人内心感叹:不愧是引得天道眷顾的慈善之家啊!真是为善不遗余力。
忽悠完黎奇,满足而归的阿宝正要去前台订房,就被连静峰拦住了。
连静峰掏出钱包:“让我来吧。”
阿宝狐疑地看向印玄。
印玄想起连、商二人的误会,再度习惯性的不解释。
但是,他们登记入住的时候遇到了麻烦。
鑫海宾馆一口咬定满房,一边接待新来的客人,一边拒绝他们入住。
阿宝没想到村长的□□时效这么长,无奈道:“看来,我们又要回郭庄住了。”
回去的路上又遇到郭庄老酒。
店家乐呵呵地欢迎他们进来享用午饭。
阿宝吃醉鸡腻味,问他有没有其他的选择。
店家说:“既然您问了,我没有也得给您变出来呀。香椿蛋炒饭,顶新鲜的食材,吃过得都说好…”
“我不吃香椿。”
店家说:“那就蛋炒饭,我这蛋是纯正的绿色食品农家蛋…”
“我要吃红烧狮子头、西湖醋鱼、鱼香茄子…”
店家慌忙打断他,说没有。
阿宝说:“你不是时候没有也得变出来吗?”
店家哭丧着脸:“我说说场面话,您还真信啊。”
最后上的还是蛋炒饭和香椿蛋炒饭。
店家看阿宝拎着酒壶,说:“您怎么不尝尝这酒呢?”
阿宝说:“难得出来一趟,总得带些特产回去。再没有比桃花酒更合适的了。”
“您有眼光。”店家用力地拍了几下马屁,话锋一转,“不过这酒和别的酒不一样。别的酒是越藏越醇香浓郁,这酒放得久了,就馊了。您还是要赶紧喝。”
在郭庄住,上山下山不容易,阿宝原本想提前点个外卖,让店家晚上送上来,但店家死活不应,还振振有词的说:“我老婆说了,我要是去了有鬼的地方,那就是去鬼混!”
怎能怂恿一个起早贪黑给老婆赚钱的好男人出去“鬼混”?
阿宝败下阵来,只能自己提着晚餐上山。
餐费还是连静芬结的。
阿宝好奇地问印玄:“最近清元派生意很好吗?”
印玄说:“…可能是心情好。”
到了郭庄,几个人分配房间。
连静峰与周璐璐住了第一进客堂左右的两个房间。
阿宝与印玄住在第二进。
关了门,阿宝对印玄说:“我想招陈孟友的魂。他的生辰八字我已经推算出来了。”
那本《倬县十案》里写明了陈孟友死时二十五岁,是哪一天。借此往前推,自然就知道他的出生年月日了。好在当时没有阴历阳历的说法,不易混淆。
印玄盯着他得意的小表情,冷静地说:“他死了超过百年,早该投胎。”
阿宝说:“我已经做好了失败之后,让四喜帮忙找档案的准备。”
“…那就开始吧。”
明堂里,阿宝掏出纸片人,正要施法,就看到印玄一脸慈爱地站在旁边。
???
这眼神…
阿宝气沉丹田,仗起狗胆,轻唤道:“阿玄。”
…
气氛凝固了三秒。
印玄正要开口,就听阿宝率先道:“啊…玄之又玄的道术呀!我现在就要招魂啦!”
平辈相称能够拉近彼此的距离、消除年龄的隔阂——司马清苦的名言。
阿宝一边念咒一边想,他自己一定没有试过。
☆、第 21 章
本就不抱希望,打算走个过场就理直气壮地找四喜帮忙,谁知咒语刚念完,小纸片人就无头苍蝇似的,飞快跑动起来。
眨眼工夫,就跑到明堂尽头,扒着门槛往外跳。
阿宝眼皮跟着一跳,不等印玄下令,就自觉地追上去,伸出双指,将纸片人的脑门一夹,抓田鸡似的抓了回来。
纸片人伸胳膊蹬腿,犹挣扎不休。
阿宝另一手连弹它的小腿儿:“再闹就将腿儿掰下来,将你埋在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