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

“阡陌,你怎么来了?”

“爹这两天心情不好,东西吃得很少,你去劝劝,好不好?”

裴凌南锁眉。她又何尝不知他在为此事忧心,夜夜经过他屋子的窗前,总能看到里面的烛光。好几次她都想推门而入,劝他早些休息,但碍于面子,总拉不下脸。

“娘啊,其实你把东西给干爹,给干爹传话都没什么不对。爹就是不愿意你瞒着他。男人如果爱一个女人,眼里会容不得一点沙子,这个你将心比心就知道了嘛。”沈阡陌摇了摇裴凌南的手,裴凌南忍俊不禁,“你才多大?就知道什么是爱?”

“猜的。”沈阡陌吐舌头。

“你啊,少看些戏文才好!”裴凌南推了沈阡陌的脑袋一下。

“那娘,你去不去嘛。”

裴凌南笑道,“去去去,你和光儿花了这么多的心思,我们两个大人要是不和好,不是太对不起你们了?”

“娘英明!”

说是说要去,可是主动求和哪有这么容易?裴凌南在沈流光屋子门口走过来又走过去,一壶茶的时间都有了,还是没敲门。裴大和沈阡陌躲在墙角干着急,眼看裴凌南要走,急得想冲出去,却听玉翩阡大声道,“哟,这不是凌南吗!”

他这一声喊得格外嘹亮,别说屋里,后院都能听到。

裴凌南气极,转身想走,屋子的门却被打开了。

这两天,他们分开吃饭,分开睡觉,就算在宅子里碰到,也是各走各的,互相不搭理。裴凌南本来就是风风火火的个性,脾气一下子上来时,怎么拦也拦不住,下去了之后,就会后悔。可看平时温顺的赵显,这次这么强硬,她也憋着一口气,不肯妥协了。

“我…是来道歉的。”裴凌南低着头,声音比苍蝇还小。

站在门口的沈括笑道,“什么?听得不太清楚。”

“我说我是来道歉的,你还想怎样!”裴凌南猛地转过身去,见到是沈括,并不是赵显,略略有些吃惊,随即脸就红了,“怎么不是…他…他呢?”

“出去了,还没回来。我也在这里等‘他’。”

裴凌南暗骂了一声,低着头往前走,走得太急,一下子撞到一个人怀里。因为她走得太急,这一下撞得倒退一步,没站稳就要摔在地上。一只手迅速地拉住她,又把她带入一个熟悉的怀抱里。

她不知说什么好,只是把脸埋在他的怀里,抱住他的腰。四周火辣辣的几道视线,让她无地自容。

赵显抬手抱着她,也不说话。

过了很久,他才低头在她耳边低声说,“我们要一直这样被他们看吗?”

她抬起头来,额头碰到了他的嘴唇,脸又是一红,拉着他进了屋,“碰”地一声关上门。

门外众人皆是会心一笑,四下散去。

屋子里很安静。赵显若无其事地走到书桌后面,拿起笔要写字,“找我有事?”他的口气与平常无异,但带了点疏离,怎么听怎么别扭。

裴凌南一点点挪到他面前,看着自己的脚尖,“我错了…”

“什么,我听不清?”赵显是真的没听清。

“我说我错了!我不该让裴大瞒着你,偷偷给阮吟霄带话送东西,不该不相信你,而相信别的男人。不该跟你闹脾气使小性子!”裴凌南一口气说完,又低下头去,“所以,不要不理我,好不好?”

赵显放下毛笔,走到裴凌南面前,刚要开口说话,她却一把抱住他,“其实我已经放下了,瞒着是怕你不高兴,谁知道你还是不高兴了。”

“我没有不高兴,只是等着你来亲口告诉我。这几日也并非有意冷落你,要知道,是你一看见我就转身走掉的。为夫何其无辜啊。”

裴凌南抬头,瞪他,“得了便宜还卖乖。”

赵显笑起来,“不过你认错的样子像个小女孩,挺可爱。”

裴凌南对着他的肩膀就咬。这一咬不要紧,却点了火,某人的身体很诚实地起了反应。

他们伸手为对方解去束缚,纠缠到床边时,两个人都气喘吁吁。

在黑暗中,能看到的只有眼睛。赵显用手盖住裴凌南的眼睛,挺身进入。

“凌南你在想什么?”

“嗯?”裴凌南正意乱情迷,冷不防被他问了一下,一头雾水。

赵显扶着她的腰肢让她坐起来,两个人相对。裴凌南双手搭在他的肩上,歪头不解地看着他。

“谁都不许想,除了我。”他咬她的耳垂。

这一夜,他们激烈地交融。床上的被子都被撕裂,里面的棉絮飞得到处倒是。裴凌南只觉得自己的□好像被撕裂,身上也满是吻痕。赵显好不了多少,背上被抓破,肩膀和胸前都是牙印。

第二天,毛茸茸的两个人同时醒来,看到对方都有点不好意思。

“昨晚…弄痛你了?”赵显摸着裴凌南红肿的嘴唇。

“没…没有。”

“对不起,我‘下手’太重了。”赵显坐起来,“我叫人进来收拾。”

裴凌南伸手拉他,“别去。再陪我躺一会儿。”

赵显躺下来,把裴凌南抱进怀里,“怎么了?”

“见到你以后,你一直是崇光皇帝,有国事天下事。在那个皇宫里,哪怕睡在一起,也觉得你不是我的,是南朝所有人的。现在这样,就像五年前在沈府,你不用去处理朝政,没有见不完的大臣,你就是我的夫君。”

赵显沉默,摸着她的长发,半晌才说,“让你受委屈了。”

“不委屈。”裴凌南把头埋在赵显的颈窝里,“当初要是知道你是皇帝,我肯定不嫁给你。可是我既然嫁给你了,就算你是皇帝,也只有跟着你了。”

“咦?好像有个人之前不是这么说的…我想想…”

裴凌南伸手掐赵显的手臂,赵显疼得求饶。两个人又大干了一架,直到外面有人敲门。

“嘘,先别闹。”赵显把裴凌南按在怀里,大声道,“谁?”

“皇上,急报。”沈括的声音。极其小,极其尴尬,好像是迫不得已才来敲门的。

赵显捏了下裴凌南的鼻子,起身下床,听到裴凌南在身后嘀嘀咕咕,又俯□吻她,“先把自己洗干净喂饱,我们晚上再来。”

“沈流光!”裴凌南恼羞成怒,抓起身边的软枕就朝赵显丢了过去。

赵显出门来,见沈括垂首站在一旁,玉翩阡跟在他身后。他笑了,“天大的事情,都等我沐浴之后再说。书房见。”说完,就匆匆走了。

沈括终于舒了口气,回头瞪玉翩阡,“玉官,你这事儿干得不地道。为什么急报交给你,你要让我来做这个坏人?”

玉翩阡狡猾地笑,“看来很激烈呀。”

“什么很激烈?”

“将军你看地上,是不是棉絮啊?被子都扯破了,还能不激烈么?”

沈括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想了想,才拍了玉翩阡脑袋一下,“人精!”

攻下盘龙关之后,阮吟霄率军攻克祁州,北朝皇帝耶律齐等人率军与之会合,合力进攻冀州、贝州。眼看南朝的北方防线全数崩溃,北军继续挥师难下,南朝朝中的大臣开始准备弃都逃亡。赵康无德又怕死,想跟大臣一起逃走,幸而被翁照帆拦下,死谏。翁照帆提出让崇光皇帝返回主持大局,赵康不允,朝中大臣又让他把宁王耶律璟交出去,保得国土。

北朝军队攻克德清之后,三面包围澶州,南朝将领李继隆死守澶州城门。

金陵城内,终日人心惶惶。澶州,已经离南朝的东京开封极近。民间也有了极大的反对之声,儒生成片成片地到皇宫门口静坐,要求赵康举措。商人罢市,农人休耕,一片混乱。赵康再保不得宁王耶律璟,派人送他出城。

说是送,其实是押。赵康显然已经打算用耶律璟换得北朝停止进攻。他哪里想得到,就凭一个皇帝和一个文臣,能让大军连破数城,极大地威胁了南朝的统治。

与此同时,赵显一行人,动身前往澶州。

这一刻,已经到了国家生死存亡的重要关头。随行的人,全都神色严峻。北朝只要再下澶州,东京便唾手可得。东京一丢,民心立散,山河便拱手相让。

“流光。”裴凌南挽着赵显的手臂,把头枕在他的肩上,“会没事的。”

赵显拍了拍她的手背,“我不是一个好丈夫,非但没有照顾好你和孩子,还让你们跟着我四处奔波,经历危险。”他看了眼躺在他身边睡觉的两个小人,眼中流露出深深的愧疚,

“他们都很乖,不会怪你的。”裴凌南俯身,把裴大踢走的小毯子重新盖到他身上,又摸了摸他的头,“我只是,不想这个孩子,以后也经历这些。”

“我一定谋得一个好的人选,不让光儿受这样的苦,你放心。”

裴凌南点了点头。

马车外面,好像有大批的灾民在涌动,哀吟声不断。赵显掀开马车帘子,眼中有深深的哀痛,“是我的无能,让百姓流离失所,无家可归。祖宗打下的江山,就这样在我手中失却。将来,我还有何颜面,去见九泉之下的父皇?”

裴凌南抱住他,“这不是你的错。”

“他们,也都是我的孩子,我的子民。他们如此,我心中更痛。”

裴凌南只能抱紧他,企图把温暖和力量传递过去。

她侧头的时候,看见裴大睁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赵显一行人刚到达澶州,就听说先至澶州的沈括,用伏弩射伤了到澶州城下巡视的阮吟霄,阮吟霄跌下战马,大挫北军的士气。守将李继隆乐得开了好几十坛子的好酒,大犒军兵。

人人听而称快,只有裴凌南笑得很勉强。

花事六十四

赵显到了澶州北城,在城楼上召见了各军将领。南朝将士看到城楼上竖起的黄龙旗,得知崇光皇帝到了,立即高呼万岁,士气大振。

北朝军队对澶州久攻不下,阮吟霄又受了重伤,形势开始起了变化。

不日,越香凌把耶律璟顺利押送到了潭州。

耶律璟并没有外面传言的那么风光,反而有些落魄,下巴上都是胡渣,显然在金陵的日子也不好过。他见到赵显高高在上,仰天大笑三声,“你跟阮吟霄合谋演了一出好戏!”

赵显不怒,“此话怎讲?”

“怎讲?赵显,你心里最清楚!我玩不过你们这两个心狠手辣的,没话说!”

赵显喝了口茶,淡淡道,“还没完。我要拿你去换他退兵。”

“拿我换?为什么不拿裴凌南换?拿你女儿换?你不觉得她们对于阮吟霄和耶律齐的作用,远远比我大么!”

赵显神色一凛,越香凌便按了耶律璟一下,“老实点,别胡说八道。”

“我胡说八道?当年裴凌南和阮吟霄的事情在上京闹得满城风雨,我不信以你赵显的本事,会不知道他们之间的那些‘往事’?阮吟霄之所以发了疯似地攻城略地,起先可能真的是因为我,难道逼到澶州城下,还是因为我么?你不是不知道,他只是要证明他比你强,裴凌南是他让给你的!”

赵显站起来,走到耶律璟的面前,面色淡漠,“虽然朕要你死,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但是耶律璟,你给朕好好听着。朕会让你看到北朝的大军退出南朝的国土,而朕的妻儿都会好好地呆在朕的身边。”

耶律璟发狂般地大笑,“好个重情重义的崇光皇帝!你可曾想过自己的发妻,如今身在何处?”

赵显拂袖,“皇后和国丈,有他们自己的选择,朕不会勉强。”

“说起来你的命真好。有那么多女人对你死心塌地。今天我人在这儿了,也不怕死。不妨告诉你实话,翁怡君死了,你还不知道吧?”

“什么?!”赵显和越香凌同时叫了起来。

“翁照帆带了个死人回来,秘不发丧,谁都不知道他想干什么。这次要不是他,还有那些该死的儒生,赵康这个懦夫也不会罔顾我给了他那么多的好处,而把我交出来。你想想看,翁照帆为什么不让消息传到你那里去?肯定又是他那个好女儿,你的好皇后,临终交代了什么!你口口声声保护妻儿,翁怡君不是你的妻?你尽过半分丈夫的责任?”

“你闭嘴!”赵显一脚踹在耶律璟的肩上。耶律璟倒在地上,嘴角流出了些血,却还在冷笑。

越香凌见赵显盛怒,连忙跪了下来,“皇上三思!”

赵显双手紧握成拳,转过身去,“把他押入大牢,听候发落!”

“是!”

待越香凌把耶律璟带下去之后,赵显狠狠地砸碎了桌上的花瓶,顿时手背鲜血直流。耶律璟说得没错!他对皇后,一天都没尽过所谓丈夫的责任。甚至放心地让她去涉险,还一直在内心深处安慰自己,她和国丈都安全返回了金陵。她病的那么重,如何能经历颠簸?她一个柔弱的女子,如何能够在混乱中保得周全?他一心只挂在姑苏,对这些全然不顾,甚至连她逝去,都浑然不知…

“赵显,你就是个混蛋!”他用拳头敲桌子,越来越快,好像只有这样做,才能平复内心的那团火。可是手再痛,也已无济于事,故人已逝,再也不会回返。

裴凌南找到赵显的时候,他一个人喝得酩酊大醉,手上的血都已经干硬成块。

她蹲到他面前,把酒瓶从他手里拿走。

“你让我喝!”赵显满脸通红,眼神迷离。

“不许再喝了!”裴凌南大声呵斥道,“你是皇帝!现在两军对阵,你却如此失态,怎么对得起黎民百姓!”

赵显站起来,摇摇晃晃,口齿不清,“什么黎明百姓?!我连一个女人都保护不好,还谈什么保护子民?我就是一个失败的人,皇帝做不好,丈夫做不好,我就是一个废物!”

裴凌南气急,拉住赵显的衣领,狠狠给了他一巴掌。

那巴掌很清脆,清晰的指印叠加在他潮红的脸上。他震惊,难以置信地看着裴凌南。

“你就是个废物,你不是我认识的沈流光!你沉湎于无法挽回的事情,无法活过来的人,罔顾生者和肩上的责任!要我说,你比赵康还不如,你干脆去陪翁怡君好了!”裴凌南一口气吼完,吼完之后,频频喘气,眼睛却仍然瞪着赵显,“你这样,只会令亲者痛,仇者快,不要对不起她的牺牲。”

赵显看着裴凌南,眼中起了雾,“你…一点都不计较么?”

“计较什么?计较你命好,娶了个这么深明大义的皇后?”裴凌南没好气,“还是你希望我跟一个逝去的人较真,吃醋?”

赵显握住裴凌南的手,一时无言。

“流光,你听我说。明天你若是去北军的大营,带我去。”

赵显未做多想,便点了点头。

这下换裴凌南惊讶了,“你怎么都不问原因?”

赵显上前抱住她,“相爱两不疑。凌南,你刚给我上了很好的一课。”

“相爱两不疑呢。”房外,沈阡陌把头缩回来,唏嘘不已,“我这一生,只要能碰到这样一个人,也无无怨无悔了。”

“喂,你才多大啊?什么爱不爱的。”裴大皱眉。

“你知道什么?只有你这种没情趣的才不会了解!”沈阡陌甩开胳膊往前走,裴大跟上她,“裴二,你你,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明天,我要跟娘他们一起去北军大营。”

“我也去。”

“你去干什么?”沈阡陌白他一眼,“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沈阡陌,我是你哥哥!你居然这么说你哥哥!”

沈阡陌连忙捂住他的嘴,“你给我小声点。我去见皇帝哥哥,你在旁边不是碍事么?知趣点好不好!”

裴大大睁着眼睛,好像想说什么,无奈嘴被沈阡陌死死捂着。

“你什么都不要跟我说,你想的肯定是错的。你要敢把我的事告诉爹娘,你就死定了!我先回房了!”沈阡陌放开他,一溜烟似地跑了。

裴大很惆怅。虽然他早就觉得沈阡陌怪怪的,尤其是面对耶律齐的时候,可没想到她的心思居然真的在耶律齐的身上。苍天,那帝后传言,不是真的!绝对不是真的!!

此刻的北军大营乱作了一团。阮吟霄的伤势极重,随军的军医都束手无策。

皇帝亲自来看了几回,阮吟霄都在昏迷。

秦家兄妹一直在阮吟霄的大帐中照顾着,楚荆河则暂时承担起军中的事务。他去主帐求见耶律齐。

耶律齐为了阮吟霄的事情,也是愁眉不展,见到楚荆河,脸色才缓和些,“舅舅,坐。”

楚荆河却跪了下来,“皇上,恕臣斗胆,这战不能再打了!”

“舅舅…”

“丞相伤重,无人能够调兵遣将,澶州城亦是久攻不下。何况,我们的战线拉得太长,后方的补给供应不上,再这样下去,若是朝中有了什么动乱,肯定会腹背受敌!胜,转瞬为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