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多年积威之下的一种自然而然的害怕——当年,自己还是一名小小的侧妃时,她已经是皇后。威震六宫,三千宠爱在一身,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连当时的罗迦陛下,都不敢对她有任何的违逆。
平城夺宠夜2
后来,冯皇后变成冯太后,虽然,多次和自己的丈夫——弘文帝发生纠纷。米贵妃为此,也不是没有观望过,纠结过……但是,到了最后,没有哪一次不是以弘文帝的溃败告终。
身为女人,自然有女人的直觉。
尤其是跟了弘文帝这么多年的女人,不可能,对丈夫的心事,一丝半点都不了解——除了冯太后,弘文帝还在别的什么女人面前谈笑风生过?
除了冯太后抚养的小皇帝,他对哪个儿子付出过这样的关切和父爱?
莫非,弘文帝和冯太后?这样的暧昧,她不是没有想过,只是不敢说,不敢提——在皇家,一言一行稍有差池,也许,便会遭遇弥天的大祸。两个曾经初恋的男女,在李玉屏进门之前,冯姑娘如何治疗太子,太子府的旧人,岂会一点不知道?
所以,这一次,陆泰的一切,是福是祸?
她衡量得非常小心。
再看身边的这些妃嫔。
环肥燕瘦,一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争奇斗艳。几乎把自己最美丽的一面全部显露出来了——尤其,其中几名豆蔻年华的新人。她们才十八九岁,正是最当年华的时候,身材,相貌,无一不是一等一的。甚至她的亲妹妹小米贵妃,因为比她小了几乎十岁。现在,正是二十几岁,虽然生育了孩子,但是,看起来,容貌正浓,比自己强多了。
米贵妃不是不妒忌的。
可是,在弘文帝的后宫——没有任何妒忌者能够占到上风。甚至没有任何女人,能够和他同床共枕一整夜。
她已经熟悉了,所以心寒。
而那些新妃们,还不知道,都还跃跃欲试——男人之所以花心,是因为他还没遇到我。只要遇到了我,谁知道不是下一个赵飞燕?褒姒或者苏妲己?
大家等了很久很久。
有些人甚至不敢多转动,怕弄皱了自己漂亮的衣服。
平城夺宠夜3
终于,听到长长的通报声:“陛下回宫了。”
陛下回宫了——一声一声,慢慢地回荡开去,在整个平城肃静的皇宫,传得很远很远……
所有人都跪下去了。
走在最前面的,是小皇帝。
这对大多数嫔妃来说,并不陌生——但是,在平城见到他,就很陌生。
6岁多的小孩子,长得有八九岁的孩子高。他长手长脚,龙章凤姿,一身龙袍,龙冠……满脸惊奇地打量这个陌生的世界……他和弘文帝陛下,如此酷肖。仿佛一个小版本的弘文帝。
皇宫,立正殿。
威严果然和北武当大大不同。
一来,便是一种情不自禁的厚重。
他好奇地看那些跪在自己面前的人,但是,并不害怕。一板一眼地按照自己学会的礼仪,叫大家平身。
然后,才是冯太后的大驾。
最后,才是弘文帝的大驾。
妃嫔们全部跪下去:“参见太后。”
芳菲下来,环顾这一屋子的新人旧人……绝大多数,都是陌生的面孔。除了米贵妃等寥寥几人,她只看到一些老太妃的陌生的面孔。还有一些老宫女。
此外,太多的美女,她一个也不认得——或许在北武当见过,但是,都没印象。她对弘文帝的后宫,从来不曾留意过。
她恪守本份,和女眷简单寒暄。但是,也无需怎么刻意——罗迦没有留给自己什么情敌;而这杆子人,都是自己的“儿媳妇”。婆婆见儿媳妇,当然用不着怎么紧张。她只是微微的意外,弘文帝的目光,看起来比罗迦差多了——一屋子粗壮的北国美女,甚至没什么南方美女。看她们的穿戴神情,全是鲜卑重臣的女儿或者妹妹。
然后,大家的目光,才落在了今日的正主儿身上——弘文帝,太上皇帝陛下!
只要还带了皇帝二字——他便是一把手。
平城夺宠夜4
哪怕是太上皇,也是不折不扣的一把手。
弘文帝才是大家所倚仗,要巴结的主要对象——甚至,今日开始的侍寝……如何的轮值……大家之前,已经巴结过米贵妃了,皇帝大人要如何翻牌子,要如何争取最佳怀孕生育的权利……有儿子的想再有,没有儿子的,想赶紧生……
狼多肉少。
弘文帝的目光,淡淡地扫过一众妃嫔。如何地不明白她们的心思?每个人都争着上来,莺声燕语。就如昔日,他每一次回宫一样,大家无非是使劲花样,如何获得最大的宠幸。
不知怎地,又不经意地看芳菲一眼。忽然非常非常狼狈——仿佛在心里沉郁了很久很久的一个疑惑,终于解开——呵,这便是我和她永远也不可能的原因?
尤其是那些妃嫔们抱着的孩子。
王子们,公主们……多少个?儿子5个,女儿三个……他们一个个,都如陌生一般人,看着自己的“父皇”。
这些孩子,是怎么来的?
他觉得自己的胸口,一口气再次沉下去,浮不上来……才发现芳菲的目光,那么平淡,那么镇定,一如宫廷里的其他女人。
她已经习惯了——强大到对一切都习惯了,不以为奇了。
再也不是如当年的青涩年华——一看到父皇有了新宠,有了小怜,张婕妤……就要去捉奸,就要去大吵大闹,就要去弄个鱼死网破,哪怕弄得流产,打入冷宫,也在所不惜……
她已经没这份激情了。
她对一切都毫不在意。默然地,接受了这深宫的一切潜规则。
唯有小皇帝,也许是在这样陌生的地方,觉得微微不安。因为,别的弟弟妹妹,虽然都跪拜自己,但是,他们都挨着自己的母亲。反而是自己,孤零零的一个人,站在中间。所以,情不自禁地,便悄然走了几步,悄悄地过去,想要拉住太后的手。
平城夺宠夜5
弘文帝的目光,悄悄地跟着他。路上的时候,儿子一直很黏着他,前所未有的娇嗔。但是,此情此景之下,他便再也不来自己身边了——纵然是小孩子,也明白了这样的气场。父皇,是为大家所分享的!而太后,才是自己一个人的。
但是,芳菲最初并未牵他的手。
弘文帝忽然有点害怕——几乎和儿子一样的心情——她不会牵他!
直到孩子再一次悄悄地伸出手去拉她,她才握住了他的手。
直到感觉到太后手心里传来的温暖,才微微安心了一点。
芳菲本是不拉他,要他独立,满屋子的孩子——都是自己的孙子——身为太皇太后,当然不能表现得太过偏心。可是,此时,见孩子怯怯的心情,竟然没法狠心拒绝。他又不是圣人,他只是一个六岁的孩子。别人能依靠自己的母亲,他为什么不能?
她悄然地紧紧地握了握儿子的手,孩子脸上立即露出了笑容,很心安理得,又很好奇地看着父皇。
四周那么安静。
弘文帝如置身在一片荒野里,四周茫茫一片,完全是阻挡自己希望的一切。那种绝望的气息,在喉头一再地流窜。仿佛就如自己下诏退位登基的那一天。
他的头发,灰得更加厉害了。
米贵妃等人的声音还在回荡:“臣妾等恭迎太上皇帝回宫……”
他有些恍惚,挥挥手:“你们都退下吧。”
众人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离宫这么久的皇帝大人,不但没有问候任何的妃嫔,甚至,连自己的王子,公主们,都没有看上一眼。
本来就知道这个皇帝刻薄寡恩,天性凉薄。还指望着他退位之后,多增加一些夫妻骨肉之情;却不料,退位之后,反而变本加厉,益发地不近人情。
众人退下。
只有弘文帝呆呆地站在原地。
平城夺宠夜6
前面,已经只能看到芳菲的背影。她牵着孩子的手,面向着立正殿的方向——立正殿!那是罗迦的立正殿。是罗迦扬言要给亲爱的儿子或者闺女住的地方。
现在,自己的儿子的确住进来了——但是,却不是他的儿子!
她根本没法顾忌弘文帝的眼神和心情。甚至,几乎忘记了弘文帝这样一个人。
在某一些地方,更加会接近自己内心最大的秘密和最大的羞愧。
“父皇……您来啊……”还是孩子发现了父皇的异常,紧紧拉着芳菲的手,“太后,我们等等父皇,好不好?”
芳菲没有回答。
眼里心里,只有立正殿。
立正殿,可曾改变?
立正殿,可曾有其他女人出入?
她放开了儿子的手,自己一个人先走过去。
一众宫女跟在她身边,一起走向这久违的地方……曾经,也是她们那么熟悉的地方。
弘文帝落在后面。眼睁睁地看着她走过去。但是,此时此刻,那里已经不属于自己了——已经是新的皇帝,自己的儿子的了。
以前,是父皇的;现在,是儿子的。
他们,都是她的男人——他们才是她心目中最重要的男人。
他呆在原地,心里苦得发涩。喉头一阵一阵的腥味翻涌。仿佛自己挖掘的一个坟墓,然后,自己又眼睁睁地掉下去……
老太监魏启元跟在他身边,低声地说:“太上陛下,先去休息一下吧。”
他默然转身,往相反的方向。那是太上皇的宫殿——润清宫。在北国的历史上,还没有谁做过太上皇,自己还是史无前例的第一个。
只是,润清宫,距离立正殿实在是太远太远了。
不过,它靠近太后的宫殿——慈宁宫。
冯太后,是要住在那里么?
平城夺宠夜7
他没有问,也不知道怎么办。甚至不敢下令安排——纵然是太上皇帝,也觉得自己此时已经失去了全部的权利。
他起驾去润清宫。
身子实在太过虚弱,只能先卧床休息。
润清宫早已打扫得干干净净,四周,还重新粉刷得金碧辉煌,充满了浓郁的皇家气派,一切摆设,不输给天子——大家明知道是两颗太阳并列,甚至还在小皇帝之上,谁敢稍有不敬?
弘文帝坐在空荡荡的龙椅上,看着这一切。
直到传来通报声:“太上陛下,米贵妃娘娘,率领众妃嫔觐见……”
现在,才是她们名正言顺来拜访的时候。
这里,才是她们的丈夫的地盘。
没有冯太后,没有小皇帝……大家才觉得稍微无拘无束。
弘文帝淡淡地看着遥遥跪下去的美人们。脂粉飘香,环佩叮当。年轻貌美。
他一一地看过去。
米贵妃十分殷勤地介绍着后宫的事宜。不过,美中不足的是,今年,再也没有怀孕的妃嫔了。以往,这得当成一件大事,向陛下汇报。但是,今年没了,所以,汇报起来,便显得有些乏善可陈。
她讲完了,弘文帝没有什么表情。
大家的目光都悄然落在弘文帝面上。只觉得弘文帝面色晦暗,眼珠子几乎不怎么转动。米贵妃但心地问:“陛下,是否龙体不适?臣妾炖了一些补品……”
弘文帝摇摇头,淡淡道:“没事。”
四周,又是一片死寂。
还是米贵妃先打破沉默:“陛下刚回宫。待得休息几时,今晚,臣妾和众位姐妹设宴,宴请陛下……”
弘文帝一听,当然心知肚明。
今晚的设宴,便是侍寝的信号——果然,米贵妃带来的美人儿们,跪在前排的,都是最最年轻的。有些,姿色还在小米贵妃等人之上。
米贵妃的贤惠,已经到了另一个境界了。
所有人,都在等着弘文帝发话。
——————————今日到此。呵呵。
激情缠绵1
所有人都在等着弘文帝发话。
侍寝也好,初夜也罢。皇宫里的女人数千,每个人都是皇帝的女人。理论上来说,如果生下皇子如米贵妃等荣耀,也不是不可能。但是,这种机会实在是太渺茫了。大多数人都是在深宫里熬老了岁月,人过中年后,有些和太监作伴;有些,便被发配到了宫外的集中地,养老打杂。死后,集体火化,埋葬在一个身份不明的公共坟墓里。
一个个地,如何不想OOXX?
弘文帝一一地扫过这些充满了饥渴,等待的脸……一个男人,当然不可能对天下女人都毫无兴趣。
但是,此时,看着这一幕,他真的彻底失去了兴趣——只觉得自己是土地上的一块肥肉——肥肉都算不上了。
只是一块瘦肉。
豺狼们,肆意地掠夺。
他甚至骇然,如果自己不答应,她们是不是会扑上来?
将自己QJ?
尤其,那些毫不掩饰的饥渴的眼神——北国妇女,对此很放得开。
在宫廷里,春闺寂寞。
她们又正当年华——按理,弘文帝今夜,一夜宠幸10人,也不能满足她们。
每一个人,都正当地要求着自己的——丈夫!
弘文帝,偏偏无法负荷!
越来越难以——羞惭地负荷这项任务!
米贵妃见他久久不做声,忍不住提醒他:“陛下……”
他恍悟一般,挥挥手:“你等退下。”
众人大吃一惊。不明白等了这么久,专门的跪安,设宴,等来的却是这样一句?
可是,弘文帝的思路很清晰,眼神很明白——甚至,她们除了看到太上皇帝大人,除了神色稍稍憔悴一点之外,没有任何别的异样。
他不该没有OOXX的欲望?
但是,谁敢继续下去?
弘文帝再次挥手,她们全部跪安,退下。
所有人都很失望,一路上,大家忍不住了,叽叽喳喳,小声地议论起陛下的龙体。
激情缠绵1
“我看,陛下是不是不舒服?”
“太医也没说多严重啊?”
“可是,以前他回来,总要设宴和大家相聚一次……”
“亏得我们还准备了那么多歌舞……”
“我还专门训练了歌姬……”
“上次陛下说他喜欢南方乐队,我也准备了,还购买了两个舞娘……”
“莫非,是陛下另有了新欢?”
“也没见他带回来什么女人呀?”
“你们就确保他在北武当,没有其他大臣敬献美女?”
“对了,以前就有大臣献过……”
“乙浑死后,不就没人献过了?”
“这次,连小王子,小公主们都没看一眼……”
“别说其他了,就连睿亲王,陛下都没看……”
“唉,他不是很喜欢小公主么……”
“喜欢也没用……”
有人悄悄地:“谁叫人家小皇帝回来了……”
“是啊,陛下一直专宠小皇帝……谁还会把我们放在眼里……”
“这可怜新进来的这些妹妹们……”
“一个个如花似玉的年纪……”
……
米贵妃听着这些吱吱嘎嘎的议论,心里更不是滋味。尤其,那些新进来的美女们,可是贿赂过她,对这位宫里的最权势的女人,极力巴结。
今日,弘文帝的表现,不啻于给了自己一耳光。
大大地灭了自己的威风。
那些妃嫔们,如何还会把自己放在眼里
Gong宫里的女人,都是势利者。
一旦失去了靠山的价值,谁还甩你?
她没有多说什么,只回了自己的昭阳殿。
小米贵妃,则住琉璃殿。
一直跟在她身后的小米贵妃察言观色,悄然地跟着姐姐来到昭阳殿。
屏退左右,进入密室,小米贵妃迫不及待:“姐姐,为何太上陛下今日如此反常?他对我们全都这样冷冰冰的……”
米贵妃淡淡道:“他这个人,一辈子就没热情过。”
激情缠绵3
“可是,以前再不热情,至少,按照规矩,该有一顿家宴吧?至少,孩子们都大半年没见他了。他不待见我们,难道对孩子们也一点感情也没有?”
米贵妃冷笑一声:“孩子,孩子!除了小皇帝,他几曾把哪个王子公主放在眼里?”
小米贵妃更是不安。
好一会儿,才低声道:“是不是因为冯太后回来的原因?”
米贵妃骇然道:“你这话可别胡说。”
“我当然不会对外人说……姐姐,人家都说,太上陛下还在做太子的时候,当年非常喜欢冯太后?这是真的还是假的?还说,太上陛下的命也是她治好的……只是因为,先帝先把她娶进了宫里,封为昭仪,所以,当时的太子没有办法……”
天下,永远没有不透风的墙。
任何秘密,都不可能永恒。
还有谁,比自己更清楚这一段呢?
当年的太子府,米贵妃比李玉屏更先进去。
亲眼见过那个穿道袍的少女,在太子府的暖阁出入。
当年太子身子不好,除了她,谁也不能进入左右,一切饮食起居,皆出自她手。
这些年,米贵妃怕祸从口出,不敢说,但是,并不代表,一切都毫无知觉。
尤其,因为她的到来,竟然连陛下都不再翻牌子,侍寝,这算什么?
她再一次想起陆泰的书信。
那装密信的匣子还在。但是,她反复看了几遍后,已经把密信妥善埋藏起来。绝不会留下任何的把柄。
此事,实在是事关重大。
小米贵妃更是狐疑:“姐姐,这冯太后和太上陛下?”
米贵妃面色煞白,训斥道:“这话,在这里为止。”
“我不会乱说……可是,你不觉得实在是有点奇怪?”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太上陛下害怕她,已经成了习惯了……如果没有昔日在太子府的经历,他岂会对她如此??除了她抚养的小皇帝,谁也没的这样待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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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米妃惊疑不安:“姐姐,您的意思是?”
米贵妃附耳在她耳边,低声说了一大席话。
小米妃听完,真正色变。
“天啦,这是真的?”
“我也不知道。”
“我们派人看着?”
“不能我们派人……要做得稳妥……无论事成与不成,不能牵连到我们身上……”
要知道,这挑战的是太上皇帝,小皇帝和冯太后三人。
岂不是自寻死路?
米贵妃判断得很清楚。
所以,每一步,都很小心翼翼。
小米妃煞白了脸。
她也在宫廷多年。在讨好弘文帝上,比姐姐还有手段。可是,忽然听得如此骇人听闻的事情,哪里还敢继续下去?
她甚至不敢出去。
只趁着夜色,才慢慢地离去。
夜色降临了。
彼时,已经是春日了。
平城的春天来得迟,但是,毕竟,一些树枝上,能看到偶尔的一片绿叶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