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才缓缓上床,搂着她瘫软的身子,抱在怀里,“芳菲,好好睡一觉,醒来,就不许伤心了,好不好?我们重新开始,会好起来的,会很好很好的……”
她不回答,紧紧地闭着眼睛,彻底的精疲力竭。
他却笑了,笑得那么快乐——一种悲惨的快乐。只要她不再提——要杀了它!
只要她不这样。
自己就这一点要求了,难道,这也不行么?
她只是呼吸,软弱的,睡梦里,眉头也紧紧地皱着。
因为软弱,反而是前所未有的温顺,听话,不再吵闹,也不再滋生杀机,只是在黑甜的梦乡里,等待命运的裁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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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的温存1
他搂住她,泪如雨下,也困得睁不开眼睛了。
连续几日,芳菲都昏睡不醒。
整个人如失去了筋骨和灵魂,既不吵闹,也不哭泣,只是卧床不起,仿佛生命的全部乐趣,只在于睡觉。
甚至连话都不曾说过一句。
但是,也不生病,只是吃什么呕吐什么。
弘文帝每日每夜都留在慈宁宫,公然把这里当作了自己的寝宫。幸好外面侍卫重重,宫门一关闭,谁敢过问皇帝大人想干什么呢?
魏启元亲自出马,去寻了一名经验十分丰富的产婆,而且,这名产婆对医术也颇为精通。她是一个寡妇,看透了世间炎凉,荣华富贵忽然送上门来,当然就成为了最适合最能保密的人选,从此,留在慈宁宫,不再有半步的出入。
诊断的结果,没什么大碍,只是孕期的自然反应而已。
但是,弘文帝看得天大一般。
每天看到心爱的女人呕吐,寝食难安,最初,心如刀割,总惧怕她什么时候就不行,会撒手人寰了。
浑浑噩噩之中,芳菲变得前所未有的温顺,偶尔睁开眼睛看到他的时候,目中也没有任何的愤恨暴怒,仿佛他根本就是一个不认识的人一般。
每个夜晚,他都搂抱着她,轻轻的,近了生怕伤着,远了生怕她孤寂。
这个时候,最需要有人陪在身边。
这样的滋味,他完全了解。
一如自己昔日久卧在床,只要手心能感到温暖的气息,就不会那么害怕。
他衣不解带地服侍,休息不好,甚至连任何的欲念都不敢。
如一个得道的高僧,完全入定,无关乎任何的男女之情,只关心着她的身子,肚子里的孩子。
那是一个大雨倾盆的夜晚,山里冷得出奇。
就算是火盆,也遮挡不住窗外的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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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的温存2
傍晚,芳菲醒来,手脚十分冰凉。
这时,弘文帝悄悄推门进来,见她睁开了眼睛,十分惊喜:“芳菲,你醒了?你看,我去给你拿了许多东西……”
霜打过的甜桔,北武当特产的金苹果,柿子、枣子、山楂……以及一些琳琅满目的野果。
其时,已经入冬了,这些果子都是保存起来的,再过一些日子,就只能吃果脯了。但是,孕妇当然最好多吃新鲜的瓜果,他得到这许多东西,兴冲冲的。
“芳菲,你喜欢吃哪一种?”
各种水果洗净,分门别类地放在水晶的盘子里,看起来非常诱人。
“我给你削苹果好不好?或者吃点山楂开胃?”
芳菲没有回答。
弘文帝去搀扶她坐起来,发现她的额头微微地发烫,眼睛也有些睁不开。
他急了,伸手抱着她:“芳菲,你怎么了?”
那焦虑的声音辗转在耳边,她仿佛一个劫后余生的人,惊奇地睁眼看他。
仿佛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也忘了一切的恩怨纠葛。
态度前所未有的友善:“陛下……你出去吧……你事情还很多。”
“我都处理好了,芳菲,你放心。”
这些日子,他每天总是趁她睡着的时候去看两三个时辰的奏折,处理一些事情。其他的时候,如一次真正的度假。
这一生,他尚未过过这样的日子,陪着一个女人,日暮入睡,黎明早起,凄风苦雨的时候,就大半天地躺在床上。
仿佛真正的夫妻。
十分轻松。
又觉得奇怪——因为,他也察觉了她的态度的转变,仿佛是昔日在太子府的时候,那少女温存,充满了友善的目光。
他心里忽然一阵疼痛。这个女人,自己怎能忍心伤害她呢——一直一直,都是希望她能够幸福,快活的。
最后的温存3
几乎是一种千依百顺的心情。她纵然要天上的月亮星辰,他也会去找世界上最高的梯子,给她摘下来。
她的脸色有点苍白,但是,这几日的休养下来,已经逐渐能看到一点红晕了。他柔声安慰:“今天特别冷,等我把火盆弄暖喝点。”
换了大的火炉,放在墙角,他拨弄了一番,荜拨的一声,火焰一下旺盛起来,整个屋子,也很快温暖如春。
他回头时,见她瞧着自己,语气便出奇的温存:“芳菲,别怕,我陪你。芳菲,我一直陪着你。”
呼啸的风雨声完全遮挡了她的反应,她垂了头,只是觉得疲倦,仿佛一个永远都睡不醒的人。
他随即上床去,抚摸她的额头,还是微微地发烫。
只是,当他起身的时候,她微微动了一下。
“芳菲,我去给你拿热水。”
那是烧得沸腾的老姜水,里面加了老干盐、老醋。
用来泡脚,对于伤寒的前期治疗,非常有效。
他牢牢地记得她曾经经历过的难产的痛苦,严防一切的药物可能对她造成的伤害,在自己手里,她和孩子,绝对不能有任何的闪失。
所以,用的都是一些最古老的药方。
外用,不至任何的损害。
宫女端了进来,正要去搀扶芳菲,弘文帝阻止了她:“你们都出去。”
宫女们从最初的诚惶诚恐到现在的见惯不惊,弘文帝要亲力亲为,谁能阻止他呢!他服侍芳菲这样洗脚,已经不是第一次第二次了。
他给她披上厚厚的重裘,将水放在最合适的位置,手不时伸出替她按摩几下足底的穴位。这些,都是他新近学会的。
是那个新来的产婆教的。
怀着一种极其陌生,极其喜悦的心情服侍她。
一天比一天快乐。
“芳菲,好点没有?”
最后的温存4
“芳菲,好点没有?”
她迷茫地看这双温情燃烧的眼睛。好些天了,已经非常非常熟悉他的照料了。仿佛,也是生命中很重要的一个。
但不知道是从何时开始重要的。
记忆在这几日的困倦和昏睡里,在以惊人的速度消退。
甚至忘了罗迦,忘了弘文帝。
忘了曾经发生过的一切。
甚至忘了自己是个孕妇。
也不知道面前这个人,为何会如此笑容满面地照顾自己。
那笑容甚至是卑微的,急切讨好的,但是,十分真诚。她完全看得见里面的真诚,仿佛自己真心诚意地被一个人所挚爱着。
热气从脚板心,蒸腾到了头顶。
她脸上开始有薄薄的汗。
弘文帝拿了丝帕替她擦拭:“芳菲,你快好了,你看,都出汗了。再蒙着被子睡一觉,明日起来就好了。”
她忽然说:“你不用陪我了。”
这是不合时宜的,内心深处,其实,也不是完全不知的。
他无所顾忌地笑一下。
自己这一辈子,顾忌的事情已经太多了,这一次,就放纵一下又如何?
如果一个女人,在怀孕的时候,都得不到最好的照顾,那么,以后,还如何指望男人能怜惜呢?
闭着眼睛,迷迷糊糊的时候,她睁开,看到他在灯光下削苹果,然后切成一小块小块的,盛在水晶的盘子里,端过来。
“芳菲,你吃一点可好?”
苹果的香味都在鼻端。
她没有吃,只是觉得安心。
“梨子要不要?很甜的。对了,吃几个枣子?吃了补血,御医说天天吃三颗,是很好的……”
也不知他是什么时候放下盘子的,纵然拒绝的时候,她也能看到他脸上那种甜蜜的笑容。她甚至觉得奇怪,不明白为何他欢乐成这个样子。
最后的温存5
半夜的时候,也许是一颗大树被吹断了,轰隆一声倒下来。
芳菲惊叫一声,从梦中醒来。
夜晚,黑漆漆的夜晚。
仿佛被一群魔鬼在拼命地威逼。
她挥舞了双手,想要抓住什么。
嘴里也发出呜呜的声音,十分悲凉。
这两年来,她时常做这样的噩梦,一个人走在无边无际的狂风暴雨里,或者无边无际的沙漠里,形单影只,茕茕孑立,每一次醒来,伴随自己的,都是无边无际的黑夜,知道是梦魇,一个人,却走不出来,没有任何的安慰和眷顾。
手被拉住,温柔的,是弘文帝,没点灯,只是紧紧搂住她,贴在她的耳边说话:“芳菲,别怕,是噩梦……你在做梦……别怕,我在,我一直陪着你……”
那些被伤害过的心情。
那些被风吹过的秋天。
她认出了这个声音,在那个秋色满园的果园里,仿佛是他从轿厢里一跃而下,拦腰抱着自己,阻挡了刺客的追杀。
那时,她也是怀孕之身。
那时,他也是这样保护着自己。
“芳菲,你是不是难受了?”
他小心翼翼地坐起来,“我令人给你送东西吃?”
也许,是因为夜太黑了。
也许,是因为孤寂得太久了。
为一个人所抛弃!
为一个人所珍爱!
永远,每一次回头,他总是在那里!
“芳菲,我去给你弄点东西?我自己会做一样东西了,白斩鸡,你以前做给我吃过的,还记得么?”
她靠在他的怀里,失声痛哭。
许久日子以来,她第一次在他面前,这样肆无忌惮地痛哭。也不知是什么原因,只是非常的悲伤,也非常的解脱。
“芳菲,别怕。”
她没有怕,甚至不知道有什么值得害怕的。
最后的温存6
“你没事,孩子也没事,别怕。”
她再次躺在枕头上,闭了眼睛没有说话。
直到天明,昨夜的风雨大作变成了小雨淅沥。弘文帝从阴沉沉的天色里睁开眼睛看到她。她微微侧了头,头脸都匍匐在自己的臂弯里,洒落乌黑的头发,如一只小猫一般。
他心里忽然充满了感动,第一次觉得生命是如此幸福的一件事情。
自己这一生,还是第一次得知,世界上竟然有这样的幸福。
他的手轻轻伸出去,抚摸在她的腹部,动作极其轻微,她完全不曾感觉到。
他却明显觉得在跳动——不知是自己的心,还是那个孩子感觉到了强烈的挚爱,在向自己的父皇表示亲热。
那么强盛的生命力,他忽然就笑起来,满面的喜悦,甚至完全忘了自己是一个皇帝,只是一个普通男人。
陪伴着自己的妻子,儿子,一天一天地看着自己的血脉,在一个女人的身子里成长,孕育,就像一朵花,某一日,就会绽放在自己的眼前。
年轻的时候,因为轻浮,猛浪,孩子仿佛如拣来的;知道人过中年,方知道,这一切都是盼望已久的,来之不易。
还有什么,能比这事,最值得期待和向往的?
他甚至没有什么太过功利的目的,第一件事,竟然只是想看看它的模样——自己的血脉,到底是什么样子就行了。
比普通人的愿望更加简单。
普通人,也许很多时候,才能获得幸福。
后来几天,她逐渐地就好了,能够吃喝一些东西了,呕吐的次数也越来越少。
他欣喜若狂,整天不是担心什么国家大事,而是操心到底吃什么,她才最能营养,健康有精神。
他几乎变成了半个御厨或者半个妇产科专家。
生命里仿佛只剩下了这一件最重要的事情。
最后的温存7
尤其,产婆的检查回报给他,说孕妇和胎儿,都非常健康。明年春天,必定能生下一个健康的小王子或者小公主。
大臣们却奈不住性子了。
弘文帝长期这样留在北武当,完全是不符合祖制的,就算他找了种种的借口,也不行。他们甚至害怕,他整个冬天都会留在这里。
这里,到底有什么足以吸引弘文帝的?
纵然是修建先帝的陵墓,可是,留下负责监督的工匠和大臣,不就行了?
这一日,任城王再也忍不住,将回玄武宫批阅奏折的弘文帝堵在了书房里。
弘文帝满面笑容,心情好得出奇。
“陛下,此间事情已经处理得差不多了,东阳王等都有上奏折,希望迎接陛下早日回平城。”
弘文帝最怕的便是大臣们催促这件事情。
理智上虽然觉得有道理,但是,情感上,实在难以接受,要放弃自己的妻儿,远远离开这里。
“等先帝的陵墓修好了就走。”
“恕臣斗胆谏言,先帝陵墓竣工,起码还要大半年。陛下,这么长一段时间,您必须回平城坐镇。京城里,不可能长期没有皇帝。”
弘文帝不以为然,京城当然不能没有皇帝,但是,大臣们都可以集中到北武当。反正每年有半年的时间是在这里办公,如今,变成一整年也没什么不可。
“陛下,这是不符合祖制的。”
祖制!
大臣们口口声声祖制,弘文帝不耐烦起来。
“陛下,再说乙浑等的党羽尚未完全铲除,我们和南朝又还有战争。很多事情,必须马上处理。您不妨先回平城,留下李奕等监督工程不就行了?”
弘文帝看着厚厚一叠加急送来的催请迎接圣驾回京的奏折,眉头皱得更紧了。
“任城王,朕已经有准备了,你先下去吧。”
最后的温存8
任城王却不罢休:“陛下到底何时启程?臣好做好上路的准备。”
“不需太过招摇,就率精锐宗子军,快马加鞭回去就行了,一切辎重,全部留在北武当。”
任城王大喜,立即告退了。
弘文帝再也无心看一大堆的奏折,走到窗边,看了几眼外面肃杀的天色,这才往慈宁宫而去。
慈宁宫,整日的小雨淅沥。
对外宣称的是冯太后生病了,谢绝任何的探访。幸好这个时候,山里没什么皇亲贵族,本来也无人来探访,消息便于保密。
但是,日后呢?
纸是包不住火的。
这一日掌灯时分,弘文帝陪她用了晚膳,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芳菲,我想,先立皇后……”如此,方可名正言顺。
她像被人蛰了一下,惊恐地睁大了眼睛。
仿佛一些记忆在瞬间复苏。
弘文帝失望地垂下眼睑,再也说不下去。
好一会儿,他才长叹一声:“芳菲,我必须先回平城一趟,这段时间就没法照顾你了……”
“你是该回去了。早就该走了。”
他再次一怔。
也许,她早就盼望着自己离开了?
可是,他没法从她的眼中看到任何准确的情绪,因为,她又侧身一边,闭上眼睛了。
第二日一早,李奕已经秘密等在慈宁宫的会客室。
四周人迹稀少。
他想起自己进门时的架势,几乎在慈宁宫十里方圆,到处都是守卫的士兵,只能进去,不许进来。一应的采买,东西的送往,只有张娘娘和魏启元两个人才能进入。
所有东西,都是在前期的大门口,便禁绝了人踪。
他很是意外,皇帝为什么会在太后的行宫召见自己?实情,他尚未完全了解,只是想起王昭君的那一幅画图。但是,他不敢揣测,也不想做无意义的揣测。
最后的温存9
一会儿,才传来弘文帝的脚步声。
他跪下去:“参见陛下。”
弘文帝沉声道:“李奕,你是朕多年故旧,也曾两次救了太后的性命。朕和太后,都非常信任你,这一次,朕要你做一件事情。”
“陛下但请吩咐。”
“你为内务府秘书令,现在,停止你手里的一切工作,专心服侍太后。太后需要三支人马,宫女、御医、侍卫,你要亲自调派这三支人马,务必保护太后的安全,不得有任何的松懈……尤其是侍卫,这些日子,要严密封锁银月湖,不许任何人靠近。”
“是。”
“你记住,这件事情,不许透露给任何人,纵然王肃都不行。”
李奕沉着应答。
心里却一阵不祥的预感。
寡居的冯太后怀孕了,自己不但得知了这样一个秘密,还要负责守护这个秘密。皇家的禁忌,一不小心,便是惹祸上身,兔死狗烹。
银月湖的北段。
那是和昔日的帝王行宫截然相反的地方。
虽然同样是一衣带水的狭长湖泊,但是,却隔着一座陡峭的山崖,将弘文帝的行宫别墅,和昔日历代帝王的别墅群截然分开。
也跟罗迦曾经停留的别墅和温泉,截然分开。
几乎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纵然极目远眺也是看不见得。
这是弘文帝亲自选择的,为的便是斩断之前的种种,不要让芳菲睹物思人。
他亲自再去考察了地形,那几乎是一个战略地形,易守难攻。而且坐落在山腰里,四周大树林立,空气清新,气候温暖宜人。在这里休养,再是适宜不过了。
他令人做了软轿,很宽大舒适。
这一日,慈宁宫内外早已收拾好一切。
除了有限的几个人,其他人只知道冯太后是生了病,现在要移居南湖疗养。
最后的温存10
一大早,芳菲便如一个傀儡一般被抬上了轿子。
她甚至无法反抗,也不想反抗。
生命,仿佛变成了一件得过且过的事情。
无所谓伤心,也无所谓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