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迦大不耐烦,这小子诡计多端,他实在无心跟他啰嗦,大声道:“来人……”
两名卫士立刻冲上来,安特烈大步退开,双手举起,大声说:“陛下,你总得听我把话说完。”
“你能有什么秘密?”
安特烈不敢再卖关子,立刻说:“芳菲,她会治疗33种蛇毒,我刚进到神殿,被毒蛇咬伤,就是她救了我……”
“你早就说过了,这不是什么秘密!”
安特烈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仿佛他是一个无道之极的昏君。“伟大的陛下,你们北国今年连续大旱,又瘟疫流行,难道你就从来没有想过要不拘一格寻找名医?”
罗迦更是不耐烦:“倾尽北国的巫医和大祭司之力也不行,她一个黄毛丫头,岂有这个通天本领?”
“她不是高贵的圣处女公主么?怎又变成了黄毛丫头?”
罗迦被顶撞得哑口无言。他这些日子以来,连续发布了十三道圣旨,遍访各地名医,不论身份,不管地位,只要能控制瘟疫,一概重金笼络。来应征者,多达上百人,北国着名的医生全部汇聚京城,可是,任他们用尽九牛二虎之力,也对这场大瘟疫束手无策。
安特烈见他似是心有所动,暗暗窃喜:“陛下,就算你不顾你的臣民,但是,你们的太子殿下呢?我可不愿意看到我的表哥年纪轻轻就……”
“住口!”
安特烈见他怒不可遏,再也不敢说下去,却知这个北国之王,真的已经乱了方寸了。大旱、瘟疫、继承人得了绝症……每一项都是重大的打击。
安特烈语气变得慎重而诚恳:“舅舅,你何不让芳菲试试?”
罗迦断然道:“不可能!她没有资格。”
“天啦,舅舅,难道你已经老到这种顽固不化的地步了?”
亵渎和求饶
“来人,将安特烈拉下去……”罗迦大声警告,“安特烈,你若再敢亵渎神殿的尊严,在我北国的土地上为非作歹,休怪我将你驱逐出境。”
“亵渎?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要烧死芳菲,烧死她,拿大活人祭祀……”
罗迦怒不可遏:“放肆。滚出去。”
两名侍卫上前架住安特烈生生拖出去,他还在叫嚷:“这么聪明的女孩,你们竟敢拿去祭祀,这是暴力,是罪行,是毁灭人才,她也许会成为最伟大的医生,野蛮,你们这是野蛮行径……”
安特烈不停地咒骂,不停地反抗,但是两名卫士根本不给他机会,那是罗迦的贴身护卫,北国数一数二的好手,安特烈在他们面前,完全不堪一击,被拖死狗一样拖得远远的。
半路上,他甚至还能看到最后零星的搬运书籍的宫女。她们已经把芳菲的图书馆清理空了。
再毒辣的阳光也穿不透厚厚大理石屋的冷清,芳菲赤足踏在冰凉的大理石上,靠着窗户,看外面的世界。这也是鲜花掩映的屋子,是圣处女的屋子,果真比皇宫的公主屋更漂亮,可是,她宁愿这一辈子,也不要再住这样的屋子,哪怕是外面的柴房,也比这里好。
屋子是空的,所有书籍一扫而光。
睡觉,闲逛,看书。生活的重心完全失去,她再也找不到支撑自己的生活目标,如一个行尸走肉,在生命的最后一段时光,那点欢乐也不复存在。她其实早就明白,这一个狂欢节对自己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尤其,这样的大旱,他们更需要祭祀神灵,获得神灵的保佑。
侍女开了门,罗迦走进来。
芳菲浑然不觉有人进来,像失去了魂的幽灵,手托着下巴,靠在窗上,一身白纱衣,阴惨惨的。罗迦也不开口,静静地看着她。
良久,她忽然转过身,跪在罗迦面前,匍匐着:“陛下,求你,放了我,放了我吧……我不要做祭品……”
罗迦拉住一把乌黑的长发,她的脸孔被迫扬起,泪水顺着雪白的脸颊往下淌,那是终日不见阳光的一种苍白,无限凄楚。
“陛下,请您原谅我,请您饶恕我,我不要做祭品,不想被火烧死……”
她泣不成声,抱着最后的哀求,希望他像九年前一样,偶尔发了一丝善心,也能给她最大的红苹果。
“陛下,我求您……”
他断然:“芳菲,你是魔鬼,是来自大燕国的魔鬼。”
“不,我不是魔鬼……我只是害怕……害怕……”
这一刻,她身上完全去掉了蛮横的野性,刻薄的狠毒,只是,一个小少女而已,软弱无助,因着莫名其妙的被强加的命运,明知不公,却也只能祈求强者,希望得到怜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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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运的转机?
仿佛被触到了心底难得的一点柔软,这小东西,她怕,她明白一切,怎能指望她明知自己的命运,还能一如温顺的羔羊?她做出一点小小的反抗,难道也错了么?
他轻咳一声,盯着她的眼睛,想看出那祈求的目光里,到底有多少的诚意。
“我的小魔鬼,如果你没有用巫蛊之术,也许朕会怜悯你一下……”
现在就不行了么?她的祈求变为了愤怒,也停止了抽泣,却是绝望的哀伤,低垂着头,黑色的头发几乎拖在地上,凄迷而朦胧。
他这时才问:“芳菲,你会治蛇毒?”
她抬起头,睁大双眼,眼里还有迷离的泪光,有一瞬间,罗迦在那清澈的眼睛里看到自己的倒影——那么狰狞。那眼瞳里的男人,如此狰狞,他仿佛第一次看到自己的面目。
他一惊,却见她眼里的泪意迅速退去,泛起奇异的光彩,惊奇地看着他。
仿佛自己的杀手锏,她不等他再问,就急急忙忙的:“我会治33种蛇毒,其他的我还在研究,我都会,我会许多东西……”
“那,疫病呢?”
“疫病,我只学会了19种治疗方法。”
19种?也算很多了吧?
“这些,大祭司会么?”
“不知道。有些是书本记载的,有些是我自己摸索的。”她目眩神迷,外面的瘟疫,她只是听说,但并不知道情况究竟如何。而且,她从未亲眼目睹大规模的瘟疫爆发,也不可想象。她只发现,今日的罗迦看起来是不一样的,他十分憔悴,胡子拉碴,眼睛里还有一些血丝,显然是有重大的事情在困扰着他。
正是自己跟他谈判的好时候了么?
罗迦一转念:“芳菲,你想不想去看看神庙之外的世界?”
她无限期待:“想,我真想走出去,哪怕能走过这条护城河。”
“好,若是你立了功,朕会考虑。”
命运的转机2
她呆呆的,心里又浮起一丝希望,北皇陛下,但愿,但愿他发这样偶尔的一次善心。但愿。
一堆草药搬进来,罗迦挥退了所有仆役,连门也关上了。
芳菲坐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罗迦学她的样子,也盘腿坐下。
芳菲看着这一堆堆草药,眼神微微惊奇。神殿周围的上千亩土地上生长着许多草药,她见过许多。但眼前这些,她绝大多数没有亲眼见过,只是来自书本,来自一些古怪的记录。就如一个酒徒忽然发现了美酒,她跃跃欲试,是谁找来这么多的珍稀草药?是大祭司么?
罗迦一样一样地拿起:“芳菲,这是什么?”
芳菲一一作答。
她的回答,从快到慢,到后来,没看一样,都要思索半天,仔细地回想自己所学过的东西。每当这时,罗迦就会紧张地看她一眼。越到后来,她越紧张,他就越轻松。芳菲,比自己想象的更加聪明和渊博。
罗迦满意地点点头,这些都是北国没有的草药,是大祭司刚带回来的,他花了大半天的时间专门请加大祭司,有了初步的了解后,才拿来考核芳菲,她竟然全部认得,并且能准确地说出药效。
他笑起来,看着那双乌黑的眼珠子里透露出来的一丝生的希望,因这光彩,大的脑门,雪白的面孔,熠熠生辉。他心里忽然一跳,生平也不曾有过的悸动,安特烈的话响在耳边:“你这是犯罪,也许她能成为有史以来最伟大的医生。”
可是,他忽然想打击一下她发光的眸子:“芳菲,纸上谈兵还不能算真本事。到运用的时候,才能真正考验你的本事……”
她好奇地问:“我可以真正运用么?”
罗迦点点头,面色变得十分沉重:“芳菲,如果你真有这个天份,也许,你的命运会不同……”
“怎么不同?”她急切地问,“就是不做祭品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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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殿下
他无法回答,忽然想起大祭司。这事,再有天大的理由,大祭司哪里不能通过,就谁也没法,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芳菲见他不正面回答,但是,只要能给自己机会,哪怕能出去一次,也算是一大胜利了。
神殿。
大祭司干涸的双眼,盯着窗外这片干涸的土地。作为这片土地上最虔诚的人,他对这样的干旱,只能不停地向上苍,向他们的大神祈祷。
罗迦进来,看着他祈祷的姿势,暗忖幸好没有让他知道芳菲针扎大神像的大逆不道的行为。若是他知道,无论有什么理由,只怕马上就会处死芳菲。
他清清嗓子:“大祭司,朕有个不情之请。”
大祭司一看他如此慎重其事,有点意外:“陛下有话但说无妨。”
“是这样,最近太子病重,无论什么良医都束手无策。我想让芳菲去看看。”
大祭司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陛下,芳菲公主怎么可以离开神殿?”
“只是去一趟,治病而已。”
“不行!神庙从未有这样的规矩!”大祭司断然拒绝。罗迦虽然是皇帝,但神庙的事情,按照祖制,必须是自己说了算。十丈红尘,无数的诱惑,本来,圣处女公主,最多六岁之前就要选定,这样才能保留她们最本质的天真无邪。但芳菲来时已经十岁出头了,本就很古怪,经过七八年的调教,也时常让他觉得捉摸不定,再出去一趟,真不敢想象了。
他沉声提醒:“陛下,按理,公主该进入最后的闭关期了。”
这几个月,她该进入独立的房间,每日熏香沐浴,和鲜花为伍,食物也全是瓜果。要整个人达到最通透最干净的境界。
罗迦微微有些怒了:“太子,他不仅是朕的儿子,也是我北国的继承人!请大祭师酌情考虑!”
大祭司第一次听他用如此严厉的语气说话,也沉默了一下。虽然规矩在那里,但是,事关王位继承人的大事,他也不得不给罗迦一个面子,犹豫了下才说:“既是如此,陛下不妨带太子到神庙来。”
罗迦大喜,芳菲能不能出去无所谓,但是,太子能进来也是好的。
太子刚过弱冠之年,本来定下了大婚之期,却因为这场莫名其妙的病扰攘,一拖再拖,婚期拖延,身子也越来越糟糕。
太子的怪病1
罗迦遍访各地名医,但是所有医生都束手无策,各种办法都想尽了,都没有效果。到最后,尽管悬赏提到天价,也无人敢来应征了。
自古皇帝爱长子,罗迦对于太子的病十分焦虑,现在得到大祭司首肯,立即便令人将太子护送到神庙。
尽管消息很隐蔽,但是林贤妃等还是知道了。她和几名妃嫔守在门口,低声替太子祈祷。罗迦看在眼里,倒也觉得有几分欣慰。林贤妃低声问:“陛下,要不要臣妾跟去照顾?”
“爱妃辛苦了,宫里还需要你坐镇。”
林贤妃急忙摇头:“臣妾不辛苦。要不,要三王子跟去伺候?”
“也不用。神殿不许太多人进出,否则,大祭司会不高兴。爱妃,你的心意朕和太子都心领了。”
林贤妃无法再说,只能目送众人离去。
一艘船很低调地停在护城河的尽头。一行人抬着一个昏迷不醒的青年趁着暮色进入神殿。
芳菲早已做好了准备,本是如即将离开囚牢的鸟儿,能够看看外面的世界,或许,能找到逃生的机会。可是,一个晴天霹雳,太子要到神殿来,所有希望便破灭了。
这是一间宽大的屋子,里面非常空旷,只有一张临时放的床榻,一把椅子,然后,是琳琅满目的药物,正是神殿的药房。
一行人脚步匆匆,芳菲简直提不起精神看一眼那个病怏怏的太子,无精打采地坐在角落里。
“快,太子送来了,有请公主。”
她站在一边,终究是少女,起了好奇之心,看着那个被扶上床的年轻男子,他一身淡黄色丝绸薄袍,头上包着一块同色系的头巾,面如金纸,嘴唇是一种惨白的颜色,但还能看出昔日英俊的容颜。他酷肖罗迦,面孔十分俊美。
她忽然记起当年那个“高大”的少年,对摔破了头的自己举起一个大红苹果,好声安慰:“别哭了,吃苹果吧。”就因这一句,虽然后来再也不曾见过他,但却牢牢记得。
那时,在一众孩子中,他最高,骑马最快,所以,印象里,他一直是健壮的,此刻,为什么会如此孱弱?
她慢慢走过去,看看他的眼皮,一皱眉:“你们都出去吧。”
“快出去!”
罗迦一声令下,众人立即退下。唯有他还站在一边。芳菲说:“陛下,你也出去吧。”
罗迦微怒:“朕为什么也不能看着?”
“因为我不喜欢被人盯着!”
罗迦忽然警惕起来,盯着芳菲,莫非这个小东西又会使什么坏?
“陛下,你是不是担心我干脆趁机害了太子?”
“哼!这个……”
“你也知道,我命不久矣。就算要害太子,你也没法是不是?何况,就算我不害他,他又能拖多久?”
罗迦怒了:“芳菲,你不要逞口舌之利!”
“我治病,从不让人看着。陛下,你若看不惯,你不走,我走。”
她说完,真的转身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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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的怪病2
罗迦一把抓住她,她回过头,四目相对,罗迦气咻咻的,那眼神似要杀人。一丝笑意在她脸上飞快地闪过。她的声音微微的,如一个调皮的孩子,压得那么低:“陛下,你不必如此。如果注定我非要成为祭品,我又怕你作甚?医治太子,得完全看的心情好不好……”
罗迦心里一震。这个女孩子,她不是傻子,不让她出宫,她便料到了大祭司的意思。自己治太子,好也罢,差也罢,能活下去的机会,都非常渺茫。凭借她这么多年的经验,又谁,能说服至高无上的大祭司?就算是罗迦,也不行!没有道理,把祭品养到18岁,还会放了的道理,这在北国的历史上从无先例。
罗迦终于走了出去。
门,关上。
屋子里只有两个人,还有春日的阳光。一切,本是风平浪静的,这一刻,却有一种紧张的气息在四周扩散。
芳菲这才细看床上躺着的男子,他本是闭着眼睛的,此时,却忽然睁开,看她一眼。
“芳菲,你就是芳菲!”
她淡淡地,见过一面的人,认得也不算太稀奇。自己也早就认出了他。
“芳菲,你变了模样。”
“谁会不变呢?”
“我是说……”他咬咬嘴唇,眼角竟然有了一丝笑意,“你变漂亮了。”
她一怔,生平第一次听到这样一句话,觉得如此奇怪。
“你不要以为你这样说,我就会救你!”
太子的目光有些黯淡:“我早就知道自己不行了。来这里,不过是我父皇不甘心而已。其实,本来就是多此一举。”
芳菲没有做声。
“我是北国的太子,皇储,自然会知道神殿的秘密和祭祀的传统。我在宫廷里时,天天数着死亡的日子,早就习惯了。只是,你,你……”他声音微弱,并不再说下去。
芳菲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这是说,自己一个健康人,也这样数着死亡的日子,那种滋味,他明白!
太子的怪病3
她看着他眼里那种深深的同病相怜的怜悯,心里一震,就如八年前那一个红苹果,那是生平唯一一次有人向自己示好;也是唯一一次,有人怜悯自己。
怜悯。
她忽然站起身走过去,抓住了他的手。
太子一怔,看着这个坐在自己面前的乌黑长发的白衫少女。也不知是为什么,这样被抓住手,像触电一般。
她的手按在他的脉搏上,许久才放开,退后几步,仔细地看着他,从头到脚,又从脚到头。
太子苦笑一声:“芳菲,我病入膏肓,多少名医诊断都无效,你不用白花心血了……”
“名医关我什么事情?我要怎么治是我的事情……”她的语气十分清淡,却又是急切的,想要压抑自己心情,却终究是个不涉世的少女,无法隐藏自己的情绪。乌黑的眼珠子转动,露出一种热切的光芒,似在自言自语:“我知道有一种药叫做凤凰石……”
她看向太子,却发现他又闭上了眼睛,一点也没有急切和期待之意。他是罗迦的儿子,可是,他和罗迦是相反的,一冷一热,仿佛他更像一个年迈的老人,历经沧桑,对什么都不感兴趣,提不起精神了。
他已经卧床多久了?所以,连任何的信心都消失了?
芳菲并非出于同情,而是出于好奇。这一刻,她也如太子一般,就像自己在神殿里被封闭得太久了,许多时候,也是这样的万念俱灰。
“太子,我会想法医治你!”
他竟然睁开眼睛,慢慢地坐起来:“芳菲,我想求你一件事。”
“啊?什么事?”
“不要把我的真实病情告诉任何人。我不想回皇宫了。”他看看窗外,繁茂的树林,飘荡的花香,语气十分奇怪,“如果我最后能死在这里,也算不错了。至少,这里是清净的。”
芳菲完全听不懂他的意思,他已经不再说下去,淡淡道:“你出去吧,把我的侍卫李奕叫进来。”
芳菲没有再问,真的出去了。
门口,站着一名侍卫。这是芳菲第一次注意到他,是一个二十出头的男子,身佩长剑,剑眉星目,气宇轩昂。一接触到她的目光,李奕急忙低下头,微微一礼,声音十分温和,仿佛具有一股天然的亲和力和忠诚的品质:“见过公主。”
“太子叫你进去。”
芳菲只回了这几个字,她微微皱眉,大祭司那一堆草药,都派不上什么用场啊。太子的病,并非如他们想象的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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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决之道
他看着芳菲的背影离开,轻盈的,如一只小鹿,却并不再回头。仿佛自己的权威受到了挑战,他再一次感到气恼,却又无可奈何。
如果明知要死,其实,就谁也不用怕了。这个小东西,她本是与世隔绝,是到哪里学得如此老奸巨猾的?他再一次感叹,除非她生性邪恶,否则,再也没有其他解释了。
他转身,快步走进去。
李奕躬身行礼,低声说:“陛下,太子殿下刚睡着。”
他挥挥手,李奕无声地退在一边。
罗迦在儿子床头坐下,看着儿子十分衰弱而疲惫的面孔。在一众儿子里,这个孩子最像自己,英武勇猛,而且喜好读书。但是,自从这种不知名的怪病缠绕上他后,他就慢慢消失了自己一切的活力,生气勃勃的生命也在减弱,到如今,已经病入膏肓,连站立都无法了。
太子忽然睁开眼睛。
罗迦惊喜道:“你醒了?”
太子的声音十分微弱:“父皇,您不用白费心血了。芳菲也是没有办法的。”
罗迦十分肯定:“有!她一定有。你放心,她不敢不尽力。”
太子的目光十分奇怪:“父皇,如果她没治好我,是不是她就要死?”
“对!”罗迦知道儿子天性仁慈,毫不犹豫道:“所以,你若想她活着,你就必须好起来。”
太子苦笑一声,摇摇头,对于北国的这个可怕的规矩,无话可说。当他第一次听到的时候,简直不可思议,曾经也暗地里想过,若是自己登基了,大权在握,有朝一日,一定要废除这个陋习。
只是,还没来得及成为改革的先行者,自己就已经如此了。
他十分虚弱,不愿意再说话,闭着眼睛,又陷入了浑浑噩噩里。
药房里。
芳菲坐在一只火炉前,盯着一锅子沸腾的水,那是一种黄色的药汁。是多种药物加上蝉翼的混合物,沸腾出一种奇怪的颜色。她陷入了长时间的沉思,此时,已经完全忘却了自己救人的目的,只是单纯地想解决一个难题,摩拳擦掌,心痒难骚,这于她,是一个从未遇到的难题,不解决就太没有成就感了。
她想干什么?
这是她许多年来在神殿唯一的一点乐趣,连以什么为筹码继续和罗迦讨价还价都忘了。
…………
夜色,如轻纱笼罩。
太子睁开眼睛,看着窗外,这是一片静谧的世界,月光静静地洒下来,跟外面的世界形成迥然不同的两面。这一刻,方感到静谧。这许多年来,宫廷的生活,每一天都是惶恐不安的。只是,这些话,连父皇都不知道。所有人,都以为自己以太子的尊贵,高枕无忧。但是,其中的微妙紧张处,谁能知道?
这些话,他甚至从不敢对父皇说,他怕自己的父皇!从小就惧怕他。他是一个真正的王者,强悍,战无不胜,在文武大臣里有着至高无上的权威,无人敢在他面前阳奉阴违,装神弄鬼。也因此,他对自己的继承人,给予了太大的厚望。可是,他却不知道,继承人,并未秉承他骨子里的强悍,而是另一种软弱。
眼皮沉甸甸的,却毫无睡意,他略微有些遗憾,这些话,永远也不会有机会对任何人说,自己所信任的,不过一个李奕而已。但是,就连李奕,他也不敢说。
悄无声息,一个白纱衣裙的少女走进来,唯有身上那种淡淡的芬芳,略带苦涩,仿佛是一种药香。她的身上,总是有股这种淡淡的味道,却令她整个人,显得更为清新。
四周静悄悄的,他睁大眼睛,好奇地看着那个窈窕的身影,她这是要干什么?
他看着她慢慢地走近。月光下,她仿佛穿着一双白色的奇怪的鞋子,又像什么都没穿,只在脚上缠了一层薄纱。他忽然对一双鞋子起了莫大的兴趣,他想,等天明时,自己一定要看清楚,究竟是什么。
她靠近。她走路的姿势也很奇怪,既不像他见过的宫廷女子那样摇曳生姿,也不是普通人的毫无章法,而是不缓不急,一步步都很沉稳,一步步又都很轻盈。
他惊奇起来,仿佛这是生病以来,遇到的唯一一件趣事。
她已经走到床边,他不经意地闭上了眼睛,只留一线。她忽然伸出手去,慢慢的,那是往他咽喉的方向。
这个女孩要干什么?看她的手势,那是要勒死自己么?
你中毒了
他依旧没有喊叫,忽然眼睛睁开,看着她。
那双明媚之极的目光也看向他,这一刻,月色如水,盈盈其间,带着那么强烈的好奇和小小的恶作剧,他甚至能从那清澈的眸子里看到自己的倒影。
多么奇妙的事情,他从未在这样的夜晚,和一个人如此目光相对。
她的手果真落了下去,是在他的颈上,软软的,却不似要谋财害命。他被这少女的手弄得痒酥酥的,麻麻的感觉,沙嘎了声音,却又说不出话来。她的手依旧停留在他的脖子上,慢慢地移动,从前往后,然后,慢慢地将他的头抬起来,手停留在后脑勺的那块骨头上。
他忽然能听到摩挲下,那种细微的咯咯的声音,是自己的骨头里发出来。
然后,那双手离开。幽幽的,淡淡的体温不见了,他竟然微微觉得失望,慢慢地坐起身,靠着床头,在黑夜里看着她。
她已经迅速退开几步,站在窗边,跟他隔着好几尺的距离。
“芳菲,你这是干什么?”
“太子,你不是生病,你是中毒了……”
他一震,声音微微有些恼怒:“你不要胡说,出去,马上出去。”
“你这是一种慢性中毒,下毒者用了一种很罕见的药引,一般的医生是查不出来的。我也是偶然从书上看到过这样一种案例才知道的……”
“芳菲,你出去!”
她一怔:“难道你不想活命?”
“我有没有中毒,我自然清楚。你不要危言耸听,马上出去。我不需要你替我治病。大祭司都没把握,你一个黄毛丫头,能有什么办法?出去!”
芳菲只是微微惊奇,却不生气,慢慢地走向门口。她走时,脚步还是那么轻盈,一地的月光照亮她的背影,他只看到那一头乌黑的头发,垂散在白色的袍子上,如一只优雅的小鹿。
他忽然想叫住她,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开口。
她的脚步却停下来,身影对着他:“太子,我救你是因为当年只有你不嘲笑我,你给我一个苹果。”
在他的错愕里,她轻盈的身子已经出去。屋子里瞬间变得那么空荡,唯有月光。他忽然想起多年前那个跌倒在地,摔得头破血流的小女孩,抱着巴沙木的大树,哭得那么可怜:“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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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殿下变脸
他脸上露出微微的笑容,当年的丑小鸭,长成白天鹅了么。他忽然很想叫住她,再给她一个红红的大苹果,却开不了口,无限凄楚,芳菲,她其实是一个祭品。他同情她,就如同情此时的自己。一个苹果,对她有何益处?
清晨,迎来这一个春天最灿烂的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