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怒哀乐,只嘴角露出一丝深深的阴鸷。她手里拿着一颗念珠,旁边伺候着几名宫女。
女官颦颦也陪她跪在地上,声音颤抖:“奴婢该死,是奴婢看管不严冲撞了太后……”
原来,此人正是当今太后。芳菲抬头,只见她忽然睁开眼睛,冷冷的,仿佛是一把刀。她不敢再看,赶紧低下头去。
“这是哪里来的野丫头?大家明日就要启程上路去北武当山,本宫要来告慰下祖先的神灵,没想到竟然被她烧毁,你们到底在干什么?”
众人跪成一排,丝毫也不敢狡辩。
“你们可知这是谁的令牌?”
众人大气也不敢出。
“这是太祖的令牌。你们该当何罪?”
颦颦女官一直叩头:“奴婢死罪,奴婢死罪,都怪奴婢疏忽没有看好公主……”
“公主?”太后冷哼一声,“敌国的贱奴而已。竟然敢冲撞太祖的令牌,立刻拉下去斩了……”
众人深知这是死罪,虽然怕得要命也不敢有丝毫的求情。
“拉下去,把这个小贱人拉下去缢死;颦颦女官以下,每人责打两百棍……”
没有一个人敢求饶,两名宫女上前拖住芳菲。
“救命啊,救命啊,我不是故意的,不是……救命啊……”
“皇上驾到……”
一声通报,两名宫女停下脚步。芳菲如见了大救星,不停挣扎着哭喊:“父皇救我,父皇救我……”
罗迦面色铁青。半夜三更被这个消息扰醒赶来,他扫一眼满头如癞皮狗一般东一块西一块掉毛的芳菲,怒喝一声:“丑东西,你又出了什么乱子?”
“皇儿,这是你从哪里找来的野丫头?”
“母后息怒,母后息怒……”罗迦急忙向母亲请安。目光落在烧焦的太祖令牌上。这是一个副牌,除了主殿的祭祀外,书房里摆放着北国每一位祖先的令牌,只是个象征意义,并非主要祭祀的令牌。但被烧焦了,无论如何也是大罪。尤其是被太后知道了。
大祸临头4
如何也是大罪。尤其是被太后知道了。
“丑东西,说,你怎么烧着了这些东西?”
他声色俱厉,芳菲从未见他如此凶恶,吓得要哭,又不敢哭,手抹着眼睛,摸得满脸的乌七八糟。她根本说不清楚究竟是如何着火的。
“快说!不说就杀了你。”
“我看到一卷美女画册……我睡着了……我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呜呜呜……”
显然是她一个人呆在书房,打翻了灯。
罗迦怒道:“颦颦女官,你是怎么看管她的?”
“奴婢死罪,奴婢死罪,这是晚课,是每晚必修的。门外一直有人守候……”
太后怒声道:“皇儿,你也太过了。若非想着临行前来告知祖宗一声,还不知道你竟然收养了这样一个敌国余孽。若是火势再大一点,蔓延开去,我岂不也要被她活活烧死?”
“母后息怒,母后息怒。臣儿见您在静养,不敢来打扰,本来是打算上路后再告诉您的……”
“既是如此,立刻杀了这个小贱人。”
“这……明天我们就要出发,临行之前,开杀戮不祥……”
太后见儿子面露难色,更是愤怒:““非我族类必有异心。你看她这鬼样子,双目露出凶光,面目不善,分明就不是个善茬。这小贱奴明明就是心怀鬼胎,故意纵火,对太祖不敬。皇儿还跟她啰嗦什么?立刻拉出去处死。”
两名宫女架起她又要走,芳菲只顾恐惧地抹着眼泪,也不知道求饶,泪水沿着乌黑的脸庞冲刷,起了一道一道的印子。
罗迦一挥手,阻止了众人的行动,上前一步,在太后耳边低声说了几句。太后转动着念珠,脸色越来越难看。
末了,罗迦退开一步,太后的脸色稍稍缓解,似乎在说,原来是这样!她压低了声音:“不行,就算是这样也不妥,这样一个污秽邪恶的小贱人,岂不是冒犯了大神?”
罗迦面露难色,声音也很低:“母后,朕实在不忍心看到自己的女儿……”
太后的脸色阴晴不定,这才勉强点点头:“也罢,将这个小贱奴拉下去。死罪可饶,活罪难免,就责打10棍。”
罗迦一瞪眼:“还不谢太后大恩?”
芳菲跪在地上,被女官按着,不停叩头:“谢太后,谢太后……”
她边哭边叩头,又怯生生地悄眼看父皇。是他,是他又救了自己一命。父皇真好啊,她忽然笑起来。
罗迦和太后都莫名其妙,太后问:“你笑什么?”
她说不出来,依旧感激地看着罗迦。
罗迦却一眼也没有看她,心里已经觉得有点厌恶,这个小东西,怎么就没有消停的时刻?他再次向太后请安:“母后,您早点歇息,明日还要上路。”
芳菲很想问问他们明日要去哪里,可是,一张口,就被颦颦女官掐了一下,她再也不敢多言,依旧跪伏在地,目送太后和父皇离开。
第二日,罗迦就率领一众皇族成员和王公大臣,组成浩浩荡荡的队伍往北武当山度假而去。芳菲被幽禁在园子里,从此花谢花开,再也没有见到过“父皇”一面。
命运1
转眼,又到了一个春暖花开的日子。
这一日,皇宫里喜气洋洋,迎接着千里拉练归来的所有皇室成员。罗迦骑着高头大马,兴致勃勃,看着自己的臣民和这一方欣欣向荣的土地,不禁踌躇满志。
回来的第一件事便是听取留守大臣的禀报。虽然很多要事都在路上和北武当山已经处理完毕,但是,回宫后,一些杂事还是多如牛毛。罗迦的这一次上朝用了一整天的时间,没日没夜看了大批奏折,第二天一早,他正要去歇息,却听大祭司求见。
大祭司就是主管纵目神庙的主宰,也是北国皇权之外的最强大力量。近百年来,几乎和皇权相生相克,互相保持着一种微妙的掣肘与平衡。
罗迦尽管已经疲倦不堪,却不得不接见他。
大祭司先向罗迦双手合什行了一礼:“陛下,祝愿您平安归来。”
罗迦也回礼:“大祭司有何要事?”
“陛下,我占卜吉凶,这个春天,必须有圣处女公主进入神庙了。”
罗迦一怔,这才想起这档子事,也是他这么久以来,第一次想起那个小肥猪,所谓的芳菲公主。
他淡淡道:“既是如此,你就带她走吧。”
“多谢陛下。陛下英明。”
罗迦见他双目露出一种淡淡的胜利的喜悦,不禁很有几分不悦,仿佛自己又一次的妥协。尽管芳菲并不是自己的亲生女儿,可是,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小孩子长成大姑娘,然后投入火里,心里很是非常不舒服。
他语气有些淡漠:“人就交给你了,所有一切,你自己安排。”
“谢陛下。”
红色的庙门终于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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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运2
满天的阳光洒下来,绚烂,多彩,却令人的眼睛微微睁不开。外面的花香,外面的树林,其实,和里面一样,只是因为隔了一道墙,就一切迥异。
她被前所未有的精心打扮,一身雪白的纱衣,就连手上也戴着雪白的手套。浑身上下都经过了几天沐浴香汤的洗礼,散发出一种淡淡的幽香。她惊异于自己如此华丽的衣服,却没有丝毫的喜悦——直觉里,穿得如此漂亮,并不是一件好事。
芳菲大口大口呼吸着外面的空气,近一年的时间里,她还是第一次踏出这个地方。
啊,自由的气息,多好。
她忽然想也不想,转身就跑。
女官跌跌撞撞地追上来,大声喊:“公主,公主……”
她并不回答,如无头的苍蝇,转身就跑,一定要尽快逃离这个可怕的地方。逃得远远的,谁也找不到自己。
“公主,公主……站住,你快站住……”
她如离弦之箭,又如一只灵敏的小老鼠,仓皇间,不停看着周围的环境,辨别着方向,如何才能跑出去。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何要逃跑,那是一种本能,一种本能的潜意识,一定要离开这个可怕的地方——越是美丽的地方,越是可怕。
前面是一片树林,这鬼地方,到处都是树林,她完全不知道该通往任何地方。一扭头,便冲过去,想先躲起来。她奔跑得太迅疾,头撞在一个坚硬的石头上,碰得生疼——她惊叫一声抬起头,并非石头,而是两个高大的男子。
他们面无表情,长长的头发,穿着很奇怪的蓑衣,包裹着奇异的帕子——不是,并非这宫里的人。怎么会有男子公然走进了这里?
她自然不知道这个规矩,却听得冷冷的声音,这声音是麻木的,毫无表情:“伟大的神,我们是来接公主的。”
她忽然明白,自己要被这些可怕的人带走。
她急忙往后退,一直退。
“公主,请走吧。”
“不……不……”
命运3
几名宫女追来,见到两个神职人员,松了口气,先向他们行礼:“公主就交给你们了。”
两个神人看着这个不停挣扎的女孩子,心里微微不悦,真不知是怎么培养的,怎么还有如此不温顺的女孩子?以前的都是纯洁小鸽子一般的温顺羔羊,现在算怎么回事?这个女孩子,难道是真的公主?
颦颦女官气喘吁吁地,本是要庆幸交出了这个大麻烦,但是见到二人不悦,急忙说:“公主,快快听话,你会去到一个很美丽的地方……”
“不,我不去,我不去,我要见父皇,父皇,救我,父皇……”
二人原本在犹豫,听到“父皇”二字,再无丝毫的疑惑,立即肃然说:“公主,请吧……”
二人架起芳菲就走,远远地,颦颦女官们听到拼命的挣扎和辱骂声,一个个心惊胆颤,这样的一个女孩,献给神,不知会不会彻底激怒大神?
以她的叛乱的灵魂,估计神也无法安心享用?
可是,这已经不是她们担心的事情了。
迷迷糊糊里,仿佛坐了船,过了一条河,芳菲醒来时,看到的是一座高大雄伟的神庙。
大祭司从神殿里走出来,只见庙门口站着一位白纱笼头的女孩,在她身后,一左一右,正是那两名神职人员和两名侍女。他大喜过望,双手合什:“感谢我英明的北皇陛下。万能的纵目神,您的祭品,终于重新到来。”
这是北国的习俗,只要看到白衣白纱的女子被送到这里,便是标志着她们已经被献给纵目神了。此后,她们的命运便是养在寂寥神殿,直到她们年满18岁,奔向那把熊熊燃烧的美丽火焰,升向天堂,从此匍匐在大神脚下,求他继续保佑北国的繁荣昌盛。
面纱遮挡了眼睛,一路跌跌撞撞,待两名侍女搀扶的手一离开,芳菲再也忍不住,悄然伸手揭开面纱,眼睛能视物,便吓得后退一步。
白纱裙和大神像
面前的大祭司,胸前挂着层层叠叠的各种动物尸骨打磨成的项链,披头散发,衣衫褴褛,面上是长年累月积累下来的各种刀痕纹痕,老疤叠着新疤——这是祭司之美,他们以奉行这样的自残,在难以忍受的痛楚甚至晕厥中,灵魂才能够迅速飞升,在一刹那间的强烈高潮里接近大神。
芳菲欣赏不来这种美,以为见了鬼,扭身就跑。
两名侍女立刻抓住她的胳膊,她吓得大哭起来:“放开我,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大祭司走到她面前:“我的公主,您的命运和大神同在,进来吧,开始您光荣的天堂之路。”
芳菲还要挣扎,已经被半拖半拉带进了神殿,巨大的石门“轰隆”一声合上,她的世界里,便只剩下里面阴森森的鳞次栉比的神像。
从天而降的王子
阳光从密密匝匝的树缝里透下来,绿色的青草如最柔软的丝绒,成排的柳枝沿着护城河一字摆开,温情脉脉地抚慰着这片神圣而寂寥的土地。
“扑通”一声,一个人仿佛从天而降,落在软绵绵的草地上,“哎哟”一声,正要翻身爬起来,头上已经罩下一只网——网不大不小,正好将他的头盖住,像落入陷阱的野猪。
他一挣扎,才发现这网很小,并非狩猎的,而且非常精细,里面还有一只蝴蝶在扑棱着翅膀,嘤嘤嗡嗡,一些细小的粉尘便纷纷落在他的脸上。
“啊啾……”他打了个喷嚏,鼻子痒痒的,泪水都差点掉下来,十分狼狈。他的目光一转,对上一个大脑门,一双放大的玲珑的眼睛,身上带着青草和野花的芬芳。
他吓了一跳,后退一步,好奇地看着这个一身雪白纱衫的少女,乌黑的长发垂在腰后,如一道闪闪发亮的小瀑布。
少女先开口,那么好奇:“你为什么要哭?”
“你说我在哭?”他一把揭掉罩在自己头上的网兜,蝴蝶一下飞了出去,他恼羞成怒,“你说谁?谁在哭?”
“可不就是你嘛。你看,眼泪都还在……”
少年气急败坏,果然,一摸脸上还有泪痕,这是刚才蝴蝶煽动花粉进入了眼睛里,引起的过敏,可是,自己的确在“哭”。他分辨不清楚,只好支吾道:“你干嘛抓我?”
“抱歉,我是要抓蝴蝶……没想到……”网住了一条大鱼,少女赶紧松开扑蝴蝶的网兜,捂着嘴巴偷偷地笑。网兜是用一种彩色的丝线做成的,已经被少年扯坏了,一半掉在了地上,她手里只剩下一截青绿的翠竹竿子。
这个从天而降的少年穿一身金色的袍子,腰上悬一把金色的宝剑,珍珠宝络,流光溢彩,仿佛他是图画上走出来的王子。许多年,这里从未见过外人,她好奇追问:“你是怎么进来的?”
北国最美丽的女孩子
少年一来就被网住,没好气:“我从天而降。”
“不,你也许是从护城河里翻进来的。”
“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观察过许多次那里的位置。”
少年笑起来:“莫非你想从这里翻出去?”
少女猛地点头。她大脑门,大眼睛,面庞莹润得能看见青色的血管,因为那身皎洁素净的白纱衣,整个人仿佛是透明的。她说不上怎么美丽,却那么奇特,少年看得呆了,好一会儿才大声问:“你是谁?”
“芳菲,我叫芳菲。你又是谁。”
“我是柔然国的安特烈王子。”
“柔然国?就是北国的姻亲国?”
“你怎么知道?”
“书上写的。”
“哈,你还看书?看的什么书?对,我母后就是北皇陛下的亲姐姐。”
北皇陛下?芳菲眼前闪过那张可怕的面孔,手情不自禁地摸摸脑门,对那个“父皇”的记忆,完全停留在一次次的头破血流里,当然,还有偶尔的温情,给予苹果,拥抱自己的温存。
安特烈整整衣装,让自己看起来非常精神,非常英俊。他额前有一缕稍稍凌乱的头发,在阳光下金光闪闪的,但他一伸手就拂开了。芳菲盯着他奇怪的头发,觉得那么好看,见他拂开,有点惋惜,她还从未见过这样头发的人。难道,柔然国的人,头发都是这样的么?
“你偷偷跑到这里做什么?”
“我听说,北国最美丽的女孩子总是养在神殿里……”他眨眨眼睛,无限向往,那是一种少年人的纯洁的追求,躁动的向往,充满了理想主义:“我的父皇母后,每天都要催促我定亲。但是,那些女孩子,我都知道,都很庸俗,我不喜欢她们。有一天,我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梦见一个很漂亮的姑娘。我希望找到自己心仪的女孩子,找到这个世间最漂亮的姑娘,和她携手一生……”
少女和红宝石
芳菲专注地听着他的话,仿佛他在讲一件津津有味的故事。
他看着她的目光,忽然表示疑惑:“芳菲,你懂我在说什么吗?”
需要懂么?她笑盈盈的,这么多年,只要有人在自己面前说话,就会觉得很高兴,谁管他在说些什么呢?
“这一次,我随使节团来北国。一路上,都是些闷人的家伙,这些老家伙又枯燥又无趣,整天讲些大道理,我好不容易才甩开了那些讨厌的家伙,一个人偷偷前来,芳菲,你在这里这么久了,你知道最美丽的女孩在哪里吗?快点带我去看看,我很想认识她……”
“你已经认识了。”
芳菲指着自己的脑门。
安特烈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不可思议:“你?”。
“我难道不是?”
安特烈哈哈大笑起来:“芳菲,你别开玩笑了,我是很慎重其事地在问你问题。”
芳菲大睁了眼睛,仿佛他是一个根本不可理喻之人。
安特烈很是急切,慢慢地压低了声音,充满了诱惑,“芳菲,你若告诉我,我就送你一件礼物。”
“什么礼物?”
他上下打量芳菲,见她一身白纱衣,浑身上下没有任何一件饰物,就解下自己胸前的一条项链,金链子上系着一只红色的宝石,“你见过这样好的宝石没有?”
这样的粉红,毫无杂质,近距离下,仿佛能看到的是一个充满幻觉的红色世界——明明是透明的,却仿佛有无数的生机游动。好的宝石,是一个充满生机的世界。芳菲忽然想起以前自己在大燕的时候,第一次进入老燕王的房间里见过的那两颗宝石,一红一蓝。记忆已经模糊了,也分不清,跟现在相比,哪个更好。
别说宝石,她在神庙的这些年,除了大祭司身上各种可怕的骨骼项链,从未见过任何饰物。她好奇地伸出手,想抚摸一下那个璀璨夺目的东西,安特烈却狡黠地缩回手,“你告诉我,这颗宝石就是你的。”
林中精灵
芳菲摇摇头:“那我就没法帮你了。”
安特烈心有不甘:“我就不相信,我自己就找不到那个美丽姑娘,我都来了,总不能空手而归。”
“好,那你去找吧。”
“芳菲,你连宝石也不要了?”他目光转动,“是不是她比你美丽很多,你故意不告诉我?”
她依旧摇头,眼睛里却满是笑意。安特烈忽然觉得很奇怪,他从没见过这么明亮,这么幽深的眼睛,大大的,沉静的,如最最上等的宝石,墨绿中透着一种淡淡的蓝。此时,一缕太阳从树梢的缝隙里照射下来,洒在她的脸上——那是一种晶莹剔透的白。眸漆黑,衣胜雪,有一瞬间,他觉得心砰砰的跳,从未有过的激动,却又不知是为何。明明这个女孩子,并不多么漂亮,但为何忽然觉得她身上有一种惊人的美丽?
他忽然问:“芳菲,你究竟是谁?为什么要在这里?”
“我么?”
芳菲仔细地沉思,不知该怎么回答。
安特烈看出,她似乎很少和外人交谈,尤其是和外界的男子,所以,少女的身上,既没有娇羞,也没有造作,而是非常的自然,就如平素的一种思考。
他继续追问:“芳菲,你到底是谁?”
“不!我不知道!”
“难道你竟然不知道自己谁?”
她没有再说话,而是挥挥手:“安特烈,祝你好远。”
她说完这话,拿了被撕烂的捕捉蝴蝶的网兜转身就走。那一抹雪白的背影很快走向了密密匝匝的树林,在她身边,是绚烂盛开的野花。可是,这五颜六色的野花,这苍翠青绿的草地,这幽静阴凉的丛林——这一片白,就显得尤其的素洁,她整个人融入期间,仿佛是这里出没的一个精灵。
“芳菲,芳菲……”他眨了眨眼睛,不敢置信,那个精灵般的少女忽然不见了,白色窈窕的身影消失在树林间,就如一抹轻烟散去,刹时渺无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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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毒1
太阳慢慢地往正中的天空游走。一步一步,能看到林中的桉树的大叶子,迎着它的方向,慢慢地摇曳,仿佛要跟着这无限壮丽的,柔和的春晖,慢慢地舞动。
四周静悄悄的,安特烈才发现,只有自己一人。
一些小动物徜徉其间,美丽的梅花鹿、奔跑的羚羊,小小的猴子,一些他叫也叫不出名字的……这些小动物并不怕人,见到他,都好奇地张望,仿佛他才是一个闯进来被动物们观赏的“珍稀动物”。
安特烈按着腰间的宝剑,他本是打猎的好手,正盘算着这些猎物,要猎获的话,实在是太容易了。但生平第一次,不想打猎——在这里,人和动物,那么和谐。它们只是好奇地看着自己,彼此,谁都不是彼此的猎物,就是朋友。
“芳菲,芳菲……”他张嘴,叫了两声,忽然住口。
一阵风吹来,林间一声奇怪的响声,他手心里慢慢的浸染了微微的汗水,忽然才想起这是一片禁忌之地——是北国的神庙,是不许任何外人闯进来的。如果被人发现,自己可就麻烦了。
但是,这点小小的敬畏丝毫也阻挡不了他去寻找梦中最美丽女子的急切,少年的情怀,正是人生中最浪漫的时刻。他忽然停下脚步,远远地,露出一角树丛掩映的尖顶,那是一种奇怪的瓦灰色,显得分外端庄肃穆。
那里,一定就是真正的神庙了,最美丽的女孩,一定就住在里面。
但还隔着一片大大的树林,他加快了脚步,想马上穿出去。树林十分幽深,野草十分茂盛,想必是多年无人行走。安特烈抽出腰间宝剑扒拉着草丛探开一条路,走着走着,草丛一摇荡,他一声惨叫,忽然跳起来,瞬间的刺疼之后,麻木很快袭来,他眼前发黑,直挺挺地就倒在了地上,在他身后,一条翠绿色的小蛇飞速地钻进草丛。阳春三月,万物复苏,蛇也开始出来活动了。而这种蛇,正是最毒的一种,是有名的竹叶青。
中毒2
模糊的意识里,还有最后的灵性,长大嘴巴,大声地呼救:“救命,救命……芳菲快救我……”
迷糊中,一个白色的身影正在靠近。她摇曳着身子,纱裙在春风里形成一个美好的弧度,就如迎风盛开的一朵莲花。
“芳菲……芳菲,救我……”他十分欣喜,嘴唇已经迅速变成一种紫黑色,手软弱地抬到中途又掉了下去:“救我,救我……”
“不行,这里不能救男子。要是大祭司知道,你就死定了。”
“我是王子,是安特烈王子……”
“罗迦说了,这里不许任何男子出现,就算是王子也不行……”
“芳菲,你见死不救,你……”
芳菲皱着眉头,转身就走。
安特烈见她果真转身就走,嘴唇颤抖着发不出声音,一个劲地乱抓,眼前一阵金星乱冒,很快就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已是黄昏。
金色的阳光照在那道黑色小瀑布般的长发上,闪闪发亮,如流光溢彩的一匹锦缎。安特烈睁开眼睛,看到的就是这幅景象,如一张沉静的画,只能看到一个美好的背影。但从侧面看,能看到她面前摊着一本大大的书,少女一只素洁的手伸出,放在桌上,聚精会神地正在翻阅。
“芳菲,是你么?”
他坐起来,挥挥手,四肢的麻木和疼痛已经去掉。他欣喜若狂:“芳菲,是你救了我?”
她微微一笑。
“你在看什么书?”
她的手指放在唇边,轻轻“嘘”一声:“我在找医治蛇毒的第33种方法。”
安特烈不可思议:“有这么多?”
“书上说一共有399种,但我只会32种。”
“你是女巫师?”
“不是。我只是看书上学会的。”
安特烈觉得有点怪怪的,手一伸,抓到一些青草,自己浑身的衣服已经变得皱巴巴的,头发也是乱糟糟的,原来,不是睡在床上,而是睡在地上,一片草地上。金色的华丽衣裳已经浸染了青草的汁水,他看看芳菲,奇异的对比,自己那么狼狈,她那么干净,仿佛永远也不会沾染任何尘埃。
中毒3
“芳菲,我受伤了也,你为什么不带我进屋子休息?”
“屋子?这里不好么?”
草地上软绵绵的,阳光懒洋洋的,也说不上什么不好。他放眼望去,这才发现绿色的草地上,密密麻麻地摆了几十本厚厚的医书,不止是北国、柔然国、大燕国文字,还有许多古怪的文字是他见所未见的。
“这些书,你都看过?”
“我看过的书比这多得多。”
“天啦,那你怎有时间玩耍?我一看到书就头疼。我父皇请了好多博学的大儒教导我,但是,我每次看到这些古板的老头子,就只想马上溜出去,再也不会皇宫了……”
“哦?你是想溜出皇宫就能溜出去么?没人管你?”
他狡黠地一笑:“我会乔装打扮。”
她的又大又黑的眼珠子微微转动,轻轻的,浓密的睫毛微微煽动,像春风吹过湖水,亲切而温柔,却又带了点小小的急迫。
“芳菲,你喜欢看书么?”
“我看到书也头疼,可是大祭司命令我必须看书。他说我的生命里只能有两件事:看书,睡觉。就连闲逛也只能偷偷的。”
“天啦,这是什么生活?要是我,早就闷死了。大祭司,他凭什么要这样约束你?”
她眨眨眼睛,“幸好今天大祭司不在,否则,他便会把你绑起来,放在石槽里,挖了你的心……”
安特烈不以为然:“我父皇说,北国是个野蛮的国家,只有他们还保留着大祭司,我们信奉道教,道教是不杀人的,你知道道教么?”
“那是北武当山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