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刻便将谢云曦比了下去。
身为嫡母,见到这等出色的庶女,心中膈应不喜也是难免的。谁乐意自己的女儿被庶女压得黯然无光?
林夫人冲谢明曦笑了一笑:“微微在我面前一直夸赞你。你们两个因考试结下缘分,日后不妨常来常往。”
这话自林夫人口中说出,分量自然不同。
谢明曦微笑行礼:“多谢林夫人。”
按理来说,永宁郡主本该让林微微和谢明曦独处说话。永宁郡主却只字未提,只和林夫人说笑寒暄。
林夫人心中了然,坐了片刻,便起身告辞。
永宁郡主客气地挽留几句,亲自送了林夫人母女出府。
…
回程的马车上,林微微忍不住抱怨:“我特意登门来见谢妹妹,连话都未说几句。”又压低声音道:“这位永宁郡主,心胸实在不甚宽广,待谢妹妹颇为刻薄。”
林微微今年已十三岁,早已到了知事懂事之龄。
林夫人有意调教女儿,低声说道:“嫡出庶出,自然不同。不管是在哪一家府上,都是如此。此次谢三小姐于你有恩,你愿意亲近她,我不拦着你。只是,你需谨记其中分寸,以免被人嘲笑。”
纤弱娇美的林微微抿了抿嘴角,目中闪过一丝倔强:“我和她性情相投,结为好友,这是我自己的事。谁敢嘲笑我?”
“傻丫头!”林夫人轻叹一声:“世间诸事,皆有行事准则。一个人便是再出众,也很难逾越自己的出身。”
“便如这位谢三小姐,她既是庶出,便该处处容忍退让,不能抢嫡姐的风头。日后婚嫁之事,也得听凭永宁郡主之言。”
“永宁郡主站着嫡母身份,想弹压她,易如反掌。”
林微微不乐意听这些,皱起眉头不高兴:“我和母亲的想法正好相反。谢妹妹聪慧过人,光华外露,绝非池中之物。只怕永宁郡主想压也压不住。”
不等林夫人说话,又道:“反正,我就是喜欢和她说话来往,谁也管不着。”
林夫人:“…”
这丫头,看着温柔纤弱,实则倔强固执。
便如考莲池书院,连着三年都因紧张过度未能进考场。家人舍不得她再因此事被人耻笑,拦着不让她去。可她硬是自己去报了名…
罢了!
只要她开心展颜,和一个庶女来往也算不得什么。
林夫人笑着哄道:“好好好,都依你,我不多嘴就是了。”顿了片刻,又叹道:“也不知你考得如何,有没有过第二轮!”
没考也就罢了,考了总希望能考中。
林微微心中有数,笑着说道:“考中应无问题。只看名次罢了。”
也不知谢明曦能否一并考中!
能做同窗,便再好不过了。
…
“明娘,你昨日考得如何?”
荣和堂里,永宁郡主张口发问。
谢明曦淡淡应道:“考中无问题,只看名次罢了。”
瞧瞧这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听听这嚣张狂妄的话语!
谢云曦嫉恨不已地瞪了谢明曦一眼。不料,谢明曦就在此时看了过来,正巧和她的目光碰了个正着:“二姐考得如何?”
谢云曦死鸭子嘴硬:“尚可。”
谢明曦似笑非笑地哦了一声。
“你哦什么?”谢云曦经不起半点撩拨,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般炸了开来:“别自以为是!说不定我考得比你还好!”
谢明曦淡淡笑道:“二姐这般有信心,那我便等着莲池书院放榜的好消息了。”
谢云曦:“…”
永宁郡主皱眉,目光冷然扫了过来:“都住嘴!各自回去歇着。”
考卷今日改过第二轮,今晚便该送入椒房殿,呈至俞皇后面前了。
想到俞皇后,永宁郡主目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很快又隐没眼底。
…
天色将晚,宫门即将关闭之际,一辆马车缓缓驶来。
马车停下,顾山长下了马车。
便是进宫,顾山长也未着意穿戴装扮,依旧素净简单。
守在宫门处的几个宫女精神一振,立刻上前相迎。为首的宫女年约双十,相貌秀丽,端庄沉稳,恭敬行礼:“奴婢雁落,见过顾山长。”
雁落是俞皇后身边女官。
顾山长对雁落颇为熟悉,笑着说道:“劳你久候。”
雁落微笑道:“奴婢份内之责。”然后转头吩咐一声,两个宫女立刻上前捧过试卷。
在雁落的引领下,顾山长一路行至椒房殿。
夕阳西坠,暮色沉沉,天际只余一缕晚霞。柔和绚烂的红霞笼罩着巍峨气派的椒房殿,更添几分威严。
顾山长脚步顿了一顿,举目四顾,目中闪过一丝唏嘘。
雁落不敢催促,恭敬地等着。
过了片刻,顾山长重新迈步。
内侍宫女分作两列,各自站于殿内。
身着朱红色宫装的女子,此时背对而立,目光不知落于何处。
听到脚步声,女子目中闪过一丝笑意,转过身来:“娴之,你总算来了。”
第四十五章 皇后 1
天色已晚,椒房殿内外悬挂着数盏宫灯。
柔和的灯光透过精致的雕花灯罩,带着几分朦胧之意。也掩去了俞皇后年华渐渐老去眼角已生皱纹的遗憾。
长眉凤目,挺鼻红唇。
艳色夺人,风华无双。
这便是建文帝的发妻,当今的中宫俞皇后。
当年才名惊天下容色倾城的少女,经历了漫长的岁月洗礼,坐镇中宫数年,气度慑人,令人不敢直视。
俞皇后目中含笑,态度温和亲切。
顾山长未因俞皇后的宽厚而失礼,态度恭敬地裣衽行了一礼:“见过皇后娘娘。”
俞皇后略有些无奈地笑了一笑:“我和你说过多回,你我独自相见时,不必这般多礼。还像昔日一般直呼其名便可。你总是这般固执。”
顾山长充耳不闻,行完礼,才站直身体:“在娘娘面前,岂能随意放肆。”
俞皇后也拿昔日好友没法子,嗔责两句,便说回正题:“此次新生考试中,可有格外出众之人?”
提起此次考试,顾山长眉眼微动,闪出奕奕神采:“我正要向娘娘回禀。此次新生考试,出色的着实不少。前三名的试卷,俱胜过去年头名!”
俞皇后一听来了兴致:“哦?果真如此?”
顾山长笑道:“正是!尤其是被我等评为头名的试卷,委实令人惊叹!娘娘看后,也一定会拍案称绝!”
俞皇后和顾山长自幼便是闺阁好友,相识相交三十余年,对彼此的性情脾气相知甚深。自然清楚她从不夸大其词。既是这般说了,这个被评为头名的试卷,定然有其独到之处。
俞皇后原本打算明日早起批阅试卷,此时又改了主意:“将前三名的试卷都拿过来。”
雁落笑这应了一声,很快捧了三本试卷过来。
俞皇后拿起第一本试卷,凤目一扫,目中渐露赞许之色。翻到算学那一张,目中颇有惊喜。
到最后一份策论,俞皇后脸上笑意渐渐收敛,目光复杂,沉默不语。
顾山长也未出声,只静静地看着神色怔忪的俞皇后。
脑海中闪过一张久远的少女脸孔。
…
“娴之,我真不服气。明明我聪慧更胜几位族兄,为何他们能去报考书院。我只能待在闺阁!”
年仅十岁的美丽少女,长眉微挑,满面不忿:“我是家中唯一嫡女,母亲疼我,父亲对我也颇为疼爱。我一直以为,不管我要做什么,他们都会支持。没想到,我刚一提起要出去读书,他们便厉声斥责我。”
“说什么女子重才更重德!过了十岁之后,便不该再抛头露面。”
“我偏偏不服!今年松竹书院新生入学,我定要去试上一试!”
年少时的她,出身书香名门,诗书满腹,却没有好友的勇气和胆量。闻言吓了一跳:“莲娘!你可别胡闹!松竹书院只收男子。你一个姑娘家,如何能去考松竹书院?”
年少胆大的俞莲娘淘气地笑了起来:“这有何难!我偷偷穿上大哥的衣服,顶替他的身份去报名。”
俞莲娘口中的大哥,是俞家庶长子俞莲池。
俞莲池比俞莲娘只大了半岁,身高相若。自小出过天花,脸上留了印记。俞莲池颇为自卑,几乎从不出门。认识他的人少之又少。
她有些迟疑:“考试那一日,你去松竹书院,你大哥留在府中,若被人察觉可就露了马脚。”
俞莲娘显然已思虑过了,双手合十央求道:“此事可就得拜托你了。到那一日,你替我约大哥出府,挑一个清净不惹人瞩目的地方,哄他待上一整日。”
俞家和顾家是通家之好。她和俞莲池自小一起长大,也算青梅竹马。俞莲池平日颇肯听她的话。
十岁的小姑娘,被娇生惯养长大,哪里懂得这其中的惊险。她觉得有趣刺激,便应下了。
俞莲娘欢喜之极,摇着她的胳膊:“好娴之,我就知道,你一定会答应帮我的忙!”
她低声笑道:“你今年去试一试。若能考中,倒也有趣。我明年也顶替兄长之名,去考一回。”
俞莲娘自信满满神采飞扬:“不用担心,我定能考中。你就等着我的好消息吧!”
“对了,此事我只和你说过。你千万别告诉任何人。”
她郑重点头。
两个十岁的小姑娘,头靠头在一起说着悄悄话。浑然不知即将闯下大祸。
…
一个月之后,松竹书院放榜。
俞莲池之名高居第一!
这个名字,一夕之间名动京城!
送喜信的人到了俞家。身为翰林院掌院学士的俞大人,顿时变了脸色。勉强按捺心神,将送喜的人打发走了之后,立刻命人叫了俞莲池俞莲娘兄妹过来。
俞莲池懵了一脸,手足无措。
俞莲娘满面自得,骄傲不已。
俞大人气得当场晕厥。醒来之后,将俞莲娘痛骂一顿:“…荒唐!胡闹!你顶替自己兄长去考松竹书院,如今高中头名,京城无人不知。接下来又该如何收场?”
“难道你打算一直顶替莲池,在松竹书院就读不成?”
骄傲的俞莲娘挺直胸膛:“为何不可?”
俞大人几乎又要气晕:“你一个姑娘家,混迹在男子中,成何体统?将来还怎么嫁人?此事若传出去,我们俞家上下还有何颜面可言?”
“你立刻给我装病,不得去书院报到!”
俞莲娘的犟脾气发作,立刻顶撞回去:“我既已考中,为何不能去读书?将来不便嫁人,我终生不嫁就是了。总之,松竹书院我是去定了!”
俞大人面色铁青,要动家法。
俞莲池跪倒在地,为妹妹求情:“父亲息怒!妹妹聪慧过人,想去松竹书院读书,便由着她去吧!以后,她便是俞莲池。”
然后又咬牙道:“我顶替她的身份,以莲娘之名留在内宅!只要我不在人前露面,谁也不会起疑!”
俞大人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俞莲娘对挺身而出的庶出兄长感激不已,立下誓言:“大哥,我定让俞莲池这个名字名动天下!”
第四十六章 皇后 2
俞莲娘得尝所愿,穿起少年儒衫,进了松竹书院。
而俞莲池,却穿起了少女罗裙,每日以轻纱遮面。待在俞家内宅,做起了俞家大小姐。
兄妹两个容貌虽有几分相似,到底男女不同,每日戴着轻纱,也易令人起疑。俞家便对外宣称长女出了天花。
当她看见身着女装沉默少言的俞莲池时,心中陡然生出惊惶和愧疚之情。直到那一刻,她才隐约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天大的错事。
她满心内疚,对俞莲池加倍的好。
俞莲池沉默内向胆怯,对她渐生情愫,却从不敢流露半分。
俞莲娘在松竹书院的考试中,年年头名,风头无人能及。一同就读的太子殿下,欣赏“他”的才学,结为至交好友。
俞大人也没料到,女儿竟如此优秀出众。面对众同僚好友羡慕赞许的目光,俞大人荣耀风光之余,心中也愈发惶恐。
在目睹女儿随着太子一起出入宫廷之际,那份不祥的预感更盛。
太子是未来的储君。
此时瞒着真实身份,和欺君之罪无异!
奈何事已至此,骑虎难下。俞大人每日回府的第一件事,便是去佛堂坐上片刻。默默祈祷此事不能被揭露。
可惜,世上没有永远的秘密。
俞莲娘的女子身份,到底还是曝露在了太子面前。
年少的太子,对俞莲娘十分亲近喜爱。十四岁的俞莲娘换衣之际,他也未避讳,就这么闯了进去…
之后,太子亲自来了俞府,向俞大人求娶俞莲娘。
俞大人权衡几日后,终于狠心应下。
隔年,书院里的“俞莲池”生了一场重病,回府静养,之后一病不起,年少夭折,令人扼腕叹息。
然后,天子下旨,为太子和俞家嫡女俞莲娘赐婚。
俞莲娘成了风光赫赫的太子妃,之后顺理成章地做了中宫皇后。俞家一跃成为后族,风光无限。
那个内向腼腆的少年俞莲池,却在十五岁那年永远合上了双眼,被放进冰冷的棺木中,长眠地下。
俞莲娘做了太子妃,生下女儿昌平。在女儿六岁之龄,着手创办了大齐第一座女子学院,取名莲池书院!
她主动请缨,做了莲池书院的副山长。
打破世俗,从无到有,耗费十余年之功,一点一点有了今日的模样。如今,莲池书院名动天下,所有人都以女儿考取莲池书院为傲。京城女子书院有十余个。各州郡也都设有女子学院。
官家千金读书识字,蔚然成风。便是薄有家资的商贾富户,也乐意为家中女儿请西席。
这一切,都是俞皇后和她之功。
可她的心中,永远无法忘怀那个十五岁便殒命的少年俞莲池。
…
思及往事,顾山长思潮起伏,晦涩难当。
顾山长将心头苦楚咽下,轻声笑道:“看着这份策论,几乎以为是出自年少时的你之手!才华过人,骄傲自信。”
俞皇后回过神来,不无自嘲地笑了一笑:“是啊!我也有同感!”
这个考生是谁?
竟能写得出这般犀利激昂的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