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这四个老对手斗不过,刘皇后“宽宏大量”地不与这四个刺头计较,只等着属于自己的凤宫翻新完毕,可以招待定京城世家贵女,向天下人宣布刘家的荣光与尊贵。

景泰宫的大工程引来大大小小的建材供应商、奢侈品定制,内官二十四衙门,宫女六局忙得团团转,走在皇宫大道的宫人都是急色匆匆。

六月中,刘皇后举办盛大的宴席招待蕃王亲眷世家名门夫人京中贵女等等所有她能够想到的宾客,来宣示大魏皇宫,从此是刘家的地盘,立场坚定,旗帜鲜明。

顾夫人池越溪托辞身体有恙,扔了皇后送到新太师府的请帖,同时,还阻止母亲宁氏出席。

在这场刘皇后奠定江湖老大地位的重要宴席上,没有朝堂重臣太师的夫人,被刘后的对手虞贵妃等妃子们,当众看了笑话。

当朝皇后的尊严遭到京中新贵顾夫人最赤果果的挑衅。

宴散后,刘皇后所做的头件事,就是和皇帝宠妃,失势的李家女人兰淑妃呛声:要么送顾小姐出宫,要么五皇子!

真实含义是,甭想借着近水楼台先得月的机会,拐走她的儿子东宫太子。

池越溪的女儿,想做太子妃,门儿也没有。

兰妃很识识务地选择爱护自己的养子,顾家琪扛起小背包,一步三回头地离开皇宫。

夏侯俊知道小姑娘心底一定很受伤,拎着大堆新奇玩意,来拜访顾小姐。

“顾小姐,这是新出的河蟹布偶,喜欢吗?”夏侯俊捧着一个鼓鼓囊囊的红色大螃蟹,哄小姑娘开心。

顾家琪啪地用手拍掉,又用脚踩,再手指大门命令:“你给我走!我不想看见你!”

宁氏、顾夫人都帮夏侯俊说好话,这公子哥每天一下朝就来陪小姑娘游戏,每次都带这么多礼物,这么有心的人不多见了,不要耍脾气,要好好相处嘛。

顾家琪愤愤地嚷道:“他一肚子坏水!他自己没用,还阻止我和别人玩!”

夏侯俊连连作揖:“顾小姐,太后离宫礼佛,你本该回家,可别误会了。”

“你敢说,你没有跟太子殿下建议,趁机把我弄出宫?!”顾家小姑娘可不是好糊弄的。

夏侯俊讪讪,这个么,守牢自己的小求婚妻,是每个男人的雄性本能。

“姥姥,你看,你看,他就是个坏东西,快滚!”

池越溪冷下脸,道:“阿南,谁教你这么待客的,说话没点大家规矩,把女训抄三百遍,不抄完,不准吃饭!”

“这,”夏侯俊求情道,“顾夫人,顾小姐年纪还小,等大些就懂事了。小孩也挨不得饿,伤了身子反而不美,小侄以为,这罚抄可免。”

“不要你说好话!”顾家琪哼地皱鼻子。

“还不快去。”池越溪再呵斥。

顾家琪憋着嘴,恹恹地答了句是,气狠狠地瞪了夏侯俊一眼,鼓着腮帮子回房抄书。

两人再次不欢而散。

与东宫属臣一商量,夏侯俊决定冒着得罪刘皇后的风险,偷偷地把人带进东宫,先把顾家千金哄到手再说其他。

这回,夏侯俊对政事发表最新见解,那是口若悬河,滔滔不绝;东宫属臣们甘拜下风,由衷佩服。

但是,很不幸,小姑娘听不懂,她觉得这次更没意思,她要回家。

夏侯俊暗暗叫苦,他如今的身份自然要担起重任,可不知怎么哄孩子。

洛江笙也救不了他,夏侯俊灵光一闪,道:“我们来玩个新游戏,我保证,你一定喜欢。”说是有趣游戏,眼睛却是直溜溜盯着小孩粉嫩嫩的唇,一副饿相。

洛江笙见状,大笑;其他人也笑,连声说他忒坏心,竟用这等损招。

夏侯俊脸一红,却更期待小孩的反应。

顾家琪从桌上拿起个金桔,塞到他手里,道:“等你能用嘴剥开它分辫再说。”

“呃?”

“不就是亲嘴么?我不和没技术的人玩。”

众闻言,狂笑不止。

这当口,园外冲进来一个戴珠冠儿帽的姑娘,问道:“在笑什么,太子哥哥?”

刘湘君。

顾家琪抿唇微笑,终于等到了。

“她是谁?”刘湘君为皇后侄女,太子表妹,在东宫来去自如,对太子的狐朋狗友更是了若指掌,什么时候多出一个能逗乐的小孩,她定睛一看,原是老熟人,“顾念慈,你好大的狗胆,敢女扮男装色引太子哥哥!我去告诉姑姑。”

太子赶紧把人带到一边,连哄带求,哄得小报信仔心花怒放,不再提告状事。

刘湘君不给潜在情敌好脸色,顾家琪摸出毽子自己到一边跳得欢。刘湘君认为情敌是在用这花招勾引太子哥哥,叫宫女立即备毽,她要跟这不男不女的家伙好好斗一斗。

照理说,刘湘君今日穿着蝶穿花的百褶裙,毽起毽落,裙摆翻飞,色彩缤纷,身段秀美,怎么地也是稳赢一个小孩。但是,三寸金莲委实踢不得毽子,不久她就疼得眼泪汪汪。

没人注意到她的痛,顾家琪连踢五百个仍不掉地的高技巧,完全吸引所有人的注意,个个都紧张地看着那毽子,给小孩打气数数,加油。

“不知羞耻。大脚婆。”刘湘君怒斥,顾家琪身形晃了晃,毽子斜飞,众人挺遗憾,应该能破六百。

刘湘君气火,跺脚道:“我有说错吗?她就是大脚,难看死了。”

顾家琪看向夏侯俊,道:“你喜欢小脚?”

夏侯俊巴结道:“你什么样我都喜欢。”

顾家琪轻瞟刘湘君,下巴微仰,心高气傲状,道:“夏侯俊不介意,大嘴巴就是爱操心。”

太子两不相帮,夏侯俊一边偏袒,洛江笙等人以东宫马首是瞻,刘湘君气得飞奔离去,顾家琪也冷了脸,哼哼地告辞离宫。

不久,景泰宫给新太师府下专旨,请宁氏携外孙女进宫赏花。

宁氏把这个机会推给女儿,她腿有顽疾不易久站。

池越溪接旨,神情悲莫悲,喜非喜,犹豫再三,换上新妆新裙,精心打扮后携女入宫。

景泰宫六宫嫔妃一个不缺,五位公主均列座,世家命妇也携女出席。

刘皇后摆出这个阵仗,为的是在天下权贵前头,削顾家的威风。

为的是啥,人人都知道。

刘皇后与池越溪是一对正宗的敌人,昔日一为地下泥鳅,一为天上凤凰;如今一个是主,一个为婢,足见世事变迁之无常。池越溪心有准备,气度尚可;刘皇后却在乍见之下,敛眉头,她刻意刁难,让池越溪弯着腰也不说免礼。

池越溪淡然一笑,昔日京城第一美人芳名不坠,六宫粉黛尽失颜色。

不管皇后与众妃暗里如何嫉恨,也不能划花这张脸不是,好在她们调教出的女儿,比池越溪的强上数筹。

在皇后的带领下,众妃移驾御花园,小姑娘们轮番献艺,诗才画技,比哪样生哪样,顾家女频频败北,嫔妃们笑得很开心,就好像击败池越溪一样,心里无比顺畅。

最后,弹琴。

顾家琪失败太多次,小脸已不会笑,坐下就自暴自弃似地乱拨一气。

池越溪柔声细语地劝勉,如和风细雨,好不温柔。小姑娘在母亲的开解下,收心宁神,五指轻拨:古调【幽兰】。

池越溪一惊又恍神,不再言语。

御花园里嬉笑声渐歇渐止,众人的心随着琴声忽而悠远,忽而凝思。

顾家琪身心人扑在琴曲里,不意眼角瞄到桂花树边有明黄的边角,吓得惊叫一声,琴声嘎然而止。池越溪受惊回神,抓着小孩划伤的手指尖,娇声问道:“怎么了,阿南?”

“有人,那儿有人。”

人们看过去,明黄龙袍从缠枝牡丹后显出真身。众宫妃大惊,起身行礼呼陛下。

魏景帝目不斜视,轻道:“朕听着这儿热闹,过来看看。汝当继续。”

说着他就要转道,刘湘君却跳出来,喊道:“皇姑父,您要治大脚婆的罪,重重地治她的罪!”刘皇后拦之不及,狠狠打了她一巴掌。

魏景帝不快地叫道:“皇后。”

刘皇后迅速跪倒请罪,侄女无状,乞陛下恕罪。

刘湘君挨了耳光,委屈地眼花团团,她哭道:“她欺君,欺骗福嘉公主,骗所有人她不会弹琴。”

“才不是!”顾家琪也跳起来自辩,“是我爹爹说我弹得很糟,我娘亲也说我弹得不好,我才不弹的。”

“你就欺君,你该死,大脚婆,大脚婆!”

“没有,我才没有,你个大嘴巴,大嘴巴!”

刘湘君冲过去重重推打情敌,顾家琪一个踉跄,扑通倒地,脸色苍白,不醒人事。

“太医,快传太医!”景帝身边的袁公公急呼,皇帝抱起小孩,匆匆走向最近的宫殿。宫中御医诊断,因顾家琪穿得太多,滴水未进,在春末夏初日头下那么一烤,中暑了。

“您且放宽心,太医说没大碍。”袁公公安慰道。

池越溪倚在病床边,神不守舍,无意识地点头。

袁公公留下药碗,房里静下来,一道浅浅长长的身影挡去些许亮光。

是魏景帝。

池越溪惊而起身,啜泣又止步,道:“为什么,你为什么要来?”

“朕忍不住不来。”

“四哥。”池越溪情难自禁,惊呼一声,如乳燕归巢投入年轻皇帝的怀里,眼泪婆娑,皇帝压抑地低喃,宛儿,你要阻止朕。池越溪回道,她止不了,要死就让她死在他怀里。皇帝说他绝不会让她死。

两人边情话边饥渴地互吻,不多会儿,殿内响起深深地喘息呻吟声。

顾家琪心底打个小哈欠,睡熟了。

卌六回 机关算尽太聪明 功亏一篑(上)

却说当日刘皇后以权压人,率众刁难池越溪母女,刘家侄女更是欺骂顾家琪致其病,景帝以刘家仗势欺忠良之后,命刘后道歉。

皇后刘春容气苦,皇帝与臣妇厮混的丑事,怎么瞒得过她。

如果是一般人,刘皇后必然争一眼闭一眼,遂了皇帝的心思。但这个淫妇是池越溪,与她有不共戴天之仇。

两人根本不可能共容,为着当年的事,魏景帝也不会念丝毫夫妻情分。她要保住刘家,要保住的儿子,更要保住属于自己的后位。

刘皇后秘密叫来兄长,与他商议,在天下人前捅破与臣妇芶合事,让顾家、李家一起对付皇帝那见不得光的私情。就和七年前一样。

“哥哥,刘家生死存亡,就在此一举,你可不要懈怠!”

“我还能不晓得轻重。”刘国舅让妹子放心,他必会通知到位。兄妹俩这般那般合计,定下计谋。

刘国舅出宫,到北镇抚司,招集同宗的刘姓心腹,亲历亲为安置人手,隐秘吩咐。因关系身家性命,众人不敢轻慢,个个慎重以待。

却说这刘国舅有个毛病,好色,还是男色。

在这紧要关头,他本该修身养性,直到事成。但刘国舅有个舍不得的老相好,唱戏出生,惯得他宠爱,两人好得跟蜜里调油似的,前回刘国舅差点儿就要不顾体统,把这戏子弄回府去:后来,由皇后妹子出面压着,他才把人安置在外头,隔三差五地就要去好一会,否则,就浑身不舒坦。

大家都知道这事,刘国舅思来想去,暗忖他要是十天半月不去,岂不叫人看出破绽,再者,气跑美人到哪儿找这么知情识趣的小心肝,加上心里那股子痒意,刘国舅以不打草惊蛇为由说服自己,大胆地继续与戏子私会。

时近天白光,戏子早醒,侍弄伴人,刘国舅正给弄得舒坦,听得锦衣卫千骑早操鼓声敲,刘国舅一个激零,清醒了些,草草结束,推开相好,穿鞋套裤欲走。

戏子给国舅爷撩拨得性起,哪里肯让人轻易走,缠住人,痴问道:“好人,如何不得闲?”

刘国舅耐不住戏子痴缠,道:“近日真有急事,待此难过去,我必饶你不得你。”

“你贵为当朝国舅,又掌管整个锦衣卫,京城就是你一个人的天下,有何事难你,非是有新好,厌弃我也。”

“我岂能舍了你,非是我妹子有大难,我若不助她,我刘家危矣。”

“你这话,说了没百回,也有八十回,就是拿这傻子耍开心。”

戏子饥渴难耐,只管卖力挑逗邀请,刘国舅给撩拨得性起,酒意又未全消,哪里忍耐得住,两人胡乱再搞一通,鼓敲三通,刘国舅方匆匆离去。

确定人已远走,戏子吩咐灶房烧水,观左右无人,走到厨房后方推开一扇暗门,走密道敲打暗号。很快,有人与他接头。

戏子道:“速回报提督,景泰宫密谋宫变。”

前回说过,此时东厂的另一位重要头领杨林逋陪李太后南下圣山礼佛,整个京城都在司礼监二号人物,皇帝的亲信,袁振袁宦官掌控下。

袁振卡住消息,李家得不到消息,自然不能助刘皇后成事,破坏景帝与池越溪之好事。

刘皇后尚不知晓自己的计划已经泄露,听得兄长说已准备好,刘皇后就遵照皇帝命令,在景泰宫摆下龙凤全席,招待池越溪母女,当朝皇后率着亲眷向臣妻下跪磕头道歉,伏低做小,委曲求全,权当为挽回帝心。

池越溪欣然赴宴,只是她看到皇帝,就止不住相思之情。

真是一寸相思千万绪,可怜人间没个安排处。

魏景帝与她已达到仅看眼神就明白各自心意的地步,两人便在景泰殿皇后寝殿的那张凤床上成就好事。池越溪今儿个格外兴致盎然,除了向刘春容示威,还有拿回本属于自己东西的满足感与刺激感。

刘皇后简直气得要发疯,她的手心都捏出血,滴在宫殿地砖上,分外醒目。

“去看看,国舅爷在做什么?!”刘皇后愤怒地指派宫女。

片刻后,宫女回来低头报:正午时刻,国舅问罪下狱。

刘皇后震惊,再精致的妆容也盖不住她刷白的脸色。待内殿二人尽兴,“更衣。”魏景帝唤道,袁公公即刻带人进内殿服侍皇帝与那位夫人。

等皇帝搂着千娇百媚的池越溪出来,刘皇后已瘫软在地,神情麻木,一脸死灰。她的身边有个铺卷,裹着两具赤条条的男体,形态丑陋,其中一人赫然是本朝国舅刘。

池越溪捂嘴惊讶了一下下,魏景帝有心卖弄,道这刘家竟然用那招毁宛儿,朕这次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让天下人都知道他刘家人是什么货色。

“四哥,你为宛儿出气,宛儿自然欢喜,”池越溪略有顾忌,“可宛儿怕这事儿闹大,顾家人会知道你我之事,宛、宛儿舍不得你受罪。”想及二人分离承受之苦,不禁潸然泪下。

魏景帝哄她莫哭,他早有万全之策。

袁公公拿出圣旨,历数刘国舅专权弄术,欺上瞒下,买卖监生等十七条罪名,投入天牢,秋后问斩。

这份旨意与刘国舅私德无关,魏景帝道,先把人关在天牢,待时机恰当,再把包养戏子丑事公之于众;如此就不会惊动顾家,为难于也。至于,刘春容这贱女人,先关在景泰宫,她若敢走漏消息,就让东宫太子与她做伴。

池越溪破涕成笑,夸魏景帝思虑周详,面面俱到,她现在再也不怕了。两人又说了好一通话,方自不舍分开。

袁振领顾夫人出宫,半道上,池越溪想起还有个累赘:“那小孽种呢?”

“和三公主玩累了,这会儿该睡熟了。”袁振答得详实,顾家小姑娘看似温驯,却不是傻的,景帝与池越溪的事要想长久,还得瞒着那孩子。

好在小姑娘年幼不曾开窍,又是贪玩年纪,只要不抄书不弹琴不绣花,怎么胡弄都好。三公主又是个聪慧的,替他们哄着小姑娘,省却东厂太监们麻烦。

池越溪道谢:“辛苦公公。”

“咱家份内事。”袁振亲自送池越溪上车后,再回皇宫。

马车上,韦秋娘的老爪子捏着小孩的脸蛋,恨声道:“小姐,何不借刘春容的手弄死这孽种?”

池越溪还在回味那场情事,神态慵懒,道:“要除那畜生,少不得还要以她为质。”

韦秋娘疑惑,没这人质难道就死不绝顾家人?

池越溪笑笑回道,何必打草惊蛇,等顾家人死绝,这孽种还能怎么样?留着慢慢折磨,方消心头恨。

韦秋娘快意笑起来,手上不觉用力。

顾家琪觉得差不多是时候睁眼,韦秋娘见她醒转,悻悻地收回爪子。

皇太子和洛江笙正在讨论一件事:刘国舅获罪秘密下狱。他们向顾家小姐打探昨日深宫发生了什么事,是否与此事有关。

顾家琪一脸无知加不懂,道:“吃完饭,阿南就去找三公主玩啦。我们有新游戏,一起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