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娘蹙眉,苦笑道,“黄将军,我所能信任的唯有你。若是你对我有所顾虑或者怀疑,那么我以后便无话可说了!”

黄永年见她面色忧戚,心生不忍,只得安慰道,“姑娘心细如发,黄某也并不愚钝,但是作为臣子,只要主上英明,我等是不能随意怀疑的。”

“这么说你是有所疑虑了!”方娘逼视着他,她就不信,如果沈谧换了人,他这个出征几年寸步不离的人会发现不了。

“只是有一次陛下好像记性不好,不记得之前的一点小事情。可能国务繁忙,又为姑娘伤心,记错了也是有的。”黄永年低声道。

方娘冷笑,“黄将军雄韬伟略,对皇帝忠心不二,若是有一必有二,难道此后没有特意试探?还是仅仅觉得皇帝不过是对属下不关心,随后就忘记了呢?”

黄永年被方娘咄咄逼人的气势弄得额头汗涔涔地,抬手拭了拭,“姑娘不愧是碧影阁高徒。下官的确试过,不过陛下都答对了。还很在意地问我是不是老了总是怀旧。而后来我发现很多事情是常回提点陛下的。所以--”

“所以,你心有疑虑,却暗兵不动。”方娘轻笑。

黄永年连叹惭愧。

方娘也不再逼问,跟他随便聊了一会,黄夫人带人送饭菜来,黄永年便告辞离开。

入宫

第三十一章

夜里,方娘正在想花暝藏在什么地方的时候,听到窗外两声猫叫,心中纳闷,黄府的猫猫狗狗都有专人喂饲,绝对不会四处乱跑。

忙趿拉着绣花鞋下床去看,推窗半轮明月清辉如水,映着中庭寒霜如雪。“喵,喵!”方娘轻轻地唤着,便听到头上两声懒懒的猫叫声,忙跳上窗台想去逗猫儿。谁知一人“忽”地趴过来,吓得她眼前一晕一巴掌扇过去,身子也跌下窗子。

花暝本想逗她,没想会如此忙伸手勾住她的腰,方娘一巴掌便扇在他的左脸上,清脆的一声。

“好痛!”他凤眸微眯,长眉蹙起,微皱鼻子一脸委屈地看着她。

方娘没好气地推了他一把,从他怀里跃下地,外面死冷死冷,呵着气,搓着手,一眨眼又跳回房内猫在火炉旁烤手。

花暝飘进窗内,顺手将窗户关上,拿起衣架上的银灰色狐裘裹在她身上,见她趿拉着单薄的绣花鞋忙去床脚寻了棉靴子给她穿。

方娘难得如此懒散倚在熏笼上,伸着脚让他给穿。

花暝单膝跪在地毯上,一手握住她纤细的脚踝放在自己膝盖上,看她一副慵懒的神态,睡眼惺忪,微勾的唇角略带了两分调皮一分娇憨,与平日里精明美艳的模样大不相同,让他几乎移不开眼。

方娘睨了他一眼,嗔道,“好你个胆儿肥地,敢这样看本姑娘。”突然脚踝一紧,被他猛地拖进怀里,眼前一黑,灯光被他的身影笼住。

微凉的发丝拂在她的脸上,他的唇火热滚烫,紧紧地贴着她的,“你这样我会忍不住想吃掉你。”他低笑,微微撤离她的唇,意犹未尽地伸出舌尖舔了舔她的唇角。

方娘浑身滚烫,用力地推开他。刚要开口,却被他猛地压住,唇堵住了她的唇。未等她挣扎,听到外面有脚步声响起。

“没有声音,姑娘应该歇息了。我们脚步轻点,莫要打扰了姑娘!”听声音是平日伺候她的丫头,想是黄杨氏吩咐她们时刻注意有没有动静。

等她们走了,方娘忙将他推开,站在灯影里见自己衣襟散乱,羞窘不安地瞥了他一眼。却见他一双桃花眼如清晨晶莹的露珠笑微微地勾着她。

“你能不能注意一点,不要总是这样人不知鬼不觉的!”嗔着他,嘴角微微地翘起。

“我带你去散步!”他笑了笑,一把将她搂进怀里,飞快地推开窗子跃出去,又拂袖关好,抱着她融进茫茫夜色中。

方娘穿着狐裘,可是夜风凛寒,还是禁不住打寒战,下意识地将头窝在他脖颈上,双手拢在他腋下取暖。

没多久花暝抱着她跃进另一座比黄府更加恢宏气势的大宅子。方娘略略一看便知道,低呼道,“花暝,你来文大人家做什么?”

当年文老头反对她和沈谧的婚事,沈谧曾多次带她入府,希望劝说老爷子顺从,结果老爷子宁死不屈,后来沈谧懒得理他,任由他闹死闹活,说他年纪大了倚老卖老装小孩儿。

那个时候他紧紧地握着她的手,走下行辇,一步步风华绝代,气定神闲。

如今他抱着她,飞墙过院,无异于强盗小贼,可是她开心,真的开心。

“我今日要在老爷子的影壁墙上写几个大字,保管将他从坟地里气活过来!”方娘嘻嘻低笑,心头轻快让她眉飞色舞。

花暝感觉她欢沁的情绪,越发抱紧了她,低头飞快地吻了一下她的脸颊,“以后,再也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

方娘白了他一眼,“你怎么知道人家欺负我了。没人敢欺负我!”

花暝微微一怔,随即抿唇轻笑,“反正现在你是我的人,我便不会让人欺负你!”

方娘心中喜悦,甜蜜掩盖了心头的悲怆,不去管自己还有多少时日,也许半年,也许一年,也许某一天再也不会醒来。

这样就好,这样…真好!

转眼间,他抱着她掠去了厨房。文家的厨房很是气派,堪比宫内御膳房,这个大家早有所闻。厨房依然亮着昏黄的油灯,可以见铺陈精致,黄绿色琉璃瓦贴锅灶,纤尘不染,没有一丝油腻。灶底下还笼着炭火,锅里捂着食物,发出香喷喷的热气。

“是狗肉呢!”方娘鼻子尖,一踏进厨房便指着一边的暖笼。

花暝将她抱过去,她掀开锅盖,见里面一大海碗香喷喷的炖狗肉。

“你吃过饭了吗?”花暝笑声问她。

方娘目光不离狗肉,点头,“吃过了!你饿吗?”

花暝低语,“有点!”

“不问而取,会不会不好?”方娘顺手从灶台的竹篾小笼上拿起一双竹筷,夹了一块放进花暝嘴里。

他慢慢地嚼着,满眼暖融融的笑意,“端走,放一块大银子给他好了!”

方娘哼了一声,“为什么是银子?我偏要放一只大老鼠!”

花暝欢笑,将她放下,“我来吃肉,你去抓老鼠!”

方娘一把将碗抢进怀里,“你是男人!”

花暝飞了她一眼,懒洋洋地嚼着狗肉,一副倜傥风流的模样,“你不觉得让我抓老鼠大材小用么?”

方娘白了他一眼将海碗塞给他,跑去橱柜里翻出一块生肉,又拿菜刀飞快地划了几下,雕刻成一只骷髅头的模样扔进锅里。

花暝静静地看着她,目光追逐着她纤细的身影,双眸中溢满浓浓的眷恋。等方娘恶作剧结束,回头却“啊”了一声,花暝已经将一大碗肉吃了个差不多。

方娘嘟囔了一下,平日吃得那么少,吃东西看起来嚼得那么慢,原来都是做样子给人看,一不留神,竟然这般吃独食!

“好了,快走吧!”花暝不顾她的抗议拉着她就往外跑。

“我还没吃!”方娘愤愤道。

“女人半夜吃什么东西!”他轻笑,却又不拉着她出门,而是掠向文府后院。

“花暝,你到底来做什么?”方娘疑惑地问道。

“没什么,吃了狗肉活动一下而已!”抱着她无声无息地闪进一间大屋子,看也不看便躲上高高的房梁。

方娘诧异,凝眸去看,却是文家的书房。如今深夜,竟然依然亮着灯火,内室一人伏案写东西,另一人站在桌旁恭候。

“李侍卫,请转告主上,既然如此信任微臣,自然责无旁贷!”

“文相,主上这次要求务必拿下马天成,不容有失!”

“微臣明了。”

“明日早朝之时,就靠文大人了!”

“义不容辞!”

等二人退出去的时候,方娘还想去翻翻看,花暝却拉着她离开。

离开文家,方娘沉吟不语,默默地跟在花暝身后。

“怎么不说话?”花暝回头看她,星月清光里,她身上笼着淡淡的薄雾。

“花暝,”方娘停住脚步,抬眼望向街头朦胧深幽的青雾,街边人家大门廊下的灯笼发出淡淡的光晕。

“冷吗?”他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颊,冰冷。

方娘退了一步,往后躲开,目光越发清冷地看着他。

她的躲闪让他眯着眼,手停在半空,僵持。

“你怎么啦?”他沉了声音,眉梢却挑起。

方娘只觉得手脚冰冷,心跳如擂,怔怔地看着他,几乎说不出话。清俊的眉眼,尖削的下颌,与沈谧没有一点相似。

他怎么可以如此,如此算计?

她一步步后退,看着花暝冷了脸,定定地看着她。

“方娘,回来!你要做什么?”他朝她伸手,脸色阴沉,暮霭沉沉里,霸气逸散而出。

方娘咬着唇继续退,“你为什么要去文家?你--”

花暝不解地看着她,眉头紧蹙,“既然我决定与苏瑾合作,自然要合力去做。他让我去查证一件事,我便去了,你到底怎么啦?”他提高了声音,扬眉看着她,一丝被伤害的眼神缓缓地溢出。

方娘闻言不由得怔住,喃喃道,“你,苏瑾让你去的?不是你自己?”

花暝耸肩,朝她伸手,疑惑道,“你在怕什么?怕我杀人?”

方娘凝视着他,慢慢地上前,伸手放进他的手里,他手心温暖干爽。

花暝紧紧地握住她,手指有点发颤,然后沿着她的手指一点点地往上,最后用力地将她压进怀里,“你竟然想离开我,方娘,收起你那些怀疑和小心思。”

方娘趴在他怀里,嗅着他身上清爽的男子气息,紧紧地阖上眼眸,他低头额头蹭了蹭她的额头,唇刷过她的眼睫。

方娘微微垂首躲开,低笑道,“蹭我一脸狗肉!”

送她进入房中的时候,他站在窗外,伸手捧着她的脸颊,深深地凝视着她,一字一顿地低低道,“方娘,你要记住,我如今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你的怀疑和犹豫让我不开心!”

他的脸一片暗影,只有双眼亮晶晶地在她眼前闪耀如夜空寒星,方娘心头一热,朝他笑了笑,催他快走。

花暝走后她却忍不住想黄永年是不是知道他们的事情却不动声色,到底何意又猜不透,只能静观其变。

晌午时分,饭后方娘由黄杨氏陪同于园中散步,两人正说要听哪出戏的时候看到黄永年大步流星匆匆而来。

互相见了礼,黄杨氏立刻退下,顺便将丫鬟也带下去。

方娘将他大冷的天竟然走出一脸的汗,不禁诧异。

黄永年微微顺了顺气,“姑娘,事情似乎不是很妙。”

方娘蹙眉,看了他一眼,等待他的解释。

“今天早朝,陛下提及上次夜里御书房被盗一事,结果文大人带头将矛头直直马大人!陛下命人搜了马大人府邸,找出一分陛下草拟的百官变动人选。”

方娘抬手轻轻地摩挲着横斜出来的梅枝上冰凉的雪粒子,淡淡道,“黄将军的意思是有人陷害马大人了!”

黄永年立刻点头,“微臣与马大人同僚多年,他生性耿直,对陛下忠心不二,断然不会做如此事情。”

方娘嗯了一声,“那份名册上,对马大人一派不利,而是要提拔文派,可是如此?”

“姑娘一语中的,确实如此!”

“我能做什么?去跟陛下说,让他放过马天成?如果我的话有用,多年前也不至于闹到如斯地步!”方娘声音冷了冷,当初沈谧要诛除碧影阁,没有一人出来说句公道话,哪怕就是一丝丝的支持都找不到,让她份外寒心。

黄永年面色发青,微微拱了拱手,“姑娘训斥的是,是我等不敢忤逆圣上!”

方娘苦笑,“算了,反正我也要进宫,我会跟他说的。”

黄永年大喜,忙道,“姑娘,下官只求保住马大人的命,至于削职为民还是贬黜都无所谓。”

方娘扭头看他,一瞬不瞬,却又看不出所以然,点了点头,“好!”片刻,笑了笑,颇为讥讽道,“不知道下一个要收拾的是谁?尽管萧家不在京城,可是想必文大人也不会太喜欢黄将军吧。到时候不知道陛下舍不舍得黄将军了!”

黄永年苦笑了下,不敢接话生怕得罪她不高兴。

“黄大人,我既然进宫,自然需要你的帮助。”方娘轻轻地捻揉着指尖的雪粒,冰凉刺骨。

“姑娘吩咐!”

“帮我找个侍卫,另外要两个贴身的丫头。宫里那套规矩,我不习惯,如今更不习惯。”她说的有点冷。

黄永年自然应了,答应尽快帮她物色合适人选。

待黄永年走后,方娘却又无法平静,看来假皇帝想动摇沈谧之前的根基,知道马天成是他最得力的文官,所以从他下手。只是这个文家难道一点就想不到其中的奇怪之处?

想起花暝说受苏瑾所托去文府偷偷查看,可是看什么呢?不过听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话,吃了一大碗狗肉。

文家知道府里遭了贼,会是什么想法?怀疑谁恶作剧呢?难道不会怀疑别人可能偷听了什么偷看了什么?

这个苏瑾到底要做什么?他的手还真够长的!

方娘心觉抑懑,索性握住一把雪搓了搓脸,冰凉透肤,随即从骨头缝里往外冒着热气。

晚饭时分,黄永年帮方娘准备的侍卫前来报到。方娘一见,笑了。

“唐捕头,真巧!”

唐冲姿势毕恭毕敬,神情间却颇为倨傲不满,单膝点地行礼,“小人原不知姑娘原来大有来头,得罪了!”

方娘浅笑,让他起身。

两人寒暄了两句,叙叙旧,方娘便请他去京城找找苏瑾。苏家货栈遍地,自然好找,况且他们是朋友,比别个都方便。

“姑娘要见他,还是有话要捎过去!”

“你就说我让你去看他。”

她不知道唐冲是否知道苏瑾是乾坤门门主,想来苏瑾也定然不怕。他要杀皇帝,且不管皇帝真假。只怕这其中又是一番不可说。

深夜,苏瑾踏月而来,依然是黑衣束身,脸上覆着软质面具,双目清辉湛湛。假山后无风,有一种假象的温暖。

方娘笼着手炉,跺了跺脚,看着一动不动地苏瑾。

“你将花暝拉下水是何意?”

苏瑾轻轻地哼了一声,“我们合作,各取所需!”

“合作?”方娘蹙眉。

“对,他要雪莲金丹,我要皇帝的命!”苏瑾说的冰冷无情,如同旁边的假山一样冷硬。

“你想的倒是美。既然如此,你为何要对付马天成?”

“谁说是我?我不过从中看看热闹,让他们先窝里斗而已!”

“说出你的目的吧,杀了他,你有什么好处?你到底想做什么?”方娘冷冷地瞪着他。

苏瑾负手微扬头,看着树梢数点寒星,“其他的也只能事后才知道。你现在问,我也不会告诉你!反正他也不是真的,这样你应该高兴才对?我们更加有理由合作!”

方娘蹙眉,“你有证据他不是真的?”

苏瑾睨了他一眼,“若他是真的,你会如此坦然悠哉?”

方娘冷笑。

苏瑾不理睬她的讥讽,“梦泽和婆婆不日将进京,到时候你们便能团聚。”

方娘一惊,怒目而视,“你,混蛋!”她不曾想苏瑾会如此卑鄙,这样的时刻竟然将梦泽和婆婆带来京城。梦泽是高承光的遗孤,若是被人知道,只怕最后一点血脉也保不住。

“你放心,有我在,他们就没事。”苏瑾淡淡道。

方娘回去房中之时,碰到唐冲,他一副什么都没看到的样子,不闻不问,行了礼继续巡逻。方娘肯定黄永年定然知道她夜里出去的事情,但是一次未提,而且神情言辞间都装作一无所知,倒像是帮她保守秘密的样子,一时间让她猜不透黄永年的心思。

刚要更衣歇息,却被唐冲又唤了起来。

“姑娘,宫里来人,接姑娘入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