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们不好,重生,真对不住,你别介意我们一定给他治好。”方娘真诚地看着他,“重生,你要是相信我,我会点医术,写个方子,你来配副药行吗?”

重生看着她点了点头,虽然眼中担忧重重,神色却缓和了下来。

有花暝给狐奴疗伤,加上方娘配出来的药,狐奴并无大碍,只是面色苍白,有气无力,怕是要修养半年才会彻底恢复。

方娘每日在药庐内翻看鬼医的药学典籍以及他亲自笔录的毒药配方,苏瑾因为打伤了狐奴被重生厌弃,他每日担水做饭,帮狐奴熬药却也没有半分怨言。

这日方娘照例翻看鬼医的笔记,花暝坐在门口的竹椅上一页页地翻看那本飞雪摘录,越看眉头蹙得越紧,最后脸上不好,索性握住两端就要撕。

“花暝,你做什么?”方娘紧张地看着他,生怕他一时愤怒将师傅的书撕碎,虽然内容她看得差不多,可是那是师傅留下来的东西。

“胡言乱语,留它作甚?”花暝瞟了她一眼,见她面有愠色,哼了一声,“啪”地将书扔进方娘怀里,冷着脸起身去后院。

方娘立刻将书仔细检查一遍,然后小心翼翼地放回木匣子内,继续看鬼医关于回心粉的笔记,突然看到一行小字:虽师兄之紫罂粟乃世间奇毒,师妹之碧玉丹乃疗伤圣药,然吾之回心粉却也妙用多多。虽不能解紫罂粟之毒,却能相生相克,化解一二。虽碧玉丹是内伤百毒克星,却也不能解我回心粉。

师傅还有个师妹?原来世间早就有碧玉丹?并不是自己独门独闯?不禁想起小时候师傅带她进密室。

“小如,这里有很多医典和药材,你慢慢看,为师希望你能炼制出自己独门的秘药。”那一刻师傅虽然依然清冷,但是语气温柔,眉梢眼角流露出丝丝柔情。

她见师父对自己期待如此之高,自然加倍努力。小小年纪习武之余将所有心思都扑在密室内,根据师傅的提示,以及零星的记录,无数次实验废寝忘食之下,终于研制出了一种能解诸多普通毒药,特别对于内伤疗效显著的丹药。

她累的瘦骨伶仃,目光虚浮,却非常开心,师傅看到那丹药,拈起来嗅了嗅。她呆呆地看着师傅,觉得就算累死也毫不冤枉,因为她看到师父竟然笑起来,浅浅的一丝,却让密室内的夜明珠瞬间黯然失色,他清亮的双眸莹润含情,缓缓地瞧向她,

“小如,你真聪明。”他第一次毫不掩饰眉眼间的温柔,唇角笑意莹然,抬手轻轻地抚摸了她干瘦的脸颊,眼中怜惜异常。

“看你累的!为师做好吃的给你!”

他牵着她的小手,慢慢地走去后院,给她做了一碗简单却又精致可口的酒酿圆子。

“师傅,还没给药丸起个名字呢!”

“你觉得什么好就叫什么!”师傅扭头朝她笑了笑,又帮她满满地盛了一碗。

“还是师傅来起吧,小如起的不好听!”她飞快地喝着碗里的米酒,悄悄地抬眼偷看他,却见他满眼宠溺地看着自己,不禁心如鹿撞,更加快地喝。

“叫碧玉丹吧!”

她醉倒的时候听到师傅似叹息的声音,然后感觉被温暖地抱住,随后便失去了意识。

那一次醒来是在师傅的寝宫。

师傅的寝宫很大,虽然外间看起来华贵奢靡,珠光莹然,可是里面却只是简单的檀木雕紫罂粟花的大床,淡青色的纱帐。

原来是这样啊,方娘紧了紧眉头,不由得苦笑。如今自己也历经情劫,个中滋味却也通透。对师傅早没有一丝的埋怨,只有满满的怀念和心痛。

若是能够重新来过,她宁愿那些逝去的人活着。

她叹了口气慢慢起身,去房中看看狐奴,重生一直呆在他身边寸步不离。狐奴因为受伤,面色没了那诱人的红润,一张精致的小脸苍白的,那双狐媚眼便越发睁不开一样。

“夫人,我能问您个问题吗?”重生看方娘进来,忙起身给她搬了张柳木小方凳。

方娘笑了笑,弯腰看了看狐奴,“你随便问。”

“夫人的给狐奴吃的,可是碧玉丹?”重生问得试探。

方娘颔首,“是。”

“我听师傅说过,那是救人中的圣药,若能得一粒,再重的内伤也能治好。”重生笑了笑。

“你想要就说呗,拐弯抹角的,真不羞!”狐奴在床上眯了眯眼,朝方娘笑了笑,“姐姐,我师兄一生的志向是治病救人,但是师傅只炼毒,且也从不教我们什么。师兄见你医术不凡,自然是想跟你学了。”

重生见他口无遮拦地说出来,不禁大为赧然,英俊的脸一片通红,搓着手有点不知所措。

方娘笑了笑,“你们是想学了治病救人,我为何不肯呢?”

“夫人!您--”重生激动地看着她,有点不敢相信,他听师傅说外面的武林门派,不管是丹药还是武功,经常都是禁止传给外人,很多只传给独子或者首徒。

“狐奴这两天伤势恢复的也不错,晚上我便开始给你讲书,你聪明伶俐,我教了你入门之法,其余的想必你也能融会贯通。”方娘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只温润的白玉小瓶,里面是她当初在宫里炼制的碧玉丹,因为宫内药材多多,她也毫不客气,沈谧见她喜欢更是极力支持。

否则也不会有这世间难求一粒的丹药让她像磕糖豆那般吃。

“我将这碧玉丹的药方给你,然后赠你三粒,等你学到一定程度,自然可以自行调配。”

重生大喜过望,忙从怀里掏出一只小小的白瓷瓶,将药丸装进去,然后很宝贝地递给狐奴,“师弟,你帮我收着。”

狐奴白了他一眼,“我又不是你的仓库,自己揣着吧!”重生听他如此说才笑了笑揣进怀里。

这几日方娘便一边看书,一边给重生讲解,他天资聪颖,往往一点就透,举一反三,方娘很是欣赏。

药庐后院是一座小小的四合院,左边养了鸡鸭鹅,后边是厨房。出去后院便是一片庄稼地,还有片片整齐的菜畦。都是重生整治出来的。

方娘见苏瑾坐在院子里的树墩上劈柴火,却不见了花暝。

“苏掌柜,可看见花暝去哪里?”

苏瑾没有抬头,手上动作却是一滞,随即冷冷道,“我又不是他的下人!”

方娘眉尖一挑也不再和他说话,走出后面,四周山势连绵,勾连相搭,大树参天,抬头白云悠然,阳光如同碎金子一般泼洒下来,很是温暖。

一条流水淙淙的溪流延伸,方娘沿河而行,芦苇摇曳处,花暝人青衣独立。

方娘轻轻地走过去,他似是知道她来却并不回身,淡淡地说了句,“如果能一生居住在此,倒是神仙也不换了。”

方娘一怔脚下一缓,见他转过身凝视着她。

她凝眸瞧着他阳光照耀下俊美清雅的脸,如果说跟沈谧相同也只有高挺的鼻梁,抿唇瞥眼间那股冷肃之气,沈谧黑眸深邃,而花暝却更加狭长秀美,只是上上下下看不出一丝刀锋的痕迹。

花暝见她目不转睛地瞧着自己,突然意识到什么,哼了一声,转身面对河水,“你不要妄想了!”

方娘悠悠叹了口气,“等狐奴好一点,我想离开这里。”

“你想上京?”花暝瞟了她一眼。

方娘眉梢一凝,浅笑,摇头道,“不去,我要送婆婆和儿子去安全的地方,然后安静地渡过余生。”说着她抬眸看向他,温柔道,“你会陪我吗?”

花暝猛地一怔,没想到方娘突然会有此邀请,看她眉眼带笑,面色红润平和,没有一丝将死的征兆,大喜道,“你的毒?”

“紫罂粟是世间奇毒,可是我既然能控制了七年,也能控制余下的时日,虽然还有不过半载…”

“你说什么?”花暝突然握住她的肩头,目光复杂地看着她。

方娘摇头,“你可以不去管那些吗?你不是想和我在一起吗?又何必管…”

“不对,我不止要守你半载,我还要更长,你说我贪心也好,我就是如此,我不要你委屈成全,我要你有足够的时间说出你的真心话。”花暝凝视着她,坚定地说着。

方娘垂眼,她心有愧疚,不敢看他清澈如泉的眼。

她并不想和他隐居山林,她想进京,但是又怕他不允许会来破坏,这样利用他,心底一阵阵的内疚自责。

她要去京城,最后的时日去解开自己心中的疑惑。

突然草层中簌簌有声,随即一条蛇唦唦地游进水中。

风乍起,河面浅皱,榖纹荡漾。

“有人来!”花暝心头一凛,低声说着抱着方娘退回药庐去。

密室

第二十六章

方娘如今内力大不如花暝,自然听不出异状,等芦苇层中逆风摇晃才觉得不对。

花暝抱着她飞身而起,一掌扫向半人高的草丛,方娘目光所及,大吃一惊。只见那里盘旋着几条手臂粗的三角头毒蛇,碧眼荧荧地瞪着他们。

花暝将方娘紧紧护在怀里,凝神去听,哼道,“既然来了何必鬼鬼祟祟!”

方娘手伸进荷包,那里装着几包钢针,淬过毒药,必要时候可以给花暝一用。

此时身后药庐处传来打斗声,花暝眉毛一挑,横扫一掌,劲风猎猎,草丛中的毒蛇立刻哧溜躲进水里,而隐在暗处的一黑衣人却飞身而起朝二人扑来。

“是你们!”花暝面沉寒冰,凝掌迎上,黑衣人却颇为忌惮,不肯硬接劈掌朝方娘扫去。

“无耻!”花暝低喝一声,斜步挡住,与黑衣人激斗在一起。

方娘看着黑衣人,身穿黑色锦衣,却是红领红腰带红袖口,不禁诧异道,“你是皇帝的暗卫!常回在哪里?”

花暝一听,手上招式更快,黑衣人苦不堪言,一面迎着花暝一边发出一声尖啸。随即有啸声相合。

“方娘!”身后传来苏瑾的声音,黑衣人见状洒出一蓬粉末,花暝不退反进,一掌击在他的胸口,黑衣人瞬间瘫软在地,口吐鲜血,花暝立刻补上一脚将他踢晕。

“宫里的暗卫突然出现,只怕不妙!”苏瑾看了一眼地上那人,示意他们先回药庐。

“重生,我们配一些驱毒虫的药草,只怕他们有备而来!”方娘摊开纸,飞快地写了方子。重生看了看,虽然自己备有驱虫草药,但是方娘的却多了几味药草,也不多问,立刻去配药。

苏瑾将黑衣人弄醒,点住他的穴道,“谁派你们来的?”

“上头有令,花暝主意欲谋反,令我等暗卫,格杀勿论!”那名暗卫盯着花暝。

“是沈谧让你们来的?”苏瑾哼了一声。

“大胆--竟然敢直呼圣上名讳!”

苏瑾瞥了方娘一眼,继续道,“你们来了多少人?”

那名暗卫鄙夷地看了他一眼,“足以让你们死无葬身之地!”

方娘微微蹙眉,走到他身前看着他问道,“那些毒蛇是你们驱使来的?从前你们并不做这个,如今跟谁学的?”

暗卫看了她一眼,却还是恭敬道,“回姑娘,是前统领训练的。”

“前统领?不是常回吗?”

“是吕先生。他三年前仙游陛下才让常统领接任的!”

方娘审视着他的脸,虽然脸色青紫,可是眼神不像说谎。

“那如今常统领在哪里?是他让你们来的?”

“回姑娘,不是,陛下派人来要求诛杀花暝主。”

“没有其他?”

“没有,只说要杀了花暝主,否则我们都难逃干系。”

方娘沉吟不语,看向苏瑾,却见他面色平缓并无惧怕,想他被自己拖累,若是带着乾门的手下也不至于被围困。

“他和花暝无关,药庐中的两名小弟子与他也无关,你们不会滥杀无辜吧!”

“方娘!”苏瑾不悦地出声。

那暗卫沉默不语,片刻,“上头只说一定要格杀花暝主!”

“请秦门主带方娘和那两名小弟子先离开。”花暝看了苏瑾和方娘一眼,走向门口。

“花暝!”方娘立刻喊住他,“不要乱来。”

苏瑾一掌将那人打晕,然后将他拖去墙角。“就算硬拼,我们也未必不是对手。”

“苏掌柜出入禁宫多次,就算是毫发无损,难道便很容易吗?暗卫虽然单个侍卫武功不如你,但是他们十个一阵,便不是一般高手所能对付的。况且他们如今可能还有很多秘密武器,只怕没那么容易。”方娘蹙眉。

“难道你想跟他们回宫?”苏瑾眯了眯眼。

“这不是苏门主想要的吗?回宫,见沈谧。”方娘淡笑,不去看花暝。

花暝盯着她看了一瞬,没吱声,突然推门出去。

方娘立刻要跟出去,苏瑾却迅即拦住她,“你现在的功夫去了也不过是拖累他,既然暗卫们要的是他,不妨让他自己去面对。”

方娘抬眼瞪他,“因为苏门主也一直想杀他,如今也算是假手于人吧!”说着绕过他,苏瑾身形一晃,又挡在她的面前。

“苏瑾,你让开!”方娘提高了声音。

“如果你跟暗卫回去,我乾坤门如何用你来跟沈谧谈条件!”苏瑾盯着她,缓缓道。

“你要谈条件,只要我不死,自然可以谈!”方娘冷冷地说着,伸手去推他。

“你们别吵了,我们还是先躲起来吧!”狐奴从床上爬起来,抓着重生的手,道,“我知道师父有一处密室。”

苏瑾一听立刻抓住方娘不肯她出去。

“苏瑾,你放开我!”方娘抬手去打他却被制住。

“你放开夫人!”重生扶着狐奴下床,站在他们身后,冷冷地盯着苏瑾。

“我不会伤害她,不过是阻止她做傻事而已!”苏瑾索性点了方娘的穴道,将她拦腰抱起来,对重生道,“带路!”

重生欲发作,狐奴给他使了个眼色,对方娘道,“姐姐,你别怕,我看苏门主是真的关心你!”

方娘苦笑,却挂念出去的花暝。虽是如此索性什么都不说。

狐奴领着他们走去鬼医的卧室,在床榻前中间一尺处踏了一脚,然后拧了拧床头的一节紫竹扶手,随即地板发出嘎嘎的响声,露出一个四四方方的洞口。

苏瑾看了狐奴一眼,淡淡道,“带路!”

重生重重地哼了一声,飞快点了油灯,罩上纱罩,率先下去,然后回头接了狐奴,苏瑾听得门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立刻抱着方娘飞身跳下。

重生找到里面的机关,洞口封上,立刻便听到有人跑进屋内。

“咦,他们去了哪里?常统领将花暝主引至悬崖决斗,让我们来找柳姑娘,现在他们去了哪里?”

“有密道?”

“让全部人进来搜!”

苏瑾他们屏息凝神,听得他们跑出去,立刻迈步。

方娘被他抱住,怨愤不已,苏瑾也不去管顾自将她抱在胸前,几人轻轻地往下走,地道里黑漆漆的,只有重生提着的灯笼发出幽弱的昏光。

顺着地道曲曲折折,上上下下走了许久,便到了尽头,左边石门封路,右边是墙壁。

重生看石门上刻着几句话:一剑飞雪关山月,柳烟袅袅红门客。

“狐奴,怎么开门?”

狐奴蹙眉摇头,“我只见师傅开外面的洞口,没进来过。”

方娘看着那句诗,思索了一下,便道,“你用力在雪,月,柳这三个字上戳一下!”如今更加确定鬼医是自己的师叔,这句诗她曾在师傅的密室内见过。

重生依言敲去,果然墙壁上石门轰然大开,露出一间硕大的石室。

四人站在门口,面面相觑。只见室内斜阳普照,小桥流水,飞瀑流泉,种满了盛开的紫罂粟花。

靡靡漫漫如同一片花的海洋。

“师兄,怪不得师傅进了密道我总是见他几日不出去,竟然有这等美丽所在。早知道我之前进来看看了!”狐奴嘻嘻笑着,率先走进去。

方娘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这机灵孩子,若是师傅不在,有这等秘密地方,他能不来?只怕是不知道如何开那机关罢了。

石室很宽敞,看起来是开凿在一座山腹中,另一边阳光斜照,想必是山涧,因为通风又足够光照,竟然没有一丝发霉的气息,只不过所有器物上都落了一层不薄的灰尘。室内另有通道通向其他石室,又有石子小路铺向外面。

整座石室虽然不是富丽堂皇,但是鬼斧神工,石雕小河,皆是人工雕凿,让人叹为观止。重生和狐奴惊讶于此处精致,两人四处去看。

苏瑾却并无惊异之色也不观赏,随手解开方娘的穴道将她放下,方娘推开他自己踉跄了两步,随即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