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踩到了什么,我脚下一滑,跌倒在地上,辜连翘没有停下来拉我,而是直接从我身边越过。听着身后杂乱的脚步声逐渐逼近,我心凉了凉,心想这下完了……
原本还剩下一年性命,如今却是半天都活不了了。
我闭上眼睛等死,可是奇怪的是那群马贼一窝蜂从我身边跑过,竟全部直直追着辜连翘去了。
喂,太不给面子了吧。
我抬起头,视线穿过枝叶,隐隐约约能看见辜连翘站在前方,扬起握着匕首的那只手,挑衅似的笑。
高贵而骄傲。
马贼们全冲着这个明显的目标去了。
确定自己安全了,我呆呆的爬起来,看着辜连翘转身逃跑,被挑起怒火的马贼们气势汹汹的去追,他们的身影逐渐消失在密林中。
我张了张嘴,骂了声“笨蛋”,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了。
辜连翘,你这个笨蛋!
我知道自己应该趁这个机会逃走,大难临头,我没义务去管他人死活。可是才走了十几步,我便苦笑着停下转向。
走不了了。这时候明明应该逃得远远的,可是一想到辜连翘那分外决然的神色,我便走不动了。
她如此待我,我要是就这么一走了之,那就真的禽兽不如了。
我猫着腰绕了个弯跟上去。
凭我是打不过那群大男人的,所以我唯一能做的是偷偷的跟去,看看辜连翘有没有脱险,如果她有危险,我再想办法帮忙。
可是我好不容易追上他们的时候,发现前方是断崖,辜连翘一身鲜嫩黄衫沾满泥土,裙摆被树枝勾划得凌乱破碎,而那群马贼猖狂的笑着,逐渐收拢包围圈。
天空淅淅沥沥的下起雨来。
该死的,这不是拍电影啊,不用这么配合背景环境!
辜连翘挑了挑嘴角,神色异常从容:“你们这些龌龊之辈休想碰我一根头发。”我头一次发现她的声音这么好听。
她展开双臂,身体后仰……
我缩在一棵大树后,用力咬住自己的手背。
那嫩黄色的身影落了下去。
我尝到了鲜血的味道。
卷一:林轻影
8.再遇云离
等那群马贼骂咧咧的离开后,我慌慌张张的往山下跑。
辜连翘辜连翘你不会死对不对?我从小到大看这么多小说几乎没有一个主角是跳崖死掉的,我也不指望你能捡到武功秘籍练成绝世武功成为武林至尊号令江湖,只求崖壁上有颗好心的树枝或者藤蔓能救你一救,让我来得及下去帮你。
雨仍在下,细密的春雨一点点将万物润湿,我小心沿着狭窄的山路往下走,但是夜晚到来后,我便不得不停下了。
这时候虽然雨停了,但是四周一片漆黑,一个不小心就会踩空滑下山去,我不敢拿自己的生命冒险。
也不管有多脏,我就地坐下,缩着身子,双手抱着膝盖,等待黎明到来。
这是我有生以来度过的最漫长的夜晚。
天刚蒙蒙亮,我就继续往下走,好不容易走到山脚,我沿着崖底开始寻找。
“辜连翘!辜连翘!你听见我叫了吗?”
“辜连翘!听到了答一声!”
“辜连翘!还活着吗?”
“辜连翘……”
…………
断崖底下,只回荡着我一个人的声音。
一声声一声声那么寂寞。
“辜连翘……”一夜没睡好一天没吃东西加上好几个小时的行走叫喊,我双腿发软,嗓子疼痛,就在我即将放弃的时候,我看见了一角嫩黄色布料,突兀而显眼的挂在不远处的树枝上。
“辜连翘!”我不顾双腿的抗议跑过去,笑容还未完全展开就凝固在脸上:布料在,但是人不在。
徒劳无功的我瘫坐在地上。
知道已经没有希望了,我干脆休息了一会,静下心来慢慢思考……
辜连翘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不可能一点伤都没有,至少我活这么大还没听说过有人从三楼以上高度摔下来能立刻站起来活蹦乱跳的。更重要的是……
辜连翘掉下来时已经在下雨,这一片是松软的泥土,她要是走了不可能不留下痕迹,但是四周除了我的以外,没有别人的鞋印,包括辜连翘的……一个都没有……等等,不对,有一个。
在挂着布料的树枝旁有一对鞋印,很轻很浅,但是绝不是属于女子的。
但是也就只有这一处有,别的地方再也寻不到。
我头晕脑胀的坐在地上,叹息一声,然而叹息声中竟掺杂了另一个声音,从我身后传来:“还是来晚一步。”我回头一看,乱糟糟的头发过长刘海,松松散散的华服,黝黑的仿佛常年暴晒的皮肤……
云离。
他身上穿的衣服还是我跟他分别前看到的那一件,有些地方还起了难看的皱褶。
他走过来向我询问了情况,然后便半蹲在鞋印前。
我想起他曾说过“近日不宜出行”,心中犯疑,口中也问了出来:“你早知道会出事?”
云离张开手掌去丈量鞋印的尺码,漫不经心的回答:“我不知道……我只听闻有群马贼近日流窜到了此地,便让连翘小心些,想不到还是避不了这祸事。”
连翘?他跟她很熟吗?为什么辜连翘看上去像是完全不认识他的样子?
我正在起疑,他忽然转头看向我:“你方才说连翘跳下来的时候开始下雨,对吧?”
我点点头。
他在四周绕一圈后回到原地,低头沉吟一会,才缓慢开口:“带走连翘的应该是一个轻功很好的人,昨日下雨,地上泥泞,他不愿弄脏鞋和衣服,便施展轻功赶路,路经此地看见连翘……”他伸手指指俩步外约四尺高一根婴儿手臂粗细的树枝,树枝上有少许泥屑。“他在这里停了片刻,发现连翘有一息尚存,便落地弯身捞起连翘,动作一气呵成,不等真气凝滞便提气跃起,把连翘顺手带走了。”他蹲下用手指描画地面上的鞋印:“所以这脚印才会这么浅。”
“那云公子知道那人是谁吗?”他的这一番分析几乎有一半是建立在想象基础上的,并不那么可信。但是除此之外我找不出别的合理解释,而且我也愿意相信辜连翘是获救了。
他又低头去看那鞋印:“在这世间上,就我所知,有这样轻功的,还活着的,总共四十三人。”
我翻翻白眼……四十三个,这范围也忒大了……
他又接着说:“这四十三人中,喜欢在泥泞中行走不会在这种情况下使用轻功的……”
他缓了一缓,我屏住呼吸,却听到他的下文是:
“一个都没有。”
他斩钉截铁的下判断。
……我真想FT!
云离叹了口气说:“这四十三人中,已经退隐江湖的有五人。这五人都没住在附近。”
我愕然:他怎么知道?
不等我多想什么,他接着说:“剩下三十八个人,有十三个不太可能途经此地。”
我眉毛挑了挑,他似乎是察觉了我的不屑,又一次朝我亮出有资格去拍广告的白牙:“小姑娘,别不信邪,出于个人爱好,我对大半武林高手的行藏了若指掌。”
真是变态的兴趣啊……
不过我倒想看看他还能排除掉多少人,所以我将话题转回去:“那还剩下二十五人呢?”
他偏偏头,毫不迟疑的又刷掉一批人:“剩下的之中有八个有着见死不救的毛病,这剩下的十七人,有六个不可能单独出行,出门必有大批随从。”
还余十一人。
顷刻之间将四十三人的范围缩小到四分之一,看他侃侃而谈的自信模样,我不由得有些相信了。
这时候,他的声音一扫方才的晦暗,完全轻快起来,还带着浓浓笑意:“另外,看这双鞋的尺码……这十一个人中只有五人符合……这五人我认识两个,还有两个我能找到他们,剩下一个不清楚,但是这五人决不会趁人之危加害一个受伤的小姑娘。我可以放心了。”他拍拍手,竟像是彻底放心不管了的样子,弯下腰对我招招手:“几天前我见你就觉着不对劲了,伸出手来让我诊脉。”
我中毒的迹象有这么明显吗?
他的指尖才搭上我的手腕两三秒就立刻抬起,声音中有少许诧异,准确无误报出我所中的毒:“借刀杀人?”
虽然已经被那清秀少年的话判了死刑,我还是忍不住抱了一线希望:“云公子可有办法?”
云离没有正面回答,他唇畔啜一抹浅浅的似有若无的笑,竟显出意外的优雅而散淡:“你原本只有几日性命,沈绿也算本事,竟生生延了你一年寿。”他找了棵树坐在裸露的树根上,全身放松靠着树干:“当今江湖中还有走动的解毒高手共有四人,唐晚沈绿楚悠然燕不归,你中毒不过四五天,唐晚燕不归当时正在千里之外,楚悠然没有救人的习惯,余下一人便是出身灵柩居的沈绿。”
沈绿?我记得那个替我压制毒性的少年被人唤作阿绿,想来就是他了。
“就我所知唐沈燕三人解毒本事不相上下,另一个不喜救人的倒喜杀人的楚悠然我不大清楚,不过此人为人偏激,性子阴狠残忍,杀人比救人多出不止十倍,让她出手怕是没有指望。”像是觉得有些冷,他低头整了整衣襟,将衣服拉严实了些。
他将江湖中事随口道来,竟像是在说自家私事一般熟捻,说起那些所谓高手的时候口气满不在乎,仿佛只是在说故事。
虽然早就知道自己没救了,但是听人再次说起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我笑一下:“也罢,好歹仍是有一年性命……能快活一日是一日。”
“沈绿虽延续了你一年性命,但是你觉得自己有法子痛痛快快享受这一年吗?”他扫了我一眼,轻轻一句话戳中我的死穴,然后对我很开心的笑。
哪里有人这样揭人伤疤的?我忍下怒气没有发作,忽然察觉到他居然跟我说了那么久的话,心里豁然开朗:“公子有什么事便直说吧。”他要是无所图,怎么可能有闲心在这里跟我耗这么久?
云离大笑起来,且小且道:“小姑娘,你倒是乖觉。”止住笑,他站起来居高临下看着我:“做个交易如何?我供你半年锦衣玉食,你需要付出的……”他顿了一顿:“是你的身体和你的命。”
我一听这话立刻跳起来,揪紧衣领不断后退:“你想干什么?我不卖身的。”
他闻言笑得前仰后合,好容易才止住笑,弯腰捂着肚子:“你想到哪去了?我说要身体是半年后你要死,我要用你的尸体去做些事。”
他将生死说得平平常常,仿佛死个人与拔根草没什么差别。
说完后,他直起身子对我微笑:“如何?”他静静笑着,等待我的回答。
云雾渐渐散去,金灿灿的阳光透过枝叶洒下来,照在他身上,那么清朗明媚,他就在这阳光里,笑得比阳光更透彻。
我定定看着他,不说话,他一直微笑,从容的没有一点儿不自在。他头发那么长那么长,挡住了灵魂的窗口,我看不见他的心思。
我闭上眼,问:“为什么是我?”
“因为正好遇上啊。”他的声音很轻快,就像跳舞的音符。
“如果我不答应,那又如何?”
“那也没法子……请自便。”我睁开眼,看见他无所谓的耸肩:“我不为难这么一个小丫头。”
我愣住了,看见他笑得坦荡:“买卖不成仁义在,后会有期。”他对我挥手,意思是任我离去。
我看着他,学着他微笑:“我们现在去哪?”
他有些惊异的看着我。
我伸出手在他手上拍了一下:“成交!”活一年活半载都是活,我自然愿意过得舒服些。
卷一:林轻影
9.慕容执子
云离和我走出了树林,先到最近的城镇找家客栈休息,让我先吃些东西填肚子,出外买了套干净衣服让我换上,他自己那身华服也换下了,穿上件淡青色粗布长衫,倒显得更顺眼。
领口收得很严实,像是觉得不自在,他伸手扯松衣领,我看了忍不住抿嘴笑:“云离,什么衣服到你这里都穿不规矩。”他让我不要再叫他公子,我便直呼其名。
“你还有什么私事未了就赶紧去了结吧,要去什么地方我送你去,完了事你就得跟我走了。”云离笑一下,我翻翻白眼跟着一起笑:“这话听着怎么像是死囚的最后一顿饭?”
他伸手过来用力揉乱我的头发:“小姑娘家口没遮拦乱说什么啊?没事的话就跟我北上吧。”
我拉住他的手腕,一字一顿:“我要去清水镇。”慕容临水所在的清水镇。
云离买了辆马车驾车前往清水镇,我不着急他自然更不着急,白天我在马车里度过听他谈天说地,晚上便寻客栈休息,我们几乎是一路游玩到那儿去的。不得不说,云离是个很好的游伴,他既健谈又风趣,见闻广博,将各地的风俗用很好玩的方式表述出来,跟他在一起,就算一整天呆在马车里也不会嫌闷。
就这么不紧不慢的走了几天,才到达目的地。
云离将马车停在清水镇外,坐在车上对我笑:“你去做自个的事吧,我在这等你。”
原本还在想用什么借口叫他别跟来,听他这么一说,我松了口气,朝他挥了挥手,但是心里仍有些不放心,走了老远后回头看一眼,看见他仍靠在马车旁,身边多了一个人,像是正在跟他说话。
我这才放下戒心,折进小道前往慕容府。
不知道别的有钱人家如何,慕容家守卫虽说不上多么森严,但是至少我不能来去自如。
我不是那些高来高去的武林高手,我是小人物。
但是小人物也有小人物的法子。
三四个小时后,我拖着缓慢的步子回到马车上,身上的衣服已不是去时那件。
云离看着我,翘起唇角笑笑,也不多问什么,抖了抖缰绳驾起马车就走。
我闷闷不乐的在马车里躺下,一路上马车颠簸得厉害,让我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马车颠簸得我好生郁闷……来的时候怎么不见这么辛苦?
到达另一个最近的城镇时还未至黄昏,云离却已经找客栈安排我住下,他则出去了好久,直到深夜才回来,敲得客栈门震天响,也不知去干什么了。
第二天,一晚上没睡好的我走出客栈,左右张望看不见昨天的马车,倒是不远处有一辆超豪华型的马车停着,马车旁站着两个人,其中一人正是云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