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中官员虽然暂时无虞,新帝还没有梳理京中官员的动作,但明眼人都瞧得出来,不过是早晚而已。
是以建兴四年对于大梁很多地方百姓来说,是值得拍手称庆的一年,许多贪官落马,地方百姓冤情得诉,洛钧每达一处,迎接跪拜的百姓不胜枚举,但对于官员来说,尤其是不太清廉的官员来说,是惶惶不可终日的一年,是生怕安全过完了年头,年尾大家只能在刑部大牢里聚首会餐的一年。
况今上亲做表率,宫中自皇后至妃嫔无论皆开始节俭成风,鼻子灵敏的官员家眷嗅着了朝中动向,也不敢在家大肆铺张浪费,便是在这种大环境下,楚小郎的满月宴开席了。
容国公及义安公主的外孙,楚老将军的长孙,楚君钺及慧福郡主的长子,多少人都盼着能接到贴子,前来赴满月宴,可惜此次楚家非常吝啬,也只邀了亲朋至交,诸如楚小大郎的外祖家,义成郡主家,以及秦府秦钰夫妇,王益梅夫妇,邓九娘夫妇,楚老将军的旧友,东林书院山长阎真,大相国寺的智清大师,以及…楚君钺的那帮至交玩伴们。
倒是大长公主萧淑闻风而来,让楚夫人吃了一惊。
“本宫前来,讨楚夫人一杯酒水喝。”
楚夫人向大长公主倒是交情泛泛,也只宫宴之时见过面,略聊过几句,但萧淑与萧怡关系不错,她外孙儿降生,这是大长公主专门跑来给义安公主作脸。
“殿下能够亲临,臣妇求之不得!”楚夫人亲迎了她入席,萧淑在席上瞧见萧锦,便从鼻孔里冷哼一声,以示不屑,转头对上萧锦亲妹萧怡,倒真是亲切非常。
萧锦不止与萧淑相看两相厌,与楚夫人也不甚对付,但这种时候她却能浅酌小饮,置大长公主的冷眼如无物,连虞世兰瞧着她娘气度,也不胜佩服。
容妍一早便让周嬷嬷亲自去请何氏,惜乎何氏不肯前来,连周嬷嬷提起容妍还要她去相亲林家两姐,也被何氏阻止。她只道容妍母子均安,她也见过孩子与大人,便足够了。至于前来赴满月宴,不过是个由头,与一帮官家眷属同坐一堂,她拜完这个还要跪那个,身份在那里放着,倒不如不去,两相便宜。
周嬷嬷听了这话,唯有轻拍拍她的手。
不用想也知道,楚小郎的满月酒,席间定然是高官眷属满座,便是最不济也是官家贵女,何氏若去了倒真是上赶着去跪拜。
“你跟郡主说说,待闲了我有空便往将军府去瞧她跟孩子,让她别多想。非是我不愿意去,而是去了万一她心疼我跪来跪去,还不如有空了我过去清清静静与她说会子话,见见孩子,都是极好的。至于她两个阿姐也不必去了。”
周嬷嬷表示理解,独自返回。
容妍听了周嬷嬷回禀,也知何氏所虑乃是事实。果然到了这日,连大长公主也在席间,更有不少诰命贵妇,这当中哪一个拎出来何氏也得跪拜行礼,倒真不如不来。
由于月子里她休息的并不算好,人倒是难得没有胖起来,还瘦了几分,瞧着纤瘦的过了头,唯独身材因着产后,倒是更为婀娜了,奶水充盈,该丰满处倒真的丰满了许多。
义安公主心疼她要亲自带孩子,太过辛苦,便劝她:“你也是时候该让乳母带着小郎睡了,自己好生养上两个月,不然你瞧瞧自己气色,像什么样子?”
容妍她不曾亲自带过,但容谦以及容秀却是她亲手带大,虽有容绍体贴,力揽了一半琐事过去,她也觉吃力不已。将军府里又不是请不起奶妈,女儿何苦还要受那般辛苦?
容妍与她小声理论:“阿娘,孩子就跟小狗似的,谁对他好他就喜欢谁,听谁的话。我的孩子我自己带着,必定是跟我亲。我可不想将来他跟奶娘亲,听奶娘的话,那我这儿子岂不白生了?”
义安公主顿时默然。
闺女有这样的心思,倒不奇怪。也许跟她自小被送出去寄养有关,到底母女多年不在一处,偶尔会有言语或者行事不太契合之处,她都会自责许久,伤心没能亲自教养她。
容妍却不知,她阿娘这是完全想岔了。出身显赫的她是不能理解草根人民的心理的。
拜后世许多留守儿童最终成为问题少年的案例,容妍本着不生则已,生了便要负责到底的心态,才将孩子放在自己房里亲自教养。另外还有一项研究发现,据说是母乳喂养,不但有利于孩子的发育以及抵抗力,对于母亲的乳房也有保健作用,算是双赢。
高门大户里,主母生完了孩子便丢给乳母以及丫环婆子来照顾孩子的吃喝拉撒,自己还要打起精神来操持后院,容妍胜在夫家后院清静,婆婆能干,家中琐事完全不用她操心,正可将全副精力放在孩子身上。
母女两个说到底根本不是一条道上的人,思维早已经跑到了岔道上,当娘的内心黯然,颇有几分伤心,当闺女的却是初为人母,正准备挽起袖子好生教养小王八蛋,却不知小王八蛋被抱到了前厅酒席上,在男人们手是转来转去,容貌获得了大家的一致称赞,最后却在抱回楚老将军怀里之时,往老将军杯子里浇了一泡尿。
此时九月,因为考虑到要将孩子抱来前厅,厅堂里放置了好几个火盆,但凡来客皆觉得有点热,待得孩子抱了过来,从男人们手中转了一圈,最后回到楚老将军怀里,孩子的包被已经散的不成样子。
乳母与丫环想要接过来,楚老将军却想尽一回阿翁的责任,放在自己膝头试图独立完成包裹婴儿这项简单的活动,哪知道揭开包被还未裹回去,一道黄亮的液体便激射而出…若非他躲的快,今日便要当着满堂宾客的面表演一场童子尿淋面了。
好巧不巧,就跟故意的一般,那道尿液直入放置在案上的楚老将军的酒杯…
智清大师还在一旁起哄:“老楚,童子尿降火,降火,还不快喝?!”
满堂哄笑。
这老和尚是闲散王爷出身,手里有不少好东西,今日送给楚小郎的乃是一只开过光的小玉狮子,玉质湿润通透,小狮子雕的活灵活现,十分威风可爱,倒与李富贵的木刻小动物有异曲同工之妙。
楚老将军瞧在那只小玉狮子的面上,决定不跟这老和尚一般见识。
楚君钺嘴角暗抽,上前去从老父怀里接过儿子,熟练的将他包裹停当,这才交到了乳母怀里,又叮嘱她:“外面有冷风,裹的严严实实抱回去,小心着凉。”
乳母忙忙应了,又有跟过来的大丫环红缨将一件小斗篷将楚小郎连头带身子全部蒙起来,脸面处虚虚留出些空间来,不碍着他呼吸,这才将他小心抱回后院去了。
以秦钰为首的一众发小见得楚君钺手法熟练,显然是这一个月来日夜苦练所致,顿时对他大为敬服:“三郎,原来你家乳母全是摆设,照顾孩子竟然要你一个大男人出手,在下佩服佩服!”
此人真是清心寡欲到了近乎无趣。
秦钰等人记恨他平日没少整大家,都借着容妍怀孕,好几次想勾了他去外面转转,想试探下他会不会偶尔打打野食,结果数次都没了下文。他们下了帖子却不见人影,每每问及回话的楚府侍卫,侍卫总是会板着脸回复:“少将军在后宅陪少夫人!”
众人总觉得,不但他们能从楚三郎的贴身护卫声音里听出“闺怨”之气来,便是他们自己,也觉被成亲之后的楚三郎给冷落了。
今日逮着机会,哪里能不好好嘲笑他一番顺便灌个不醉不归呢?
满月酒散了之后,楚家父子都喝的有了七八分醉意。
楚夫人让护卫将楚老将军扶回房里去,自己拧了面巾子给老将军擦脸,擦着擦着,只听他闭着眼睛哼哼难受,婆子端来了醒酒汤,她与杜嬷嬷合力将楚老将军扶起来,给他灌了一碗醒酒汤,狠狠骂一句:“该!也不看看多大年纪了,竟然还跟别人拼酒!”
杜嬷嬷在一旁笑:“夫人,将军这是高兴呢!”
“高兴就要不顾惜自己的身子了?”
楚老将军也没醉到全然不醒人事的地步,不过听到老妻埋怨,立刻明智的继续闭着眼睛哼哼难受,索性做出酩酊烂醉的模样来,这才躲过一劫。
同样的醉酒,楚夫人至少还很厚道的安置了楚老将军,让他在卧房休息,楚君钺的待遇就不甚好了。
他被扶回后院,进了卧房酒气熏天,不止是容妍的眉毛立了起来,连他家儿子的小眉头似乎也皱了起来。
“怎么喝成了这副样子?”
“高兴!高兴!”楚君钺见到媳妇儿便摆出求抱抱的姿势来,却被容妍一巴掌按在脸上,将他的脑袋推开。
“臭死了!”
她吩咐红缨去唤了十一郎跟十二郎来:“将你主子扛到书房里去,给丢到澡盆子里好生泡泡酒气,今晚就让他在书房里睡一夜醒醒酒,省得熏着了我们娘俩!”
十二郎如今恨不得尽早结束光棍生涯,对少夫人的命令比对少将军的命令执行的还彻底,在楚君钺尔康手“娘子娘子”的叫声中,他架住楚君钺一边,朝十一郎使眼色,“快!”
十一郎还有几分犹豫,他小声提醒:“你是想继续打光棍?”咱们的姻缘线可是握在少夫人手里的。
十一郎最后一点犹豫也消失了,干脆立落的架起了楚君钺另一边,二人通力合作,将挣扎着向媳妇儿求抱抱的楚君钺给扛走了。
将军府书房里布置的很是齐全,隔壁便有浴间,书房的床也够大,实则是因为楚老将军刚从东南军营回府之后,睡过一段时间的书房。楚夫人不让老将军回房是一回事,但在生活上却不曾苛待老将军,将书院布置的很适宜男人居住。
早有丫头得了吩咐,往浴间大浴桶里注满了热水,将闹着要抱抱媳妇看儿子的楚君钺扒了个精光,丢进浴桶里泡起来。楚君钺醉后偏偏固执的很,非要让容妍来搓澡,十二郎怎么哄都哄不住,想到少夫人才出月子,少将军这个要求若是报到后院去,他的办事能力会受到质疑,况且少将军提出这要求的脸色分明欲求不满,再瞧他坐在浴桶之中的模样,大家都是男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十二郎一边做着心理建设,一边拿出丝瓜瓤子将楚君钺从头到尾洗涮干净,力度堪比涮马,帮凶十一郎负责压住强力挣扎的楚君钺,等澡洗完了他也挣扎的累了,被二人合力扛到隔壁书房床上,又有婆子提了醒酒汤来,灌了一碗下去,这才塞去被窝里,好歹算是将他安置了。
148 日常
楚君钺第二日起来,只觉浑身就跟掉了层皮一样,火辣辣作痛。
他意识还有点残留,只不过在脑子里成像十分模糊,只除了看他老婆跟儿子,看谁眼神里都带着怀疑。
十二郎在他怀疑的眼神扫射之下厚着脸皮假装不存在,相对来说十一郎的装傻功夫就没这么好了,被他盯的久了,连额头都直往外冒汗。
“十一郎,你紧张什么?”男人阴恻恻的声音。
十一郎擦擦额头的汗,点头哈腰谄媚非常:“少将军,我这是人胖体燥,就汗多,汗多。”
“怎么我瞧着倒不像体燥汗多,倒像心虚呢?”
十一郎眼圈都红了,似乎有了气恼之意:“少将军,连你也鄙视胖子!”其实是紧张的,他生怕楚君钺想起什么来找后帐。
所幸楚君钺也是知道十一郎嘴馋能吃,在一帮贴身侍卫们里面向来因为体胖,没少被取笑。而且他长的白胖圆润,捏起来手感弹性极佳,大家没事儿都喜欢在他身上捏一把——反正隔着衣衫,拧青拧紫都不会有碍观瞻。
至于白胖大脸,那是少将军的门面,哪怕护卫们动起手来切磋,也尽量不往脸上招呼。
不然像他们这种习武强度,三天两头要切磋一下,回头都被揍成了猪头,跟着楚君钺出门,还不得被人笑话啊?
十二郎在旁暗赞:十一郎这楚楚可怜的小模样都可以拉到瓦子里去表演了。
楚君钺第二晚在清醒状态下终于被获准入卧房睡觉,晚上向容妍抱怨:“昨晚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喝的有点高,今日全身火辣辣的痛,倒像被扒掉了一层油皮。”
容妍忽想起昨晚她吩咐十二郎与十一郎带楚君钺去沐浴,难道是这俩小子手劲过大,搓澡将油皮给搓下来了?
她就着灯光扒开楚君钺的衣裳细瞧,但见背上好些地方果然都被搓破了油皮,不疼才怪!真是又好气又好笑,便随口问了句:“我昨晚很早就睡了,你那几个贴身护卫不知道?”
楚君钺摇摇头:“问过了,都不知道怎么回事。还差点将十一郎问哭,那楚楚可怜的小模样哟,我真怀疑他还能成亲吗?哪会有小娘子看上他啊!”
容妍在心里默默感慨:大家都是演技派啊!
楚君钺略一回味她的话,猛然扭头:“阿妍,你别是知道什么吧?”
容妍连忙摆手:“我哪知道啊?知道什么啊?”既然他都已经忘光光了,那她也没必要将自己赶了他睡书房的事情告诉他了。
刚成亲是轻怜蜜爱,日日恨不得腻在一处,有了孩子夜夜起来,大家都缺觉,又累又倦,偶尔被他搂着热醒来,还觉得影响了她的睡眠质量,难得昨晚楚小郎竟然也是睡的香甜,就中间醒了一次,喝了一次奶,容妍可算是一觉睡到了大天亮。
可怜这货昨晚真是高兴,喝的高了,到现在还在念叨:“我昨晚怎么就睡书房了呢?”
容妍嗔他一眼:“这你居然都不记得了?你昨日喝的烂醉如泥,死活不肯回到房里来,说是怕熏着了我跟儿子,便自动自发去睡书房了。三郎,你真好!”
“那是,我一定是个好夫君,好阿爹!”说着转头便亲了容妍一口。
殊不知隔间里正在收拾楚小郎尿布的红缨跟流苏都快笑岔了气。她们分明记得昨晚郎君喝高了,死活要缠着郡主,郡主嫌他一身酒臭,这才被踢去睡书房的。
容妍出了月子,庄子上铺子上的事情便找了来。
她才生完,也不能远途去庄子里瞧一瞧。刚成亲的时候还想过要去看看自己的陪嫁庄子,后来没多久便发现怀孕了,在上京城里转转已经是楚夫人的底线了,出城去庄子里逛,楚夫人先一个不答应 。
这时候上京城中的路自然很平整,可是城外的路却坑坑洼洼,她一个孕妇也不好坐着马车颠簸。
好不容易生下了孩子,还要照顾孩子,容妍一时半刻还真不能去庄子里,只能将庄子交给楚君钺打理。
将军府上的田产一向由管事打理,楚夫人看帐本便好。但自容妍进门,上次光看帐本就看出许多猫腻之后,楚夫人心中生疑,今年索性将家里的所有田产都交给楚君钺,教他亲自前去瞧上一瞧。
另外还有楚夫人的陪嫁庄子上的田产出息,这一下倒将家中所有的田产庄子都交给了楚君钺来打理。他本来公事就忙,又要抽空往庄子上跑,容妍才出来了月子没几日,夫婿便三天两头不着家,若不是知道他在忙正事,按着婚后女人的醋性,她都要怀疑这货在外面养了外室了。
其实楚君钺一直在军营,楚夫人还是觉得这等钱粮之事,大约久在市井的容妍要比他清楚上许多,奈何如今媳妇儿被个奶娃娃缠着,哪怕大部分时间还有乳母丫环在侧,孩子也不能离开她太久。
只要天气晴好,楚老将军下朝之后的第一件事便是问迎上来的老仆:“小郎在哪里?”最近这句话在他嘴上出现的频率已经远远大于那句:“夫人在哪里”
连老仆都忍不住要笑:“小郎在三郎院子里呢。”
一听还在儿子院里,楚老将军便有几分怏怏的,这才问起楚夫人:“夫人在哪里?”不等老仆回答,他已自行答了:“定然也是在三郎院里吧?”
老仆点点头,心道您都知道,还何必多此一问呢?
这都成了近日将军府里的日常了。
楚老将军做为一名公公,总不能为了想跟孙子玩,贸贸然往儿媳妇院子里闯吧?他唯有召手唤来个小厮:“去三郎院里将夫人请了来,就说我回来了。”
那小厮跑的飞快,一溜烟去了,边跑还边笑,将军年纪这么大了,这性子倒是挺急。
他这哪里是催夫人过来,明明言下之意便是:我回来了,快将我家大孙子抱过来,跟阿翁亲香亲香。
那小厮去了楚三郎院里通传,容妍便将孩子搂在怀里喂的饱饱的,又亲自裹好了,这才交到乳母手里,由楚夫人护送着楚小郎大驾,前去陪他家阿翁逗闷子。
日子慢慢悠悠的过到了十月初,小肉团子对着楚老将军蹭过来的胡须已经能够笑出声了,每日到了楚老将军下朝回家的点儿,这小家伙就会东张西望,也不知道这神奇的生物钟是怎么样练成的。
楚老将军的笑声在这几个月里加起来比大半辈子笑的次数还要多,他有时候都会跟楚夫人感叹:“都说含饴弄孙乃是人生乐事,我如今总算是体会到了。”
楚夫人笑的很是促狭:“这才只有一个,如今还不会调皮捣蛋,你才会觉得含饴弄孙乃是乐事,等儿媳妇儿接二连三生出好几个大胖孙子,到时候见风就长,都到了爬墙上树的年纪,到时候你老胳膊老腿的,追又追不上,到时候瞧你可还有功夫感叹这是乐事了。”
楚老将军扳着手指头算了算,要盼来好几个大胖孙子成长爬墙上树的捣蛋鬼们,似乎…还得好几年,到时候他可不就成了糟老头子了?
这么一算之下,他顿时来了兴致:“说起来如今朝里无事,我倒是可以提前向圣上请辞致仕了?”
他一个大半辈子泡在军营里的人,对兵法谋略倒是胸有成竹,可是对上朝站班就不太习惯了,更对朝堂之上的唇枪舌剑不大适应。如今萧泽正有改革之意,朝堂之上不乏他一手提拔的新锐官员,言辞激烈犀利,与他这种暮气沉沉的老头子气场忒也不合,还不如致仕回家带孙子呢。
楚夫人一笑:“你倒是想的美。前几日天阴,阿妍还说三郎身上有旧疾,每逢天阴下雨便有了感觉,想来你身上必定也有,我倒是跟她提起过,你反正左右不掌事,就站班上朝,去衙门打混,还不如致仕呢。阿妍倒说的好,就算你不肯在朝上跟年轻官员打嘴仗,可是万一旁人吵的厉害了,圣上还要拿你镇场子呢,哪里会轻易放了你致仕?”
其实容妍心里还有一句,楚老将军如今在朝中的功用就约等于吉祥物,有他在那里站着,就代表和平,真有吵的不可开交的时候,今上总要找几个资深的老臣来镇场子,还要能压得住秤的,非楚老将军莫属。
她家阿爹一直是忠心的保皇党,今上心腹重臣,他光站在那里便代表着自己的立场,有时候立场太坚定,有些话也就不太方便说了。唯有像楚老将这种看似中立派,身上又无利益瓜葛,不用跟大家私底下抢官位栽培门生故旧——他的嫡系都在东南海军营里,离着帝京十万八千里——偶尔诸位官员在朝上吵的不可开交失去理智之时,便需要这么一位和平的使者上场调和一下,镇镇场子。
老俩口关于致仕的话就此打住,反正今上不放人,讨论也是白讨论。
楚老将军有空便回府逗孙子,过个十天半个月的便托故请个病假什么的,表明多年征战,天气不好旧疾犯了,今日没力气上朝听你们磨牙去。事实上那一日他必定心情愉快的陪着孙子玩耍。
今上心知肚明,知道他这是消极怠工,可是人家也没彻底罢工,便赐些好医好药到将军府上以示慰问,不忘为国奉献的功臣。
在这种来来往往的琐碎日常中,又将家中老娘老婆以及自家的所有田产终于打理清楚,顺便还在将军府以及楚夫人的陪嫁庄子上发现了两个贪心的庄头,又顺手清理了一下门户,楚君钺终于结束了他三不五日不着家的日子。
“你这是…厌烦了外面养着的外室,终于肯着家了?”容妍打趣他。
楚君钺军营宫中府里还有田庄几头跑,忙的都瘦了一圈了,回家便听到媳妇儿这句话,当时便呲着一口白牙上前作势要咬她,容妍还当他要真咬自己,吓的直叫:“我就开玩笑的!开玩笑的!夫君辛苦了!辛苦了!”
“原来你只有嘴上这点功夫,其实是个软脚虾啊?稍微一吓就老实了!”楚君钺对自家娘子的识时务颇为满意,顺手在她细腻嫩滑的脸蛋上摸了一把:“小娘子,今晚春宵苦短,不如陪爷解解闷?”
自分娩前三个月到现在,楚君钺觉得自己私下里扳着手指头数日子,都快数的眼冒绿光了。
“流氓!”
小媳妇儿眼波流转,似嗔还喜,引的楚君钺心里直痒痒,看看外面天色,青天白日天光大亮,说不定什么时候那小混蛋就会被乳母抱着回房来,只能忍到晚上了。
没儿子的时候总觉得当爹是一件很神奇的事,有了儿子以后,偶尔他真觉得——这小子有点碍事啊!
149 乳母
最近楚君钺不止一次的看楚小郎的乳母不顺眼了。
“从来没见过这么没用的乳母。”他这纯是看不顺眼儿子,连带着开始迁怒于儿子的乳母。
楚小郎有两位乳母,平日出现在楚君钺眼前的多是姓张的乳母,性格比较开朗,多往正房行走。另外一位姓周的乳母性子比较腼腆拘谨,多是在耳房里窝着。
原来这耳房是留给值夜丫环的,但自从有了楚小郎,便腾出来给乳母住,平日抱了哄楚小郎睡个午觉什么的,也能让容妍松快一会子。
这两名乳母皆是外面雇来的身体康健的良民,家里经济条件太差,需要补贴家用,皆扔下年幼的孩子出来做工。
人是楚氏张罗来的,家世来历都打听的清清楚楚,连这俩乳母家中男人是做什么的都打听清楚了。
张氏家男人是个小木匠,平日走街串巷揽个活计,公公原来也是个木匠,如今年纪老大,做不动活了便在家养着,婆婆在家煮饭顺便看孩子,楚氏看中张氏乃是因为她性子开朗,身体康健,奶水充足,人也长的平头正脸,略知道些规矩。
周氏是个细致清秀的妇人,身子没有张氏高壮,不过说话温声慢语,家中丈夫是个货郎,四处挑着担子卖货来糊口,为人倒很是宽厚,家中一寡母,周氏的儿子便留给了婆婆来带。
有了孙子以后,楚氏觉得乳母的性格很能影响孩子的性格,除了开朗的张氏,温柔细致的周氏照顾起孩子来也让人放心。
她替楚小郎挑乳母,倒比当初给自己三个儿子挑乳母还要用心。
张氏大多数时候都跟着楚小郎转,但是只要在容妍跟前,有些琐事容妍顺手就做了,还有婆子丫环呢,能轮到张氏手上的活计就少的可怜,而且楚小郎自从在月子里吃过了容妍的奶,等到出了月子,两位乳母想尽了法子想要让他吃自己的奶…都没用。
按道理来说,这么大的小婴儿嗅觉还没有发育完全,除了能根据气味闻到自己的粮食储存仓库在哪里之外,这粮食是产自高原还是江南的…应该分辨不出来的。
可惜楚小郎就有这种本能。
出了月子,乳母将他带到耳房里去,试图奶着他午睡的时候,他便死活不肯张嘴。张氏性子虽然开朗,其实也有点急,轻轻拍了下他的小屁股,“我家儿子还吃不上,你倔什么倔呢”
这话按理说楚小郎是听不懂的,不但听不懂,他这会应该闭着眼睛大吃特吃才对,可惜他哇的号哭出声。
周氏忙从张氏怀里接了过来,柔声埋怨一句:“你怎么能对小郎动手呢?”那力度虽然不疼,可是瞧着也实在有些不耐烦的意思了。
张氏抹一把额头的汗,狠狠瞪楚小郎一眼:“在郡主怀里乖的跟猫似的,怎么到了我怀里就跟扎了刺似的。”
周氏已经轻轻哄着,楚小郎的哭声渐次弱了下去,院子里周嬷嬷已经问起:“小郎怎的哭了”这孩子倒不大哭。
张氏起身出来,笑着向周嬷嬷道:“小郎忒也聪明了些,在郡主怀里就乖乖的,被我抱了回房,准备喂奶,他便哭了起来,哪有这么快就认人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