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重华忙不迭地阻止道:“夫人说笑了,下官适才不过是一时慌了神,绝没有怠慢之意。夫人乃是尊贵之身。驾临寒舍,应当阖家出迎,应当……”

柔萍立时更不耐烦了。应付了两句之后也不再罗嗦,拔脚就自顾自地往里走。萧重华哪敢怠慢,立刻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口中还不停地唠叨着罪过。待到看清楚这一家的全景。柔萍顿时对萧重华的处境有了一点了解,不由出口道:“今日我是奉了太后的懿旨前来探视,想不到萧大人一家沦落至此。你不是正五品的郎中么,怎么还是一副家徒四壁地模样?”

萧重华哪里会听不出对方言语中的讽刺之意,心头顿时涌起一股怒火,但面上顿时更加殷勤恭敬了。不管怎么说,如今权倾六宫的太后萧氏还能记起自己这个堂兄,这就是机会,无论如何都不能放过。

“承蒙太后关心,下官真是感动万分。”他先是诚惶诚恐地答道,随即便诉苦道,“夫人有所不知,下官的俸禄本就有限,由于官卑职小,外官的冰炭敬怎么也送不到下官手中,因此生活却是拮据得紧。再加上拙荆和两个妾侍一连产下了四个孩子,光是拉扯他们就费了不少功夫。所幸两个儿子都还争气,几年前都拔贡出仕了……”

他唠唠叨叨地还想往下说,却被柔萍挥手止住了。两个儿子同时进身是了不起的大事,更何况以萧重华的家境,又没有恩荫的路子,更是谈何容易。她眼睛一转,口气便柔和多了:“想不到两位公子都是这般大才,若是太后知道,一定欢喜得紧。不过依照他们的位分,怕是此时还在翰林院熬资格吧?”

萧重华眼睛一亮,马上小心翼翼地应承道:“他们一个是二甲进士出身,一个是三甲同进士出身,当初便只能在翰林院的编修和检讨上熬资格。下官地长子萧莫平不够机灵,又没有银钱打点,这年年考绩都上不去,因此至今不过是一个翰林院修撰。不过次子萧莫野却够争气,老早就争取了外放,如今已经是苏州同知了。”说到这里,他便有几分眉飞色舞,显然为儿子的成就而骄傲。

柔萍自然是看不上一个小小的同知,但她也清楚,对于萧重华一家而言,能够升转如此之速,实在是不错的成绩。她眼珠一转,便笑吟吟地称赞道:“没想到二公子居然是如此大才,将来定能加官进爵,萧大人真是好福气。不过,不知另两位小姐是否已经许人?”

萧重华听了这话不由一愣,心中顿时后悔不迭,他的长女早就许配给了一位同年的儿子,如今女婿已是官至知府,听上去也还算体面。可是,他听得柔萍的言语,仿佛有为当今皇帝纳妃地意思,心头又活络了起来。可是,长女已经字人不算,他的幼女如今才十三岁,而且又是庶出,要进宫门是难上加难。

事已至此,他也只能实话实说,果然,柔萍脸上便有些失望之色,但还是坚持要看看他的幼女。萧重华也想试试运气,虽然他对幼女萧珑一向冷淡,但也隐隐约约知道萧珑平素最喜读两位哥哥遗留的书籍,屡屡有不凡之言。当下,他便吩咐一个伺候的丫鬟去将二小姐领出来。

正在书房内看书的萧珑在听得来人复述了爹爹之命后,不由怔住了。她虽然还小,但也知道自己这个庶出的女儿不受重视,因此凡事她都是淡淡的,只希图多长些见识,将来大不了剃发作姑子就是。如今听丫鬟道外头有个贵妇要见她,她如何能不奇怪?然而,她也不敢违逆爹爹的意思,让自己的丫鬟梳洗了一番就朝正厅走去,心中还在思虑着来人的用意。

萧珑甫一进正厅,便见到了上座上的那位贵妇。同丫鬟讲述的一样,她也感到一阵不寻常,照自家这种景况,寻常命妇断不会轻易拜访,那此人的来意便有些奇怪了。她依礼拜见之后,对方就令她起身,并示意她上前几步。

柔萍细细端详着这位小姐的模样,脸上不由露出了一缕满意的笑容。虽然身量容貌还未长成,但若是搁在选秀的女子中,她可以断定此女还是能够脱颖而出。只看那恬静自持的性子,她就知道主子一定会喜欢这个侄女,不过,是否成事还得看将来的缘分,毕竟这个萧珑只是一个庶出的女儿。

“恭喜萧大人了,二小姐将来一定能得贵婿。”柔萍已经决定了,哪怕不能让这位小姐入宫,将来凭着她的容貌性情,主子也可以利用她和权贵联姻,总比让这个庶出的小姐随意嫁一个老头子好。

萧重华闻言大喜,从柔萍拉着他的幼女左右打量开始,他就在等这句话,如今看来真是走了大运啊!他也不求女儿能如何显贵,只要那位太后能记起自家来,那从今往后的日子就好过了。想到这里,他几乎恨不得上前跪谢恩德,十几年才熬出了一个工部郎中,这日子实在是令人太憋气了。

柔萍又想起行前主子吩咐的话,又笑吟吟地道:“今日行前,太后就撂下过话,倘若萧大人一家还记得她的恩德,那赶明儿便会在皇上面前说几句好话,指不定能赏一个爵位给你。我琢磨着萧大人将来是要大富大贵的人了,不若写一个奏表给太后,也好讨讨她老人家的欢心。”

萧重华自然是忙不迭地点头,萧氏如今是皇太后,当然可以为娘家兄弟请封,但这种好事能落到他身上却是着实不易,他哪有不感激涕零的道理。对于柔萍的提点,他马上奉上了一连串的奉承,连旁边的萧珑也听得尴尬不已。

对于父亲对那位贵妇的巴结,萧珑虽然反感,但也是无可奈何。她已经听出了那个女人的身份,似乎是宫中太后的亲信,既然如此,父亲的谦卑态度也就可以理解了。同为萧家子弟,境遇却是两重天,难怪父亲一力想上爬。至于那位贵妇断定她能得贵婿,萧珑却是不以为然。

虽然还是少女怀春的时候,但她早已对此不抱期待了,她可不像父亲那样老是抱着不切实际的期待,还有什么朋友比那些书籍更可靠?

柔萍在萧重华亲自相送下出了大门,上轿之前,她不由回头看了看那已经显得陈旧的“萧府”二字,颇有深意地提醒道:“萧大人,若是将来换了新牌匾,可不要忘记了我的好意。”话说完,她也不理会对方忙不迭的应承声,自顾自地上了轿。

萧重华目送轿子远去,脸上不由涌出一阵狂喜,他终于等到这一天了。无论如何,只要有了太后萧氏的帮衬,他还怕儿子将来没有好前程么?

PS:关于风无痕对贺雪茗的称呼,我实在没辙,称呼“贺姨”是因为曾经在二月河的《乾隆皇帝》中看到过,乾隆称呼他三哥弘时的母亲齐氏为“齐姨”所以就沿用了。贺雪茗的封号是恭惠皇太贵妃,我实在不知道皇帝该怎么称呼她。

第十三章 染病

柔萍一五一十地对主子奏报了前去萧重华家中访查的经过,并小心翼翼地说了萧珑的出身。果然,太后萧氏显然也有些苦恼,略略想了一想便挥手示意柔萍退下,自己却陷入了沉思。这几天,兄长萧云朝确实不甚安分,屡屡为了小事而在朝堂上和其他人针锋相对,简直是不知天高地厚到了极点。事到如今,萧氏分外后悔自己当初的举动,早知如此,还不若大力简拔其他忠于自己的官员呢,也省得操这份心。

然而,毕竟是嫡亲兄妹,萧氏绝不可能放任不理。皇帝先前的话虽然宛转,但她也听出了其中深意。倘若萧云朝一味的不识相,那皇帝眼中也是揉不得沙子的角色,绝不会一直容忍下去。萧氏的纤指轻轻叩着自己的太阳穴,秀眉已是完全拧在了一起。对于她来说,自己的无上尊荣才是第一位的,为了这个,庞大的家族势力就必定要牢牢抓住,以免将来有什么变故。

“哥哥,我会再给你一次机会,倘若你还不知醒悟,那就别怪我狠心了!”萧氏双目现出炯炯光芒,显然已经有所决断。

翌日,太后萧氏传了懿旨,慈躬违和,不见外客,这条消息顿时让京城的一众官员大吃一惊,有心人便有些蠢蠢欲动。谁都知道,这位太后名义上不管政事,但无论对皇帝还是对朝局而言,她都有着深重的影响。萧云朝更是大吃一惊,连忙差了人进宫打探,却连一丝准信都没有。不仅如此。特意入宫觐见探病的萧夫人也吃了一个闭门羹。亲自侍疾的皇后海若欣发了话,太后病体沉重,任何闲杂人等不得擅扰。

这条消息一传出皇宫。顿时激起了更大地风波,坊间流言也愈来愈离谱。甚至有传说萧氏已然薨逝的。如此一来,各色势力便开始揣测宫中局面,谁都弄不清楚此事究竟是真是假。皇帝的几个兄弟也是心中不安,纷纷请了自个地母妃入宫探一个究竟,谁知此次皇后竟似铁了心。亲自坐镇慈宁宫,日夜不离太后身侧,旁人竟是无从得见。

“饭桶,一群饭桶!”萧云朝在府中怒喝道,额上已是青筋毕露,劈手就将一个茶盏打落在地。“领了这么多银钱,居然连个所以然都查不出来,我养你们有何用?”他冷冷地扫视了底下跪着的一众下人一眼,这才发话道,“再给你们三日时间。倘若再没有一个结果,通通给我卷铺盖滚蛋!”

下头地一群奴仆不由面面相觑,脸色都极为难看。虽然是权臣府邸的豪奴。但他们在京城中撒撒野还行,这到宫中打探消息又谈何容易?

可是,主子都撂下了狠话,他们若是还敢讨价还价。一顿板子还是轻的,要是到头来被撵出府去,那日子就没法过了。

当下,一个为首的下人便叩头应承了,其他人也只得参差不齐地叩下头去,这才一一退下,只留下萧云朝铁青着脸坐在太师椅上发呆。

萧云朝何尝不明白他们是在敷衍自己,然而,此时的他已经完全乱了方寸。若是妹子真是装病,没道理连他这个作哥哥地也瞒得严严实实,那此事看来便有七八分属实了。可恨得是那些太医院的大小太医也都躲了一个干净,为首的沈如海和陈令诚甚至躲在皇宫里,连一个人影都不见。现如今京城中门庭最为热闹的便是那些太医的府上,只可惜来往的众人全都吃了一个闭门羹。

“来人,去请容先生到书房见我!”萧云朝突然高声喝道,眉宇间又恢复了镇定。自从府中原先那些幕僚被风无痕带走之后,他就一意寻找合自己心意的人,最后果然寻得了几个“人才”他们不像年嘉诚那些人只知道劝谏,连一句好话都不会说,这些幕僚无不是阿谀奉承的好手。不仅如此,在萧云朝看来,这些人的建议条陈丝毫不逊于当初妹子看重的那几人,特别是那个容先生,分析情况丝丝入扣,仿佛都是亲眼所见,往往还能不经意地说几句极有深意地话,因此分外得萧云朝的倚重。

“东翁,你找我?”只见这个容先生一袭黑衣,正月的天气却还摇着一柄折扇,几缕长须显得分外精神,看上去竟是有如神仙中人。“可是为近日京中流言而操心?”

萧云朝挥手打发了书房中伺候地下人,这才无可奈何地摇头道:

“确实如此,太后抱恙在身本来不过是小事,但如此做作必有文章,我几乎担心是否皇上故意为之,心中着实不安。容先生,依你之见,此事究竟是真是假?”

那容先生故作高深地眨了眨眼睛,这才出言道:“假作真时真亦假,无论此事真相如何,东翁都该早作准备才是,否则到时就来不及了。”他见萧云朝有些心动,又趁热打铁道,“东翁在内是当今的舅舅,在外是朝廷重臣,执掌权柄,一朝有事自然是一呼百诺。如今太后慈躬违和,东翁自然应当上表请见,若是皇上连这个也驳了,不就证明他有亏孝道么?”

萧云朝连连点头,他起先是被皇后海若欣的举措吓住了,现在想想,若是妹子真的卧病在床,就没人能拦住他探病,因此此事确实可行。“容先生这话有理,明日早朝我就上书请见,想必皇上也不敢拦我。若是真有什么万一,也好趁早做准备。”

次日地朝议上,风无痕便就先头展破寒的捷报询问了诸位朝臣的意见,最后却仍旧搁了下来,仅是下了一道旨意予以嘉奖。在海观羽等人看来,西南虽然遭遇兵灾,但以朝廷数十万大军镇压这一处小疾,取胜不过是时间问题而已,用不着过于小题大做,否则反而让百姓有所疑忌。风无痕虑及展破寒已是正一品的大员,因此决定把封赏的爵位也留在战后,如此便无人可说闲话。

不过,这一天的朝议注定无法平静,九门提督徐春书和顺天府尹杨臻联袂上折,奏报了之前扫除邪教的一系列举动。大约是杨臻知道自己人手不够,又清楚徐春书是皇帝的心腹,因此有心将功劳分出去,这才有了今日的奏报。

只听杨臻一边看着手中的夹片节略,一边眉飞色舞地奏道:“此次一举擒获信奉邪教的百姓五十一名,其中有十人行迹极为可疑,微臣已经命人大力拷问其来历。另擒获邪教中人两名,但两人已经服毒自尽,尸体也难以辨认。不仅如此,其中还夹杂有练武之人,所学极为繁杂,并悍然拒捕。若非徐大人擒住了他们,恐怕这一次又要无功而返。……”他的奏报极为详实,朝堂上的众人顿时都听得一惊一乍,就连萧云朝也几乎忘了今日的目的。

风无痕听到人数时便皱紧了眉头,无论如何,有如此多人同时信奉一个莫名其妙的邪教,绝不是什么能够掉以轻心的事。再者,只看那两个邪教中人居然能在官差出现的当口自尽,足可见其中内情颇有古怪。

想到这里,他不由出口问道:“那抓到的武人有否问出什么虚实来?若没有足够的好处,他们怕是也不会随意出手吧?”

徐春书连忙接口道:“皇上所言极是,这些人都是各地的亡命之徒,被一个神秘人物收容后出任打手,就是为了防止官府揭破此事。此次若非出动了大队官兵和差役,恐怕也不能有这般成果。如今京畿之内,各色人物过于繁杂,请皇上给予微臣和杨大人专擅之权,也好查出这些人的来龙去脉。”

“准了。”风无痕的口中迸出两个坚决而阴冷的字,这使得下头的一众官员不由缩了缩脑袋,谁都知道这代表着什么。无论是当初的黄巾军也罢,后来的光明圣徒起义也好,打得都是邪教的幌子。不仅如此,每逢有邪教现世时,往往都能和内廷命妇扯上关系。众人暗地里都下了决心,回去后一定好好管教一下自己的后院,免得捅出什么天大的漏子来。

“朕就给你们两人专擅之权,务必尽快揪出幕后主使。”风无痕的脸上泛起了一种狠绝的意味,“不事生产耕种,只知道蒙骗百姓朝官,这等人死一千个一万个也不可惜。你们不必手软,若是擒着活口,一定要问出其中的名堂。”

徐春书和杨臻对视一眼,同时叩头谢恩,他们怎会不知道这样一道旨意的分量。两人都是聪明人,此时更是隐隐约约觉察到了一点其他意味,难道皇上要借此铲除异己?他们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寒噤,深深埋下了头,唯恐脸上的表情为他人察之。

萧云朝终于抓到了空挡,连忙出列奏报道:“启禀皇上,近日太后微恙,众官心中都有所不安。微臣和太后乃是骨肉至亲,有意前往探视,又恐皇后阻拦,特此向皇上请旨。还望皇上看在微臣心急如焚的份上,允了微臣所请。”

萧云朝的言语一出,朝堂上顿时鸦雀无声,不少本就在观望的朝臣都是大喜。只要皇帝答应了此事,那太后是否染病就有定论了。一时之间,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皇帝身上。

第十四章 波澜

风无痕对此并不以为意,母亲不过是偶感风寒,太医诊治后发过汗也就好多了。然而,出人意料的是,她居然要求将此事模糊处置,渲染成一场大病。风无痕起先还有所疑虑,后来见京中的群臣都是忐忑不安,便知晓了母亲此举深意。然而,萧云朝这个时候急着觐见,难免没有其他的意思。

“萧爱卿,太后染病在身,朕也颇感为难,这才让皇后和诸嫔妃日夜侍疾,希望她老人家能尽快康复。”他先是深深叹了一口气,然后才道,“你和太后乃是骨肉至亲,这些事情自然不用避忌,皇后先头也是怕旁人扰了太后清净,这才下了懿旨。这么着,朕就给你特旨,待会下朝之后,你去探视一番也就是了。”他装模作样地摇摇头,脸上忧色尽显,仿佛极为担心。

萧云朝闻言心中一松,立刻叩头谢恩,满朝文武顿时都愣住了。不少人都猜测太后萧氏重病在身,此时见皇帝如此爽快地应承了萧云朝的请求,不由又生出了怀疑,然而,这是帝王的家事,他们也不敢过于多言。倒是风氓致和海观羽两人忍不住进言,请求皇帝敦促太医给朝中臣子一个交待。

待到下朝之后,萧云朝自然是忙不迭地往慈宁宫赶,正巧此时皇后海若欣因事离开,他也就得以单独面见萧氏。尽管隔着帘子,但他仍能够隐约看见妹子的脸色苍白,就连呼吸也仿佛不甚均匀,这让他的心顿时往无底深渊沉去。

“太后。太后?”他轻轻唤了两声,里头却好久才传来一声轻叹,这让他顿时心急如焚。先头柔萍一见他进来。便知机地撤去了所有太监宫女,因此这时便只剩下了兄妹两人。

“是哥哥前来探视哀家么?”里头传来一个软弱无力的声音。丝毫不像平日地沉着冷静。“哀家还以为你不会来了,横竖不过是一死罢了,哀家也不在乎这些。不过,这个时候能见哥哥一面,哀家也就心满意足了。”

萧云朝顿时大恐。所谓的兄妹情深不过是一个借口,他更在意的是妹子为他带来地荣华富贵。十五年之内官至极品,即便是世家子弟,这熬资格也是颇难的,更何况他地才干不过中庸而已。如今眼见妹子似乎日薄西山,他顿时更加焦急了,连忙安慰道:“太后不必心焦,您是尊贵人,断不会轻易有什么差池。那些太医都是国手,若是他们连这点小疾都医治不好。想必皇上也不会放过他们。您就尽管放宽心养病,外头的事自有微臣料理,您不用过分担心。”

萧氏心中嗤笑。神色却还是那般淡淡的,几日未曾正经梳妆,她的脸色自然就是蜡黄中带着苍白,连假装都不用。她悠悠叹了一口气。

这才嘱咐道:“哀家是个没福分的人,好不容易等到皇帝登基,如今却连享福地日子都没有。哥哥也不用为我挂心,只要你忠心耿耿地辅佐皇上,将来一定还有更进一步的时候。平日也该多多管束那几个孩子,免得他们堕了你的名声,哀家是没有再管教他们的机会了……”

萧云朝见妹子屡屡露出不祥之语,不免更加忧心,面上却是不敢带出来。他悄悄地掀起帘子一角张望了一下,这才见到萧氏颇有些颓废消瘦的模样,连忙又放下了帘子。他也无心在此久留,又劝慰了一阵后连忙匆匆退去。

柔萍见萧云朝离开,连忙又进了萧氏寝殿,小心翼翼地替主子捻了捻被角,却一句话都不敢多问。萧氏也不发话,只是呆呆地看着床顶出神,仿佛还在回味着哥哥适才的言语举动,好半晌才发出一声冷笑。

“没想到天家无亲情这一套居然应证到了哀家身上。”萧氏喃喃自语道,“也不问什么病,只问皇帝皇后如何,显然是怕哀家一死,他就失了倚靠,实在不是东西!”她自忖已看出了兄长的本心,脸色顿时极为难看,连身边的柔萍也看得一阵心悸。

“太后,您尚未痊愈,还是多多休息的好。”柔萍软言安慰道,主子先前的自语她不过是听到了两三分,但也已经体会了萧氏心中地苦痛和不满。“萧大人左右不过是迷失了,您也不必太介怀。”

萧氏无言地摇摇头,挥手示意她退下,孤零零地一个人躺在床上想心事。机会她已经给了兄长,倘若他趁此机会夺权,那就是真的无可救药。若是他懂得以退为进,那将来还有保全的可能。风无痕地性子,她这个作母亲的虽然猜不着十分,也能揣摩得六七分,因此知道他绝不是任人摆布的棋子。

风无痕却无暇理会母亲的心思,此时,他正在勤政殿内对着一份奏折大发雷霆。这是通政使水无涯预先送来地奏报,说的是前往甘肃赈济的史名荃以明折拜发了一份弹章。这奏折虽然还未到京城,其中的内容已经是天下皆知,上头触目惊心列举了甘肃上下官员互相勾结,私吞官库钱粮,瞒骗朝廷的事实。若是此事仅以密折弹劾,那风无痕还有缓冲的余地,可是这个愣头青似的史名荃居然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将其中隐情全都捅了出来,顿时引起了各地的轩然大波。

刚刚接任了左都御史的鲍华晟也是一脸的无可奈何,虽然史名荃生性耿直,确实是御史的材料,但这般不懂分寸却是犯了人臣大忌。向来朝廷委派钦差大臣前往地方,若有积弊再以密折奏报,得到君王认可后再以明折拜发,一边可以获得皇帝的信任,一边也可以名动天下,哪有史名荃这样不识趣的?

此时,君臣两人都是一言不发,仿佛都在掂量此事的轻重。许久,鲍华晟才艰难地开口道:“皇上,此事既然已经为天下所知,便只能大张旗鼓地加以追查了。不过,被史名荃这么一搅,那些龌龊官员说不定已经有所准备,要揭出证据怕是很难。唉,他难道不知道这一来就是打草惊蛇么?”

风无痕冷哼一声,脸上尽是不悦。“史名荃若是知道这些,也就不会捅出这样的漏子。如今他的奏折尚未抵达京城,水无涯不过是预先给朕一个信儿,也好让大家有一个准备,他这个通政使总算没有失职。那些龌龊官吏是该惩处,但史名荃是前往赈济的钦差大臣,不是奉命访查地方的巡查御史,他难道就忘了这些?”

风无痕见鲍华晟兀自低着头,又忍不住道:“如今倒好,听说他动用钦差职权公然免除了三个县令一个知府,甘肃上下已经是哗然一片,这样谁来主持地方政事?民众倒是在那里叫着青天大老爷,可胡闹也该有个限度吧!须知不是但凡青天就都是有理的,若是赈灾的粮食无法及时发放,他史名荃就是天大的罪人!”

此中干系鲍华晟自然清楚,他也是心中懊悔不已,早知如此就不该放史名荃这样一个书呆子出去闯祸。耿直虽然是御史必备的品质,但不通时务就不可取了。鲍华晟此时已是看出了史名荃和连玉常之间的天壤之别,同是号称铁面御史,连玉常的手腕便要高明得多。此去湖北,连玉常是一碗水端平,不该管的事情全部都写进了密折,绝不多插手地方政务。赈灾也是井井有条,哪像一个不懂地方事务的京官?

“皇上,尽管史名荃有错,此时也不是下旨申饬的时候,还是尽力弥补的好。”鲍华晟权衡再三,还是提出了自己的看法,“否则那些龌龊官吏钻了空子,甘肃的局面只有更加不稳。微臣以为,皇上可以再往那边委派一两位官员,然后将史名荃调回。自然,新的钦差大臣一定要不偏不倚,而且必须是皇上的心腹之人,又要通世事经济之道,如此才可镇得住局面。”言语之间,他已是不动声色地指出了其中人选。

风无痕露出一丝讶色,随即便露出了一个轻松的笑容。“这个时候,鲍爱卿你还要和朕卖关子,实在是太过了。朕知道你所指,不就是左晋焕他们么?”他的神色瞬间也恢复了平常的样子,“也罢,他们三人朕本来也来不及安排。当初他们在詹事府历练过一阵,也都作过外官,比起寻常京官来,对于地方政务也比较熟悉。不过一次去三人也太过张扬,就让左晋焕和范衡文一起前去主持就是了。”

两人转眼就议定了人选,便又闲聊了一阵。言谈中,风无痕这才得知鲍华晟的长子鲍恭平也是到了成年的时候,不由笑着问起其人景况。

鲍华晟也不敢隐瞒,略有些不安地提起长子要参加此次豫丰二年的恩科,这不由让风无痕一愣。须知他登基的时候已是接近豫丰元年的年底,因此加试恩科已是来不及,这才延到了豫丰二年。

“想不到鲍爱卿的儿子也到了为国效力的时候。”风无痕意味深长地说,“鲍爱卿,说起来此次的正副主考早就定了,依你的品性,也不会让他走恩荫的路子。若是此次得中魁首,怕是你也得大加庆贺一番了,到时可别忘了让朕也凑一个热闹。”

直到出宫,鲍华晟还在琢磨着皇帝的话语,却依旧觉得虚无飘渺。

想着想着他也就释了怀,横竖自己的儿子不会掺和到那些舞弊夹带的事情中,让儿子用心考也就是了。

第十五章 巧遇

史名荃的弹章搅得京城沸沸扬扬,由于他是明折拜发,因此奏折未到,其中内容就已经传遍了天下。不仅朝官府邸上都在议论此事,就连街头巷尾的升斗小民也在津津乐道其中情由,仿佛为朝廷出了一个青天大老爷也兴奋万分。然而,几个忠直的臣子却不约而同地大为光火,须知体察民情固然是为官要务,但也不能在证据尚未完全的时候发作出来,更何况史名荃上书弹劾的是甘肃通省官员,连总督方明渐也扫了进去。

这一日的朝议上,不待皇帝风无痕发话,海观羽就出列建议将史名荃调回京城,言下之意很清楚,再让这位御史大人折腾下去,甘肃还不知是怎样的局面。对于这等老成持国的建议,刑部尚书何蔚涛自然也是附和不已,百姓盼望的是青天不假,但倘若撤换通省官员,谁能担保换上的新官能够清廉,说不定反而变本加厉。如今的吏治败坏已经是顽疾,因此不能猛药医治,只能一点一点加以拔除。

风无痕瞥了阶下的鲍华晟一眼,脸上不由现出一丝微笑,此事是他们前一日就议定的,此时海观羽提出自然最好。“各位爱卿,朕知道你们的意思,史名荃身为言官,弹劾贪官污吏原本并无过错,但他此次乃是朝廷钦差,主持的是赈灾大事,因此这个节骨眼上这种奏折便不合时宜了。”他见众人都是一脸如释重负之色,便轻轻点了点头,“朕也就此事和鲍爱卿商议过。立刻召回史名荃。”

众人不由都抬起了头,等待着风无痕的下文。“唔,赈灾之事刻不容缓。即日起,原詹事府少詹事左晋焕任右副都御史。原詹事府左春坊庶子范衡文为监察院六科给事中,前往甘肃主持赈灾之事。赈灾完成之后,由两人在当地彻查所谓甘肃通省官员上下勾结,收受粮商贿赂之事。”

皇帝的这道旨意一下,诸朝官顿时心领神会。可以这么说。詹事府地那三个年轻官员都是皇帝一手提拔上来的嫡系,如今委以大任也是当然的事。几个大员面面相觑了一阵子,同时醒悟到朝中格局地变化,新贵的上台是不可避免地事,他们也得早作打算了。

得知了自己的升迁和新差使之后,左晋焕等人无不大喜。虽说此次李均达并未在升迁之列,但三人心中都清楚,这不过是时间问题。再说李均达已经成了今次春闱的十八房考官之一,今后门生满天下的场景可谓是更为盛大。范衡文想起当年际遇,不由感慨万分。想不到一次不经意的相遇竟能牵扯到这许多。然而,回忆中他又想起了那个忘恩负义地章叔铭,脸色顿时又阴沉了下来。

兴高采烈的左晋焕并未察觉到同伴的神情。立即提议出去庆贺一番,若不是风无痕这个皇帝如今无法轻易得见,他几乎想立即进宫求见。李均达见范衡文一脸茫然,便不问三七二十一地拖了对方出去。

他何尝不知道好友心中所思所想,但过去的事情再伤怀也没用,他可不像范衡文脾性恋旧。

三人吵吵嚷嚷地到了水玉生烟,也不上三楼,直接在二楼找了一副雅座坐了下来。他们都是此地的常客,此时又得了升迁,无疑是朝中新贵,因此掌柜李侨当然是命伙计殷勤伺候。酒酣之际,眼尖的李均达无意间瞟见楼梯口的一个人影,脸色顿时阴沉了下来,不过,他的掩饰功夫也着实不错,立刻把头扭了过去,唯恐范衡文发觉。

然而,无巧不成书,那人似乎也没有上三楼的打算,施施然地便朝三人这边走了过来,身后亦步亦趋地跟着两个长随。“天涯何处不相逢,衡文兄,均达兄,真是好久不见了!”来人的面上带着从容地笑意,一身合体的月白长衫,更是把他衬托得极为爽利精神,再加上那漆黑不见底的瞳仁,足以让来人平添三分气势。此人正是接了吏部文书,进京述职地浙江布政使章叔铭。

三人中,左晋焕虽然隐约知道范衡文和李均达与他人有过一段恩怨,但并不知晓详情,此时见来人态度谦和,仪表不凡,已是有了三分好感。他也没注意另两人的神色,也就出口笑道:“原来这位兄台和我这两位朋友相识,那真是有缘啊!”他见桌子对面仍有一个空位,就招呼道:“相见也是有缘,既然兄台是他们俩的朋友,那就不妨坐下叙叙旧。”他一边寒暄一边令伙计添上一副碗筷。

范衡文却突然冷哼了一声:“这样的朋友,我可高攀不起!想必若是踢下了我能让你章叔铭加官进爵,你也不会客气吧?”他地拳头握得紧紧的,额上更是青筋毕露,眼看就要沉不住气了。

旁边的李均达却比他城府深些,一把按住了范衡文的身子,这才笑道:

“能和章兄再次见面自然是好的,衡文的性子一向如此,还请章兄不要介怀。”他狠狠地瞪了范衡文一眼,仿佛在斥责对方的不稳重。

“哪里哪里,既然两位没有意见,那我可就不客气地坐下了。”章叔铭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之色,便自顾自地坐了下来,仍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

一旁的左晋焕却有些摸不着头脑,此时他已是瞧出了三人间剑拔弩张的态势,不由大为诧异。不过,既然未曾发作出来,他也不好细问,便又示意伙计添上了几个菜,又要了一大壶碧江寒。各怀心思的四人也就饮起酒来,时不时谈论一些杂事,但都闭口不言朝政。

尽管范衡文和李均达的言语中颇多嘲讽,但章叔铭涵养甚佳,始终面带温和的笑容,丝毫不曾发作,倒是让另两人心中忿忿,但脸上却只能装作不以为意。左晋焕却觉得两人过于小肚鸡肠,心中未免有些不以为然,对章叔铭也就格外热络了起来。

左晋焕见章叔铭无论言谈还是举止都透露着大家风范,不由更加留心。他再看那两个长随都是一动不动地立在主子身后,鲜少抬头,完全是一副豪门仆役的模样,更是觉得诧异。范衡文和李均达的底细他清楚得很,绝不可能和京中世家豪门有什么交往,怎么会和对面那人有恩怨?

他突然醒悟到自己至今尚未询问对方名姓,而范李二人也未作介绍,连忙微笑着问道:“兄台,刚才实在是疏漏,相谈这么久,不知是否可以赐告来历?”他虽说是为官已久,但对于朝中那么多文武官员毕竟仍旧记不住,更何况来人似乎是一位外官。此刻借着醉意,左晋焕也就不虑有什么失礼之处。

话音刚落,范衡文便脸带讥诮之意插言道:“原来左兄还不知道他的来历,我就替他说了吧。这位就是年纪轻轻便官至浙江藩台的章叔铭章大人,正是吾辈楷模。”

左晋焕不由大吃一惊,同时愣住的还有二楼的不少食客。刚才范衡文话音颇重,因此不少人都听在了耳中,谁都没想到这样一个大官居然不在三楼而屈尊坐在这里,顿时一片哗然。

章叔铭只是微微皱了皱眉头,随即便正容笑道:“想不到衡文兄还将我的事放在心上,否则又怎会知道我的官职?当年之事确实是我的过错,我并不讳言。不过是为了一个情字而已,若是你们二人始终不见谅,那我也无话可说。左兄,今日能结识你这么一个朋友,我心中着实痛快,我敬你一杯!”他满满地斟了一杯酒,这才双手高举,见左晋焕接受了之后连忙一饮而尽。

待到章叔铭借故离去,范李二人的神色才有所好转,但仍是一脸僵硬。左晋焕实在看不过去了,这才出言询问,李均达便原原本本地将当日情由一一道来,言谈中便带了几分不屑和鄙夷的意味。左晋焕想不到三人间还有这样一段公案,再联想适才章叔铭风度翩翩,见识不凡的模样,不由摇了摇头,深深叹了一口气。

章叔铭却对自己今日的言谈举止很是满意,他自然知道范李二人如今已是皇帝亲信,而自己虽然已是离封疆大吏只有一步之遥,但论起圣眷却是远远不及两人,这才刻意地示好。如今看来,也许范李二人的心结着实难消,但那个左晋焕却仍有交接的可能。这些年来,他不但在地方政务上煞费苦心,就连学识上也大有长进,今非昔比,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落魄书生了。

“老爷,您是不是要去拜访唐大人?”一个长随见主子在唐家的围墙下驻足沉思,不由出口提醒道,“想必唐夫人会很高兴的。”

章叔铭微微皱眉,片刻便换作了一如既往的温和之色。“唔,此次回京机会难得,自然应当去拜访岳父岳母。”他深知随侍的这两人虽然能干,却是岳母安插在他身边的角色,因此等闲并不露出真性情,“不过空手上门总是不妥,今日就算了吧,待明日你俩把先前准备好的礼物一同带上,再去拜访岳父岳母也不迟。”

那两人连忙应了一声,对视一眼后便依旧垂手侍立。当初的章大学士虽然如今已经式微,但他们的这个主子却是极有本领野心,说不定将来能更进一步。不到三十岁的封疆大吏,章叔铭迟早会比现在更引人注目。唐家主母的吩咐他们虽然不敢违背,但也不敢过于张扬。左右都是奴才,总是跟一个好主子更重要,若是真惹火了章叔铭,对方掐死他们比捏死一只蚂蚁还容易。

第十六章 皇兄

豫丰二年的恩科春闱,也已经拉开了帷幕,京城的街头四处可见前来应试的举子。这些人大部分衣着光鲜,顾盼间极为得意,仿佛自己就是这一科的魁首。当然,市井小民议论最多得还是那几个大员家的公子,比如当朝宰相鲍华晟的长公子也要参加春闱,国戚萧云朝家的几个浪荡儿子也要求取功名,种种流言不足为外人道。不过,举子们最关心的还是这一次恩科的正副主考,还有那十八房考官,若都是碰着了清廉人,那他们此次科举无疑就撞上了头彩。

不过,皇帝风无痕的旨意中没有半分悬念,正主考是礼部尚书马逢初,而副主考则是翰林院掌院学士,有着少傅之衔的唐曾源,十八房考官则是来历各异,其中当然少不了李均达的名字。议论纷纷之余,有心人便猜想起其中干系来,谁都知道副主考唐曾源是个无可无不可的老好人,那此次取士的重点便在正主考马逢初身上。无奈这位马大人如今是一门心思地讨皇帝欢心,对于众多官员的请托也只是不置可否,让不少人恨得牙痒痒的。

和亲王风无候的府上这几日也是极为热闹,那些善于钻营的人实在是神通广大,竟然打探到了马逢初和风无候母妃马氏的亲戚关系,因此走门路的人挤满了王府前的巷子。不仅如此,不少官员也找上门来请托,让风无候不厌其烦。

“打的倒是好算盘,只可惜那位族舅还看不上本王这个人物!”风无候极为不满地对周严道,“你看看外头这些人糟心的模样。若是传到皇上耳中,还不知有人如何编排本王地不是呢!可恨这些家伙连赶都赶不走,要是真把本王气急了。也学着当年的某人在门前养上两头大獒大,吓吓这些没廉耻的人!”

周严知道主子是说笑。因此不由莞尔。他当然知道风无候所说地某人是谁,那时风无言得势,为了在宛烈皇帝面前表示自己的持正立场,居然在门房养了两头獒犬,最终却是由于要笼络官员而把它们圈在了后院。也算是朝中地一大笑话。

“王爷,他们哪里会相信您的说辞,历来每逢科举便是如此,一个个都想靠这些旁门左道进身。听说今年皇上下了决心,若是考官中有牵连到科场舞弊的,一律严加惩处,也不知是否有效用。”他似乎是外头那些人苦巴巴的模样,不由又笑道,“您既然不想见他们,那不妨自己歇着。不用理会这些人。“风无候冷哼一声,不以为然地道:“自古科场都是最黑的,马逢初如今为了巴结颂圣。自然不敢胡为,唐曾源是没那个胆子,这也就罢了,但那十八房考官谁能保证个个清白?他们也不用做大。夹带个一两人有什么了不起地,只要能取中真正的才学之士,怕是没人会管这其中的名堂,否则得罪的人可是海了去了!”

风无候却不像周严所说那般自己去歇息,反而孤身一人来到了门前,让那些等候已久的人喜出望外。然而,这位和亲王说的话却让他们大失所望。

“各位,本王知道你们所谓的拜访不过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因此在此地也就撂一句实话。若是本王真有那路道,那帮衬的人决计不少,可是此次实在抱歉了。你们这么堵在王府门口,若是被人报上去也不好看。皇上如今正是励精图治的时候,本王若真是要作践你们,一个条陈上去,这里的所有人便都得吃挂落,何必呢?大家都散了吧,本王向来是个好说话地人,没法子就是没法子,不会承了你们的情再来糊弄你们。”

风无候言罢便大手一挥,“来人,备轿,本王要进宫面圣!”他一边吩咐一边返身往里头走,嘴里还在嘀咕,“太后抱恙在身,本王也得去探视一下,顺便和皇上叨咕两句。”

刚才还怀有希望的人立刻作鸟兽散,这里地官员大多是一些低品京官,其中也不乏各地的富商公子,正是听了风无候以前的名声才放心盘踞在此,希望能撞上一个大运。谁都没想到风无候居然这般实在,几句话堵了他们的路不说,甚至有进宫奏报之意,谁还愿意讨一个没趣,因此都散了。

风无候也不理会周严地埋怨,自顾自地便乘了八人抬的绿呢官轿往皇宫中赶。他是当今皇帝的兄长,平日又还算得势,因此勤政殿的几个小太监在瞥见他的人影后立刻一溜烟地前去通传,半晌便出来领他进去。风无候也大方,随意从袖中取出几个金瓜子赏了,顿时让这些人喜笑颜开。

“微臣叩见皇上。”风无候从容地行礼请安道。

御座上的风无痕显然对这位皇兄的觐见有些奇怪,不过,他依旧笑道:“四皇兄倒是难得进宫来,平身吧。”他目视身边的小方子,示意他去搬过一把椅子。

风无候这才告罪坐下,“皇上如此说可是大大冤枉了,微臣若是天天前来觐见,怕也扰了皇上处理政事的功夫。微臣不过是个闲散王爷,理事又少,隔三岔五地没事觐见总不是章法,因此也就怠慢了。”

“哦,那今日四皇兄觐见是有要事奏报?”风无痕调笑道,“这倒是难得,朕一定洗耳恭听。”

“也不是什么大事,无非就是恩科带来的麻烦而已。”风无候一边苦笑一边摇头,“皇上是不知道,自打宣布了马大人就是本科主考之后,微臣的王府就被围了一个严严实实。也不知是哪个王八蛋查出了微臣和马大人那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关系,全都一窝蜂地来求告,搅得王府不得安宁。”他忿忿地吐出一句脏话,随即便省到了失仪之处,连忙请罪不迭。

“原来是这事,四皇兄可是招了无妄之灾啊!”风无痕听对方连脏话都吐了出来,不禁眉毛一扬,显然是有了兴趣,“凭你的手段,如今应该是打发了那些家伙吧?总不成此事还得知会朕,让朕替你排忧解难?”

风无候嬉皮笑脸地答道:“皇上猜得差不离,微臣可是借了您的名头才吓跑了那些人。先是吓唬了他们几句,然后微臣装模作样地说要入宫面圣,他们就全都散了。敢情他们先前以为微臣做不出那样的事,真是见鬼。“他见风无痕也笑了,连忙趁热打铁道,“皇上,您也知道微臣不过是好玩乐的人,但氓亲王已经召见了好几次,数落得颇凶。微臣寻思着若是有担着一点小差使就不会有这许多麻烦,您能不能随意拣个差使给微臣做挡箭牌?”

风无痕先是一怔,随即便醒悟到这才是风无候的真正来意,不由哈哈大笑起来。虽然他对于不阴不阳的风无候始终抱着警惕,但也知道对方是个聪明人,否则也不会在当初轻易改换门庭,并频频示好。

再联想风无候先前的话语,他突然止了笑声,大有深意地凝视了对方一阵,这才道:“四皇兄既有为朕分忧之心,朕当然是求之不得。不过,若是光糊弄氓亲王则免了,好歹也得兼一个正经差事才是。这么着,你既然先前就被那些人骚扰过,此次就帮着分担一点科举杂务吧,正巧马逢初先前还和朕抱怨过时间过于紧迫,你们这甥舅俩就不妨多多费心了。”

风无候没想到这个皇帝弟弟如此爽快,一时之间倒没有醒悟过来,半晌才慌忙跪地谢恩。直到转去慈宁宫谒见太后,他才有些品味出了其中含义。皇帝那是有心相试,想那正副主考都不是摆设,十八房考官中还不知有多少人是皇帝眼线,他能翻出什么天去?若是出了纰漏,应景儿就是把柄,怪道是皇帝如此放心。

他想着想着便轻笑了一声,惹得前头引路的两个宫女不由侧目。进了慈宁宫,他这才发现这座宫殿中的光线极为昏暗,再加上一色衣着朴素的宫女,便仿佛换了一个季节一般。

“微臣叩见太后。”风无候先是依礼拜见,随后便道,“微臣许久未曾至慈宁宫请安,实在是罪过。听闻太后抱有微恙,不知如今是否好些了?”太后的病情也是外头传闻最多的,因此他也有心探一个究竟。

“你既有心来探病就够了。”帘后传来了一个淡淡的声音,“无侯,你是皇帝的兄长,不要一味耽于玩乐,也记着帮皇帝一把。如今朝中事务千头万绪,只靠皇帝一人决计撑不过去,你这个皇兄便得端出亲王架子来。”

风无候心中不由一凛,太后和皇帝的说辞如此相似,这让他更为警惕。“太后教训,得是,微臣先前是太疏于正事了,实在是惭愧得无地自容。”他恭恭敬敬地碰头之后,又试探道,“如今外界流言纷纷,太后慈躬违和乃是国之不幸,微臣恳请太后安心养病,如若早日康复,则朝野皆庆,也不枉皇上一片孝心。”

太后萧氏自然是应了,待到风无候离开之后,她便召来了柔萍,正色道:“你派人知会皇帝,盯着一点风无候,他不是个寻常角色。若是笼络好了,此人也是个辅臣材料,但若是让他钻了空子,那立即便是天大的纰漏。”她见柔萍都一一应了,又嘱咐道,“你再派人去萧家传哀家懿旨,让几个小的安生考科举,不要老是想着恩荫。还有,随便在箱笼中选些东西赐过去,把话说得含糊些。”

柔萍一一记下之后,便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寝殿,只留下萧氏一人怔怔地出神。

第十七章 回门

虽然被皇帝委了一个副主考的差使,但唐曾源仍然是一副悠哉游哉的模样,仿佛对于这天大的恩宠并不以为意。他自十三岁从院试脱颖而出之后,十六岁乡试得中解元,十八岁得中殿试头名,人人谓之天才。

然而,这样一个经史尽通的人物却在詹事府和翰林院两个清水衙门一呆就是二十年,虽然屡屡有教导皇子的尊荣,但秩位上却停滞不前,实务上更是没有丝毫进展。不过,京城中没有任何人敢小看这位翰林院的掌院学士,须知他不但是门生满天下,就连不少皇族子弟也是他教出来的,根本碰不得。

因此,尽管唐府门前打探风声的人不在少数,但无人敢越雷池一步,也无人敢怪唐曾源架子太大。不过,那种门庭若市,车水马龙的景象仍然让唐府上下的仆役喜不自胜,这些天来,光是那些人塞在他们手中的银钱就不是一个小数目。

“老爷,您好不容易捞到这么一个肥差,怎么也不好生操持一下,再这么下去,人都让你得罪完了!”杜氏不满地埋怨道,“这些年来,家里上上下下的开销都取自那几个庄园,总不能坐吃山空吧?”她说话不虚不实,竟是有心撺掇丈夫出去应酬一番。

“唉,夫人,你也知道如今什么情势,若是出去瞎搅和,说不定连命都没了。”唐曾源却是不以为然,“你平日不是老叫我韬光养晦么,这一次怎么改了主意?”

杜氏微微一笑,这才在唐曾源对面坐下。极是认真地说:“老爷,此一时彼一时,现在皇上刚刚登基。正是用人的时候,无论好歹。你总得着意表现一番才是吧?再说了,外头探听消息的那些人都是小角色,无非是几句话就能打发地。可是,那些背后的朝廷大佬呢?他们一个个眼巴巴地盯着你的差使,不就等着分一杯羹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