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顶大帽子扣下来,众人的酒意不禁都醒了一半,一个个将怀疑的目光投向了身边的人。毕竟叛逆之事乃军中大忌,谁都不愿意被无故牵扯进去。
第四章 兵变
风寰杰和段致远对视一眼,目光中闪过一丝凌厉,不约而同地都握紧了袍下的匕首。两人都做了完全的准备,而且选择了靠窗的位置,就是为了事发突然后能够快速逸出。唯一不同的是,风寰杰担心的是皇帝的突然清算,而段致远则是心惊于风无昭敢于矫诏。
“要说本王的意思,是决计不信诸位中有人怀有异心的,无奈皇上有密诏,本王就不得不问一个清楚,事关朝廷边防大计,容不得半点闪失!”风无昭的脸色异常凝重,“今日本王就趁着诸位将军的虎威宣读皇上密旨,谅叛逆也不敢轻举妄动。”
众将哄然应是,风寰杰和段致远心中更加紧张,他们虽然都是手握兵权的大将,但万一手底下这些人被风无昭手中不知是真是假的密旨骗了去,事情就恐怕真的糟了。风无昭缓缓从怀中取出一本黄绫封面的折子,轻轻展了开来,颇有深意地看了诸将一眼,随即高声念道:
“字谕西北诸将,朕得报西北大将军风寰杰,统兵期间颇多狂妄,不服朝廷节制,往往大发悖语犯上。前有甘肃布政使报其人纵容属下强抢民女,后有监察御史弹劾其贪墨军饷,朕本念兄弟之情,不忍加罪,无奈国法无情,着革去风寰杰大将军职衔,由五皇子风无昭暂代。”
诸将早在风无昭取出密旨之时就伏跪于地,谁想到皇帝密旨中发落的居然是西北大营的主将,一时都愣住了。风寰杰虽然有所准备,但还是吃了一惊,额头青筋毕露,眼看就要暴跳如雷。可是,那旨意上的罪名并不是子虚乌有,他的心腹爱将确实强行纳了郊外一户民家的女儿为妾,而贪墨军饷更是西北大营的积弊,向来如此,从未有人以此对堂堂大将军加以弹劾,这分明是皇帝想要剥夺他的兵权。想想自己鞍马劳顿多年却得来这么一个下场,风寰杰不禁恶向胆边生,既然如此,那就索性来个拥兵自立好了。
这位大将军长身而立,仰天大笑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本王镇守西北多年,皇上居然以此等小事加罪,难道就不怕寒了边关将士的心么?”他冷冷地瞧了风无昭一眼,“五殿下从未上阵带过兵,莫非认为就凭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天潢贵胄,这些在血肉堆里摸爬滚打挣命的将士们会死心服你么?哼,天方夜谭!”
风无昭被这位皇叔刺人的目光灼得有些心慌,但后面那几句话却让他勃然大怒。自他来到西北起,风寰杰就对他淡淡的,丝毫没有这位皇子就是准皇太子的意识。碍着他的兵权,一向自负的风无昭只能忍着,可是如今既然下定决心,就绝不能对这位皇叔示弱。
“端亲王莫非想抗旨?”风无昭回敬以一个阴森的笑容,“如果皇叔认为能以一己之力对抗朝廷,那就不妨试试!”
段致远心叫不妙,对于风寰杰这位大将军的性格,他了解得一清二楚。虽然说不是完全没有城府,但绝经不起激将。现在风无昭摆明了是要他撩出狠话,若是风寰杰一上当,在场的其他将校就全是铁证,一个目无君王的罪名就难逃脱了,得赶紧把这位王爷的注意力集中到密旨的真假上来才行。
“大将军息怒!”段致远乘势起身劝道,“您战功彪炳,皇上一向多加褒奖,从未有片言斥责,还望将军深思。”他转过头来盯着风无昭道,“五殿下,如果末将所料不差,您这密旨恐怕就是这两天到的吧?”
风无昭心中一紧,段致远本就是武将中出名的老狐狸,莫非他看出了点什么?可是若不理睬他的话,到时这些已经投靠自己的将校也会心生疑虑。风无昭勉强镇定一下心神,“段将军此话何意,若是本王早接到了皇上密旨,又岂会拖到此时宣布?”
“那五殿下是否同样听说了最近在京城闹得沸沸扬扬的废后之事?如果末将没有记错的话,似乎连殿下母家也一起牵连了。”段致远轻描淡写地点了一句。
风寰杰立刻现出了疑惑之色,皇后失势?倘若真是如此,那这所谓的密旨就大有问题了,难道风无昭竟然敢大胆矫诏?“五殿下,皇上既然让你代传密旨,你能否借给本王一观?兄弟多年,皇上的字迹本王自信还不会认错!”
风无昭心道不妙,段致远竟似乎看到了破绽,虽然手中的密旨乃高手伪造,旁人很难看出破绽,但对于精明人来说就不同了,无论是用玺还是书法格式,恐怕都能看出点微妙之处来。一定要速战速决,他目视霍叔其,轻轻给了一个眼色,随即肃然道:“段将军,你竟敢置疑圣旨的真伪?本王乃皇上钦口御封的亲王,此次西北之行本就担着钦差的身份,既然你如此大胆,那本王就只好宣皇上的另一道密旨了。”他装出一副惋惜之色,厉声喝道,“奋威将军段致远接旨!”
段致远不情愿地跪了下来,刚才趁一刹那间的慌乱,他脱手将一个纸团掷出窗外。偷眼看见作普通百姓打扮的段达接过了东西,他的心这才放下,且听听所谓的圣旨又给自己编排了些什么罪名吧。
“奋威将军段致远,勾结外族,欺君罔上,罪在不赦,着令其自尽,钦此!”这道简短得不能再短的旨意顿时激起了所有人的议论,皇帝居然以一个含糊不清的罪名要赐死段致远?不少人都在怀疑是不是风无昭宣错了旨意,亦或是他们听错了,然而,风无昭斩钉截铁的声音宣布了一切的真实,“段致远,若非是你苦苦相逼,本王原来还想上书为你求情,如今可是你自找的!”
段致远脸色丝毫不变,依足了礼数谢恩完毕后方才立起身来。风无昭的宣读了皇帝旨意后,两个彪形大汉便一左一右将他夹在了当中。段致远似乎没感觉到身旁两人的杀意,犹自带了几分讥诮开口道:“五殿下确实算无遗策,依照常理,末将是不是应该立即仰药自尽,以报皇恩?哈哈哈哈,只不过凭着一道矫诏就想取我性命,夺大将军兵权,殿下实在是太自负了!”话音刚落,他手中寒光一闪,袖中的匕首直中左边那人脖颈,右拳直取右边大汉的小腹。两声痛苦的闷哼后,段致远朗声道:“五殿下的那些伎俩,末将领教了,恕不奉陪!”
只见段致远略略用手一撑桌子,轻盈地从窗口跳下,竟无一人反应过来。“好个段致远,居然敢抗旨!”风无昭一拍桌子喝道,“来人,吩咐下去,拿住段致远者,赏银千两,官升一级!”他怒的不仅仅是段致远的反抗,更是那种骨子里的轻视,然而,他还没有发现,立在他跟前的风寰杰,目光已经变得锐利而冰寒。
楼下顿时响起震天杀声,风无昭事先在聚宾楼周围伏下了不少人,就是怕事情有变,谁料想段致远也不是省油的灯,足足三百精锐亲卫的反击岂是等闲?若不是风无昭事先已得到了统领三万精锐的破击营统领展破寒的襄助,无论如何也抵挡不住。刀剑相击间,原本份属袍泽的军士们一个个身染鲜血,犹如九幽厉鬼般毫不在乎地取人性命。风无昭的赏格早有人高声喊出,这些人哪个不想独占鳌头?
段致远脸色铁青,千算万算却没有料到一向立场不偏不倚的展破寒居然会投靠了风无昭,只这一步棋走错,今天就不见得能平安脱逃。“段达,你们带了弓弩吗?”他厉声喝道,“如此纠缠下去,弟兄们的伤亡恐怕更大!”
“回将军,您想在这里用驽箭?”段达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朝廷可有明令……”
“都什么时候了,保命要紧!”段致远掀开外袍,露出了贴身穿着的一袭软甲,“风无昭显然是矫诏发难,只要能逃得出去,便是大功一件,管他什么朝廷律令!”
“属下遵命!”段达立时心领神会,随即吩咐了下去。他们这次前来,除了人马还带了不少披挂刀剑,弩弓也准备了五十具。倘若不是城门领乃是他的同乡,免去了检查那道关口,这些东西决计带不进城来。
用上了驽箭,战况顿时发生了转变。城中的激斗原本就是短兵相接的场面,段达一声呼哨,训练有素的亲卫们顿时都极有次序地退了回来,后头早有准备的其他人就是一阵驽箭压了上去,无敌军的军士躲闪不及,十余人立时中箭倒地,其余的也四散避开,谁也不愿意成为靶子。
虽然聚宾楼被保护得严严实实,但风无昭见下头战况胶着,心中焦急不已。谁料风寰杰也在此时发难,“只凭着一道矫诏就想夺本王兵权,五殿下,你可否为本王解释一下这是何意?”毕竟在大将军任上多年,风寰杰也察觉到了身边诸将校的尴尬神情,不少人在对着他的目光时甚至有畏缩之意,不禁让他大起疑心。
第五章 僵持
“难道皇叔也会相信一个叛逆的话么?”风无昭忍住心头的惊涛骇浪,装作漫不经心地回了一句,“父皇只是暂时褫夺了皇叔的兵权,而段致远则是一个叛逆,赐其自尽已是父皇的格外隆恩。谁想此獠居然丧心病狂地指责本王矫诏,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话虽说得冠冕堂皇,但他还是小心翼翼地打量着风寰杰的脸色,唯恐这位亲王也跟着发难。
风寰杰已是后悔为什么没有多带些心腹随行,下面激斗的双方他都很熟悉,段致远竟把自己压箱底的一千亲卫中调了几百人过来,而另一方则是在西北赫赫有名的无敌军,而且人数上占了绝对上风。风无昭究竟要干什么?原本还以为是皇帝忌惮自己的功劳,但经段致远那番话,他已是了然风无昭有了不臣之心,至于缘由恐怕就是京城的宫变了。尽管风无昭犹自强撑着不承认,但风寰杰知道,又一次的夺嫡之争已经正式开始了,甚至,比当初的那次更血腥,更残酷。自己还是不要掺和进去好了,横竖那份所谓旨意只革去了大将军职衔而已,只要还有端亲王这个爵位和自己在军中的威望在,风无昭就不敢再动自己。
风无昭见风寰杰面色如常地坐了下来,才真正放下了心。毕竟在座的将领很多都是他的部属,若是来一个临阵倒戈,就是他再拿出个十道八道圣旨都不管用。他焦躁地看着下面的战场,见霍叔其匆匆进来,立即问道:“怎么回事?城门那边是作什么吃的,居然放进了这么多携带兵器的人?看段致远的样子,似乎早有准备,各位,现在你们还相信他不是叛逆么?”冷冷的目光扫过众人,这些拿了风无昭颇多钱财的将领们连忙点头哈腰地表示唯殿下之命是从。
尽管稍稍扭转了局势,然而无敌军的人数远远超乎段致远的想象,此时他最后悔的就是没有多带人马来。在事先的算计中,谁也不会料到展破寒会倒向了风无昭这边。此人手下的三万军队是西北大营中最为精锐的一支,向来冲杀在前,不过由于其他将领与他不和,兼之风寰杰也颇为轻视他的出身,因此并在营中饱受冷眼,连赏赐军饷也比别人的少。不过展破寒的破击营能够号称无敌,善战固然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便是士卒对主将的盲目崇拜和忠诚,因此即使有人想拔掉展破寒这颗钉子,也从来不敢轻易动手。
段致远望着近在咫尺的城门,心中却有一种荒谬和诡异的感觉。即使能够出城,恐怕城门口早已伏有大军,凭自己的这点人马,绝对抵挡不了一次骑兵冲击,难道自己真的要死在这里么?他几乎是绝望地向身旁的敌人狠狠劈去,颇有一种同归于尽的意味。
“将军,城门打开了!”段达高声叫道,脸上闪过一丝喜色。身边的士卒也都精神大振,毕竟生路就在眼前,更是人人拼命,转眼间便杀出一条血路来。段致远夹在人群中,身不由己地向城门冲去,他万分希望这段距离能顺利一些,只要能逃出生天,那风无昭的阴谋绝对不可能得逞。
然而,愈是迫近城门,段致远的心就愈发阴沉。作为身经百战的将领,那股无言的杀气让他浑身汗毛直竖,持刀的右手也有些僵硬。外面的是无敌军,绝不会错,没有别的军队能有这样的杀意和寒气,跟随他的百多名士卒也仿佛感受到了压力,一个个的脸上都挂满了严霜。但是,这些都是段致远从军中千挑万选才拣出来的精锐,心志无比坚毅,领头的看了一眼主帅和上司的脸色,高呼一声便冲了出去。
待到所有人全都出了城,方才见到破击营统领展破寒冷冷地坐在马上,身后的血色旗帜高高飘扬,弥漫着一种难言的杀气。“段将军,末将劝您还是弃械投降的好,这些士卒虽勇,不过是血肉之躯,绝难抵挡末将部下一击之威!”原本令人难堪的劝降之语自展破寒口中吐出,平添了几分残酷,段致远甚至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那个杀神嘴边露出的阴寒笑意。
“哈哈哈哈!”段致远突然出列,仰天长笑道,“展将军不妨试试!只要我这些人能支持得了半个时辰,援兵就会到来,到时胜负尚未可知。倒是展将军蒙受皇恩,居然敢领兵投靠五殿下,难道你就不怕圣上诛你的九族么?”
“成王败寇,我从不考虑将来的事情,何况我也没有九族可诛。”展破寒回敬道,“我只知道五殿下乃是奉圣旨行事,我身为臣子,自当遵从。皇上为何要加罪于我?反倒是段大人先是抗旨不遵,而后竟是意图叛逆,罪在不赦!”他高高举起了手中的长枪,牢牢指定身前的那百多个人,大喝一声,“杀!”
上千铁骑瞬时冲了过来,照这个势头,段致远区区一百多士卒几息之间便会被践踏成肉泥,然而,在最危急的时刻,后方响起了一阵熟悉的号角声。是自己麾下的人马,段致远脸上既喜又忧,喜得是援兵来到,忧得是万一展破寒不计后果地进攻,这边肯定坚持不了,只有全军覆没的结局。而展破寒最多是损兵折将而已,至不济也能退守城内。
尽管只有几息的功夫,但展破寒立刻就做出了正确的判断。他长枪斜举,身后的骑兵立即转向,不偏不倚地在离段致远等人几步之遥处掠过,惊起阵阵呛人的烟尘。那群骑兵以惊人的速度完成了一次回旋,这才严阵以待,丝毫不顾忌两边有敌的窘境。
援兵行到近处,段致远才真正松了口气,那些都是自己军中真正的精锐骑兵,虽然看上去只有不到千人,但断不会输于展破寒的那些骑兵。只见一员年轻的将领突于众人之前,长剑已经出鞘,肃杀之气显露无疑。
“竟是宣儿!“段致远失声惊呼道,他万万没有想到竟是爱子率军来援,心中暗自庆幸将麾下精锐的左营交给了他统领。看来当初力排众议选中儿子还是有道理的,毕竟父子连心,否则今天这条老命就得交待在这里了。
尽管很想迎上去,但段致远不想冒这个险,军旅生涯多年早就让他谨慎无比。早在展破寒在发现援军后列阵相迎时,他就命段达等人沿着城门退开,和破击营形成了一左一右的局面。他最怕的就是展破寒趁己方急于上前和援军汇合之际来一个突击,因此一直保持着相当的退势。
“父亲!”段宣虽然年轻,但毕竟也在军中浸淫多年,远远地就停下了人马,“孩儿来迟了!”他恨恨地盯着展破寒那群人,大喝道,“我父所犯何罪,展将军为何率破击营截杀于他,难道天下就没有王法了么?”
段致远心中焦急,却见儿子身后冲出近百人马,有些骏马上空无一人,急急地向己方驰来,顿时悟到儿子准备的相当周到,刚才的言语不过是在拖延时间,难道他还有后着?想到这边的百多人个个负伤,他的脸色顿时黯淡了下来,毕竟都是些同生共死多年的袍泽,如今竟然死在自己人手中,他如何能不心痛?
展破寒皱着眉头目视着段致远等人骑上马背,出乎意料地没有下任何攻击命令。眼前这些士卒军容严整,刚救回去的人全部安置到了后军,而且观远处烟尘阵阵的模样,似乎还有别的援兵。自己的破击营只三万人,绝不能轻易牺牲,否则那个五殿下接管了风寰杰的兵将之后,也会如同别人一样不把自己放在眼里。只有让双方僵持着,自己才可能有机会。多年来的沙场血战,不就是等着能一展抱负么?
段宣也不在乎展破寒对自己的问题置若罔闻,见到父亲安然归来,他总算是放下了心。猛地叱喝一声,后军数百人立刻护着段致远等人急速退走,留下的几百人则是缓缓纵马后退,队形丝毫不乱。见展破寒没有追击之意后,段宣方才拱手道:“展将军,今日之情,必有后报!”竟是直接下令己方回马飞奔而去。
“眼光不错,可惜注定为敌。”展破寒望着段宣等人离去的身影道,“进城,向五殿下报讯!”身旁众将一向对他视若神明,虽见他放跑段致远等人,却无一人敢出口询问,只是随众兵丁哄然应是。
“什么,段致远跑了?”风无昭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如此精密的筹划,万无一失的布置,竟然还是跑了一个段致远。他暴跳如雷道:“展将军,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不是率人马早就在城外候着了吗?”
展破寒俯身答道:“段致远之子率援兵数千赶到,末将唯恐力拼之下,其他人全都被困城内,耽误了殿下控制西北大营的时机,因此擅作主张未与敌交战,还请殿下降罪。”他深深低下了头,唯恐别人看见了他眉目间的异色。
风无昭深呼一口气,他不断告诫自己冷静,再冷静。理智告诉他展破寒说得没错,自己现在能控制的也只有破击营那三万人而已,虽然名义上西北大营现在已归自己,但风寰杰余威尚在,能否成功还要看展破寒的力量,因此只能暂时忍气吞声。
“展将军,本王已派人去西北大营宣旨,你现在再陪本王走一遭。另外,派你的人截住所有要道,务必不让半点消息传出去。另外,一定要切断段致远和这边大营中的所有联系,一定要将他是叛逆的事宣扬得人尽皆知,本王就不信还有人会听他的。”
“殿下放心,末将一定不负所托!”展破寒朗声答道,似乎看见了自己的前程。
第六章 传讯
段致远虽然名义上隶属于西北大营,但他麾下的八万大军却只听他一人之命,若非皇帝知他忠心耿耿,绝对不会将如此庞大的一支军队交于他手中,更枉论一反军中常例,将其子段宣调于他的属下。对于驻守西北的大将军风寰杰,皇帝一向是恩赏极重,防备之心却始终没有消停过,因此段致远这个奋威将军的责任就是钳制住风寰杰,不让他有丝毫异动。却不料想风寰杰倒是未露反意,此时要对付的却是另一位更棘手的人物。
段宣心焦不已地看着军医为受伤的段致远敷药,幸好父亲的武艺没有落下,否则今天就支撑不到自己来援的那一时了,当时的情景让他现在都感到后怕不已。
“统领大人,段将军只是受了些皮肉伤,不过失血太多,要好好调养才行。”王军医小心翼翼地包扎完所有伤口,这才松了口气。刚才见了如此之多的伤员,他的心中疑窦重重,但段致远铁青的脸色他是看在了眼里,因此知机地没有多问,又施一礼就匆匆离开。
“宣儿,为父刚才已修书一封,你现在立刻派出信使,赶紧通知京城,五殿下矫诏强夺大将军兵权!”段致远见王军医离开,随即吩咐道,“一定要快,迟恐生变,看今天的情形,西北大营至少有一半的将领已经投了五殿下,大将军恐怕也不会像我这么决绝地反抗。他们一旦掌握了西北大营,我们这里就危险了!”
“什么?”饶是段宣一向镇静,此时也乱了方寸,他起先只是以为展破寒意图报复,谁知道背后竟有天大的隐情,“末将立刻去办,请将军放心!”他恭谨地行了一个军礼,立刻掀帘出营帐安排去了。
段致远欣慰地点了点头,仅从适才的儿子反应中,就知道他瞬间把自己的身份定在了下属上,此等危急时刻,军情远比私情重要的多,怪不得左营的将士对他如此钦服呢。此时稍稍安定了些,段致远才感觉到几道伤口火烧火燎的疼痛,刚才奋力拼杀的后果也显露了出来,身上的每一处都酸麻不已,看来不服老不行,他苦笑着想道,看来这次事毕后可以把更多的担子交给儿子了。突然,他想到了一个极其重要的问题,儿子是怎么知道自己遇险的?
刚才一直没来得及问这个问题,此时想起却实在是蹊跷,以段宣行事谨慎的性子,绝不会轻易出动,那究竟是谁通风报信的?段致远揉着自己隐隐作痛的太阳穴,苦恼不已,看样子背后的勾当不少啊,一想起展破寒投到了敌方,他就感到坐立不安,没有人会想与他为敌,唉,天意弄人啊!
尽管风无昭派人截杀了数批信使,但仍然有人拼死逃出了重围抵达京城。饶是如此,也已经是兵变后的第八日了。兵部尚书余莘启从满身鲜血的信使手中接过书信时,那个疲劳过度的亲兵立刻昏死了过去,厮杀以及鞍马劳顿的疲惫交杂在一起,终于在任务完成后爆发了出来。“来人,将他扶下去,请京城最好的大夫来!”余莘启一边大声吩咐一边拆开了信,不看则已,只是草草扫了一样,余莘启已是面色惨白,几乎瘫倒在地。
“大人!”旁边的几个主事急忙上来搀扶,余莘启强自镇定心神,这才省起此事乃绝顶机密,因此厉声喝道:“今日之事,谁都不许外传,否则本官必定奏报皇上,杀无赦!”
众人见一向温和的上司先是大为失态,过后又是严词恐吓,心知不妙,连忙躬身答道:“请大人放心,属下等绝不敢外传!”
余莘启也顾不上他们,连声叫道:“备轿!本官要去面圣,快!”
一阵鸡飞狗跳后,兵部衙门终于又恢复了平静,上至侍郎,下至普通的主事,众人全都惶惶不安。凌云已经太平了几十年了,难道又要再兴刀戈了吗?几个兵部的老人想起当年力抗外敌的惨烈情景,不禁都出了一身冷汗,千万不要是那些煞星又来了才好。
“孽障!”皇帝恨恨地将书信掷在地上,勉强迸出两个字,便再也支撑不住自己劳累的身子,颓然倒在了龙椅上,眼神也变得浑浊不堪。
余莘启大恐,看皇帝的样子,气得实在是不轻,万一龙体有个什么闪失,自己就是千古罪人了。他连忙叩头禀道:“皇上,西北距京城千里之遥,只怕段大人那边已经稳定了局势。再说五殿下可能是一时糊涂,断不至于做出同室操戈的事来,还请皇上放宽心些,保重龙体为是。”
“他们都已经闹腾成这样子了,朕还怎么保重身子?”皇帝低语道,“段致远确是能员,不过西北大营可是兵多将广,无昭在甘肃、陕西、四川几地都有着根深蒂固的势力,粮饷方面也没有问题。若是他真的有心叛乱,恐怕一时半会也平定不下,中原又要再起烽烟了。”
余莘启心中一颤,皇帝描述的情景实在太过可怖,谁也不会想到当初将风无昭放到西北会有如此后果,恐怕皇帝也在暗自后悔吧。不过这些事他可不敢暗自揣测,眼下只能先安慰一下这位至尊,然后计较出一条可行之路。
“皇上,五殿下此次行事会不会和您对贺家的处置有关?”余莘启小心翼翼地斟酌着语句,唯恐牵动了皇帝那根最敏感的神经。
“哼,只怕贺莫斐之死也与那个孽障有关,你还指望着安抚了贺家他就会安分?不过是一条白眼狼而已,贺甫荣此时恐怕是要气得大病一场了。朕真是看走了眼,当初朝臣们还动过立他为太子的念头,幸好朕没有循着子以母贵的惯例,否则这江山不定被他糟蹋成什么样!”皇帝冷冷地扔出了一大串诛心的话语,“明日的早朝,朕倒要看看,那些曾经叫嚣着立嫡子为储君乃是国之幸事的人还能说些什么辩解的话!朕一向放纵了他们,现在也该整治一下了。”
余莘启不禁伏低了身子,这些话以他的位分,实在是不该听。当年那些主张立五皇子的人个个都是朝廷要员,如今更是根系满天下,这件事一个不慎,朝纲恐怕就要不稳,凌云的社稷更是堪忧。他一个小小的兵部尚书敢说什么,要不是皇帝并未遣他离去,他老早就想溜了。
“你退下吧。”皇帝无力地挥挥手,“在明天的朝议之前,朕不希望听到任何闲言碎语,你知道了么?”皇帝的目光突然又变得有些犀利,“你是老臣了,应该知道朕的秉性。”
“微臣遵旨。”余莘启自忖长了几个脑袋,敢出去胡言乱语,慌忙叩头应承了下来,这才战战兢兢地退出了勤政殿。
自从得了贺莫斐被刺的消息,贺甫荣就犹如丢了魂似的,整个人变得憔悴不已,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年。他虽然膝下有四个儿子,但争气的只有这么一个,本是一心想栽培他继承家业,谁料想居然弄了个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惨剧。贺甫荣始终在后悔不该贸然让儿子挟款外逃,倘若不是自己让他带了那么多银两,又怎会招惹上山贼,又怎会轻易被皇家密探拿住?
“爹,喝些药吧。”贺莫彬看着父亲消瘦的模样,几乎无法相信他就是往常那个气度非凡的老人。身为家中次子,没有承担家业的责任,况且从小就喜欢研究诗文,因此贺莫彬一向是以海从芮为自己的榜样,整天在外面吟诗会文,不时还到海府去讨教一番。虽说以前有一个盐道的差事,但一向借病在家休养,完全是交给了父亲的亲信打理。如今既然革了,依照他的本心,根本就是无所谓。可是,自从家中出事之后,往常跟在他后面奉承不已的文友们都避了个精光,只有海从芮还是一如既往地待之以上宾之礼。这位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儿终于体会到了什么叫世态炎凉,原来没了父亲的荫庇,他什么都不是。
“莫彬,如今你大哥已死,贺家就要靠你了!”贺甫荣仿佛没看见送到唇边的药勺,“你大哥死得冤啊!”几滴浑浊的泪珠在他的眼眶中打转,显然这位轻易不以真情示人的老者已是痛苦万分。
“爹!”贺莫彬强忍住悲色,“您别说了,先用口药吧!大夫说,您不能老是惦记着那件事情,对身子骨儿不好。”
“什么都没有了,还要身子有什么用?”贺甫荣喃喃自语道,他不比贺莫彬的不涉世事,长子的死一直令他心怀疑窦。如果风无昭能够护着自己的舅舅,莫斐绝对不至于连命都逃不回来。况且刑部的人来通报时,他意外地得知长子身上未见一分一毫的银两。“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还真是至理名言,没想到老夫自忖英明,却害得莫斐丢了性命!”
尽管以前和大哥一向是面上淡淡的,但毕竟是骨肉至亲,贺莫彬又想到因为行为不检而被皇帝发配军前的四弟,神色更是惘然。往日的皇亲国戚,却成了今日的门庭冷落,世事无常的道理,他终于懂了。
第七章 拜访
果不其然,第二天的朝会上,当皇帝冷冰冰地提起风无昭在西北等同于叛逆的行径时,群臣都惊呆了。这种不计后果的疯狂居然会出现在一位尊贵的皇子身上,谁都不敢相信。在皇帝几近于尖酸刻薄的话语讽刺下,以往支持风无昭的几个大员更是恨不得找一条地缝钻进去,倒是让以萧云朝为首的另一党看了一场好戏。不过,海观羽等几个老成持重的元老却看到了皇帝眸子中深深的疲惫,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
整整吵了一上午,朝臣们却拿不出任何一个真正可行的方案来,皇帝拂袖而去的时候,所有人都感觉到一股悲凉和沧桑。尽管皇帝没有像往日般大发雷霆,但众人都知道,风暴就要来了。
海观羽坐在官轿内,使劲揉了揉太阳穴,苦笑不已。风无昭实在是太鲁莽了,暗中下手刺杀贺莫斐已经份属丧心病狂,却还是不知悔改。倘若他在听到了风声后,能及早以密折谢罪,或是将罪责推脱在下属身上,皇帝碍着朝廷的脸面,最多就是给一个不轻不重的处分,以后在缓缓图谋,未必就没有登龙的希望。如今事情闹腾成这样,激起皇帝的真火,又是一次浩劫。“改道,去勤郡王府!”海观羽骤然吩咐道。
在官轿一旁随侍的海一平微微一愣,连忙让轿夫改道,心中诧异不已。自打两位孙小姐婚后,自家老爷还没有到勤郡王府上去过,为的就是避嫌。今儿个他见一个个大臣脸色铁青地出了宫门,显然是又发生了什么大事。老爷赶在这种关头去见那位七殿下,岂不是遭人诟病?尽管如此,海一平到底是跟了这位老相爷二十年的老人了,他可不敢问东问西的,要是向先前的海宁那般讨了老爷的嫌,被远远的打发到了庄子里,那就是倒大霉了。
“爷爷今次怎么有空到我这里来坐坐。”打发走了外人,风无痕顿时换了一副亲切的脸孔,既然海若欣和海若兰都已经下嫁于他,那么自然对于海观羽就不能像之前那么生分。况且海观羽今天的来意早在他的意料之内,隐隐的风无痕还有些内疚,祸水西引本是和其他人商量好的,但没想到风无昭竟有如此胆量。此事处理地若是不好,就是一场内乱,这是他无论如何都不想看到的。
“今天朝上的事你可知道?”海观羽开门见山地问道。
“爷爷开玩笑了,无痕在朝并未有正式职司,如何知道朝议上的事情?”风无痕装作惊讶地问道,“看爷爷的脸色,恐怕不是什么好事情。”
“何止不是好事,简直是天大的麻烦事!”海观羽冷哼一声,“无痕,你老老实实告诉老夫,福建姚慕同的那桩命案,你私下是否派人去查过?”
风无痕心中一紧,自己让宋峻闲绕开刑部前去调查,还私底下嘱咐了越家和罗家的人察访每一点蛛丝马迹,海观羽怎么会知道,莫非这位元老也察觉到了什么?他不由试探性地问道:“爷爷是怀疑东西两边的事情有人暗中捣鬼?”
“你不是也这么想的么?”海观羽似笑非笑地反问道,“你可别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虽然老夫知道你千辛万苦把福建理顺了,也绝不甘心拱手相让,但公然谋害朝廷命官的事,决计不是你能干得出来的。若是真的不满意姚慕同,寻个由头参他一本就是了,或者暗地逼走他也行,何必行此险棋?皇上心中也似明镜般清楚,只是碍着群臣的议论,才把你闲置了。”
“爷爷不必解释那么多了,无痕心中也很清楚,若说这两件事情没有一点蹊跷也是不可能,倘若真有,背后之人的高明您老也是见识到了,不是普通手段啊!”风无痕轻叹一声,“您还是直说今天的来意吧,朝议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你那糊涂的五哥矫诏夺了端亲王风寰杰的兵权,自代大将军之位,还差点害了奋威将军段致远的性命。段致远在儿子的援救下死里逃生,朝廷这才及时得了消息。唉,这也是劫数,离西北大营最近的陕西,甘肃和四川,通省官员中有不少都和五殿下有瓜葛,如今竟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皇上投鼠忌器,群臣们各自打着算盘,难啊!”海观羽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方才感到一阵口渴,端起茶杯痛喝了一气,把往日那些居移体养易气的格言全扔在了脑后。
仅仅是听的,就让风无痕感到一阵心悸,那个自负的风无昭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拿下西北大营,而且几乎逼死有悍将之名的段致远,实在是出乎意料。想到自己还曾想借助他那边的蠢蠢欲动而减轻自己的压力,他就禁不住痛骂自己的幼稚。曾经被认为是皇位最佳继承者的风无昭,若是真的如此简单,皇帝又怎会将他列入立储人选?看来自负的是自己才对,福建之行的顺利让自己有些忘乎所以了。
自责地拍拍脑袋,风无痕诚恳地道:“五哥能轻易控制西北大营,所用的无非是名利二字。西北乃苦寒之地,不少将士驻防都已超过十年,五哥以钦差之尊许以重酬,心动之人自然不在少数。然则众将家眷应有不少在中原,难道他们就不怕朝廷株连?”
“这就是五殿下的高明之处了,要真正地牢牢控制西北大营谈何容易?就连端亲王镇守那里数十年,能控制的也只有自己的心腹中军而已,其他的兵权全都分化在各统领佐领参领手中,唯一的异数就是拥有西北最精锐步骑的展破寒。也不知五殿下用了什么法子,竟得了此人的效忠,这才以莫须有的罪名软禁了端亲王,并以矫诏让本就收了他贿赂的众将不敢轻举妄动,然后徐徐收了他们的兵权。底下的士卒哪知道这些勾当,一个皇子的名头摆在那里,谁会信他竟是叛逆?”海观羽无奈地摇头叹道。
“其实父皇只是下不了狠心而已。”风无痕突兀地冒出一句,他想起父皇当年处置二皇子时的决绝,心中不禁苦笑。
能为帝王者,往往是泯灭亲情,断绝六欲,但同为皇子,却还是有亲疏之分。风无论之母出身微贱,朝中并无多少后援,皇帝向来又不喜此子,自然可以毫无顾忌地下手铲除。而风无昭乃是皇后嫡子,自幼得宠自是不在话下,如今父皇虽然处置了贺家,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支持立嫡子的仍是不在少数,父皇不得不谨慎。否则,凭风无昭一个毫无军功的皇子,就算得了西北大营,只要在士卒中煽风点火,保不定有谁贪功,一场哗变就能取了他的性命。
海观羽若有所思地看了风无痕一眼,已是猜到几分他的意思。“算了,老夫也不去管那些事了,能者多劳,天塌下来也有人顶着,何苦老是费心?无痕,这几天你没欺负老夫的宝贝孙女吧?”
风无痕压根没想到老人会突然转了话题,一个不留神,刚喝下去的茶水竟全喷了出来。他都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是好,要说几个妻子嘛,相处得还算妥当,可只要他这个当丈夫的一出现,她们就谁都不理谁,对自己也没有个好眼色,连一向体贴的红如也像变了个人似的。更别提本就各有性子的其他三人了,若欣还是像婚前那样若即若离的,起烟则是在他的书房里手不释卷,至于若兰则是天天和红如混在一起,竟似完全忘了他这个丈夫。可是,这些东西怎么好和海观羽这个长辈说?
风无痕略有些尴尬地答道:“爷爷哪里话,不信您到内院去看看,我哪敢欺负她们?怕是捧在手心里都怕伤着了,您老就放一百个心好了。”
“是么?”海观羽捋着胡子笑道,“老夫幸亏没有孙子,否则还不得操碎了心,好了,今天就不扰你了。不过,刚才说的事别往外传,另外仔细想个条陈,皇上这两天气性不好,恐怕会发作你。早些准备也好应对得流畅些,免得到时措手不及。”
风无痕一直将这位宰相送到门外才收起了脸上的笑容,世事难料啊,这么大的乱子,还真是难以收场,只希望福建那边能太平点就好了。才刚踱了几步,他就瞅见绵英急匆匆地从门外奔进来,脸上尽是喜色,嘴都有些合不拢了。
“什么事如此高兴?”风无痕不禁打趣道,“老见你绷着一张脸,今日倒是奇了,要是给德喜他们几个见了,恐怕会认不出来了。”
“殿下!”绵英这才瞧见主子笑吟吟地站在跟前,连忙跪下行礼,“奴才刚刚得了福建来的信儿,正要向您禀报。”
“什么好信?”风无痕大喜,随即脸色又阴沉了,难道宋峻闲查出了点什么?不过他很快否定了这个想法,若是如此容易,在西北的风无昭哪会甘心背这个黑锅,早就撂出一切了,还用得着费尽心思为了自保而想要图谋不轨?
半信半疑地接过绵英递过来的信,风无痕匆匆展开一看,先是讶异,然后又看了一眼旁边的绵英。“绵英,看来本王真的小看了你啊!”他颇有深意地说道。
第八章 应对
这封信是由越明钟和罗允谦联名写的,尽管寥寥数语,内容却相当有趣。不出他所料,郭汉谨和卢思芒对皇帝的旨意都表示得分外委屈,但与宋峻闲同行的还有以严正闻名于朝的监察御史连玉常,对于这么一个铁面御史,他们谁都不敢二话。可怜两个被降了四级的封疆大吏,现在只能享受一下披枷带锁进京的待遇了。然而,让所有人都大为惊讶的是,就这两个在福建刮过地皮的贪官,临行前竟有足足几千人送行,福州的富商甚至还送了好大的一顶万民伞。
尽管不得亲眼相见,但风无痕仍然可以想象那时的情形,不禁笑出声来。郭汉谨和卢思芒就算脸皮再厚,只怕也要尴尬一阵子了,那些场面原就是绵英的主意,不过附和的百姓如此之多,却是一件奇事。郭汉谨和卢思芒虽是一向官声不佳,但自风无痕的福建之行后不仅收敛了很多,而且倒也踏踏实实做了几件实事。百姓们都是务实的人,见惯了贪官污吏,因此对他们的这种行为竟是称道不已。此次商贾们一提出为郭卢二人送行,参与的百姓就让京城来的连玉常大吃一惊,也让他对两人的态度缓和了许多。
真正让风无痕欣喜的是从倭国传来的好消息,越罗两家都是大手笔,悄悄的资助了成田大名大笔银两,得来的好处却更为丰厚。那个目光短浅的大名不仅把几个简陋港口全部转赠给了越罗两家,而且还许下了一处矿产。那可是上好的精铜矿,可惜倭国连年战乱,连开采的人都寻不出几个,真正的壮丁全都打仗去了,那成田大名也就乐得送给越罗两家作人情,反正人家还答应给他一成的利。越罗两家趁机买下了大批战俘加以开采,源源不断的倭铜也就进入了福建。不过此事必须得立刻上报皇帝,与其任中原的几个铜矿闹不太平,还不如拿倭铜充数,这个差事异常重要,如能设法向父皇讨了来,自己的立身之处又能多了几分。
“绵英,你呆在府中作下人是有些屈才了。”风无痕沉吟半晌,方才开口道,“上次本王和你说的事情,你认为怎样?做官或是为商,两条路最后也是殊途同归,你究竟选哪一条?如今趁着本王还有些可以帮忙的人,你若是想为官,本王就将你荐出去,只需在吏部存个档,七品的县令是稳稳当当的。”
绵英心中早有准备,但主子这么直截了当地又提了出来,他还是有几分踌躇。风无痕毕竟比不上那几个强势的皇子,如果做官,升迁上恐怕要下不少的功夫;而倘若经商,不说朝廷向来就有重农抑商的论调,就只是巴结官员就太费事,要成就大富也是艰难。他突然想到了自己原来的东主,风无痕既然已得了两个商贾豪门的支持,自己又何苦再走老路?“回殿下的话,奴才愿意为官,只盼着将来能为殿下分忧,实实在在地成为您的臂助。”
凭着风无痕对这个青年的了解,这个答案早就不是秘密,即便如此,他还是颇感欣喜。自己在官场的底子太过薄弱。原本还有郭卢二人撑撑场面,现在就只剩一个宋峻闲唱独角戏了,舅舅新近派到福建的到底不是自己人,可靠也只是有限,因此要为将来着想,还得自己栽培人才。
“很好,绵英,虽然本王很想让你到其他几省打开局面,不过如今福建那边最需要人,又是你熟悉之地,本王这就让他们为你挑一个好缺。待你三年考评之后,本王再设法将你的位置挪动一下。总而言之,本王府中的那几个伶俐的小厮,有机会一定得都派出去,一来你们有了前程,二来也能有一个班底。绵英,你可不要让本王失望。”
绵英跪下连磕了三个响头,这才感激地抬起头来。“奴才本就是越家的下人,能有今天全是殿下的看重,一定尽心竭力,绝不辜负厚望。”
西北这边,风无昭正踌躇满志地站在营帐中,那幅巨大无比的地图让他想起此时的身份,哼,大将军之职向来就是皇族的最高荣誉,自己身为皇后嫡子,把这个抢过来也不过分。这些天他忙着安抚人心,就是为了真正将大军收归己用后给朝廷来一封奏折,逼着皇帝承认这个既成事实。逃了一个段致远虽然让他恼怒,不过有展破寒在,谅一个小小的奋威将军也翻不了天去。
“殿下!”霍叔其匆匆掀帘进了营帐,尽管风无昭也颇有几个亲信,但是不经通报求见主子的只有他一个,有时连礼节往往也免了。不过今日风无昭已是挟着代理大将军的威风,霍叔其不敢造次,依足礼数跪地禀道,“奴才刚才协同其他人清点了一下库房,军饷尚可够两个月开支,粮草清水也均已齐备,如果其他三省能顺利支援的话,殿下可以不必担心。”突然,他的声音低沉了下来,“奴才刚才在一个秘密的地方,还发现了,发现了……”
“有话快说,如此吞吞吐吐干什么?”风无昭不耐烦道,“阿其,难道你想和本王打马虎眼么?”
霍叔其吓了一跳,他早已发现自从夺权成功后,风无昭的性子越来越难伺候。“奴才只是不知如何启齿,在搜查军营时,奴才在一个秘密的营帐中发现了两名绝色美女。依照律例,军营中绝不允许私藏女子,纵有军妓,也不是在这种地方。盘问之下,方才得知这两名女子是端亲王私自携出京城的歌伎,当初是扮作亲兵混进了军营,在这里已经呆了两年了。
“皇叔居然如此大胆?”风无昭双眉一扬,显然对此很有兴趣,“虽然他身为亲王之尊,不过做出这等丑事来,大将军之位早该丢了。阿其,你在那几个师爷里挑挑,看有哪个值得信任,文笔又上佳的,让他给本王草拟一份花团锦簇的文章出来,歌颂一下本王的恩德,顺便把这事也写在里头,连夜送交京城,本王倒想看看父皇如何决断!”他的脸上现出一股杀气,面目也有些狰狞。
霍叔其已经感到一阵深深的战栗,如果说从前他还因为主子的恩赏而置疑过自己的决定,那么此刻他就下了真正的决心。眼前的男人实在不是一个能够托付终生的主人,他太张扬,太疯狂,丝毫不懂得收敛与退后,跟着他太过危险了。那么就听母亲的吧,霍叔其的嘴角浮现出一丝笑意,只有母亲的话才是最可信的。
“奴才记下了,不过,营中有些士卒已经在议论端亲王被免职一事,是否要下禁口令?”霍叔其小心翼翼地道,他可不希望因为一个错失而成为出气筒。
“敢妄议此事者,即为触犯军规,一律杀无赦!”风无昭杀气腾腾地道,“另外,那些将领的效忠文书写好了没有?哼,一群贪财的废物,要不是看着他们还有些价值,本王真想屠尽了这些人!比起展破寒来,这些人也配称为大将?”
尽管霍叔其早就感觉到了展破寒有些不妥,但对于已经视其为心腹的风无昭来说,他还是谨慎地对此不作置评。“殿下说得是,那些人的效忠文书都已收藏妥当,想必他们今后一定不敢背叛您。”
“嗯,阿其,只要你对本王仍是一如既往的忠心耿耿,本王将来绝对不会亏待你!”风无昭瞥了一眼跪在底下的霍叔其,一字一句地念道,“但是,倘若连你也敢背叛,那你就好好尝一下刻骨铭心的痛苦吧!”尽管一向对心腹的忠诚并无怀疑,但风无昭还是撂下了这句狠话,却不料成为了霍叔其将来背叛最直接的原因。
“奴才不敢,奴才对殿下的忠心绝不会改变。”霍叔其信誓旦旦地说着连自己都不相信的话,满意地看着主子脸上露出的笑容。背叛只有在最终的时刻才是致命一击,自己又怎会轻易流露出这种情态?
“老五实在是沉不住气。”风无候听着属下的汇报,却依然自得地享受着怀中美女的温存,虽然云南向来被中原斥为蛮荒之地,但众多出色的美人却让他流连不已。若不是顾忌着自己还有钦差的身份,他恨不得将这些绝色统统搜罗起来送回京城慢慢享用。“他居然挑明了和父皇对着干,到时跌一个头破血流恐怕还不明底细。当年如果没有皇后和贺家撑腰,他哪来的亲王爵位?”
周严有些担心地看了风无候怀中美人一眼,不过,那个外族女子显然并不明白两人说的话,仍然如水蛇般地纠缠在风无候身上,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得到快乐。“那殿下对此有何打算,皇上上次专门派人来瞧您的伤,听说朝中还有说法是诸位殿下串通好了来蒙骗皇上。如今五殿下闹了这么一出,皇上会不会……”
“不妨,谁都知道本王贪恋风流,父皇那里的考语也是如此。不过,碍着母妃的身份,将来一个辅政的名分总会留给本王。父皇此时顾着西北还来不及,又何苦派人来招惹这里?”风无候漫不经心地道,却没留意身上美女一瞬间的僵硬和周严眼中一闪而过的精芒。
第九章 宫闱
“儿臣向母妃请安。”风无痕恭谨地跪下行礼道,身后的四位妃子同时下拜为礼,看得瑜贵妃一阵欣喜。儿子新婚夜闹下的笑话早有人传到了她的耳中,不过此时见了四个各具美态的儿媳,她哪会不明白这些女孩现在的心意,只不过将来怎样就不清楚了。
“好了,快起来吧,只要你们有这份心就够了,用不着拒于礼节。”瑜贵妃露出一丝笑意,径直站了起来,“无痕,说起来上次去你的府邸,来去匆匆,本宫还没有见过那两个小家伙,今次带来了吗?”
“母妃吩咐过的事,儿臣怎敢忘记?”风无痕起身后,仍不忘轻轻扶了红如一把,“两个乳母都在外头候着,没有母妃的懿旨,她们不敢擅入。”言罢对小方子使了个眼色,后者随即出门叫唤,两个人高马大的乳母略有些慌张地抱着两个粉妆玉琢的孩子行了进来,略一蹲身算是行礼。
瑜贵妃仔细打量着襁褓中的两个儿子,眼中现出少有的母性关怀,竟看得风无痕为之一愣。不管是幼时的记忆还是之后的经历,母亲给他的印象不是冷漠就是功利,亦或是一点点望子成龙的嘉许,从未见过这样的目光。短短一瞬间,他的心中涌起一股嫉妒的情绪,几乎是恨不得自己就是那两个小家伙。
瑜贵妃捏捏两个孩子粉嫩的双颊,竟直接从乳母手中将那个女孩抢了过来。“本宫当年也想要个女儿,可惜没那福分,如今连个承欢膝下的人儿都没有,实在是可恼。无痕如今是要大用的人了,自然不可能时时进宫;无惜则是太小,几个师傅那里轮番转一圈,一天时间也就差不多了。红如,还是你争气地给无痕添了一对儿女,倒让本宫也能享受一阵含饴弄孙之乐。”
红如没想到瑜贵妃会当着其他三女的面这样说,脸上的红晕便有些盖不住了,连声音都变得分外低沉:“母妃说笑了,那,那只是……”她嗫嚅了好一阵子,却依旧不知该说什么好。
海若欣是一向不安分的人,听了瑜贵妃的话便调笑道:“母妃说得是,倘若我们几个都有红如的福分,那您可要多上好多孙儿孙女了,岂不更加热闹?”一句话逗得众人皆是大笑,瑜贵妃更是笑得前仰后合,几乎忘了礼制。
“娘娘,十一殿下来了。”柔萍附耳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