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家可以下界,留法诀经卷指引、点化、规劝众生,也可以展示玄妙于传人,留道统修行之途。有缘法之人识你,那就自识你,不识之人,那就不识。比如地藏菩萨下界为金乔觉,梅振衣是清楚的,但芜州百姓并不知,金乔觉也从未以地藏菩萨自居。
至于事后如何,那是世人之事。仙家不得为显圣而显圣,惑弄无知之徒,既入众生中,形容与众生无别,动念下界行于轮回中行事本无超脱可言。若你不能让听闻者证悟各种仙家果位境界,就不要以各种仙家身份自居。
若闻者能见证明悟,那无所谓,这不是犯天条,而是你的功德,此为仙家在世行止界限。
这第二条与第一条相承接,讲的是仙家在世行止之规,明确了界线的分别,常人听起来可能很复杂,种种行止不好分辨。但超脱轮回众仙家心念通透,很自然就明白其中的含义所指。
诸天各派也有类似的戒律。碧桑洞有戒,弟子行走世间,在未得仙家传承的世人面前,不得以仙家自居,所以李元中在市井中只是一名乞丐。还有更严格的,比如小和尚法舟,在人世间就是个和尚,就算在诸天世界面前,也不能自称未来佛弥勒。
未证时不得自称,寄名受印时便受此戒,心念有违则自斩。至于他人谈论弥勒佛,则与法舟无关。这一戒不是约束世人的,而是约束法舟自己的,是无量光留心印所授。
但此天条范围更广,诸天世界所有修士立愿共守,而非一派一教之戒。
第二条宣罢,青帝又说了第三句:“不可欺夺他人之信。”
妙语声闻中解释了何为欺。比如有那么一句话,叫作:“信我者,得永生。”这算不算欺呢?凡人也许分不清,但仙家通透心念自然能分清。
若是阿罗诃面对未明悟众生如此开口,则是犯了天条中的第二条。若是留下传承:“信阿罗诃者,得永生。”这不犯天条也不能算欺,因为此修证之路确可往轮回外,有天国可证。
若命传人宣扬:“不信阿罗诃者,不得永生。”——此即为欺,因为轮回外不止天国。若此句改为“不信阿罗诃者,不得入天国。”——此不为欺。
但有一点,世人未必得真传,什么样的资质、悟性的人都有,也可能说出不信阿罗诃者不可永生的话,但那是世人自取自误自谬,天条管不着他们。但做为天国仙家而言,不得以天使的身份下界显圣如是说,其实这三则天条一体不可分割,违其一往往就是违其三。
那么何为夺呢?“世人必须信奉阿罗诃。”——仙家出此语即为夺。
自古以来,“欺夺他人之信”之徒太多了,人间几乎遍地都是,但天条约束的只是超脱轮回的仙家,它唯一的惩罚就是斩落轮回,世人本在轮回中,天条就算有责,也无所可责。——天条只能约束仙家却管不了轮回众生的道理就在此。
阿罗诃已不在又无处不在,上文提到了他只是举例,否则很难解释这番仙家妙语。不要误会是青帝无礼冒犯天国,因为天国早有此类似戒律。阿罗诃留于人间道统派系林立,互相争执甚至残害不休,众位大天使从未下界插手,只冷眼观人间教众自取。
但今日天条最重要的区别在于,它并不仅是大天使们对待道统传承内部的态度,而是对待世间所有各教传承的态度,这是天国未曾立戒的。它也不仅为天国而立,而是为诸天世界而立。
“上述三则,则是我所拟天条,请诸天世界共鉴。”青帝已经说完了,站在封仙台上背手不言,只等诸天众修士开口相商。
这三条拟的好不好、可不可以拟出另外的三则?这话不好说,因为按照先前的约定,登台所拟的天条应满足两个要求,一是斩断如今天人之乱的死结,二是不违诸天世界修行本源。青帝并未明言这三条能不能达到要求,而是开口向诸天宣讲,让众仙家自行推演。
梅振衣当然知道青帝登台想说什么,他若拟天条应与青帝说的一模一样,刚才法舟也欲登台,不知是否另有所拟?此时法舟在台下闭目垂帘一言不发,诸天世界都沉默了片刻,这种场合谁也不好率先开口驳青帝,但心中还是有疑惑的。
第一个打破沉默的,是诸天世界中最爱多嘴插话的一位仙家。只见提溜转站在南天门外,摸着后脑勺道:“青帝所拟三则,应符天条的要求,但世人闻之恐生怨望。”
青帝淡然答道:“若不立,则无怨望可言!我曾听梅真人妙语——稚子溺水,邻人救之,主家责问衣何在?”
这曾是梅振衣在方正峰上对心猿悟空说的话,此刻被青帝引用,没有什么仙家妙语声闻解释,但在场的众仙家都听懂了。诸天齐聚是为了斩断天人之乱,避免末法到来,若此时无策则后患无穷,按梅振衣的说法——仙界无尽烈长缨、人间处处青丘山。
假如那样的话,等于儿子都没有了,还谈什么衣服呢?再举个例子,假如有吐蕃族人听闻了青帝所拟的天条,拍着脑袋叫一声:“以后再与回纥打仗,莲华生大士就不能显圣帮忙了吗?这天条太操蛋了!我吐蕃国势之衰,全赖此封天之举。”
他却没有想到一点,当时若不定策让诸天共守,天人崩乱末法到来,世间哪里还有什么吐蕃、回纥?他哪还有可能说出这番话?他也不明白另一点,吐蕃国势之盛在吐蕃国人,吐蕃国势之衰也在吐蕃国人。
诸天世界皆为超脱轮回修士,苦海早渡,曾于轮回中不知是猫是狗,不知曾往生何乡何国,不知见证多少兴衰更替。于世间法而论,强者一世自强不息,尽世间才智物用,这便是轮回中的因果缘法,诸天神佛只能规劝也无法勉强。
仙家所能指引者,为行止修证,渡世人于轮转中结福缘,最终可得超脱彼岸。而仙家自动念寻业尚有天劫可怖,更有落入轮回之忧。
众仙家几乎都明白了青帝的语意,很多人忍不住笑了,提溜转拍了拍脑门,退到钟离权身边不再言语。
诸天世界一时又无语,没有人反驳也没有立刻拥立,都看着广场上众位高人前辈:法舟、观自在、大势至、波旬、米迦勒、拉斐尔、乌利儿、雷米勒、罗含、梅振衣、太乙、玉鼎、东华、碧霞、云中子。他们才是代表诸天见证之人,尤其是法舟、梅振衣、波旬这三位的意见最重要。
但看法舟的神态分明是不想说话,看波旬的神色似乎有话要说却没开口,不知在等待什么?而梅振衣手捧金击子被大法力定在原地说不出话来,看见这个场景,隐约感到很不安,突然意识到什么,却无计可施。
广场中第一位开口的仙家是观自在菩萨,她轻移莲步仪态万千,上前行了一礼道:“青帝所拟天条第一句——不可忘拟天心为己心,本座同悟。但登台拟天条宣之诸天之举,正合妄拟天心为己心之行。”
青帝眼眸中有深深的无奈,还礼答道:“菩萨所言不虚,但我已拟之宣之。且慢论我之悖妄,只问诸仙家,能否立愿共守?若不能,请法舟另拟。”
“若此天条得立呢,那一瞬于封天台上,你当如何?”一直想说话的波旬终于开口了。
青帝对波旬就不客气了,眼中金光凌厉,呵斥道:“废话!我当自斩。”这句话答得决然干脆,就似欲斩一位与自己毫不相干的罪人,然后望向诸天世界道:“此刻只问,此天条是否当立?”
“清风仙童,何不让他人另拟?”米迦勒开口劝了一句,称呼的却不是青帝,随即也感觉自己的话有点问题,摇了摇头不复多言。
“就算此天条不立,让他人另拟,请问青帝,你如何走下封天台?”又是观自在开口发问,这位菩萨的话总是直指关窍,仙家妙语声闻很不寻常——
若是寻常论道之语,青帝此说并无什么后果,因为他自己没有那么做。但现在的场合不一样,面对诸天世界拟天条,这番大功德是不可随意求证的。仙家行止当合仙家缘法,这不是人间开大会某代表发言,随便怎么说都可以,封天台上开口就是向诸天世界发大宏愿。
“不得妄拟天心为己心”,青帝既然站在封天台上拟此“天条”,那就是自己的“混成心境”所证,他却在做同样的事情。不论此天条是否得立,他也下不了台。
云中子突然说话了,他先对封天台上的青帝长揖及地,神色极为敬佩,然后环顾自周掩饰不住的悲愤,语气也像在沉声低吼:“我们是在谈天条还是在谈青帝?仙家行止与心境相印,青帝既登台拟此天条,自然须证,还需问吗?观自在、波旬,你们也忒废话了!”
话虽说这么说,但云中子也不得不承认观自在所言是实。梅振衣此时已全然明白,若是自己登上封天台,也会是这般处境。但这三条实为青帝所拟,在最后关头,青帝阻止了他,自己去了。
这一座封天台,无论是梅振衣还是青帝,上去下不来。
第345回、清风散尽青帝殒,白发银光化羽丝
“诸天世界若有另议,请此刻另议,若不然,请发神念立愿,天条当立。”青帝在封天台上又说了一句话,诸天世界听的清清楚楚。
这句话在有些仙家听来觉得不可思议,诸天世界多少修士,若一齐发神念立愿,青帝言下之意他都能分别,而且也清楚谁未发愿,难道他的修为已经达到灵台中照彻十方的境界吗?
梅振衣看着青帝,突然想起了刚刚突破金仙大罗之境的大天尊,青帝走上封仙台应早知面对的结果,难道他的修为也将突破,进入那玄之又玄的境界?那就无从斩落了。
想到这里,梅振衣心头有几多感慨,也有一丝欣慰。就在此时,魔王波旬说道:“且慢!”
“波旬,你还有什么话要说?”青帝的声音不大,却带着难以形容的威压,若不是梅振衣的身形被大神通定住,此刻也要忍不住后退。
波旬却没有后退,挺身前走两步道:“若是他人在封天台上自斩,我无话可说,但青帝不同,观自在菩萨,你以为呢?”
仙家妙语声闻中说了一番道理,青帝和别的仙家不一样,已至金仙大罗之境,而且是古往今来第一位被斩落之后还能恢复形容心境之人,修为显然在诸仙家之上,也许只有镇元子与法舟才能窥探其玄妙,连波旬都不清楚。
倘若青帝自斩之后,还能回来呢?这一点还好说,今日青帝已非古时青帝,其实仅是仙童清风的一种修证而已,修为见知已与古时青帝无关,但另一种情况可就不好说了。
假如青帝也与大天尊一样,在自斩的同时破关修证三生万物、玄之又玄的境界,又怎么办?这种境界是不能随意修证的,修为再高也不行,需证混成心境,立天条正是此种大功德,看今日之青帝俨然已在堪破边缘。
假如这样的话,天条甫立,立天条而自违者却破关精进,证入玄之又玄,岂不是个巨大的讽刺与笑话?
一直闭目垂帘的法舟此刻抬起眼皮,面无表情的瞄了波旬一眼,似有些不悦,又闭上了眼睛。观自在本不想说话,听波旬点名问她,不得不答道:“此言有理,青帝应当言明。”
本来青帝发话,诸天世界一阵感慨,天条也将立下,波旬来了这么一出,事情又起了波折。假如梅振衣此刻能动的话,真恨不能举起金击子狠狠的敲在波旬与观自在的脑门上。诸天世界众仙家此刻都望青帝不言,场面又恢复了僵持。
青帝长叹一声,这叹息声就似清风在诸天世界回旋不止,只听他说道:“大天尊能,而我不能,此刻方知!清风之修行从未入轮回,从清风中所化生,一世求证至,封天台上此方知有缺,未历世间之劫。不破金仙大罗不得了然,此时了然却已无言。
以波旬之腹渡青帝之心吗?那好,我给诸天一个交待。若天条不立,我也下不了封天台,当自斩而去,诸位应无话可说。若天条得立,我则违天条,当为被天条斩落之第一人,且断缘自斩!”
断缘自斩?梅振衣虽已证金仙,却不明白这四个字,但青帝的仙家妙语声闻中已经说清。
前文说过所谓斩落,就是殒身堕入轮回,多少世修行尽消,神识重新洗尽,彻底的了结。一缕残神若有幸化生出现在轮回中,管他是猫是狗,也完完全全是另一种情形,根本无法也不能与“以前”相论。
这本无所谓断不断缘,但波旬说出了自己的疑问。青帝则立誓,若天条不立他将自斩,具体会是什么结果谁也管不着,因为那是他自己的修行心境求证。若天条能立,他应率先维护天条的尊严,成为被天条斩落轮回的第一人。——但怎能保证呢?
青帝将断绝一切缘法,不论是清风还是青帝,所有的形容、心境、修为、见知、神识、法力全部断绝,若一缕残神若有幸于轮回中化生,也永远不会恢复,不论是青帝还是清风,也将永远不在。
说话的同时,青帝从羽衣的胸口处扯出一样东西,看上去是一片翠绿的树叶,表面还有叶脉状纹理,约一寸大小,却比普通的树叶厚的多,有一根黄色的细绳连着。此物质地非金非玉,黄色的细绳与碧色的叶子之间没有穿孔,而是连成一个整体,就像环形细藤上长了一片叶子。
仙家妙语声闻中介绍了此物叫句芒之心,包含清风修行中所有的神识见知,以及所证青帝的形容心境凝结而成,化为一件与形神一体的神器。若天条不立,青帝则带着句芒之心自斩,若天条得立,青帝将抛去句芒之心自斩。
句芒之心包含着青帝修行发端源起,以及最终所证的心境,若自斩时抛去了这些,他不可能证入玄之又玄的境界,绝对会洗尽神识法力再入轮回。
除非与此刻青帝一样求证金仙大罗之境,否则就算得到此物,谁也不知句芒之心中包含着什么?若有金仙大罗之境,顶多也是了解到多年以前有一位叫青帝的仙家所经历的故事,清楚了他当年的大宏愿。
就算青帝有幸于轮回中化生,后来“人”又得到了句芒之心,也没有什么意义,因为那时他已斩落于轮回中,句芒之心只是一件别人的物品,与其它人得到没什么两样。
青帝的仙家妙语声闻中还有最后一句交待,自斩之后连他自己也不知结果如何,若句芒之心不回,就算生而仙身,譬如明月仙童或莲华生大士那般,他也不再有一丝仙家神通法力。
“这些,够不够护天条之威严?若此天条不立,波旬,我自斩之前先斩落你,管他自在天世界崩不崩坏。”青帝手持句芒之心再度说话,此时语气中没有多少威严,淡然如风的柔声细语。
波旬连退三步,脸上竟有惧意,低下头不敢仰面于青帝对视,再也没有言语。青帝的神色莫名有些疲倦,轻声的问了一句:“我已拟天条三则,诸天世界是否立愿共守?”
以仙家心境,此刻若不反对,就必须立愿,诸天世界所有仙家神念一起发出,这其中当然也包含梅振衣的神念。立愿共守天条,等同送青帝断缘自斩,但梅振衣亦深深无奈,他自问——这三则天条,是否立愿共守,答案当然是立愿。
手中的金击子突然一松,那股定住他的大法力消失了,不是青帝收了法术,而是青帝已不在,同一瞬间梅振衣立愿的神念发了出去。有一物莫名无形,为仙家形神一体所化,从梅振衣的灵台中自然被斩落,滴落在捧着金击子的手上。
那是仙人泪!
青帝随手抛出了句芒之心,这一物从封天台落到了广场中,正砸在梅振衣的身上,却似无形无质穿仙身而过落,又穿过明黄玉凿建的斩仙台,落入无边玄妙方广世界,最终不知落到何方。
看见这一幕,很多前辈高人已经反应过来,青帝的修为确实已经突破了金仙大罗之境,但却没有像大天尊那样证入玄之又玄的境界,他历劫未成被断缘而斩。真仙证金仙需发愿历化形天劫,金仙欲突破大罗之境也需发混成愿心历劫。
这一劫不知何名,众仙家不知何妙,也许一切都是缘法?登上封天台拟天条就是青帝的求证,虽明知结果他还是上去了,断缘斩落轮回,不论是自斩还是被斩,也许并无区别。
青帝是历劫失败还是历劫尚未圆满?谁也说不清。但不论是清风还是青帝,已永远不在,就如这番天人大乱中被斩落的其它仙家。
句芒之心落下,青帝的身形也化为一阵清风散去,封天台上无数银丝飞舞,分不清是羽衣的光芒还是他的长发,散尽之后再无一丝痕迹。
青帝断缘自斩的前一瞬,金色的眸子深深的看了梅振衣一眼,梅振衣竟然读懂了他眼神中的含义,灵台中就似听见一番话语:“在这一刹那,终于看透你,以我全部的神通法力,此刻这一瞬玄之又玄不可思议大神通,和你开个玩笑,也帮你一个忙,否则你很难求证金仙极致境界,难解来处、去处。
你也帮我一个忙,除了此前所托,请你向明月传一句话,清风曾守望明月一千二百年,她若愿意,也可守望一千二百年。一千二百年后会有人登上九天玄女宫,不是青帝也不是清风,我也不知是谁,她若不愿见,那就不必再见…”
通明法眼只能看透轮回外的众生,看不透超脱轮回的仙家,青帝终于看透梅振衣,说明这一瞬修为已在金仙极致之上。他也许对断缘自斩后的事知道些什么,但也不是十分清楚,梅振衣已落下仙人泪,青帝竟还有心情“开玩笑”。
句芒之心的下落,梅振衣是清楚的,此刻却有无限疑惑一齐涌入灵台,而青帝已不在。
“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青帝似知道梅振衣的疑惑,灵台中竟传来无量光的一句谒语,这是梅振衣“听”见青帝或清风的最后一句话。
封天台,那硕大的白玉碑上此刻多了三行字,它可以是任何一种文字,仙家所见自然能识——
不可妄拟天心为己心
不可在世显圣自称神
不可欺夺他人之信
以人间岁月,大唐贞元三年(公元787年),梅振衣求证金仙,玉皇大天尊突破金仙大罗之境求证玄之又玄,青帝断缘自斩,天条立。
…
当梅振衣仙人泪落尽,转过身来时,波旬、法舟、米迦勒等来自天庭外的众仙家已回归诸天世界本座,但天庭众金仙并未离去,都已退到南天门下看着他,斩仙台广场上空空荡荡只剩下梅振衣一人。
事情还未完,他头戴大天尊的信物玉皇簪,天庭众仙正在待他发话,而诸天世界的显像仍环绕封天台,若天条在,此地就是这般玄妙的景像。
“灵宵宝殿守护神将杨戬,从今日始,为封天台守护神将,所属各部神将司职如常,监察诸天世界。”梅振衣直截了当的下令,气宇之间俨然竟有几分大天尊的风范。
“喏!”杨戬手持三尖两刃兵,躬身行礼领命。
“天庭之规不变,为众仙家清修福地,各金仙洞府中自行约束,外围道场有天庭巡海护法神队维护清静,各金仙洞府指派弟子为护法神将,众位金仙推何人为巡海大神?”梅振衣下了第二道命令,同时问了一句。
“仍为灵珠子。”众金仙齐声答道。
梅振衣朝灵珠子拱手道:“天庭巡海大神,依大天尊法旨,我当远离天庭二百年内不得再回,可否容我回东游谷安顿完门中事务?请巡海大神请随行监视。”
灵珠子摆手道:“监视就不必了,给你三柱香的时间,只能去东游谷不得去天庭别处。”
…
东游谷中,知焰问道:“这二百年,我们将去何地呢?那三大天条只是约束众仙家轮回内外行止,斩断天人之乱,但你与自在天世界的私怨,说不定还会有人纠缠。”
梅振衣淡然答道:“谁要纠缠就纠缠吧,怕也没用,我也不会怕,去昆仑仙境无名山庄,我就呆在人间看着!”
提溜转在一旁道:“怕什么,我家梅公子是好惹的吗?斩仙台上与大天尊一战,相信也没人再敢轻易招惹,就去无名山庄待两百年。”
梅振衣还有些不放心:“东游谷必将成众仙家往来频繁之地,我们都走了,只留刘海一人,他能对应得了吗?”
钟离权摇扇道:“你放心吧,我本想随你一道下界,但此刻又改变了主意,想与你商量一件事。”
梅振衣随即起身道:“师父是否要开辟金仙洞府?恭喜您老人家金仙修为已入知常境界!”
钟离权的语气很感慨,甚至有些伤感:“果然是我的好徒儿,为师之事一言即知。但不必恭喜,不知为何,为师此刻总觉惭愧!前些年受镇元子之邀,曾想去万寿山,如今决定就在此开辟金仙洞府,借现成之名,叫东游谷仙府如何?”
第346回、法驾终归羲皇殿,镇元设祭万寿山
梅振衣、提溜转、知焰齐声道:“那当然好了,与东华帝君碧桑洞仙府也做个邻居,二百年后再来时,想必金仙洞府造化规模已大成。”
知焰又想了想,建议道:“既然如此,让刘海也下界罢,玉环、金蟾还在人间。”
梅振衣点头道:“就让刘海去陪道侣,你们先下界去无名山庄等我,离开天庭后,我先去万寿山一趟,将金击子归还,此为青帝遗命所托。”
钟离权眼中似有无限憾色,低头捻须道:“三柱香时间差不多了,为师还有一事要提醒,如今仙界已立天条,但世间修行各派的纷乱未因此而止,你是怎么看的?”
梅振衣行礼道:“弟子已有计较,将往人间一趟,交待应愿去办。”
“如今天条已立,你行走人间以何名何身?”钟离权又追问了一句。
梅振衣答道:“为我儿之父、弟子之师,芸芸众生中一云游道人。”
…
万寿山仙界,原先与天庭略有不同,它没有中枢洞府与外围道场之别,皆为镇元大仙所开辟。原先只有万寿山飞升弟子百余人,却有万里方圆之地。当年五观庄法会之后,又有数百名名仙家来往驻足。
镇元大仙立了一座府,门下弟子在仙府中清修,门外仙家则择地建立自己的清修福地,有点像昆仑仙境的格局。真阳金仙来此后,开辟了一座九天玄女宫,规模九百里,于是万寿山仙界也有了类似天庭的格局。
九天玄女宫中的仙家不多,十余人而已,镇元子又延伸造化出近三千里方圆的外围道场,与原先的仙界并没有什么明显的界线,与散修福地连成一片。
天人大乱之时,镇元子与真阳相商,宣布万寿山仙界为仙界避乱无牵之地,又吸引了大批仙家前来,其中包括五位尚未开辟金仙洞府的金仙。并不是所有的金仙都已依附天庭开辟灵台造化世界,原因各不相同。
游根、野树、西岭、夏茨、是名等五位金仙,已求证金仙果位但知常境界未足,还需历练修行见知,于是一直没有开辟金仙洞府,为避天人乱象,带领门下弟子来到万寿山仙界驻足,计划在此造化开辟灵台世界。
梅振衣穿越无边玄妙方广世界,手中拜神鞭挥出如一道银丝大袖,分影流光中有仙家景像显现,他出现在万寿山仙界的外围道场中,这里也是万寿山的门户。
放眼望去风生丘壑、虹映晴林,涧泉曲曲多绕顾、峰峦不断叠周回,不远处有一面山崖,崖前草秀、岭上兰香,崖壁上摹刻着“万寿”二字。
好一片所在,真不愧万寿仙山真福地!梅振衣在心中暗赞了一声,以神念传音朗声喝道:“万寿宗弟子何在?速迎祖师法驾!”同时双手高举金击子齐眉。
这一声喝惊动了万寿山仙界守护仙家,前方不远有数十人现身,其中一人是梅振衣曾见过的九天玄女宫弟子灵极,其余二十七人皆不识。当先一人身着垂绦百结道袍,头戴阴阳双极冠,手持拂尘一指梅振衣道:“梅真人,因封天之举,众仙家皆敬你三分,但你来到万寿山仙界,应守礼数,何故呼喝?”
梅振衣却没理他,又喝了一声:“万寿宗弟子何在,速迎祖师法驾,不得无礼!”
灵极是九天玄女宫弟子,对面还有几人是众金仙弟子,其余大部分是万寿宗弟子。灵极一见梅振衣平端金击子高举眉前,已经下拜行礼。
而刚才那位仙家还没反应过来,神色一沉道:“梅真人与我万寿宗何干?虽于定天条有功德,但并非诸天世界之主,岂能如此昂然无礼?留下清风祖师遗物自请离去,恕万寿山仙界不欢迎!”
“你是谁?”梅振衣沉声问道。
那人答道:“万寿山仙界护法见明。”
“放肆!”梅振衣一挥金击子就打了过去,离十丈多远,金击子奇异的敲中他的脑门。这一击甚为沉重却不伤人,分明是向下砸,却将见明凌空击飞百里之外。
梅振衣的心情很不好,非常不好,自从青帝殒身后就没有露过笑容,来到万寿山仙界回想起清风仙童的前尘往事,感觉更是沉重。没成想会碰见这么一位不长眼的万寿宗传人,既然认识他梅振衣也认识金击子,竟然那般说话,算是撞到了枪口上。
“诸位不得无礼,梅真人手捧金击子而来,送清风祖师法驾回山。”旁边还是有明白人的,赶紧出声提醒,却晚了一步,见明已经被打飞了。在万寿山仙界,清风仙童毫无疑问是万寿宗之祖,若无镇元大仙则无万寿山仙界,若无清风也无今日的万寿山规模。
想当年清风仙童以金击子打出闻醉山,今天梅振衣又以金击子打回了万寿山仙界,冥冥之中所发生,竟让人如此无语。
此时整个万寿山仙界已被惊动,镇元大仙座下大弟子雨竹率领门人以及仙界中依附的记名传人现身来迎,以恭迎祖师之礼跪拜。梅振衣双手捧金击子神情肃穆,一言不发的受拜,走入了万寿山仙界,隐然有青帝之威。
沿途仙家纷纷现身行礼,所持礼数不同,梅振衣发现此仙界的女子特别多,想必是真阳金仙在此开辟九天玄女宫,宫中传人尽是女子,前来外围道场驻足依附的女仙家也很多。
…
在一片开阔千里的广袤山野中,远方望见一座山丘,此山的形状有点像笔架也有点像元宝,两座对称的辅丘簇拥,正面山下有一片湖泊如镜,湖旁是成片的仙家药田,镇元子与真阳在湖泊的对岸相迎,身后还站着五位金仙。
梅振衣脚踏湖波来到镇元子身前,却未行礼,因青帝已无法向镇元子行礼,将金击子递过去道:“清风仙童身后之托,将金击子送还万寿山。”
“多谢梅真人!”只拜天地的镇元子,此刻也不得不躬身行礼,将金击子接了过去,梅振衣这才还礼。
“此物应供于封天台。”真阳宫主感慨道。
梅振衣正色道:“此非天庭之物,青帝前身遗愿,送还万寿山。请问它将供于何处,供众仙家往祭感怀?”
镇元大仙回身一展大袖,如乾坤移转造化神奇,身后那座山峰的半腰出现了一座宫阙,额匾上书“羲皇殿”三个大字。
…
万寿宗的传人、九天玄女宫与万寿山仙界众仙家皆在羲皇殿中祭奠,正殿中没有神像,当中挂的是一副画,画中有一位站在树下的童子,是当年清风的面容身形,银发披拂却是青帝的神态。
画像前的法坛上,供着一件法器金击子。万寿山仙界立羲皇殿为清风设祭,此后众仙家来往络绎不绝,这里也成了诸天修士凭吊青帝与感怀封天之地。
后话少述,镇元子与万寿山众金仙设祭之后,将梅振衣单独邀到了羲皇殿后的主峰山顶,周围并无门下侍立,镇元子道:“梅真人领大天尊法旨,远离天庭二百年,若愿意的话,就在此作客二百年,我欢迎之至。”
梅振衣摇头道:“多谢大仙好意,但我将下界,尚有事情要办。”
镇元子捻须微微点头:“你下界也无妨,据我推演,波旬必当主动化解你与自在天世界之间的纠葛,结二百年善缘,具体玄妙如何,你下界时便知。”
梅振衣:“我的道侣提溜转也是这么想的,但她却认为是波旬忌惮于我。”
镇元子:“波旬当然有所忌惮,他三日内若不亲来羲皇殿祭奠,若不自行约束好自在天世界,我也不会客气!”
梅振衣:“大仙能料定波旬将主动与我结二百年善缘,此番推演之功在下相当佩服,以大仙的推演布局之妙,仙界亦无人不佩服。”
镇元子似在苦笑,竟有几分愧色:“向时清风能搅乱我的棋盘,后来青帝也能变化我的棋局,见天人大乱,我置身局外观棋不语,封天之后万寿山尴尬难言,又是他解了这一局。”
见天人大乱显末法世象,镇元子做了最坏的打算,独求万寿山清静,就算诸天世界崩坏,也留一片清静无扰的仙界。但最坏的打算并没有成为现实,封天成功天条得立,而万寿山退到棋局之外封盘自固,处境多少显得有些尴尬。
青帝最后落子,托梅振衣将金击子送到万寿山,在此地设祭,等于让诸天世界与万寿山世界之间又结缘法,算是帮镇元子解了这一局。清风与镇元子同为万寿宗之祖,在外人眼中有诸多恩恩怨怨,但他们之间的事情,恐怕也只有本人才能说清楚。
“梅真人未成仙之时,众仙家高人的通灵法眼竟看不透你,此时已知原因,不知梅真人自己是否明了?”镇元大仙突然又将话题转到了梅振衣身上。
梅振衣答道:“当然已明了,并非因我多高深,亦不敢以此自恃。”
众仙家高人法眼看梅振衣不能尽然通透,推演总有混沌未尽,并没有什么别的原因,也不是梅振衣有多么高明多么特别,而是因果缘法使然。封天之举牵涉诸天世界,哪怕退出棋盘的镇元子也仍然身在局中,虽然最终定天条的不是梅振衣,但他的所为是贯穿始终的缘法。
当我们看不清眼前的世界时,是因为我们自己的眼睛以及身处的位置。若有人以为仅凭自己就能决定一切大势所趋,智珠在握无往不利,那只能是妄想,修为之高、推演之精如镇元大仙者,也是做不到的。
“梅真人,你此番下界要回正一三山吗?”镇元子又问道。
梅振衣反问:“是的,请问大仙有何事相托?”
镇元大仙取出了两枚光华流转的丹药:“这是我借你与清风之手而得的灵丹,还赠梅真人一枚,另一枚请梅真人替我留在人间,留给那位我们谁也不知的人。唉!还不知他是不是人,几世为人?”
…
梅振衣很客气的请求镇元大仙不必亲自相送,从羲皇殿山中告辞,走入无边山野药田正要离开,忽有一位仙家在面前出现,欠身行礼。想必已经是等候他良久了,直到此时才有机会单独说话,此人面带哀戚之色,穿月白色长裙披发无钗身形窈窕,正是九天玄女宫弟子持月。
人间九天玄女宫已成仙弟子,除了现任宫主抚尘之外,余者都飞升至万寿山仙界,而持月得清风仙童之助,如今也飞升成仙。
“为什么会是他?”持月仙子只问了这么一句,仙家妙语声闻中带着无尽的感伤。
诸天世界齐聚定天条,只斩落了一位仙家,在持月看来,他却是最不应该被斩落的。在人间,清风从不伤有灵众生,没有一丝缘法之欠。在仙界,他也没有留下道统传承、没有开辟灵台造化世界,与诸天世界毫无牵连。
“我也在想,为什么不是我?”梅振衣黯然答了一句,仙家妙语声闻中将自己所知的一切都告诉了持月,包括当年与清风在敬亭山中的一番谈话,后来青帝以封印之眼送到天庭的那封信,以及最后关头青帝阻止他登台之举。
两人都只说了一句,却已相对无言,梅振衣长叹一声拱手离去。
…
“正一真人,等等我们!”梅振衣刚刚下界来到昆仑仙境,忽然听身后有人呼喊。
回头一看,是程妖王见仁、孙妖王见智、彭妖王见业、张妖王永均、谢妖王立全、徐妖王胜治这“六”位仙家,其中最有意思的是青牛金仙,此刻又变化法身为龙空三见客。
“你们怎么全来了?”梅振衣在云端上问道。